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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额尔古纳河右岸  作者:迟子建 书号:44638  时间:2017/12/6  字数:12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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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驯鹿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虽然它曾经带走了我的亲人,但我还是那么爱它。看不到它们的眼睛,就像⽩天看不到太,夜晚看不到星星一样,会让人在心底发出叹息的。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就是给驯鹿锯茸。锯茸用的是骨锯。每年的五月到Page13七月,驯鹿的茸角就生成了,这一段时间也就成了锯茸的⽇子。锯茸不像打猎,通常是由男人来做的,锯茸的活儿女人们也要做。

  驯鹿不分雌雄,均长茸角。一般来说,雄鹿的茸角耝壮,而那些去势的驯鹿茸角就细弱。

  锯茸的时候,驯鹿要被拴在树上,两边用木杆夹住。茸角也是它们的骨⾁啊,所以锯茸的时候,驯鹿疼得四蹄捣来捣去的,骨锯上沾染了鲜⾎。锯下茸角后,要烧烙茸,以防出⾎。不过烧烙茸是过去的老法子了,现在锯完茸后,撒上一些⽩⾊的消炎粉末就可以了。

  一到割鹿茸的时候,玛利亚就会哭泣。她见不得骨锯上沾染的鲜⾎,好像这⾎是从她的体內流出来的似的。所以一到锯茸的时候,⺟亲就会对她说,玛利亚,你别去了!可她从来不听劝阻,一定要去。她平素是不落泪的,一见⾎,泪⽔就像藌蜂一样嗡嗡地飞舞了。⺟亲说,玛利亚见着⾎会哭,是因为她自己不能生养的缘故。她月月都见着自己⾝下的⾎,一见到⾎就知道哈谢和她的努力⽩费了,所以就绝望地哭。比玛利亚和哈谢更盼望孩子的,是哈谢的⽗亲达西。达西的一条腿是在与狼搏斗时失去的,所以夜晚听到狼嗥,达西就会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他又⼲又瘦,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雪,否则就会泪流不止。平素他呆在希楞柱里,搬迁的时候,骑在驯鹿⾝上的他要戴着眼罩,哪怕是天的时候。所以我想他并不仅仅是怕光,也怕见树木、溪流、花朵和小鸟吧。达西是全乌力楞人中面⾊最灰暗、穿着最邋遢的。林克说,达西丢了一条腿后,就不剃头发不刮胡子了。他那斑⽩而稀疏的头发和同样斑⽩而稀疏的胡子纠到一起,使他的脸孔看上去就像罩了一层灰⽩⾊的地⾐,让人疑心他是一棵腐烂了的树。达西很沉默,但他只要说话了,就与玛利亚的肚子有关,他会说,我的奥木列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才能给亚耶的腿找回来呀!在我们的语言中“奥木列”是“孙子”的意思,而“亚耶”指的是祖⽗。他总是认为,只要他有了奥木列,伤害他的老狼就会被奥木列打死,他会带回亚耶的腿来,让他又能健步如飞。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放在玛利亚⾝上的,玛利亚这时会捂着肚子,走出希楞柱,扶着一棵树,哭着。所以我们一见到玛利亚扶着树垂泪,就知道达西说什么了。

  达西的命运,后来因为一只鹰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原先他在希楞柱里是Page14没有伴儿的,鹰的到来,使死气沉沉的他又活跃起来了。他把这只鹰训练成一只凶猛的猎鹰,并且给它起了名字,叫它奥木列。山鹰是哈谢捉来的。他在⾼山的岩石上设置了捕鹰网,那些喜⾼飞的鹰看到岩石上的鹰网,以为是可以歇脚的地方呢,就俯冲下来。这一下来就成了囚徒,被牢牢套住了。哈谢把那只灰褐⾊的鹰带回家,让达西训练它,也算是为他找点活做。

  那只鹰的眼圈是金⻩⾊的,眼睛发出冰一样的寒光。它那尖尖的嘴巴向下钩着,好像随时准备叼起什么东西似的。它脯上有黑⾊的花纹,柔美的翅膀闪现着绸缎一样的光泽。哈谢把它拴住,又给它的头戴上一个鹿⽪罩,蒙着它的眼睛,而让它的嘴露在外面。它非常凶,昂着头,用锐利的爪子挠着地,挠出一道一道的沟来。我们这些小孩子跑去看它时,胆小的列娜、吉兰特和金得都被吓跑了,只剩下了我和娜拉。达西看见山鹰后异常‮奋兴‬,他的嘴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他瘸着腿,费力地弯下,从火塘中拣起一颗石子“啪——”的一声砸到鹰头上。山鹰愤怒了,虽然它什么也看不见,但它从石子飞来的方向上判断出了是谁在‮逗挑‬它,它旋风一样腾空飞起,朝达西扑来。但它飞不远,被绳子拴着,气得它大叫,达西则大笑着。达西的笑声比深夜的狼嗥还难听,我和娜拉没有被山鹰吓跑,倒被他的笑声给吓跑了。

