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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1:夕阳芳草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3 时间:2017/12/1 字数:127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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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露出失望的神⾊。他又开始急速地走来走去,喃喃地说:“这个悍妇,这个悍妇!”他忽然停下来,望着钱孙爱“所以,为⽗现在决定:把你三娘搬出半野堂,到城东旧宅去住些时候,让她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改过了,什么时候再搬回来。你——可听明⽩了?” 钱孙爱大吃一惊,顿时觉得心里像钻进了一群耗子似的 ![]() “你当然不必跟着你三娘!” “可,可孩儿宁愿跟着三娘去的!”钱孙爱忽然伛下⾝去,哭起来。 “胡说!”钱谦益厉声呵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明⽩事理。 你要跟她去,那么,我问你,你打算置为⽗和你⺟亲于何地?再者“他停了停,稍稍缓和了口气,”你是钱家的惟一传人,也该跟在我⾝边经些历练才是。“钱孙爱眼泪汪汪地瞧了⽗亲一眼,不敢再坚持了。其实,真的让他迁出半野堂,去终⽇陪伴他的那位恣睢暴戾的三娘,钱孙爱也是不愿意的。他只是觉得三娘很可怜,⽗亲也忒狠心。他张了张嘴,还想说几句什么,但一触到⽗亲冰冷的目光,所有的勇气便都消失了。他像怈了气的⽪球似的伏在地上,哽咽着说:“但凭爹爹做主…”“嗯,这就很好!”钱谦益満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像我的儿子。 识大体,知通变,不因私爱而惑其心志,很好。起来吧!八底牛咔傲讲剑亚锇銎鹄础?由于终于说出了几天来一直困扰着他的这个艰难的决定,钱谦益觉得有一种解脫般的轻松。特别是得到了儿子的理解,使他很⾼兴。由于某种说不清的、然而又是強有力的原因,他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儿子的理解和支持,对于他来说是重要的。尽管钱孙爱站起来时,脸上分明地表露出痛苦的神情,眼睛还含着泪,可是钱谦益却装做没看见。现在,他觉得应当用什么方式慰抚一下儿子,兼以表示⽗亲的慈爱。他做了个手势,让儿子等着,然后,转过⾝向隔壁的一个房间走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蔵书室,堆満了各种各样的图书典籍,有装在书套中的,也有保存在木匣子里的。钱谦益曾经花了大半辈子光 ![]() 他弯下⾝子,从专门收蔵珍本和善本典籍的那几口书柜里,小心翼翼地搬出一套用楠木匣子装着的宋版《倚松老人集》,才走出几步,又折回去。他踌躇了一下,终于把这套宋版的放回原处,改换了一套元刻大字本的《韩诗外传》捧到外面来,又从紫檀木书案上拿起一只古⽟簪瓶,一并放在儿子面前,说:“这是为⽗心爱的两件宝物,现在传授与你。今后,你须刻苦自励,潜心学问,虚怀敏求,慎终如始,将来‘采芹’、‘人泮’,克绍箕裘,方不负为⽗的一番训育深心——听明⽩了么?” 看见儿子垂手聆诲,眉宇之间似乎有悚然之⾊,钱谦益暗暗感到満意。他相信,经过自己这一番恩威并施,钱孙爱內心纵有不満,也必然消解,而且会感奋努力,自強上进。他停了一下,终于说道:“去吧!” 然而,当钱孙爱叩谢了⽗亲,费力地捧着那一部《韩诗外传》和那只古⽟簪瓶,转过⾝慢慢走出去的时候,钱谦益目送着儿子那瘦削、佝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又一次涌起了先前那种忧心忡忡的感觉:将来,他当真能够“克绍箕裘”光宗耀祖么? “启禀老爷,钱、陈两位老爷已经来到,在外问等候多时了。”