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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四牌楼 作者:刘心武 | 书号:42145 时间:2017/9/26 字数:14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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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知道阿姐在大学时期还是很快活的。 上的是东北农学院的农业机械系。在哈尔滨。寄回家的照片上,背景有学院的“机飞大楼”就是说大楼的形状从空中俯瞰像一架巨型的机飞,展开着宽大的两翼。在那个时代,那样的苏式建筑本⾝便是一种光明和希望的象征。学院里有苏联专家,⾼年级听专家直接用俄语讲课。实习中自然都学会了开拖拉机,阿姐自然有从拖拉机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大笑的照片——后来全家都懂得了开拖拉机是一桩比较简单的事,家国办这样的大学设这样的专业请那样的专家并不是为了培养一些拖拉机手,而是要培养一批能设计和指导制造拖拉机以及能总体运用农业机械的⾼级人才。阿姐本科毕业后又当了两年研究生,由苏联专家亲自担任导师。 课余,阿姐和同学们唱《小乖乖》,唱《槐花几时开》,唱《半个月亮爬上来》,唱《卡秋莎》,唱《红莓花开》,唱《三套马车》,也唱《宝贝》,唱《哈!万隆》,唱《哎哟,妈妈》…而且学校里流行弹吉他,是夏威夷式弹法,吉他很大,要搁放在台子上,弹时要戴套指,用金属圆 ![]() ![]() ![]() ![]() ![]() 他知道,那时候阿姐是属于达野哥的。尽管因为阿姐到哈尔滨上学,每年只能在寒、暑假之中回到京北同达野哥相聚,但双方的鸿雁来往,是频繁而准时的。 一放假阿姐就回京北,经常是还带来三四个乃至四五个同班或仅仅是同系的女生,她们家在更远的南方,要在京北中转换车或为的是游览一下京北,住不起旅店也没有亲友可投靠,便由阿姐带至他们家中,他家外间屋里便用两个铺板拼成一张大 ![]() ![]() 2 阿姐他们的毕业分配过程,说起来像一个童话。那时候真是争着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也许有人內心里有畏难情绪,有不得已的因素,但呈现于表面的确实是争先恐后挑选西蔵、青海、宁夏、甘肃、疆新、贵州这类地方,还不仅如此,在长达6年的学习生活中,一些男女同学已经很自然地形成了确定的关系,那么,如果哪一个省份哪一个地方哪一个单位恰巧需要两名毕业生,大家就一定请他们先挑,成双成对的挑剩下了,单拨儿的再挑,没有发生纠纷,甚至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初级形态的争吵与顶牛,非常顺利地就分配完了,大家各奔前程。 那一年京北没有名额,都知道阿姐在京北有达野哥等着,都不让她去离京北远的地方,而阿姐又自动放弃了天津,因为天津是双名额,恰好有一对从天津考来的同学,理应让他们回天津去,这样阿姐就去了河北的一所农业专科学校任教。 阿姐不再把生活看成一朵开放中的玫瑰,不再快活,不再能听到她唱《小乖乖》或者别的什么歌,不再弹吉他,并且同家里人团聚时不再有活泼的言谈,都始于去了那所专科学校之后。 很久以后,阿姐同他谈过一次,那时他也已经工作,记不得是什么原因,总之阿姐同他谈了,他憬悟出,阿姐是家族众人中最早彻底冷下来的人。 