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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热门小说 > 姑妄言 作者:清·曹去晶 | 书号:48285 时间:2019/4/12 字数:34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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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1) 钝翁曰:宦实家庭训子一番说话,可抵得一篇过庭训。乃⽗既发此心,儿子虽不肖,冥冥之中自然亦化为好人。这一回內,只算得宦萼一本纪善录。宦萼行了许多好事,而报恩者并无多人,只向小娥一个,故此又特特夹写鲍德一段,伏下回报德之案。不然施者施之不倦,而报其恩施者竟无其人,岂个个皆无良心者耶?施恩者虽不望报,而报恩只小娥一女子,太把男子汉说得不堪了,故不得不写此一段。 咸平弃 ![]() ![]() ![]() 贫寒无俦匹之人,焉能有棺葬⽗? ![]() 卖菜一生之苦汉,能孝养八十余之老亲,可谓难得矣。宦萼要作好事,自然从孝字起。所以第一个遇送死之孝子,次即遇养生之孝子,又接写一 ![]() 一货郞逢赖银之乡亲,本钱焉得不毕。但赖盈实非赖银,特贫病耳。宦萼今⽇济之,后食其报,故知其非无聇赖银之人耳。贫做负恩人一语,可为注脚。后本赖盈报信,鲍德报德,同在一处。恐人眼光看不到,故此处写赖盈之后,接写鲍德也。 嗟乎!贫儒为 ![]() ![]() ![]() ![]() 与利为徒之人,尚知⽗⺟ ![]() ![]() 单于学、翟叠峰一段,一则见谑之一字未免触鬼神之忌。善于谑者,尤不可也,故至于妾婢 ![]() ![]() 此一回內写向小娥之孝、平淑姑之贞、甄孺人之烈,可为闺中师范。 第十九回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 话说宦实⽗子一⽇间家庭闲话,宦实偶然叹道:“天地间再不可以貌取人。当⽇尼⽗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丝毫不谬。我当⽇看这童家贤侄,不过蠢蠢然一个痴肥财主。你们都还笑他鄙吝,谁料他去年做了这一番仗义的事。可是那看财奴自了汉做得来的?偌大京城,多少财主,可有一个及得他这一场好事。你同贾家贤侄虽然也帮他施舍了些,只算得个碌碌因人成事。这番功德是他倡议,十分中他独得八九,你与贾家贤侄只算得一二。我的家俬虽不能与他相匹,也不为不厚了。古人说:积书与子孙,子孙未必能读。积家产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不如多积 ![]() 宦萼听了,悚然道:“⽗亲明训,儿敢不力行?此后但是可为的善事,自当行之,以承老⽗之意”那宦实连连点头,道:“你果能如此,就是我⼲钟之子了。我宦游四十余年,虽家资殷实,并未曾贪婪酷 ![]() ![]() 那宦实殷殷教训,宦萼听了⽗亲这些话,时刻在念,一心一意要寻些好事做。 忽然想起他姑⽗刘太初来,道:“凡事自然先亲而后疏。我这姑⺟同老⽗同胞兄妹,因我当⽇少年无知,得罪了他,至今总不上门。后来老⽗亲去请他,他也不肯一到。薄有所赠,又坚拒不受。那年老⽗为事之时,他老夫 ![]() ![]() 又想道:不要管他,且送了去看。遂取出五百金,命家人宦有识送去。 这刘太初名和,江宁县学庠生。家贫,以授徒为业。宁甘冻饿,不肯枉道求人。他同宦实作诸生时,就娶了他妹子。不意才⾼命蹇,走了几科不中,他竟弃了这领青衿。自从见宦实做了显官,未免眼界略大。宦萼又是有名目无亲友的呆公子,那里认得这穷姑⽗姑⺟,他就绝迹不履宦门。今忽见內侄送了五百金来与他,力挥不纳。宦有识回来说道:“小的虽是个下人,素知刘姑⽗的 ![]() 宦萼道:“你再送了去,放在他家门口,你迳回来。” 宦有识领命,到他门口放下,叫道:“姑太爷,我们大爷又叫我送来了。” 撤⾝就走。刘太初大呼,叫他拿回。宦有识飞走不答。