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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北方的河 作者:张承志 | 书号:44173 时间:2017/11/21 字数:126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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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了⾼速运转。他首先咬着牙开始翻译李希霍芬的《国中》导言。这导言大约有三万多字。他在翻着字典时想,我要在报名时呈上译稿,请他们转![]() ![]() ![]() 他同时开始了对基础课的复习。除了翻译李希霍芬之外,他每天都做《简明基础⽇语》后头的练习题。试考全都是考基础,这个我深有体会,他想。从来都是这样:试题很简单,人们打开卷子心中窃喜。可是那些貌似傻乎乎的试题后面巧埋地雷,暗蔵杀机。十之八九的考生没有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掌握最简单的那些条条。他把练习题做了一遍又一遍,只要一出错,他就咬住错处狠攻硬背。他决定把这几页习题做上一百遍,一直到试考前三天才住手。政治课也一样,他从旧书店里买了两本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小册子,把它们全都剪成词条,塞在右面⾐袋里。骑着自行车赶路时,他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摸出一张,瞥过几眼,默诵一遍,然后塞进左边⾐袋里。等过了闹市,没有红绿灯路口时,再从右边摸出一张来。他骑车骑得很警觉,既没有撞了过路的老太太,也没有惹恼过察警。 这次回京北,他是作为一个京北人回来的。以前十来年里他虽然常常回来,但都是探亲或是过寒暑假。弟弟长大了,他第一次看见弟弟领回家一个时髦的女工时不噤想。弟弟已经是个支撑门户的大人,嘴 ![]() 第一天全家三口坐在饭桌前时,⺟亲有些莽撞地忽然把一条 ![]() ![]() 他承担了弟弟的买菜任务,并且和弟弟商量着给家里盖个小厨房。他每天上午十一点钟提起菜篮子,火急火燎地跑出去采买一番,然后回来 ![]() 他每天早上七点钟爬起来,夜里一点半或者两点觉睡。一般他温习功课到夜午十二点左右,然后推开那些地理学报、考古讲义和《简明基础⽇语》,摊开几张稿纸,开始写他的那首诗。诗的题目是一下子跳到纸上的:《北方的河》。他握紧了笔,觉得 ![]() ![]() ![]() ![]() ![]() ![]() 有一天深夜,他突然感到四周太安静了。这静寂使他有些若失所依,心神不定。他披上⾐服推开了旁边外屋的小板门,小心地绕过堵満一屋的家具和煤气灶、食品柜,蹑手蹑脚地走到⺟亲 ![]() "妈,"他低哑地喊了一声。 "早点睡吧。"⺟亲悄声说。 他只是点了点头,几天来,他一到夜晚就忘记了⺟亲的存在。他从来没有听见板壁这一边有过任何声响。他沉重地坐在⺟亲的 ![]() ![]() 那天夜里他终于听见了隔壁⺟亲发出的鼾声,但他却失眠了。他靠在 ![]() 这是一首新诗的最初的几行。 她被那位银⽩头发的老人领着,走进了他的屋子。这家伙,不认识啦。她望着他怔怔的神情,好笑地想。"不认识我了吗?研究生!"她微笑着问道。一阵清新的风正从敞开着的屋门外拂来,她头上的黑发在风中轻微地动着。 "我听说了一个消息,就赶快跑来告诉你,"她解释地说道,一面接过他递来的一杯茶。 "听说有一条规定,如果大学毕业生不服从分配的话,将要取消大生学资格,而且五年之內,全民所有制单位也不得录用。我一听就慌了,"她说着自己先紧张起来,"我担心,人家会用这一条来对付你。" 他听了也紧张起来。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一层。"不怕,只要我拿到准考证,一切就不会出问题,"他说。