  从那以后,我和娜拉每天都去看达西驯鹰。

  最初的几天,达西饿着山鹰,不给它食物。山鹰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它瘦成那样了,可达西还说要刮掉它肚子里的油腥。他将新鲜的兔⾁切成块,用乌拉草捆扎好,囫囵个地喂给山鹰。鹰呑下去后,由于不能消化,又把它囫囵个地吐出来,这时就可以看见包裹着兔⾁的乌拉草上沾染着的点点油腥。达西用这个办法把山鹰的肠子彻底地清理了一遍,才喂它少量的食物。之后,达西让我把摇车取来,玛利亚没能生下孩子,所以他们的希楞柱里就没有摇车。那时鲁尼已能到处跑了,不需要它了,我把它提到达西那里。哈谢帮着达西往希楞柱上悬挂摇车的时候,玛利亚泪光闪闪的。

  我只有在达西那里看见过山鹰还能坐摇车。达西把山鹰的腿和翅膀用草绳捆上,让它动弹不得,将它放到摇车里。他一手拄着拐,一手‮狂疯‬地摇着摇车,整个⾝子看上去就是扭曲的。我相信如果达西摇的是个小孩子,那孩子一定会被摇Page15傻了。他摇山鹰的时候嘴里仍然发出“呜噜噜”的叫声,好像风钻进了他的喉咙。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达西说,他要让山鹰彻底忘记它的过去,让它服服帖帖地跟人生活在一起。我就对达西说,你是想让它忘记天上的云?达西啐了一口痰,咆哮道,是啊,我要让这天上的东西变成地上的东西,我要让⽩云变成弓箭,吃掉我的仇人——那条该死的狼!山鹰被清理过了肠子,又被达西在摇车里‮腾折‬了三天后,果然有点脫胎换骨的意思了。把套着它头的鹿⽪罩取下来后,发现它的目光不是寒光了,而是带着点茫的柔光。达西満意地对山鹰说,你真是个听话的奥木列呀!接下来,达西在山鹰的腿上系上⽪条,又在它尾巴上拴上铃铛,让它不能⾼飞。然后他穿上⽪⾐,让鹰站在左臂上,带着它走出希楞柱,朝有人的地方走去。他说这是为了让山鹰悉人,它认了人后,就习惯呆在人群中了。

  达西的右臂拄着拐,左臂又要伸出来作为山鹰栖⾝的支架,他一瘸一拐的,山鹰也跟着一瘸一拐的,鹰尾的铃铛始终响着,那情境十分好笑。原本他是怕光的,可他带着山鹰行走的时候,对罩着他的光一点都不怯,虽然他眼角的泪⽔一汪一汪地涌出来。从那以后,达西就不戴眼罩了。

  人们一听到营地的铃铛声,就知道达西和他的山鹰来了。

  达西见了我⺟亲会说,达玛拉,看看我的奥木列精神不精神?达玛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上去,看着鹰,连连点头。达西就心満意⾜地带着鹰去依芙琳那里。依芙琳喜菗烟,达西一看到她叼着烟,就命令依芙琳,把那烟给我灭了!他说山鹰若是被烟给熏着了,嗅觉就不灵敏了。依芙琳扔下烟,瞅着山鹰对达西说,你的奥木列会喊亚耶吗?达西就生气了,说,它不会喊亚耶,会喊依芙琳!它说:依芙琳的鼻子长歪了!

  依芙琳就会大笑。她确实是个歪鼻子。林克说依芙琳小的时候特别淘气,她四岁时在林中看见一只灰鼠,便去追。灰鼠上了树,而她撞到了那棵树上,折了鼻梁骨,成了个歪鼻子。可我觉得她的歪鼻子很好看,因为她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她的鼻子是歪向那只小眼睛的,这反而使她脸部的轮廓变得‮谐和‬。

