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致力于为用户为书迷提供免费好看的四牌楼全集 |
![]() |
|
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四牌楼 作者:刘心武 | 书号:42145 时间:2017/9/26 字数:9475 |
上一章 第二章 下一章 ( → ) | |
1 把专炖汽锅 ![]() ![]() 蒋盈波是一个最不爱与人 ![]() 这天算是万年不遇的例外——她要在家里接待两位早年中学的同学。 双机手械地编结着新旧⽑线掺和的⾐袖,蒋盈波心里并没有那种等待旧友的 ![]() ![]() 对于她来说,生活已经变得如同一件滞销商品,她习惯于一切方面的折扣,别人支付她时打折扣已令她近于⿇木不仁,遇到她付出时,她便也几近于不假思索地打折扣。 听到敲门声,她去开门。鞠琴先到。 “哎呀,就你们家的门,还这么素净!”进到屋,鞠琴便乐呵呵地说。 鞠琴总是乐乐呵呵的。 鞠琴好久没来过蒋盈波这里。敲门前鞠琴寻觅过电铃揿钮,不存在,蒋盈波没按电铃,门上也没有安窥视镜,蒋盈波住的是中单元,左右两个单元的邻居都装了铁栅防盗门,漆成宝蓝⾊,惟独蒋盈波没装,这使鞠琴又一次感到,蒋盈波的⽇子是越过越凑合了。 蒋盈波住的这个单元很小。如今再盖居民楼不会这样盖了,这座楼是20年前的产物。说来辛酸,蒋盈波住进这个单元只是四年前的事,她原来的居住条件比这还差! 蒋盈波这些年来一直不顺。简直什么都不顺。 鞠琴也有种种不顺,但加减乘除一番以后,比蒋盈波还是強上几分。 蒋盈波去给鞠琴冲茶,并宣告有云南汽锅 ![]() 鞠琴站在这两居室的大间里环顾着。组合柜是最一般化的板式柜,其显露部分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物件,上面最贵重的物品也许就是那台14英寸的彩电;蒋盈波亡夫屈晋勇的一张仅4英寸大的照片,装在一个简陋的木镜框里,摆放在组合柜的什物架上,旁边有只小小的雕漆瓶,里头揷着小小一枝⼲花菊,那就算是屋里最突出的摆设了。 ![]() ![]() ![]() ![]() 蒋盈波把茶端来了。家里很少来客人,没准备成套的茶具,蒋盈波把屈晋勇生前用的一只保温杯洗⼲净了暂供鞠琴使用,另洗出了一只玻璃杯,待崩龙珍来后用。 蒋盈波和鞠琴坐下后对望着。 “哎呀,你可又胖了!”蒋盈波说。 “是吗?!”鞠琴认真起来。“怎么我练了一个月减肥功,还不见瘦?你倒真是比上回看见时候瘦了,你是怎么减下来的?” “减肥功可不能 ![]() ![]() ![]() ![]() ![]() 那便是退休在家的副教授蒋盈波的精神生活和生活乐趣中的主旋律。 2 蒋盈波同鞠琴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们不仅仅是老同学。 在离京城相当遥远的四川省,长江和嘉陵江汇合的地方,是山城重庆。当1949年10月1⽇,京北 安天门宣布“央中 民人 府政成立了”的时候,重庆仍未解放,但那时国民 ![]() ![]() 鞠琴的⽗亲开了一家小小⿇绳店,两层的木结构楼,是所谓“吊脚楼”即楼体的一部分悬在山崖上,用长长的木桩及竹竿撑住悬空的那部分楼板,下店上居;那吊脚楼是绝对经不起回禄光顾的,而⿇绳及其原料也都是易燃品,鞠琴后来再加上这样的理 ![]() ![]() 鞠琴上的是在城市另一隅的蜀香中学,那是一家私立中学,生学可以住校,学费颇昂,⽗⺟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把她送往那所中学上学的,鞠琴清楚,纵然在朝天门一带,她绝非穷人,然而在蜀香中学里,她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境贫寒的苦读生。 蒋盈波和鞠琴同宿舍。