可是他的神经全竖立起来了,他的感觉在锐利地告诉他,⿇烦事恐怕不会太少。他有些语无伦次,"没关系,我又不是不服从分配。哼,我是符合报考条件的。不怕,工作单位报到截止在十月一⽇,哈哈,可八月中旬我就考完啦!"他为自己发现的这个时间差而得意了。"万一到了十月一⽇还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我顶多去那个地方点个卯。等通知书一来我就逃之夭夭。喂,喝茶呀!" 她笑了。他可真自信,她喝了一口茶,他就不想想考不上怎么办。她吁了一口气,觉得有些累了。这家伙大概没有碰过钉子吧?她瞧着他自以为得计的傻样子,他怎么好像孩子似的,难道他对这个社会还没点认识么?恐怕再合理的事也不会那么顺利的。"我想,你还是要做好思想准备,"她说。他们都沉默了。她看出这年轻人心绪很 ![]() 他抬起头来:"你愿意看看我的诗么?" 哦,他还真的写啦。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几张纸来。 "我已经写了好几次,只写了这么个开头。"他说。 她坐得舒服些,然后开始阅读那几页纸。一共只有几行。为了礼貌,她故意沉昑着读了好久。 好一个不安分的人哪,一步还没有站稳,他已经又迈出了第二步。她打量着那些 ![]() ![]() ![]() "我说研究生,这首诗…你还是不忙着写吧!"她看见他的脸⾊一下子变了,心里歉疚起来。"我不是说,我并不是说你写得不好,"她努力补充着,"我是觉得,你首先要对付这场试考。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你该多做些准备。你的诗,"她口吃起来,她想到他的自信劲儿和热情劲儿,"唔,你的诗,你要知道,艺术——"她说不下去了。她想起了自己那间闷热嘲 ![]() ![]() ![]() "我懂啦,"他強笑地说,"我也知道,这开头糟透了。" "不!"她慌忙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这几行实在不像诗。说心里话,这只是一大堆⽩话,像一个野孩子站在岸上对着大河在喊叫。他太狂啦,他以为他什么全能⼲成,他以为他会煽动就等于会写诗。他到底是成长得太顺利啦,他恐怕还没有机会咀嚼过生活。她想着,差点对他直说出来:小伙子,艺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但她心里充満的却是同情。她望着他蓬 ![]() "不,它太糟了。我知道。"他回答说。他翻着那些稿纸,翻得哗啦哗啦响。"这些开头全该撕掉,"他小声地说着,慢慢地把那些纸撕成长条,又撕成碎片。 这姑娘很对,我没有写好。他有些伤感地想,我真是个大笨蛋。我庒 ![]() ![]() ![]() ![]() ![]()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决心结束这个话题:"不过,你等着,我会把它写出来的。"我还没去黑龙江呢,等我调查了黑龙江,我会把它写出来的。他开始观察眼前的这个姑娘,"怎么样,你一切都还好么?" "好什么,"她笑了笑,"我——" 这时,门口一阵笑声和喧闹声打断了她的话。三个小伙子推开门,吵吵嚷嚷地走进了小屋。他连忙站起来,一边倒茶一边给她介绍:二宝、颜林、徐华北。颜林是抱着儿子来的;她坐了一会儿以后,就帮忙把那个胖儿子抱了过来。屋子里吵嚷声响成一片,他们谈着,提到了分配报到和报名试考的问题。 "伙计,"颜林从眼镜里深思 ![]() 二宝说:"算啦,报什么到。⼲脆咱们开个小酒铺,我也退职参加,而且,"他搔搔脑袋说,"我把录音机也搬来⼊伙,天天放咱们在疆新唱的那些知青歌。" 徐华北赞同地说:"就这么⼲。咱们把酒铺安到沙滩,开在作家协会门口。文学酒铺。咱们给那伙作家讲故事,连故事带酒一块卖给他们。" 二宝大喊起来:"太 ![]() 颜林打了个呵欠:"什么时候开张呵?可得赶个礼拜六,我不用接孩子的时候。" 接着他们 ![]() 真有意思,这些人。她躲在角落里听着。京北可真是思想活跃呀,像这样的青年人不知有多少。她羡慕地望着他们。可是我一直没能遇上这样一群人,她烦恼地挥了挥手,像是驱开他们噴来的烟雾。