  达西把鹰一天天地带到人群中后,就开始喂它⾁吃。每天只喂一点,让它老是半饥半的。他说猎鹰要是了,就不想着捕捉猎物了。他在希楞柱外搭了个鹰架子。这个架子能够自由翻转。怕木制横杆伤着鹰爪,达西用狍⽪把横杆包裹Page16起来。他说鹰爪就像猎人手中的一样,一定要保护好。虽然山鹰与达西已经很了,但是为了预防它跑掉,他还是在它的腿上系上了一带转环的细长拉线,这样它转⾝时不会被绳子绞住,而且也飞不走。达西每天都要轻轻‮摩抚‬山鹰的和头,他‮摩抚‬它的时候,嘴里仍然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我怀疑达西的手上有绿颜⾊,因为他这样一天天地‮摩抚‬着山鹰后,山鹰的翅膀不仅突起来了,而且变了颜⾊,是暗绿⾊的了,好像谁揭了一片绿苔披在了它⾝上。以后再搬迁的时候,骑在驯鹿⾝上的达西的肩膀上就多了一只猎鹰。得了猎鹰的达西,仿佛失去的腿又回来了,精神抖擞的。被驯服的猎鹰已经不需要用绳子牵着了,即使看着天空,它也没有远走⾼飞的意思,看来达西没有⽩用摇车摇它,它把曾经翱翔的那片天空彻底地忘记了。

  我们只能在搬迁的时候看到猎鹰捕捉猎物的情景,哈谢平素要带着猎鹰行猎,达西是不允许的。这个奥木列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猎鹰捕捉野兔的情景。那是刚⼊冬的时令,山林还没有完全被⽩雪覆盖住。我们沿着阿巴河朝南走,那一带山峦的苔藓非常丰富,野兽也多,到处可见在树梢飞翔的飞龙和在地上奔跑的野兔。先前还安静呆在达西肩头的猎鹰就不安分了,它昂起头,翅膀微微扇动,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达西发现一只野兔从松林下跑过,就拍了一下猎鹰,叫了一声:奥木列,决,决!“决”就是“猎”的意思。只见那猎鹰一展翅膀,从达西的肩头一路疾飞而去,眨眼间就把野兔追上了。它先用一只爪子抓着野兔的庇股,等野兔回过⾝来挣扎,试图逃脫的时候,它把另一只爪子拍到它的头上,双爪并用,很快就把兔子给活活闷死了。奥木列用它尖利的嘴,三下两下扒开了野兔。野兔的內脏像鲜红的花朵一样开在林地上,冒着丝丝热气。达西动得嘴里不断发出“呜噜噜”的叫声。那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动用一颗‮弹子‬,这只猎鹰为我们捕捉了五六只野兔和三只山,使我们在晚上生起篝火的时候,总有⾁香气飘散出来。不过到了营地,当我们把希楞柱搭建起来的时候,达西就不让奥木列追逐猎物了,他把一张灰⾊的狼⽪铺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对猎鹰喊着“决、决”让它冲向狼⽪。当年达西与狼搏斗的时候,⾚手打死了⺟狼,而咬断他的腿逃掉的是小狼。他剥下了⺟狼的⽪,一直带在⾝边。他一看见狼⽪就咬牙切齿的,仿佛看见了仇人。依芙琳说,看来达西真要让猎鹰去为他报仇了。Page17奥木列开始时很反感让它袭击没有生气的一张狼⽪,它缩着头,听到“决、决”的叫声就后退。达西很恼火,他揪着猎鹰的头,把它拖到狼⽪上。猎鹰蔫蔫地站着,达西就扔下拐杖;扑通一声坐在狼⽪上,拍着自己唯一的那条腿哭泣。他这样哭了几次之后,猎鹰仿佛明⽩了这张狼⽪是主人的仇人,它很快就把狼⽪当作活物了,不仅扑向它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猛。为了使奥木列始终处于机敏状态,达西一看到它弯着脖子埋下头做出要‮觉睡‬的样子时,就赶紧拍拍它的翅膀,使奥木列警醒。所以,有了猎鹰后,达西的睡眠也是不⾜的,他常常像兔子一样红着眼睛。只要我们从他的希楞柱前走过,他就会指着奥木列说,看看,哦,看看,这是我的弓箭,这是我的

  达西和别人说这话时,大家都不反驳。但他跟⽗亲这样说时,他就会对达西说,我用能打死狼,奥木列行吗?⽗亲爱仅次于爱达玛拉。他出猎时要背着,回来后还要摆弄它。达西听到⽗亲用嘲讽的口气说他的奥木列,气得直磨牙,就像听见了狼嗥似的。达西说,林克,你等着看,你看看我的奥木列能不能帮我报了仇!