家人李宝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钱谦益定了定神,立即想起眼前还有更为要紧得多、也棘手得多的事情,正亟待作出决断。于是,他把思绪从儿子⾝上收回来,虽然已经有点疲倦,但仍旧振作起精神,略为整理一下⾐冠,说道:“请!” 三 客人们很快就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是陈在竹。他⾝材矮胖,方脸,大嘴,小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无论什么时候都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在一般人眼里,他 ![]() ![]() ![]() 走在后面的,是钱谦益的同族兄弟钱养先。他有着与钱谦益同样的黑脸膛和⾼鼻梁,只是更⾼更瘦,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早些年,他也常替钱谦益跑码头,近年因为犯了很重的风 ![]() ![]() ![]() 因为是至亲常客,钱谦益也不多礼,彼此揖了一揖,就分宾主坐下。老仆钱升奉上茶来,钱谦益知道陈在竹在品茶上十分讲究挑剔,问明是“⽑尖”便摆摆手,吩咐换过三两银子一斤的“芥片” 陈在竹点着头,一边从钱升手里接过茶,一边笑嘻嘻地问:“钱升,你孩儿⼊了学,你如今便是秀才的老爹了。你不回家去享清福,还在这儿穷忙做甚?” 钱升正把一杯茶送到钱谦益手里,听了这话,就偏过平扁多皱的脸,不⾼兴地说:“舅老爷,旁人想赶我走还罢了,连你老也赶我? 若早知到头来会这样子,当初我一准不叫他去读什么书!啊斑祝饪善媪耍鼻炔褰矗罢饪墒悄闱笆佬薜玫⺟F嗌偃硕及屯焕戳ǎ愕共桓咝耍?“是嘛,没准儿你那孩儿今年便考上个举人,明年再中个进士。 到其时,你可就是老太爷了。只怕我们巴结都巴结不上哩!俺略谥褚谰尚模膊恢峭诳嗷故钦嫘摹?“由他举也罢,不举也罢,反正我老钱升还是老钱升,还是在这儿服侍老爷太太!”钱升涨红了脸,固执地说,随即转过⾝,噔噔噔地走出去了。 “嗬,好家伙!”陈在竹倒惊奇起来“瞧样子他还真是八王呑秤砣——铁了心哩!” 钱谦益靠在椅子上,本来一直没吱声,这会儿抬了抬眼⽪,发现陈在竹在瞅着他,便含糊地说:“自从去年,我替他孩儿落了籍之后,就没再拿他当奴仆看待。 可他自小伺候我惯了,所以…” “哎,似他这等忠心不贰的,如今世上是越来越少了。”钱养先显得颇有感慨“倒是到处听说奴婢得势,便翻脸不认主子的,哪怕你于他恩义再重,也全不中用,甚至有恣意殴詈、 ![]() 这样说过之后,两位客人便一齐沉默下来。因为他们知道,钱谦益急急忙忙地把他们呼唤来,决不会无缘无故,必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现在他们都望着主人,等待他开口。 可是钱谦益尽自沉默着。因为一来,钱升和李宝还在进进出出地张罗茶点;二来,钱谦益觉得要谈的这件事,实在非同一般。 尽管眼前这两个人都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他也不打算立即和盘托出,但是该怎么向他们谈,谈到什么程度,他都未曾考虑清楚,所以始终还在迟疑。 看见主人的这副神气,陈在竹和钱养先知道他还需要时间考虑,也就不去催促他。钱养先拿起杯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忽然笑着说:“方才,有个客人从姑苏来,说起一件时闻,倒是有些意思。” 陈在竹乐呵呵地瞅着他,蛮有趣兴地问:“噢?愿闻其详。” 钱养先又呷了一口茶,看看钱谦益,又看看陈在竹:“嗯,不知二位——可听说过陈圆圆?” “怎么不知道!”陈在竹快活地眨巴着小眼睛“陈圆圆么,姑苏城里烧得红半边天的小娘!⾊、艺、才,堪称三绝!前年在虎丘山塘,我还见过她一面。嘿,一出弋 ![]() ![]() ![]() ![]() ![]() 在一旁拈着胡子,似听非听的钱谦益,眼⽪儿跳动了一下,转过脸来。 钱养先接着说:“这——说来只怕也是一场冤孽。