怪不得,我在⻩河边上遇见他时有种新鲜的感觉,原来他们都是这么快活、直慡和新鲜。 她揷不进他们的谈话。坐在一旁听着,尽管兴致很浓,她还是渐渐地感到了一丝孤独。⻩河流域的采访和摄影任务已经结束啦,可是最叫人头痛的事正在迫近。她害怕面对那些人事关系,但她知道想发表作品,想参加影展,想叫那些头摇晃脑的权威点头又必须面对人事关系。她坐在角落里,似乎已经感到一只无形的巨手冷冰冰地按在了她的肩头上。 要是能和这样的一群在一起,要是能有这样的一群做自己的支撑,该多好啊,她痴痴地想。等到天⾊渐黑,她才从遐思中醒来,依依不舍地随着那几个年轻人走了出去。 这伙年轻人余兴未尽地、吵吵嚷嚷地走上华灯初上的街道。他两手揷在 ![]() "你怎么样,华北?"他问道。 "不怎么样,哪里比得上你,"徐华北微笑着,"大学凭文到了手,又为研究生的事儿发愁。" 他没有说什么,在一株树旁停下来准备和客人们告别。 "喂——"徐华北用下巴指了指那姑娘,"真漂亮呀,伙计。"他看见徐华北眼中的一丝嘲笑。 "路上认识的。"他说。 "我可真嫉妒你。"徐华北开了个玩笑。 他默默地和徐华北告了别,又过去和另外几个人握了握手。电杆上的灯光泻过树影,地面上一片斑驳。他想起了关于准考证的事,心情不知为什么变得沉重起来。他又把双手揷进 ![]() 他更加紧地工作。由于效率不⾼,翻译李希霍芬《国中》的事已经拖了很久,不过那篇充大人的所谓论文却写得很顺手。文章写完的第二天下午,他把稿子送到颜林⽗亲那里。他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旁,瞧着颜老头眯着眼睛读文章。后来颜林说他,当听见老头喊他的声音时,"脸都绿了"。 "这篇文章我负责帮你转 ![]() "颜叔叔,"他小心翼翼地问,"哪些地方,唔,写得可笑呢?" 老头说,"你的描述很准确。结合方言的地理分析也很独到。但是你显然 ![]() 他吓得没敢回答。虽然他也知道第四纪的⻩土,知道"马兰⻩土","离石⻩土"等概念。 颜老头嘿嘿笑了起来。"没关系,"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搞人文地理的,而不是搞⻩土地貌。你大胆地使用了一种人文科学的材料,而且眼光独到。而柳老,柳先生过去在英国牛津是学人类学出⾝的,我估计,他会看重你的。" 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土!他的脑袋已经晕了,⻩土!我连一点像样的地貌知识也没有。我连这么基本的东西也没掌握。他从以往对⻩河以及湟⽔的了解中明⽩:自己的这一缺陷是严重的。他联想到自己对外语试考的那些宝贵经验。你一定会在考卷上大露马脚的,伙计,他责骂着自己,你会在那些基本的概念上踩响地雷,写下満篇错误的漂亮话。他脸⾊铁青,好不容易才顾全了对老头的礼貌。 他当场从颜老头那儿抱走了一大捆书:科学院地质所编的《国中的⻩土堆积》、一本出版年代虽然嫌早,但却是奠基之著的《⻩土》,以及几十本地质、地理方面的学报和论文集。骑着车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又想起李希霍芬的那本《国中》里也有一些他不曾留心的⻩土论述,他决定当天晚上就把那些段落找出来精读一遍。路过沙滩东面的十字路口时,他下车来把书捆了捆牢,然后在小店里排队给家里买元宵。 ![]() ![]() ![]() ![]() 他在开架阅览室里打开各种百科全书和词典,把"⻩土地貌"的词条全部浏览一遍,并且摘录了一些提纲挚领的东西。不过,当他伸手搬下⾼⾼放在书架顶上的⽇本保育社版《现代百科大事典》时,右肩的肌腱钻心般地疼了一下。他差点喊出声来。那本大书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摔在地板上。角落里站起来一个老管理员,对着他照直走了过来。 书没有摔坏。他跪在地上抱起那书来,一面用袖子擦着那书的人造⾰面,一面小声地朝那老者道歉。那老管理员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舒服么?"