  我们最早使用的是“乌鲁木苦得”就是打小‮弹子‬的燧石,这种程短,所以有时还得使用弓箭和扎。后来从俄国人手中换来了打大‮弹子‬的燧石,也就是“图鲁克”接着,别力弹克来了,它比图鲁克要強劲多了。可是跟着又有比别力弹克还要有杀伤力的,那就是连珠,它可以连续发。有了别力弹克和连珠,燧石就只有在打灰鼠的时候用了。所以在我的感觉中,弓箭和扎是林中的兔子和灰鼠,燧石是野猪,别力弹克是狼,而连珠是老虎,它们一个比一个凶猛。

  林克有两杆别力弹克,一支连珠。鲁尼三四岁的时候,林克就教他握的‮势姿‬。而这些都是林克从罗林斯基手中换来的。罗林斯基是个俄国安达,他每年都会到我们乌力楞来,少则两次,多则三四次。我们搬迁的时候,总要留下“树号”就是每走一段路,就在一棵大树上用斧子砍一个缺口,作为前行的标记。这样无论我们走多远,安达都能找到。罗林斯基是个矮胖子,他大眼睛,红胡子,肿眼泡,爱喝酒,他总是骑着马来我们乌力楞。与他同来的通常是三匹马,一匹他骑着,另两匹则驮载着货物。他上山给我们送来的是酒、面粉、盐、棉布以及‮弹子‬等东西,下山带走的则是⽪Page18张和鹿茸。罗林斯基的到来,是我们乌力楞的节⽇。大家会聚集到一起,听他讲其他乌力楞的事情。哪个乌力楞的驯鹿遭了狼害,哪个乌力楞的灰鼠打得多,哪个乌力楞又添了人口或哪个老人升了天了,联络着六七个乌力楞的他没有不清楚的。他很喜列娜,每次上山,总要给她单独带一样东西,刻着花纹的铜手镯啦,或是小巧的木梳子。他喜拉着列娜纤细的手,叹息着说,列娜什么时候长成大乌娜吉啊?我就说,列娜已经是大乌娜吉了,小乌娜吉是我!罗林斯基会冲我打一声口哨,好像在逗引一只小鸟。罗林斯基住在珠尔⼲屯,那里是俄商聚集的地方。他为着易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卜奎、扎兰屯、海拉尔等。说起卜奎的裕盛公、金银堂等商号,以及海拉尔的甘珠尔庙会,罗林斯基就会两眼放光,好像天下最美的风景就在商号和庙会中。他一喝多了酒就喜光着胳膊,这时我们就能看到他肩膀上的文⾝,是一条盘踞的蛇,昂着头,青⾊的。⽗亲说罗林斯基一定是从俄国逃出来的土匪,否则他⾝上又怎么会有文⾝呢?我和娜拉喜看那条青蛇,我们把它当成真的蛇了。摸一下,就赶紧缩回手逃跑,好像蛇会咬着我们。罗林斯基说,他⾝边没个女人,那条蛇就是他的女人。冬天冷的时候,它会发热,夏季热的时候,它又会冒出凉气。他这样说的时候,那些⾝边有女人的男人都笑,只有尼都萨満是不笑的,他皱着眉,起⾝离开喧闹的聚会。

  只要罗林斯基来了,无论什么季节,营地上总要燃起篝火,人们会在夜晚时手拉着手跳“斡⽇切”舞。开始是女人手拉手站在篝火里圈跳,男人手拉手站在外圈跳。女人向右转圈时,男人向左转。这一左一右的旋转,使那团火也仿佛跟着团团转起来。女人发出“给——”的叫声,男人随之发出“咕——”的叫声。“给咕给咕”的叫声恰似天鹅从湖面飞过。⺟亲说,很久以前,我们的祖辈被派遣到边境守边,有一天,敌军包围了人数不多、粮草已绝的鄂温克兵丁,突然,空中传来声势浩大的“给咕给咕”的叫声,原来是一群天鹅飞过。敌军听到这声音,以为鄂温克的援兵已到,就撤退了。人们念着天鹅的救命之恩,就发明了“斡⽇切”舞。由于尼都萨満很少跳舞,瘸子达西也不能参加,所以跳舞的时候,外圈的男人就要一直展开着胳膊,否则就不能把女人护卫在里圈。所以跳着跳着,里圈的女人就会跳到外圈,最后形成一个大圈。大家手拉着手,一直跳到篝火暗淡,星星也暗淡下去,这才回希楞柱‮觉睡‬。⺟亲喜跳舞,她一跳了舞就睡不着Page19觉。跳过舞的夜晚,我总能听见她小声对⽗亲说,林克,林克,我的脑袋里灌了凉⽔,我睡不着。林克不说什么,他送给达玛拉一种我听惯了的风声,风声过后,达玛拉就睡着了。罗林斯基每次离开营地的时候,总要‮吻亲‬一下列娜。这使我和娜拉万分妒忌。所以平素我和列娜在一起玩,罗林斯基一来,我就和娜拉结伴了。而罗林斯基一走,我又会抛弃娜拉,因为列娜总是把罗林斯基带给她的东西送给我。我戴丢过她的手镯,也弄折过她的梳子,不过列娜从来没有埋怨过我。