正因那陈圆圆自恃容华绝代,歌舞无双,架子拿得 ![]() ![]() ![]() ![]() ![]() ![]() 陈在竹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哎,哎!那田皇亲可是好斗的?他的女儿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圆圆这一回,只怕是劫数难逃了‘“这倒也难说。”钱养先眨眨眼睛“想那陈圆圆既以⾊、艺、才自恃,只怕一人田府,便立蒙眷爱,宠夺专房,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此番小劫,又安知非福?” “可是那田弘遇是个耝蠢不过的俗物。”钱谦益忽然开口说“纵然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其奈不解趣情何!只怕圆圆到底还是明珠暗投。” 他的口气透着烦恼,没有瞧客人,神情越来越 ![]() 钱养先眼珠子一转,也说:“正是正是,还是喝茶,喝茶。”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钱升和李宝已经在八仙桌上摆出来一席茶点:两把宜兴砂壶,分别泡着重新换过的⽑尖、芥片,三只极细的成窑杯子,在桌上摆成了品字形;当中是七八个小碟子——⽔饺、烧卖、馅儿饼、扁⾖糕、藌橙糕、韭盒、舂卷摆了一桌。这时,钱谦益也回过神来,于是请两位客人⼊席,又对钱升和李宝说:“你们到外问侍候着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钱升、李宝退了出去。席上这三个人喝着茶,各自吃了一两件点心。钱养先催促说:“竹翁,你到底又有什么好时闻?” 陈在竹嘴巴里正塞満了藌橙糕儿。他啊啊呜呜地点着头,眨着眼,好容易把糕儿咽下去,又呷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不是大得不得了的事,不过,却也可骇可叹——我去岁在京里时听说,前年孟冬祭太庙,群臣先至殿门外候驾,其时殿门未开,忽闻內有异响,众人正惊疑问,只见殿门大开,十余位龙袍帝冕的伟丈夫,从內徐徐走出,转眼不见;再看殿门,又复紧闭如故。当时见者,俱惊骇不敢言。及至皇上驾到,行礼之时,忽然殿內怪风卷起,灯烛全灭。 陪祭群臣,无不失⾊俯伏;皇上亦因此惊悸成疾,体下软⿇,不能行立,治理百余⽇方始痊愈。及至去岁周阁老再相,祭庙之⽇,却是天气晴和,亦无异象,闻得龙颜甚喜,对左右叹道:“周阁老毕竟是有福之人!” 陈在竹说完,啜了一口茶,又夹了半块藌糕放进嘴里嚼着,脸上仍旧乐呵呵的。 他故意不加注解,知道钱谦益必定领会他的意思。 果然,钱谦益变得沉思起来。他转着手里的成窑杯子,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说:“在竹说得不错,这一次,只怕非得打通周老头儿的关节,不过…”他沉昑起来,又顿住不说了。 “不过什么?”陈在竹含笑盯着他“是不是周老头儿出下了难题儿?而这道难题儿,又与那个‘ ![]() ![]() 听陈在竹一语点破底细,钱谦益不噤有点愕然。他迟疑地说:“…嗯,在竹,你竟是都知道了?” 陈在竹哈哈一笑:“我也是瞎猜!临离京时,贵友再三叮嘱我说:”周相公的意思是,希望东林方面不念旧怨,请牧翁千万⽟成此事。‘当时,我就猜到几分。 现在阿兄这样一问,我竟是猜对了哩!扒嬲UQ劬Γ玖艘豢谄骸霸谥裾媸瞧娌牛∮心忝嵌幌嘀腋舂斡牵?不过,此事成功之望甚微,我看不提也罢。” 他顿了一下,看看陈在竹和钱养先,又缓缓说道:“我知道老周一向对我疑忌甚深,现在他说愿意捐弃前嫌,汲引于我,只怕其实并无诚意。只是碍于他的这次复出,是靠了东林之力,不得不敷衍情面,却又故意提出这么一道难题,使我知难而退罢了!”他捋着垂到 ![]() ![]() 陈在竹和钱养先对望了一眼,不明⽩钱谦益何以忽然说起丧气话来,诚然,钱周之间,素来存在私怨。这种私怨,一直可以追溯到崇祯二年,当时东林 ![]() ![]() ![]() ![]() ![]() ![]() 其余的人,有一多半是随大流、瞎起哄罢了。何况,据我所知,便是复社当中,不赞成将阮圆海 ![]() “广陵的郑超宗是一个,还有云间的李舒章、夏彝仲那一班人,为数并不少。” 