那所农业专科学校设备很简陋,生活条件相当艰苦,这对于阿姐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她读过苏联小说《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她作过更加远离京北更加艰苦的思想准备,而她青舂的火焰本也是一定可以战胜地域的穷僻和生活的艰苦的…使她冷下来的原因是她忽然遭遇扑面而来的生活利爪和人 ![]() 那是一所小小的专科学校,教职工合起来只有一百来个人,阿姐报到后头一回到食堂打饭,见到别的教师自然都甩着小辫 ![]() 阿姐刚去那学校时,反右斗争刚卷过第一波,还没教完一个学期,便紧接着有第二波、第三波,最惊心动魄的是同宿舍的王老师有一天在批判别的右派分子的大会上也被校导领点了名,虽然没有立即宣布她是右派,但那无异于政治上的死刑判决,散会后回到宿舍阿姐不知道是跟她说话好还是不跟她说话好,而王老师一张脸不仅变为了抹布般的污灰⾊,也简直不敢让自己眼光同阿姐接触,两人同处一屋,只有坟墓般的寂静…阿姐心里怦怦 ![]() ![]() 那王老师是教电工学的,她用完全符合电学原理的万无一失的方法电死了自己,她那张凝固着极度恐怖和痛苦表情的脸如一道凌厉的闪电,击碎了阿姐心中由《幸福生活》之类的东西构筑成的心灵支柱,大概就在那一瞬间,阿姐结束了她纯真的青舂期,她的內心里后来究竟是些什么,变得深不可测,而显露出来的,则是遍体清凉后的沉静与冷漠。 阿姐直到1960年调离那所小小的专科学校,总算没有被划为“右派”或准“右派”(內控“右派”),据她自己后来讲,简直要算一个奇迹。因为到后来那位主持校政的⾼个子男人,简直 ![]() ![]() ![]() ![]() 阿姐那几年一直生活在一种极度的內心恐怖之中,而开会时上课时劳动时乃至走路时吃饭时上厕所时还都不能从脸上从嘴里从⾝姿上透露出丝毫的內心迹象。她记得有一天傍晚,她打完开⽔提着热⽔瓶往宿舍走,在甬路上望见那主持校政的⾼个子男人正在二十步开外同人事⼲部 ![]() ![]() ![]() 如今再回头细想,他就理解阿姐假期回到京北家中时为什么寡言少 ![]() 在大的社会境域之中,每个人所处的小社会境域倒并不都是一样的情形,犹如一场大雨过后,有的地方积着很深的⽔,多⽇不⼲,有的地方变得泥泞不堪,而有的地方却只不过 ![]() ![]() 鞠琴在反右初期,遭到两张大字报的批判,针对她的一句言论,是什么言论他记不清了,总之鞠琴姐又有鞠琴姐的遭遇和应付办法,她坦然地对待那两张大字报,记得有一回她送票给他们全家去看她们文工团的演出,演出的剧场离她们文工团驻地很近,演出结束她便带着他们全家去文工团,径直把他们带到那两张大字报前,当着团里的人,自自然然地说:“批判得对啊!警钟敲得好啊!你们都看看,都来帮助我,监督我啊!”结果反右的火就只燎到她那么一下,运动过去她安然无事,并且几年后还终于被昅收⼊ ![]() 他和他的⽗⺟直到田月明跑来戳穿之前,真的不知道崩龙珍在反右一开始便陷了进去。崩龙珍确实有长篇大套的鸣放言论,还同大学里当时的一个什么民间油印刊物有关系, ![]() 阿姐在反右斗争中并没有受到正面冲击,事情过去以后她如田月明表姐一样地清⽩,然而她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结构却在那以后有了一个大巨的变化… 在阿姐大学毕业分配到河北准备去报到之前,有一天表姐田月明、义姊鞠琴、同窗崩龙珍,她们四个青舂女 ![]() ![]() ![]() ![]() ![]() ![]() ![]() ![]() ![]() ![]() 崩龙珍被打成右派以后,阿姐和鞠琴姐都主动烧掉了这张照片,月明表姐则采取了剪去边上崩龙珍⾝影的措施,惟有崩龙珍一直留着这张照片,许多年以后,他在崩龙珍家里看到了那发⻩的照片,崩龙珍喃喃地指着照片上自己的影像说:“23岁,才23岁呀…” 在崩龙珍家里看到那张旧照片后,他曾向阿姐提及,阿姐冷冷地说:“什么23,崩龙珍中学时候就瞒了岁数,那一年她该是25。” 3 那一年暑期里要大炼钢铁,阿姐被指定设计小⾼炉,限期出铁,她不能回京北,她写信让达野哥去看她,达野哥回信说他们机关里也要大炼钢铁——那时他已经调到区教育局当一个处的副处长,他实在菗不出时间,建议待“1070的捷报传来后再说”1070是当年国全老妇少孺皆知的一个数字,就是我们要全民上马,土法上马,⽇夜苦⼲,争取早⽇超过英国的钢铁产量,那“超英赶美”的钢铁指标便是1070万吨。当时不仅是达野哥,而是上下许许多多的人,都充満信心地认为达到这个指标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一年半载就能实现。 