  换什么物品以及物品的数量,是尼都萨満说了算的。他要看安达带来的货物来决定。他带来的东西少,自然给他的⽪张也次些。罗林斯基不像别的安达,要一张张地看⽪张的⽑⾊,挑三拣四的。他只是那么顺手把它们卷到一起,就搭到马背上。尼都萨満虽然不太习惯罗林斯基每次带来的乐气氛,但他对⾝为安达的他还是常常称赞的,说罗林斯基以前一定受过苦,心地才这么善良。不过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只是说他小的时候放过马,不仅挨饿,还挨过鞭子。谁让他挨了饿,谁又在他⾝上使过鞭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每年的十到十一月,是打灰鼠的好季节。一个地方的灰鼠打稀少了,我们就要搬迁到下一个地方,所以这时每隔三四天就要换一个地方。灰鼠很可爱,它翘着个大尾巴,小耳朵旁长着一撮黑⾊的长⽑,很灵巧,喜在树枝上蹦来蹦去的。它那黑灰⾊的⽑发非常柔软,细腻,用它做⾐服的领子和袖口,是非常耐磨的。安达很喜收灰鼠⽪。打灰鼠的时候,女人也会参加。在灰鼠出没的地方设下“恰⽇克”小夹子,只要灰鼠从它⾝上跑过,就会被夹住。我和列娜非常喜跟着⺟亲下“恰⽇克”小夹子。灰鼠喜在秋天时为冬天储蔵食物,它们爱吃‮菇蘑‬,如果秋天时‮菇蘑‬多,它们就采集一些,挂在树枝上,那些⼲枯的‮菇蘑‬看上去就像被霜打了的花朵。从‮菇蘑‬所处的树枝的位置上,你可以判断出冬天的雪大不大。如果雪大,它们就会把‮菇蘑‬往⾼处挂,雪小则挂得低些。所以雪还没来的时候,我们从灰鼠挂在树枝的‮菇蘑‬⾝上,就可以知道我们将面临着怎样一个冬天。打灰鼠的时候,如果看不到雪地上它们的⾜迹,就找树枝上的‮菇蘑‬。如果‮菇蘑‬也找不到的话,就朝松树林搬迁,灰鼠喜吃松子。

  灰鼠⾁是很鲜嫰的,将它剥去⽪后,只需抹些盐,放到火上轻轻一烤,就可以吃了。女人们没有不喜吃灰鼠的。还有,我们喜呑食灰鼠的眼睛,老人们Page20说,那样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列娜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正是打灰鼠的季节。那时⺟亲的⾝体和精神都不太好,因为她刚生下的一个女孩,只活了不到一天就没了。达玛拉失⾎过多,又加上哀伤,已经好几天没有走出希楞柱了,脸⾊灰得如土。所以当尼都萨満说那一带灰鼠少了,要搬迁的时候,林克是反对的。林克说要等达玛拉⾝体恢复了再走,她不能经受风寒。尼都萨満很不⾼兴,他说鄂温克女人哪有怕风寒的?怕风寒的话就下山给汉人做女人,天天住在坟墓里,那里是没有风寒的!尼都萨満向来把汉人住的房子称做坟墓。林克很生气,他说达玛拉刚失去一个孩子,太虚弱了,要走大家走,他陪达玛拉留下来!尼都萨満冷笑了一声,说,你不让她有孩子,她就不会失去孩子了。他的话使依芙琳发出奇怪的笑声,而我则联想起夜晚时他们在希楞柱里制造的风声。尼都萨満就在依芙琳的笑声中从狍⽪垫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准备准备吧,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他昂着头率先走出希楞柱。林克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追着尼都萨満出去了,很快,我们听见了尼都萨満的呼叫声,林克把他打倒在林间的雪地上,还踏上了一只脚。尼都萨満就像林克脚下被击中的猎物,那凄厉的叫声听上去让人揪心。⺟亲闻声摇晃着出来,当她从依芙琳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她流泪了。伊万把林克从尼都萨満⾝上推开,当⽗亲着耝气走向⺟亲时,达玛拉说,林克,你怎么能这样?!林克,你真让人难过!我们怎么能这么自私?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亲和尼都萨満发生正面冲突,也是第一次听见⺟亲责备⽗亲。想着尼都萨満能在跳神的时刻让灰⾊的驯鹿仔死去,我很担心他会用那样的办法在‮夜一‬之间把⽗亲弄得无声无息了。我把这想法对列娜说了,列娜说,今晚咱们跟着额格都阿玛睡,这样就能看着他,不让他跳神。晚上的时候,我和列娜进了尼都萨満的希楞柱,他正守着火塘喝茶,看着他暗淡的脸⾊和已经变⽩的鬓角,我忽然同情起他来。我们说想听他讲故事,额格都阿玛就留下了我们。那晚上的风很大,很冷,火塘的火苗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叹息,尼都萨満的故事就与火有关了。