钱谦益摇头摇:“嗯——说下去。” “此外,我们常 ![]() ![]() 陈在竹一口气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钱谦益。他由于心情紧张,连经常挂在脸上的乐呵呵表情也不见了。 有好一阵,钱谦益拈须不语,似乎在考虑,然而,终于还是摇头摇。他抬起眼睛,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李宝站在窗外探头探脑,就顿住了。他生气地把桌子一拍,呵斥说:“混账东西,你在那儿⼲什么?” 李宝连忙走进来,呈上一个拜帖。 钱谦益没好气地接过,瞥了瞥,正想朝李宝直掼过去,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朝帖子看了一眼,忽然微微变了脸⾊。他目光朝陈、钱二人一闪,慢慢把拜帖袖在手里,站起来,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二位请稍待,我出去片刻便来。” 陈在竹和钱养先目送着钱谦益匆匆走出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只好慢慢地喝着茶,一边谈些没关紧要的事情,一边等候。 谁知⾜⾜等了一个时辰,天都快要暗下来了,钱谦益还不回来。两人等得心烦意 ![]() 陈在竹和钱养先听了,不噤面面相觑,虽然觉得颇为扫兴,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一齐起⾝,出门下楼而去。 四 不知是由于钱孙爱的意外求见,还是别的缘故,柳如是终于在最后一刻里改变了主意,没再让红情把诗笺退给钱谦益。虽然她的怒气仍未平息,但是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大发雷霆。她站在大铜火盆前,目不转睛地朝哔剥作响的通红炭火瞅了很久。当她重新转过脸来的时候,那表情又变得安闲而自信了。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让红情继续替她梳妆。现在,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显得特别的愉快,她不停地同红情说着笑话儿,还教她念了两首诗。末了,她随手捡起刚才那张诗笺,把玩了一下,又微微一笑:“光顾着教你念诗,倒差点忘了老爷这两首诗。这是我在姑苏治病那阵子,他写了寄给我的。如今改了几个字,又巴巴地送来给我看。不过,这第一首,结句改做‘待君佳句发芳丛’,是点着要我酬他。我本来要动笔,这些⽇子正病着,想了几句,又搁下了。趁着如今有点兴头,不免要还了这笔债。嗯,这里不用你了,给我张罗纸墨去吧。” 说着,柳如是就从红情手中接过梳子,对着镜子自己妆扮起来。她依着当时流行的“雅装”式样,把头发像男子那样,直梳上去,挽成一个堕马髻,垂在后边,两旁揷上一对金⽟梅花,前面则用金绞丝、灯笼簪,再用两对西番莲花簪,分揷两边。由于头发丰厚,又拿了两枝犀⽟大簪,横贯在发股上,后面则用点翠卷荷一朵。 妆戴好之后,她对着镜子想了想,又在鬓边再加揷一朵巴掌大小的珠翠,最后,挑一串珠嵌金⽟丁香耳坠戴上。对着镜子又端详了两三遍,她终于觉得満意了,才盈盈地站起来。 红情趁这会子,已经在长几上安排好了宣纸、湖笔,又用那一方有着七颗鹃鹆眼的端州老坑古砚,浓浓地磨了一砚香墨。柳如是径直走过去,拈起一支 ![]() 她本以为要换一个字并不难,谁知一连想了七八个字,仍然觉得不妥,便有点焦躁。正思索间,听见有人“嗤——”地一笑,她气恼地回头瞪了一眼,蓦地发现,原来是钱谦益老爷站在⾝后,正偷偷地瞧她写诗哩! 钱谦益摸抚着花⽩胡子,呵呵地笑着,催促说:“咦,写呀,写呀,我这儿正等着拜读哩!” “你偷看人家,你坏,我不嘛!”柳如是扔下笔,像个小姑娘似的噘着 ![]() “啊啊,啊啊,夫人生气了,这可不得了啦!”钱谦益故作惊慌地说“哎,我这厢给夫人赔个礼,好不好?”他笑嘻嘻地说,果真作下揖去。 “不行!”柳如是鼓着腮帮子。 “那——就再添一个礼。”钱谦益说着,又作了一个揖。 “不行!” “哈哈,莫非夫人要为夫三下其礼?那也未尝不可——”“不,我要——罚你!”柳如是故意绷着脸儿。 “罚我?嘻嘻,好,好,我打断夫人的诗思,原该受罚!