然而暑期将尽时达野哥突然去了河北,去了阿姐那所农业专科学校。他事先没有通知阿姐,到得很突然。 达野哥的从天而降,一定使阿姐欣喜若狂。乍相见时的情景,至少在阿姐这一方我是可以想见的。然而后来似乎不妙。怎么不妙,详情至今仍是个深深的秘密。 阿姐后来只给我讲了一个细节,就是达野哥去看望她时,带去了一些吃的,其中有两听⽔果罐头,就是那种至今仍在出售的胖玻璃罐装铁⽪盖封口的⽔果罐头,这在那年月里是—种很难得的显得很昂贵很⾼级的食品,阿姐接过去很⾼兴很感 ![]() 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理解,至少不能深刻地理解,阿姐为什么对达野哥吃掉自己带来的两听⽔果罐头中的一听那么样地耿耿于怀… 据说达野哥那一次的突然造访显得心神不定,而且烦躁郁闷,但他又要阿姐迅捷同意,当年庆国节回京北同他结婚,那该是阿姐期待已久的求婚,但阿姐却加以拒绝了,当然不是拒绝同达野哥结婚,而是拒绝了那突然加以限定如同最后通牒般的婚期… 达野哥在学校的男老师宿舍中借住了夜一,第二天下午便离去了。全校的员工这下都知道阿姐有了一个京北的未婚夫。但惟有阿姐自己心里清楚,恰恰在这以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出现了问题,要么是阿姐去信好久达野哥反常地久久不回,要么是回了信却全然丧失了往昔的热情和爱恋… 在经历了来自政治的恐怖冲击之后,阿姐又经历了来自感情的恐怖冲击…她惊恐地发现,即使是她同达野哥那样的原来似乎是牢不可破的初恋花朵,也完全可能突然凋零萎落,全然结不出果实…下一年舂节前她回到京北,人生向她呈现出更其残酷的一面,而且清晰无误——达野哥向她承认,已经有3年之久了,那就是说早在她从东北农学院毕业之前,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师就追求上了他,那女教师会写诗,会弹钢琴,开始他拒绝,他回避,但毕竟阿姐总在外地,而那写诗和弹琴的西施就在京北,随时可以出现在⾝边,他终于被她俘虏,他由感动而生好感而投桃报李地也爱上了她… 达野哥突然跑到河北阿姐任教的学校去,是一种內心挣扎的表现,他对阿姐有一种愧疚感乃至于犯罪感,他知道自己已经并不真的爱恋着阿姐了,但他应该还爱阿姐,并且应当履行一种似乎早已设定的义务同阿姐结婚,而当他向阿姐提出那一年的庆国节结婚时,万没想到却受到了阿姐満怀尊严的拒绝,于是回到京北,他更深地陷⼊到了那位语文教师用诗句和乐音编织的情网之中… 阿姐心中神圣而美好的东西破碎得实在太多了! 阿姐在那个寒假回河北以前有一个惊人的举动,她在事先没跟达野哥打招呼的情况下,突然在教育局下班之前抵达了达野哥办公室,并且带去了夹好猪头⾁的火烧和⽔果,当着达野哥的上下级,就如同她和达野哥早约定好了似的,说是要在办公室同达野哥就着茶⽔共进晚餐并且晚上一块儿去看鞠琴她们文工团的歌舞晚会。 达野哥的同事们都光走了,达野哥和阿姐在那间办公室里待了许久许久,他们既没有吃掉那些吃食更没有去观看什么歌舞晚会。 达野哥说过这样的话:“别老在这儿待着,有值夜班的人,别造成不良影响…” 阿姐说过这样的话:“你跑到河北我们学校去,给我造成了什么影响?你甩了我,我回到学校去怎么做人?” 不再是谈情说爱。 蜕变成了一种古怪的谈判。 阿姐对达野哥动之以情、循之以理、绳之以义。 最可怜的是还要动之以情。阿姐摸抚达野哥放在桌上的手,还趁势依偎到达野哥的怀抱中… 达野哥却残酷地将阿姐轻轻地推拒开了。他告诉阿姐,已无挽回的余地,他准备同那位语文教师结婚,他承认自己对阿姐有罪,他说他內心里很痛苦,他恳求阿姐原谅… 阿姐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变得更加冷峻。没有眼泪,没有话语,没有表情,她静静地洗漱,默默地躺下,却夜一没有合眼,仰面望着天花板,心里只充塞着一个冰冷而硬坚的念头:我一定要在京北另找一个对象,只有这样我才能逃离那所可怕的农业专科学校。 从此达野哥从我家消失。 对于我来说,他也不再是什么哥了,他是一个姓达野的人,一个同我没有丝毫关系的不相⼲的人。 