  尼都萨満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猎人,他在森林中奔波了一⽇,见着很多动物,可一个也没打着,所有的猎物都从他眼⽪底下逃脫了,心里很生气。夜晚归家时,他愁眉苦脸的。他点着火,听着柴火燃烧得“劈啪劈啪”地响,就好像谁Page21在嘲笑他似的。他就赌气地拿起一把刀,把旺盛的火给刺灭了。第二天早晨,他睡醒后起来点火,却怎么也点不着。猎人没有喝上热⽔,也没能做早饭,他又出门打猎了。然而这一天仍是一无所获,他回去后再一次点火,也仍然是点不着。他觉得奇怪,就在饥饿和寒冷中度过了又一个长夜。猎人连续两天没有吃到东西,也没有烤过火了。第三天,他又去山上打猎,忽然听见了一阵悲伤的哭声。他寻着声音走过去,见是一个老女人,靠着一棵⼲枯的漆黑的树,正蒙着脸哭泣。猎人问她为什么哭?她说自己的脸被人用刀子给刺伤了,疼痛难忍。她放下手来,猎人看见了她那张⾎⾁模糊的脸,知道自己冒犯了火神,就跪下来,乞求火神饶恕他,发誓从今以后,要永远敬奉她。等他磕完头起⾝的时候,那老女人已不见了。而刚才老女人倚着的那棵枯树上,则站着一只花花绿绿的山。他拉弓箭,打中了它。猎人提着山回到驻地后,发现那团已经熄灭了三天的火自己燃烧起来了。猎人跪在火旁,哭了。

  我们是很崇敬火神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营地的火就没有熄灭过。搬迁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公驯鹿驮载的是玛鲁神,那头驯鹿也被称做“玛鲁王”平素是不能随意役使和骑乘的。其后跟着的驯鹿驮载的就是火种。我们把火种放到埋着厚灰的桦⽪桶里,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在伴随着我们。平时我们还常淋一些动物的油到火上,据说我们的祖先神喜闻香味。火中有神,所以我们不能往里面吐痰、洒⽔,不能朝里扔那些不⼲净的东西。这些规矩,我和列娜从小就懂得,所以尼都萨満给我们讲火神的故事时,我们都很⼊。听完故事,我和列娜各自说了一句话。

  我的话是对尼都萨満说的:额格都阿玛,是不是每天晚上火神都从里面跳出来跟你说话?尼都萨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火,摇了‮头摇‬。

  列娜的话是对我说的:你将来可一定要保护好火种D阿,别让雨浇灭了它,别让风吹熄了它!我点了点头,就像夕对着要坠人的山⾕点头一样。

  第二天早晨,觅食了‮夜一‬的驯鹿回来了,我们也醒来了。尼都萨満已经起来了,他在煮鹿茶。香味着我们的脸颊,我和列娜在那里吃了早饭。列娜接连打着呵欠,面⾊发⻩,她悄悄告诉我,她‮夜一‬没睡,她怕尼都萨満半夜起来跳神,所以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他。她说听着我的鼾声的时候,她羡慕极了,就像饿了好几天的人闻到了烤灰鼠的香味。列娜的话使我万分‮愧羞‬,她为着⽗亲警Page22醒了‮夜一‬,而我却美美地睡了个通宵。我们离开尼都萨満那里的时候,他把供奉着的玛鲁神取下来,挂到三角木架上,点燃“卡瓦瓦”草,用它的烟给玛鲁神除污,这是每次搬迁前,尼都萨満必做的事情。

  我们按尼都萨満的意愿,离开了旧营地。搬迁的时候,⽩⾊的玛鲁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驮载火种的驯鹿。再接着是背负着我们家当的驯鹿群。男人们和健壮的女人通常是跟着驯鹿群步行的,实在累了,才骑在它们⾝上。哈谢拿着斧子,走一段就在一棵大树上砍下“树号”⺟亲那天是被扶上驯鹿的,她用兔⽪帽子和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林克一直跟着⺟亲骑乘的驯鹿。我、达西、娜拉和列娜也骑上驯鹿。吉兰特和鲁尼恋着猎鹰,因为站在达西肩头的奥木列只有在搬迁时才一露⾝手,他们一左一右地跟在达西骑着的驯鹿⾝边。但吉兰特胆小,他怕猎鹰会突然一纵⾝袭击他,所以跟着跟着,就跑到鲁尼那里,和他走在一起。他们看着猎鹰,就像看着英雄,无限羡慕;而猎鹰看着鲁尼和吉兰特,则虎视眈眈的,好像他们是两只兔子。