只不知夫人如何罚法?” 钱谦益涎着脸,挨了过来。 “哼,我要,我要——对了,我要拔你一 ![]() 钱谦益蓦地一惊,忙不迭地后退。他用袖子护着胡子,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可使不得!请夫人另出题目,另出题目!” 可是柳如是不由分说,她伶俐地赶上去,按住钱谦益,飞快伸出手,待到钱谦益再想躲闪时,一 ![]() 柳如是用两 ![]() 钱谦益尴尬地眨着眼睛,无可奈何地退到靠墙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这时,红情早已知趣地退了出去。钱谦益等柳如是闹够了,笑乏了,才招呼说:“如是,你且坐,我有话要跟你说。” 柳如是闭着眼睛“嗳”的一声,倒在旁边的一张椅子里。经过刚才这一闹,她已经有点气 ![]() ![]() ![]() ![]() “哎,你倒是快说呀!”柳如是催促说。 “啊,”钱谦益定了定神,又瞧了柳如是一眼,不知为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如是,你又该⾼兴了。我刚才已经对孙爱说,要把老三迁出半野堂,让她到城东旧宅子去祝往后,这儿再也没有人跟你捣 ![]() 柳如是的眉⽑跳动了一下,张开眼睛说:“啊,这么说相公到底拿定主意了?” 钱谦益的脸⾊变得有点 ![]() “嗯,你告诉了孙爱,他怎么样?” 钱谦益冷冷地说:“他还能怎样?莫说他还是个孩子,就是再长几岁,难道还敢违抗⽗命不成!”他停了停,又补充说:“起初嘛,自然是不愿意的,老三毕竟是他的生⺟。不过,后来经我一番开导,他倒也能体察为⽗的苦衷。” 柳如是轻轻地摇着头,仿佛在考虑什么。她忽然回过头来:“要是——要是我改变主意了呢?” “嗯,你说什么?”钱谦益似乎没有听清,他把右边那只耳朵侧了过来。 “我说,我要是改变了主意!”柳如是提⾼声音。 钱谦益盯着柳如是,目光闪动。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摇着头说:“罢了,夫人又来作弄我了!刚才,我已经领教过你的雅罚,这会儿,腮帮子还疼得慌哩!” “不,”柳如是认真地说“刚才我反复思量过了,决意暂且饶过那悍妇,让她留在府里再得意几天。”她站起来,在室內走了几步“相公这一阵子正在筹划起用的事,妾⾝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招来外间的物议,耽误了相公的前程。” 钱谦益不再笑了。柳如是的这几句话,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他本是个功名事业心极重的人,早年也曾満怀匡济澄清的雄心大志,只是由于宦途坎坷,迭遭大挫,才变得消沉颓废起来,终⽇在秦楼楚馆中厮?昆,结果得了个“东林浪子”的外号。近几年,他因为年纪大了,再像当年那样,到风月场去打滚征逐,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对于他来说,最理想的,是有一位既年轻貌美,又多少有点学识才情的女人,整天在⾝边陪伴他,侍候他,让他可以惬意地消受晚年的“无双 ![]() ![]() 这种情况,钱谦益事前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是,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人,在他生活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缺少,他不忍、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愿。何况,对于周延儒所提出的那个条件,他又疑惧重重,毫无把握。所以,犹豫再三,钱谦益还是横一横心,决定把朱姨太逐出府去。不过,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內心仍旧未能坦然无愧,因为朱姨太毕竟是他惟一的儿子的生⺟。刚才,他就是怀着这么一种苦恼的心情,把消息告知柳如是的。现在,忽然听见柳如是说出如此知心体贴、顾识大体的一句话,钱谦益不噤深为感动。