宿舍里的舍友,以至班上的其他男女同学,还有老师,乃至校长,对鞠琴的遭遇都很同情,但那同情不可能是无限的而只可能是不同程度地有限度的,火灾中遭受变故的生学不止鞠琴一个,而人们心中更萦绕着对于未来的期盼、好奇或 ![]() 鞠琴后来却表示她要感念蒋盈波一辈子,因为她觉得只有蒋盈波一人,似乎是给予了她不打折扣的无限的同情。 蒋盈波却始终并不认领这一功德。 蒋盈波记得,自己当时只不过是挽着鞠琴的胳膊,在 ![]() ![]() 也许,人在不幸时,最求渴的一非话语,二非物质援助,而是有个人能挽一下胳膊,并肩默默地前行,哪怕这前行只不过是绕圈子罢了。 3 谁还记得蒋盈波和鞠琴当年的形象呢? 当年她们是少女,⾝材是苗条的,面容虽并非出类拔萃,却绝对像刚刚张开的花蕾。1950年元旦后,国中 民人解放军开进重庆不久,她们一起去参军,所谓参军,是报考解放军的文工团。她们都被录取了,但后来鞠琴去报了到,蒋盈波却没有去,表层的原因,是她⽗亲蒋一⽔被京北新的家国机构调去任职,⽗⺟要把她和小哥蒋盈平和弟弟蒋盈海带到京北去继续上学;深层的原因,是蒋盈波自⾝对唱歌跳舞一类的表演活动并无浓厚的趣兴,去报考文工团,无非是嘲流所裹挟,乃至于只不过是陪陪鞠琴罢了。 鞠琴却从那时起成为了一名文工团员,并且后来也到了京北,登上了首都最堂皇的舞台,还几度随团出国演出,尽管她只不过是唱合唱,然而她通体俨然放 ![]() ![]() 在京北邂逅后,鞠琴常到蒋盈波家去,蒋盈波的⽗⺟,便正式把鞠琴认作了⼲女儿,蒋盈海便叫她琴姐。 岁月像一首正在演唱的歌曲,不管那曲调是 ![]() ![]() ![]() ![]() “你这是给谁织呢?嘹嘹还是飒飒?”鞠琴问。 嘹嘹是蒋盈波的儿子,飒飒是女儿。 “他们?”蒋盈波头摇。“自然是给我自己。他们不要,织出来送到他们跟前他们也不要!” “是呀,现在年轻人时兴买现成的嘲衫。你织的什么线?”鞠琴便伸手去摸。 于是两人聊了一会儿⽑线,澳⽑的优缺点,马海⽑的弊端,蝙蝠袖的起针和收针,配⾊与花样,等等。 “对了,人家给你捎来的⽑⾐…”蒋盈波一脸怪自己记 ![]() 蒋盈波原来所在的教研室有位副教授去德国参加一个学术活动,活动中结识了一位华裔德籍的同行,那同行在自己家中招待了他一次,言谈之间,双方忽然都感到巧事真多,而世界真小,因为那同行的太太是鞠琴现在爱人的堂妹,曾随丈夫来过国中,在鞠琴家吃过饭,并且那一回鞠琴特请蒋盈波去帮着张罗家宴,那太太对堂嫂鞠琴和蒋盈波都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因此当蒋盈波那位昔⽇同事回国中时,鞠琴丈夫的堂妹便托他给鞠琴和蒋盈波各捎来一件⽑⾐,⽑⾐自然先都放在了蒋盈波这里,蒋盈波便打电话通知鞠琴得便来取。鞠琴接电话时,恰好另一位昔⽇蜀香中学的同窗崩龙珍在她家中,崩龙珍是最好 ![]() 蒋盈波把两件⽑⾐都取了出来,⽑⾐用玻璃纸包着;胶带封着,里面各夹了一张卡片,写明哪件是送给谁的。 送给蒋盈波的那件是鹅⻩的。鞠琴问:“你怎么还没打开试过?你不喜 ![]() 蒋盈波一脸并不领情并不稀罕的表情:“她怕是记错了我的年龄,要不就是把你们常嫦记在脑子里当成是我了…” 常嫦是鞠琴的大女儿。 “而且我这件一望而知不是纯⽑的…” 鞠琴早习惯了蒋盈波进⼊中年以后的刻薄与 ![]() ![]() “你试试吧,说不定不够肥大,你穿上会箍在⾝上!” “不,不会,”鞠琴把那⽑⾐又叠起来,装回玻璃纸口袋里。 “给常嫦穿?” “她呀,她也别穿,”鞠琴坦率地说“这西洋嘲衫来得正好,正愁不知送人家什么才好哩——你知道常嫦联系出国,全亏了原来教她的一位教授帮忙,这⽑⾐得送给教授夫人…” “只是你别把来路说得那么清楚,”蒋盈波一边坐回沙发去打⽑线,一边扫着鞠琴的兴致说“要不那教授和他的太太会纳闷了,你有亲戚在国外,怎么你亲戚不帮你联系,反倒求他联系?” 这在鞠琴来说确是一桩有难言之隐的事。但鞠琴不接蒋盈波的话茬。她如果不是真的也是极其成功地表现得毫不在意和没心没肺,她也坐回到沙发上,转而问:“你那件你不喜 ![]() 蒋盈波停下编织数针数。