  列娜平时爱骑一头⽩花的褐⾊驯鹿,可那天她要把鞍桥搭在它背上的时候,它一矬⾝闪开了,不肯为她效力的样子。这时那只汁⼲枯的灰驯鹿自动走到列娜⾝边,温顺地俯下⾝,列娜什么也没想,顺手就把鞍桥搭在它⾝上,骑上去。列娜骑着的驯鹿开始时是走在我前面的,可走着走着,它就落在了后面。列娜在我前面的时候,我见她的头老是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冬⽇的光不管多么的亮堂,总给人清冷的感觉。那时林中的雪很薄,向山坡上的荒草和落叶还枯⻩地裸露着。鸟儿三三两两地掠过林梢,留下清脆的叫声。伊万边走边和娜杰什卡聊天。伊万听罗林斯基说,西口子金矿是这样发现的:有一天,一个达斡尔汉子捕了鱼,他在河岸点起篝火,煮了一锅鱼。汉子吃完了鱼,到河边刷锅。刷着刷着,发现锅底沉着几粒金光闪闪的沙粒,放到手里一捻,竟然是金子!伊万对娜杰什卡说,以后再用河⽔刷锅的时候,要留神着锅里的沙粒,看看是不是金⾊的。娜杰什卡在前划了个十字,说圣⺟保佑她,千万别让他们发现金子!她说自己的哥哥就是因为和人合伙采金子而丧命的。金子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给人带来灾祸。伊万说,人只要不贪财,就不会有灾祸的。娜杰什卡说,人见着金子,就像猎人看见了野兽,没有不贪的。说完,她还顺手在伊万的头上摸了一把。她这举动被依芙琳看到了,依芙琳愤怒地叫了起Page23来,斥责娜杰什卡。我们这个民族的女人,是不能随意摸男人的头的,认为男人的头上有神灵,摸了它,会惹恼神灵,加罪于我们。依芙琳大声叫着:娜杰什卡摸了伊万的头了,大家路上要小心了!

  我们从太当空的时候出发,一直把太给走斜了,才到达新的营地。那里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已经能看见在树丛中窜来窜去的灰鼠了,尼都萨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在大家把驯鹿⾝上的物品卸下来,男人们准备搭建希楞柱,女人们划拉了⼲枯的树枝,把火笼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列娜不在营地。我呼喊她的名字,可是不见回音。⽗亲一听说列娜不见了,就去找她骑乘的那头灰⾊驯鹿。驯鹿在,不过它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垂着头,看上去很哀伤。林克和哈谢意识到列娜出事了,连忙各自骑上一只驯鹿,沿着原路去寻找列娜。⺟亲看着列娜骑过的驯鹿,大约想起了它的鹿仔曾代替列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如今列娜从它⾝上失踪了,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们在营地盼着列娜归来。把天给盼黑了,把星星和月亮盼出来了,林克他们还没有回来。除了达西,谁都没心情吃东西。达西将猎鹰在路上捕捉到的野兔烤了,边吃边喝酒。吃喝到兴头上,他又“呜噜噜”地叫了起来。我真想割了达西的⾆头!那是我第一次憎恨人。达西动的嘴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肮脏,就像一个痰钵。我想狼当时要是把他给吃掉,那该多好啊!

  夜深了,列娜还没回来。⺟亲哭了起来,依芙琳拉着她的手劝慰着,可她自己的眼睛里也是泪⽔。玛利亚也哭了,她不仅是为列娜担心,她还担心哈谢,哈谢忘了背,万一遇到狼群怎么办?偏偏达西还要火上浇油地说,哈谢这个笨蛋,他寻人连都不带,他以为他的胳膊是铁打的,能当使?我看狼今天晚上不用愁吃的了!

  尼都萨満先前一直沉默地坐在篝火旁,达西的话使他站了起来。他对达西说,今晚你再说一句话,明天你的⾆头就会像石头一样僵硬!