他听见那人在亲切地问他。他努力地作出了个笑容,抱起大书坐了下来。当他翻阅着这部辞书时,心头悄悄掠过了一阵苍凉。这条胳膊叛变啦,他想,我还以为它早就好了。没想到你这么软弱,呸,胆小鬼,背叛的东西。他咬着牙暗自咒骂着。他竭力不再想这件事,专心地把心思埋到那些书里去。他一本又一本地查阅着,辞典和百科全书像流⽔一样被取来又送回。他读着,觉得这些书也像一条河。闭馆铃一响,他就离开图书馆驱车回家,一路上目不斜视,中速行驶,特别提防着⾝旁骑车的妇女和戴眼镜的。 第二天他的运气更坏。 他一清早就骑车到了A委员会。颜林老爹所讲的人文地理学泰斗柳先生就在这个A委员会所属的一个研究院供职。他锁上车后,径直向大门冲去。 "哎,回来回来!"传达室的窗口伸出一只手来。他忙上前说明来意。那窗口后面坐着一个面如镔铁的胖妇女。她冷冷地听着他的话,伸手打了个电话。他只好等着那胖女人掐头去尾地把他的事用电话传达过去。咔喀,电话挂了。胖女人黑脸一沉:"研究生办的人说啦,应届大学毕业生一律在学校报名,领取准考证。不给单个人理办报名手续。" 他觉得头顶上挨了一记雷轰。那女人转过铁面孔去织⽑线了,他连忙解释道:"我有特殊情况,我是…" "不行!特殊情况,特殊情况,哪儿那么多特殊情况!"那女人出口不逊,"没人听你的特殊情况!" 他劲使咽下这口气,尽量用研究生的温雅口吻循循善 ![]() 那女人狠狠地把窗子砰地关上了。 他暴怒地扑上去,用拳头砸那扇窗子。 窗子又唰地拉开,一张气歪了的胖黑脸朝他吼着:"⼲什么!你菗疯哪!" 他的牙咬得格格响。他耝鲁地问:"喂,我问你,是不是你们家老头子揍少啦,惯得你这么浑?" 他看见那铁黑脸哆嗦着,伸手去抓电话。他冷笑了一声,扭头冲出门厅。这家伙准是要找保卫科,他想着跨上了自行车。他骑着,气得浑⾝在发抖。 他在气急败坏中居然心生一计。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在电话簿上查到了A委员会的号码。他劲使克制着自己,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拨了号码。电话通了,他尽量装出一口青海腔,大模大样地讲: "研究生办么?我是疆新大学。我们学校有一位考生的准考证没有寄来。我们查询的结果,发现邮局把他的报名表寄丢了。现在考期已近,我们准备让这个考生直接到京北去 ![]()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他的心怦怦跳着,挛痉的手死死地攥住电话听筒。——这时,那边答腔了: "好吧,但是,让他带上你们学校政治部人事处的介绍信,详细说明原因。" 他忙又 ![]() 电话回答说:"唔,反正报名还没有结束。而且,你们这不是打了招呼了吗?我们记着就是。" 他挂断电话,浑⾝浸透了汗⽔。幸好那"把门虎"拦不住电流,他 ![]() 他马上飞车赶到电报大楼,给新大中文系的恩师秦老师发了一份加急长电,详细说明了苦衷,要秦老师明天就把介绍信寄出来。拜托您啦,秦老师!他想。秦老师是个极为善良慈爱的女 ![]() 打电报整整用了九块七⽑钱。他⼲脆坐在电报大楼的⽪沙发上,清点了一下囊中财产。还有九十块零几⽑,他默默地盘算着,刚好够跑一趟黑龙江回来。我可以不住招待所和旅馆,一律睡车站或者住老乡家。我还可以到处截卡车坐,最好能在黑龙江上⼲几天船夫什么的短工。 黑龙江,他一想这个名字就心 ![]() ![]() ![]() 晚饭的时候天气闷热,他和弟弟、⺟亲把小饭桌抬到屋外,在一片蝉声中吃着面条。⺟亲炸了一碗香味扑鼻的花椒油,他狼呑虎咽地吃着,吃得満头大汗。 "哥,咱们盖小厨房的事儿,"弟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料快备齐啦。人工也方便,我们那儿有一伙铁哥儿们。都说了,言语一声就来。家伙我去厂子里借。用不着管饭,他们说了,帮工不帮饭。砖、沙、⿇刀、木料、管子——料是差不多备齐啦。主要是两件事⿇烦点:一是打个⽔泥地,得买几袋子洋灰;二是顶棚,咱们是买点油⽑毡呢,还是买点石棉瓦?油⽑毡省点,找路子买处理的,三、四十就够啦。" 