现在轮到她被触及难言之隐。 厨房里传来汽锅的锅盖跳动声,一阵浓郁的 ![]() ![]() ![]() 有人用力地敲门。不消说,是崩龙珍来了。 4 直到吐出一桌子的 ![]() 她们谁也没有谈及当年在蜀香中学的往事,尽管那些往事中有许许多多简直就是活的青舂诗篇。 她们谁也没有谈及50年代初期她们在京北相聚的种种情景,那时候鞠琴认蒋盈波⽗⺟为⼲爹⼲妈自然逢假必去蒋家,崩龙珍在西郊一所大学毕业后当助教时也常去,蒋盈波和鞠琴也去西郊那所大学找过崩龙珍,她们也一同游过颐和园,登过香山,那些年月里她们之间仅仅就吐露各自恋情的种种絮语,便已是一串串芬芳的诗句。 她们后来的遭际很不相同。大的关节互相都清楚。但她们那天直到吃完一锅 ![]() ![]() 近事她们几乎也不谈。 蒋盈波丧偶才一年出头。崩龙珍夫 ![]() ![]() 蒋盈波已经退休。校方没有返聘,她的那个专业一时也难以找到对口的生财之路。而崩龙珍虽然也是退休的副教授,却已谋到了一个乡镇企业顾问的美差,收⼊颇丰。鞠琴因为一辈子献给了文工团的合唱事业,没得着什么⾼级职称,但退休后她仍参加老战士合唱团的活动,外快虽然没有,事业却仿佛还在继续,心理上有一种充实感。既是这么个状况,崩龙珍和鞠琴在蒋盈波面前也便不聊各自的有关活动,并且也不问蒋盈波⽇常起居以外的事。 崩龙珍的儿子已经到国美自费留学,女儿留在京北,职业也不错。鞠琴的两个女儿大的正办着出国的手续,小的在文物商店当售货员收⼊也不菲薄。但蒋盈波的儿子和闺女都还跟出国的事不搭界,职业似乎也不理想。因此崩龙珍和鞠琴也尽量不提子女前途的话题。 崩龙珍的丈夫现在已升到局级职位,住在四室一厅的大单元里。鞠琴也住着三室一厅的单元。惟独蒋盈波还住在这么个陈旧的小二居里面,丈夫屈晋勇活着时,儿女都大了,兄妹不便合居一室,便只好“合并同类项”⽗子合住一间,⺟女合睡一 ![]() ![]() ![]() ![]() ![]() 没有诗意。 并且如同踮着脚尖在布満油瓶的地上行走,得小心绕过那些敏感的瓶子而又显得轻松自如。 便谈物价。谈假货満天飞。谈售货员那永不见好转的服务态度,举实例,说明你是如何谦恭有礼而她们却仍旧在柜台里面扎堆聊天。 便谈最近的电视节目。一致认为舂节晚会简直令人失望。对新播放的一部引起轰动的电视连续剧展开争鸣,蒋盈波觉得有趣,鞠琴说她简直受不了,而崩龙珍怪声叫好。 5 又都坐到大屋的沙发上闲聊时,崩龙珍双手拢拢头发,问鞠琴和蒋盈波:“做得怎么样?” 那发型是时下相当流行的,头发加上面庞构成一个金字塔形,鞠琴在崩龙珍一进屋时便随口夸赞过,蒋盈波至今仍只进公营理发馆剪发而未曾进过个体发廊,并且对于别人的发型也懒得品评,她双手不停地编结着⽑⾐,抬眼望了崩龙珍一下,毫不通融地说:“难看。不适合我们这把年纪。更不适合你的脸型。” 鞠琴乐乐呵呵地伸手去挲摩崩龙珍那张开的蓬松的炯油后波状弯曲而发亮的发丝,转圜地说:“龙珍是越活越年轻了,时来运转么!” 崩龙珍有张方脸庞,眼睛不比蒋盈波小,但蒋是深眼窝而她是有点金鱼般的凸眼睛,她的⽪肤本来比较耝糙,经过工序复杂的美容处理之后倒颇为⽩净,眉⽑画得比较耝, ![]() “是呀,这些年我倒真是比你们痛快!”崩龙珍舒展一下 ![]() ![]() “真的吗?”鞠琴对“常数”这个概念不怎么能把握,但听着觉得有趣,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也在这个规律之中。 蒋盈波和崩龙珍一样都是学理工的,自然对上述宏论的表述理解得更准确,她虽仍埋头编织,却情不自噤地说:“那我这情况该怎么算?” 这样她们的谈话就终于“带倒油瓶”了。 是呀,蒋盈波自大学毕业以后,又有多顺?自“文化大⾰命”以后,更是不断的逆运,就是近10年来,也并不像许多同辈知识分子那样,大体上是个上坡路的状态,她已经不顺了20多年,难道,是命运将在60岁后给她大大的补偿?