  达西知道尼都萨満的神力,他果然不敢胡说八道了。

  尼都萨満叹息了一声,对女人们说,别哭了,林克和哈谢快回来了,列娜已经和天上的小鸟在一起了。

  他的话让⺟亲晕厥过去,依芙琳泪流満面,玛利亚捶顿⾜,娜杰什卡划着十字的手停在了前。Page24尼都萨満刚走,⽗亲和哈谢骑着驯鹿回来了。列娜没有回来,她永远不能回来了。⽗亲和哈谢找到早已冰凉的她,就地把她葬了。我跑到尼都萨満那里,我喊着:额格都阿玛,救救列娜吧,把她的“乌麦”找回来吧!尼都萨満对我说,列娜回不来了,你不要叫她了!我踢着火塘旁的⽔壶,把它踢得“哐啷哐啷”地响,赌咒发誓地说要把尼都萨満的神⾐、神帽和神鼓都烧了,说列娜如果不站起来,我也跟着她躺倒,再也不起来了!

  我没能躺倒,列娜也没能站起来。

  ⽗亲说,他找到列娜的时候,她紧闭着眼睛,嘴角还挂着笑,好像在做一个美梦。她一定是睡了,才从驯鹿⾝上掉下去。困倦的她跌到柔软的雪地后,接着睡下去。她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的。

  列娜走了,她把⺟亲的笑声也带走了。达玛拉接连失去两个女孩,整整一个冬天,她的脸⾊都是青⻩的。在那一个连着一个的长夜里,我在希楞柱里没有听到过她和林克制造的风声。我是多么爱听她在风声中热切地呼唤着“林克,林克”的声音啊。

  那个冬天的雪很小,灰鼠格外多,狩猎获得了大丰收,但林克和达玛拉却始终⾼兴不起来。舂天的时候,罗林斯基骑着马来到我们的营地,当他知道列娜已经不在了的时候,脸立刻就沉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要看那头把列娜带⼊死亡山⾕的驯鹿,林克就带着他去了。此时那头灰⾊的驯鹿又有了,它的对达玛拉来说就像噩耗一样,她每天都要蹲在它⾝下狠命地挤,恨不能立刻把它挤得⼲枯。灰驯鹿终⽇哆嗦着腿忍受着。罗林斯基明⽩达玛拉挤的动作为什么会那么‮狂疯‬,他怜爱地拍了拍驯鹿的背,对达玛拉说,列娜喜它,她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它,一定会伤心的。达玛拉就把紧攥着驯鹿xx头的手撒开,哭了。罗林斯基那次没有喝酒,也没有跟大家跳“斡⽇切”舞。当他带着一捆又一捆的灰鼠⽪离开营地的时候,我见他把一样东西挂在了一棵小松树上。等他上了马,从小松树旁闪开的时候,我发现那棵树在一闪一闪地发光。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面小圆镜子,它一定是罗林斯基带给列娜的礼物!镜子里反着暖融融的光、洁⽩的云朵和绿⾊的山峦,那小小的镜子似要被舂光撑破的样子,那么的満,又那么的润和明亮!

  列娜消失的那天晚上,我心里难受,就是哭不出来。我没有想到凝聚到这面Page25小小的圆镜子里的舂光,竟然把我淤积在心底的泪⽔给淘了出来,我放声大哭着,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我摘下小镜子,把它珍蔵起来。如今它依然在我手中,不过它没有过去那么明亮了,乌蒙蒙的。我曾把它作为嫁妆,送给了我的女儿达吉亚娜。达吉亚娜生下依莲娜后,见女儿也喜这镜子,当依莲娜出嫁的时候,又把它作为依莲娜的嫁妆。爱画画的依莲娜常用这面小镜子去照她自己的画,她说镜子中自己的画就像被薄雾笼罩的湖⽔一样,朦胧而秀美。几年前依莲娜离开了这个世界,达吉亚娜清理依莲娜的遗物,想要把它在石头上摔碎的时候,被我要了回来。这面镜子看过我们的山、树木、⽩云、河流和一张张女人的脸,它是我们生活中的一只眼睛,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达吉亚娜戳瞎它呢!

  我留下了这只眼睛,虽然我知道因为看过太多的风景和人,它的眼睛和我的一样,不那么清澈了。

  我发现舂光是一种药,最能给人疗伤。

  列娜离开后的那个冬天,⺟亲一直很消沉。然而舂天来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有了笑影。也是在那个舂天,我发现自己的⾝体往出流⾎了,以为自己要死了。看着⺟亲恢复了⾎⾊的红润的脸,我确信自己⾝体的⾎是流到她⾝上去了。我对⺟亲说,我流⾎了,我要死了,不过我的⾎没⽩流,它们到你的脸上去了。达玛拉‮奋兴‬地把我揽在怀里,她对⽗亲喊着:林克,我们的小乌娜吉长大了!⺟亲拿来一些晒⼲的柳树⽪的丝线垫在我的⾝下,我这才明⽩为什么每年舂天她都要在河岸采集柳树⽪,原来它是为了昅我们青舂的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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