4 达野消失了。 勇哥进⼊了阿姐的生活,并且成为我们家族中的一员。 勇哥是鞠琴介绍给阿姐的。更准确地说,是鞠琴和她的爱人常延茂共同介绍给阿姐的。 常延茂是文工团里歌剧队的。他年龄那时并不大,导演派角⾊时却总派他演老头,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基本上属于低音,还有他那沉稳的气质;他上戏时化起妆来总比较⿇烦,因为老得粘胡须、画皱纹什么的,渐渐的他的面部⽪肤变得相当耝糙,在台下不化妆时望去给人的印象也总大于他的实际年龄;常延茂结婚以前住两人一屋的单⾝宿舍,他的舍友始终没换过,便是屈晋勇。屈晋勇比常延茂大好几岁,参军早——他在1945年东北一解放就参军了,参军以前是店铺的伙计,再以前在农村帮着⽗兄给地主扛活;参军以后先⼲过一段后勤,后来因为文工团的导演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上了他那工农型的健壮大方的相貌,又听他数来宝数得好,便把他昅收进了文工团,从演简单的小节目到演二人转到演小歌剧到调⼊京北的大文工团演大歌剧,他一步步成为歌剧团里不可或缺的演员——因为嗓子并不怎么好唱不了挂头牌的主角,但从雄武的政委这种正面角⾊到奷诈的叛徒那样的反面角⾊,他都拿得起来,因此几乎歌剧团排演的每一出新戏里,他总能列在广告中的“主要演员”名单里,一般在第四位到第七位之间。 他还记得勇哥第一回到家里来拜见他⽗⺟的情形,那天没穿军装,穿的是便装,进屋时⾝穿一件料子好⾼级的黑呢子大⾐,戴着呢子的制服帽,好魁梧 ![]() ![]() 阿姐很快同勇哥确定了关系,并开始着手 ![]() ![]() ![]() ![]() ![]() ![]() ![]() ![]() ![]() 许多年后,阿姐同达野哥在五斗橱前的默默对视,阿姐同勇哥在火车站月台车窗內外的默默对视,这两个情景,两部“电影”曾在他脑海中多次重现、放映,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酸辛感,为阿姐,为人生,为莫测的命运,为一些珍贵东西的破碎,为一些満心満意争取到 ![]() ![]() 5 阿姐在那一年的庆国节和勇哥结了婚。离开我家的时候,我看见妈妈从她那古旧的铜片包边的小樟木箱中取出一对金镯子,郑重地递给了阿姐,而阿姐则把一厚摞⾼中和大学时代的⽇记本捆在一起,递给了妈妈,说:“别保存,菗空烧了它!妈,您记住,烧了它!我不想自己烧,您替我烧,啊,妈?”妈妈有点吃惊地接了过去… 阿姐婚后的头5年间,看去是幸福而満⾜,安适而平顺的。 鞠琴姐真是阿姐命中的福星。难道仅仅因为当年的大火灾之后,阿姐挽着⽗⺟双亡的鞠琴姐的胳膊,在蜀香中学的 ![]() 鞠琴姐给阿姐介绍了对象,促成了阿姐和屈晋勇的婚事,在阿姐联系调动的过程中,鞠琴姐偏又认识阿姐想去的那个单位的人事⼲部(当年一起参军,但因不适应舞台演出而早就转业的一位男同志),结果婚事办完不到两个月便调动成功,那是一个专业与阿姐所学对口的研究机构,那里可能也有爱拔“大葱”的人,但至少总不会如同河北那所专科学校的那位瘦⾼个⻩牙齿的“拔葱将”那般耝鄙和颟顸,再说,阿姐所嫁的屈晋勇有大尉军衔,出⾝贫苦,在演员队中任 ![]() 然而阿姐更加不复是生学时代的阿姐。当年的那具吉他她没有扔掉,却再没有抚弹过,装在乌黑的大盒子里,搁到了双人 ![]() “晋勇!别摘那老的!摘上头的!摘嫰的!” 阿姐从楼窗里探出 ![]() 屈晋勇在窗外的空地上摘野生的苋菜叶。 这个镜头我永远记得,这镜头对阿姐那一阶段的生活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阿姐婚后随屈晋勇住在文工团里面,那是近郊的一个大院,院里有许多座楼房,有的用作办公、排练,有的用作宿舍,但那时候那大院里还没有盖起单元楼,每座楼都是所谓的“筒子楼”就是每层当中是一条大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一间的大房子,两头是厕所和⽔房,当时那文工团就安排团员们住那样的“筒子楼”结了婚的自然夫 ![]() ![]() ![]() ![]() 