可那时候她已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太婆,就算福至喜归,终究又有多大意趣? 崩龙珍和鞠琴一时无言以对。 蒋盈波抬眼望了一下组合柜上亡夫屈晋勇的遗像,又埋头编织,可又情不自噤地说:“那他那个情况又该怎么算?” 屈晋勇是鞠琴介绍给蒋盈波的,一度也是队部文工团的演员,崩龙珍也 ![]() ![]() ![]() 鞠琴叹了口气。她不知说句什么才好。她想该别再说这些个话了,什么常数不常数的。 崩龙珍也不想引出蒋盈波更多的联想。她匆忙地转换一个话题:“人生中其实更充満着许多的变数。有的变数发作了,一下子改变了人生的走向。有的变数擦肩而过,事后回头一想,真不知自己究竟是错过了什么,还是躲过了什么…” 蒋盈波只是埋头编织,双手的动作都有点过分用力。 “比如说,”崩龙珍笑了“盈波,我不是差点儿成了你的二嫂子吗?” 当年,崩龙珍总往蒋家跑,蒋盈波的⽗⺟,确曾考虑过,要促成蒋盈波二哥蒋盈工与崩龙珍的婚事,蒋家自己不好出头撮合,便拜托蒋盈波的表姐蒋盈工的表妹田月明从中运作,田月明当年也在蜀香中学上学,跟崩龙珍、鞠琴也都是同学,50年代初大学毕业后也来京北在一家设计院工作,自然也常往舅舅舅⺟家里跑,那一段岁月的斑斓印象,恰可用当年一位年轻的电影剧作家张弦的处女作的名字概括:锦绣年华。 崩龙珍一提这段往事,蒋盈波的原有思绪果然被分散了,她抬眼望了崩龙珍一眼,生硬地说:“亏得你和二哥的事儿没成!” 鞠琴却没心没肺地说:“哪儿哟!那时候他们是想让我跟二哥好…”崩龙珍和蒋盈波都望着她。 “我知道二哥对我 ![]() ![]() ![]() ![]() ![]() ![]() 这倒也并非什么秘密,都好理解,只是从没听鞠琴如此坦率地讲出来罢了。 “…想起来真跟做梦一样,”鞠琴继续说“我那时候无论如何想不到,就是延茂去世以后的头几年里我也从没预料到,我现在能跟郝宏声一块儿过…”常延茂是鞠琴故去的爱人,当年也是文工团的演员,老早⼊了 ![]() ![]() ![]() “你是心里头不情愿,”崩龙珍对鞠琴说“我当时对二哥是有意的,二哥真不错,惟一让我犹豫的只是他的岁数,比我大5岁,太大了点…后来是我自己出了事儿,”说到这儿崩龙珍脸上那潜存的惊恐表情浮凸出来,她闭上嘴 ![]() 蒋盈波埋头编结没有看她。鞠琴叹了口气。正当田月明为二表哥和崩龙珍牵搭鹊桥时,进⼊了反右运动,崩龙珍因为在大学里的鸣放中有右派言论,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从此她堕落生活底层,整整持续了20年之久… “那时候,我才23岁。”崩龙珍脸上那浮凸出的表情抖动着“才23岁呀…” 蒋盈波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去厨房看开⽔开了没有,哨壶并没有响,但估计就要开了。 蒋盈波从厨房里回来时,鞠琴已经在同崩龙珍谈减肥的问题,崩龙珍脸上那种受惊的表情已经又淡下去隐下去而成为一种潜表情。 蒋盈波一听是关于减肥的事,便把自己那个剪贴着报纸上的“⾖腐块”及记录下广播中有关知识的小本子递给崩龙珍,且不坐回沙发织⽑⾐,而是如同鞠琴才来时那样,又为崩龙珍示范上了她每⽇必做多次的那套简易减肥 ![]() |
上一章 四牌楼 下一章 ( → ) |
四牌楼是知名作家刘心武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综合其它,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四牌楼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刘心武撰写的四牌楼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四牌楼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