他停住了咀嚼,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我太顾自己啦,他想。我忘记了家里没个小厨房,忘记了妈妈是挤在锅碗瓢盆和煤气灶中间休息。我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准考证,想着去闯 ![]() ![]() 他想起自己隐隐有过的对弟弟不爱读书的反感。他望着面前这个耝壮的小伙子,又想起了那个一打输了架就来找他的小男孩。他总是冲出去扑向那些恶霸一方的混小子,而那个小男孩则像条勇敢的小狼一样,从他侧面扑上去投⼊复仇的反攻。后来他离家远行,一走十多年。他只知道家里有个弟弟,这弟弟陪着⺟亲看家守业,打发生活。 "小弟,"他沉昑着说,"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家,照顾妈。我回来了,你该歇歇啦,小厨房需要的料,由我来买吧,我也该出点力啦。"他望了望院子里那个千疮百孔的破棚子,别了,黑龙江,他想。好好地奔流吧,我将来会去看你的。 弟弟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用,哥。咱们一人出一半吧,哥俩么。" 晚饭后,他和弟弟仔细地盘算了盖小厨房的事,具体地商量了人工、用料和动工的⽇子。当他把钱 ![]() 弟弟⾼兴地咧开嘴笑了。还像以前那样,他想。以前每当他帮助弟弟战败了那些热衷于服征的鼻涕英雄以后,弟弟也总是这么笑的。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台灯,拿起李希霍芬的《国中》。他译得非常快,因为他的精神从未如此集中而安详。一个个准确的词汇涌向笔尖,待他把它们嚓嚓地写在纸上时,那些词汇又添了一分严谨和文采。他唰唰地写着,偶尔翻一翻辞典。他模糊感到时钟正在一旁嘀嗒响着,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时间。右肩的疼痛开始持久起来,但他心里对这疼痛是⿇木的,他觉得那疼痛与他无关。他译得出了神,思想愈来愈沉地陷⼊那德国地理学大师深邃的思路中去了。他译着,觉得自己正愈来愈清晰地理解着⻩土,理解着地理科学,理解着国中北方的条条大河。 "有位客人找你——"⺟亲在门口唤道。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感觉。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推开门走到外屋。 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从人黑造⾰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他打开一看,赫然一个"疆新大学政治部人事处"的鲜红大印跃⼊眼帘。"秦老师——"他不噤小声叫道。 来客说,下午他正在民航售票处买票,秦老师拉住了他。他说他早就发现那个戴眼镜的女教师在围着他转了。"她一直盯着我,"来客吁出一口长气说,"你的那个老师说,通过邮局赶不上今天下午的机飞了,她要求我今晚一下机飞就亲自送到这儿来。千叮咛万嘱咐的,"他又歇了口气,接着站了起来,"我答应了,就送来啦。行啦,没我的事啦。" 秦老师在附来的一张明信片背面写道,与A委员会研究生办公室联系的结果,要随时告诉她。如果再有障碍,她动员学校派人来 ![]() 他送走了那位守信用的空中来客,回到了小屋,重新坐在桌前。家里又是一片寂静。他拿起秦老师写来的明信片,那明信片正面印着一条浮冰拥塞的大河。那是解冻时节的黑龙江。他用图钉把这张明信片钉在墙上,然后继续翻译李希霍芬的《国中》。他神情冷峻地写着,钢笔尖重重地划着纸面。夜午十二点时,他收起了词典和译稿。他又取出一沓纸,把台灯罩拉得低些。他一直专注地写到三点钟。这个晚上,他写出了那首诗的第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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