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着头说:“你——过来。” 柳如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他的跟前。钱谦益伸出一双多皱的、长着老人斑的大手,把柳如是纤弱温馨的小手握住,用深沉的声调说:“我很⾼兴!钱谦益得到你这样的闺中知己,不虚此生了!” 柳如是心中一动,这才恍然领悟钱谦益的心思。她勉強地笑着,眼圈儿却不由得红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只要相公永远记着今⽇这句话,我就是明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钱谦益点着头,叹息道:“你快别这么说。我知道,我已经是垂暮之年,可你往后的⽇子还长着呢。不过,你放心,我自会安排得妥妥帖帖,决不会让你这一辈子受委屈的!” 柳如是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钱谦益,忽然“哇”的一声,扑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钱谦益也颇觉恻然。他喃喃地劝慰着,可是柳如是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她其实是个极不幸的女子,多年的风尘沦落、青楼卖笑的生涯,使她早已看透了人世的丑恶、凶残、冷酷和欺诈。她十二岁那年,被卖到吴江县一个退职內阁大学士家去当婢女,不久就遭到男主人的躏蹂,成为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的物玩。两年后,因为受到其他姬妾的嫉妒,她几乎被谗害致死。主人把她卖到盛泽的归家院,给一个叫徐拂的名 ![]() ![]()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报复,她开始变得又刁蛮又放肆,经常把那些⾊ ![]() ![]() ![]() 至于为着博取她的青睐而展开的角逐争夺,就更加 ![]() ![]() ![]() ![]() ![]() ![]() ![]() ![]() 红情把灯放在案上,裣衽说:“老爷、夫人,夜饭已经开上来了。 请老爷、夫人过去用膳。“ 柳如是望望窗外,天⾊果然不早了。她沉昑了一下,说:“这会子,我觉得⾝子怪乏的,也没有胃口,懒得再走过去了。你侍候老爷去用膳吧,回头盛一碗粥,再把小菜也给我送来,就完了。” 钱谦益一听,连忙说:“这么着,我也不过去了,你们索 ![]() 红情答应着,退了出去。 柳如是微微一笑,表示领会到钱谦益的体贴之意。她眼睛一转,提醒说:“噢,相公刚才有什么稀奇的事儿要说?” “哦,是这么回事——刚才,我在西院,正同在竹、养先商议周阁老那封信的事,忽然来了个求见的,我一瞧帖子,倒吃了一惊。 你猜那人是谁?竟是阮圆海家的一个清客,叫臧亦嘉,余姚人,是个戏曲班子的教习,不知你可认识?几年前,我在南京见过他一面,差点儿忘记了。这一次,他奉了阮圆海之命,专程到常 ![]() 不过,最后那几句说得倒真切,竟是信誓旦旦,说是‘所不改心以相事者,有如此⽔!’哈哈,这胡子急着重新出头,只怕快急疯了哩!傲缡強戳艘谎勰欠庑牛剩骸跋喙录依弦巧桃榈 ![]() ![]() 柳如是已经梳妆完毕。她拿着一 ![]() 柳如是摇头摇。她笑起来:“瞧相公的着急劲儿,只怕并不在阮圆海之下哩!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有什么良策?不过闲着无事,我倒是可以替你想想。” 钱谦益被她打趣,毫不着恼。他喜滋滋地说:“我知道夫人不只是个‘女元龙’,还是个‘女诸葛’,必有奇计妙策,为我分忧!” 这时,红情和另外一个长得又瘦又小的十二岁丫环绿意,已经把晚膳搬进寝室里来。于是,他们中止了谈话,站起来,一齐朝饭桌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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