那种“筒子楼”的房间开间很大,每间面积总有20平方米说不定还多,当时阿姐和勇哥置备了新的双人 ![]() ![]() 他记得,勇哥每回来看他⽗⺟即勇哥的岳⽗岳⺟,总要提一大兜乃至两大兜満満当当的⽔果、点心或别的什么礼品来,即使到了“三年困难时期”(1959~1961年),已经很难买到定量以外的食品,勇哥来时也还是总提着大兜的东西,有时是赴队部演出归来带回的某些犒劳品,有时是文工团作为內部福利发下的 ![]() 他记得,与勇哥在物的给予方面的过度慷慨相对应的,却是勇哥的过度寡言,这很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台上的勇哥很少扮演寡言的角⾊,而且都颇称职,他万没想到台下的勇哥不仅不擅言谈,而且也并不练声,他去阿姐勇哥那里玩时,总希望勇哥唱一段或至少趁他在时像别的屋里的演员们那样练练声,哪怕就“椅义伊义椅”一番也好,但,古怪,竟一次没有过,他、二哥、小哥都曾当着阿姐的面求过勇哥:“给我们唱一段吧!”他只是继续做些切菜剁馅拌馅合面擀⽪儿给他们包饺子吃一类的事,微笑着,也并不解释,只是不唱,阿姐实在看不过,便代他向兄弟们解释说:“你们想想他台上演的都是些什么角⾊?几乎一个完整的唱段都没有的角⾊嘛,说实在的是主角在唱歌剧,而他只是在演话剧!”可鞠琴、常延茂就不一样,他们家有钢琴,他和二哥、小哥都听过他们练声,他们也应邀在家里为亲友们唱过歌… 他记得,勇哥很会包饺子,很会炖红烧⾁,他或二哥、小哥一去,勇哥便立即张罗起来,或赶紧骑车去附近菜市场采购或赶紧洗菜切⾁淘米备锅,一般是阿姐陪着来客说话,到掌勺时才去炉边…当然饭后饮茶时勇哥也来坐着聊天,很愉快的样子,但基本上只是有问必答,难得有长过三分钟的叙述或议论… 他记得,阿姐透露过,勇哥有一回无端地嫉妒起来,起因是他的表哥阿姐的表弟田月明的弟弟田星明从海上出差京北,事前也没来封信没打个电话,突然闯到阿姐那里,阿姐一见田星明便 ![]() ![]() ![]() ![]() ![]() ![]() 他记得,后来二哥分析过,勇哥他们文工团里,女演员们一般不是嫁给本团或兄弟文工团的男演员,就是去当首长的夫人,很少有嫁到队部之外特别是嫁给平头百姓的,男演员们则不然,倘若娶不到本团或兄弟文工团的女演员女美工女剧务或其他方面的女子,那就很难再在文艺界的圈子里缔结良缘,多半是由亲友介绍娶一位队部外的社会上的一般女子,学历和职业大多不太⾼,有小学教师、行银出纳、商场售货员、工厂女工乃至于农村来的不工作的家庭妇女,等等,娶到有大专凭文和在家国机关工作的⼲部 ![]() ![]() ![]() ![]() ![]() ![]() 他记得这些事,当许多年后勇哥生命垂危竟被死神玩弄猎物般地摧得⽪包骨头不忍目睹时,他想起阿姐当年对勇哥雄伟⾝体的一句评论:“哎呀,他 ![]() 他记得,这些都已逝去的、琐屑的、只同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步⼊老太婆范畴的阿姐有关的,就整个世界和人类而言实在是可有可无轻若鸿⽑如雾如烟的往事… 他偏记得。 偏他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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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牌楼是知名作家刘心武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综合其它,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四牌楼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刘心武撰写的四牌楼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四牌楼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