刘太初只得自己拿着撵了一会,直直撵到宦家门口。放下,不顾而走。家人进內说了,宦实⽗子不胜慨叹。刘太初宁甘淡薄,绝不求人,是所谓姜桂之 ![]() ![]() 且说宦萼一⽇偶然想道:我既要做好事,但终⽇坐在家中,外边事一些也不知,那好事如何飞了来寻我?我⽗子虽发了此心,外人不得知道。就有知道的,见我家侯门似海,谁敢敲门打户的来寻我。我不如每⽇在街上闲走,遇可行者即行,岂不为妙。也不跟多人,只带两个小子,⾝边揣着银子,骑两头驴儿跟随他。自己乘了一匹马,任马所走之,也不认定到何处去。 头一⽇出门,正走着,只见一个棺材铺门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讲话。內中一个头上包着⽩布,披着⿇,在哭哭啼啼的哀求。那卖棺材的道:“如今买卖艰难,赊一半,现钱一半,还是照着本钱,就算我的情了。如何⽩拿了去?” 这个带孝的尽着哭告,那旁边的一个只是叹气。宦萼跳下马来,上前问那叹气的道:“是为甚么事?” 那人见他是个贵介样子,忙道:“这个带孝的是我一个紧邻,姓韩,叫作韩无俦。【一个送死的孝子。】他家中穷寒得无比,【此所谓寒无俦也。】他⽗亲前⽇没了,今停了两三天,总弄不出个棺材来。我看着心中甚是不忍。这个掌柜的是我的朋友,同他来赊口材。掌柜的看我的薄面,定要一半现银。如今何处得有银子?我手內无钱,要有钱时,也就帮他做了这一件好事。” 宦萼道:“棺材要多少银子一家门,倒讲明⽩了。” 掌柜的也怜就是这一个松木两并,价钱是这多大事,【富贵公子视此三两银子如,孰不知贫穷人如少一文钱,尚。】两,递与掌柜的,道:“都是纹银,你收了做好事,可肯少了小人的,何用称。” 就接过头。宦萼拉起他来,道:“你棺材虽有了,抬钱道:“蒙老爷天恩,得了棺材,且装了我⽗亲不暴露着,再做区处。我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典几两银子,发送他老人家罢了。” 宦萼听说,心中甚惨。又敬他弃子葬亲这一点孝心,又将银子称了十五两,对他道:“古人说,冠婚丧祭,称家之有无。这银子你拿去用,五两赶着就把你⽗亲葬了罢,死者以⼊土为安。我看你也很穷,这十两银与你作本钱,寻个小生意做,也可养家糊口。” 韩无俦尽着叩头,道:“老爷赏了一具棺木,就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当这样厚赏?” 宦萼道:“不必多讲,快雇人抬材回去,料理你的事去罢。” 韩无俦见这样施恩,也就叩谢了。宦萼上马,韩无俦拉住小厮问道:“这位老爷贵姓?” 小厮与他说了。众人方知是宦公子,都赞扬他的恩德。韩无俦葬了他⽗亲,领着十一岁的儿子,到宦家门口叩谢,送他的儿子与宦家为仆。宦萼那里肯要,因见他好个⼲净孩子,反与了他二两银,两疋布。他⽗子叫了几十声恩人,拜谢而后去。 再说宦萼那⽇与了韩无俦银子棺木,心中甚乐。【这一个乐字,便写得善心充満。】又走了一会,只见一个人急得两头 ![]() ![]() 口里叫着,眼睛急得多大,两泪汪汪,像疯了一样。宦萼心疑,叫小厮叫过他来,问他是甚么缘故。那人槌 ![]() 宦萼道:“这是你自不小心。票子不拴在钱串上另收着,如何得丢?” 蔡绎生道:“老爷,那当票我拴得紧紧的,如何得丢?因是钱掉了才没了他,他如今还在那钱串上呢。” 旁边人听他说这蠢话,由不得都大笑。宦萼道:“你如今在这里跑着叫甚么?” 蔡绎生道:“当票同钱掉了也罢。” 他槌着 ![]() 宦萼道:“人千人万的走,知道谁拾了?况且知是在那一处掉的?这是望梅止渴的事,你空叫有何益?” 他道:“据老爷这样说,是没用的了。” 捶捶 ![]() 掉了两点泪。 才要走,宦萼道:“你站着。” 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与他,道:“我怜你一点孝心,这银子给你买鸭子与你⽗亲吃,赶着赎了⾐服穿,剩下的留着做卖菜的本钱。” 他眼睁的望着,不敢用手接。宦萼道:“你为何不要?” 他道:“老爷请收起来,不要同我小人们顽笑。” 宦萼道:“我好意给你,同你顽甚么?” 他笑道:“老爷当真都是赏我么?” 宦萼道:“既与你,如何不真?” 他笑嘻嘻才伸手来接,又连忙缩回。看着宦萼,只是笑。【形容得妙极。一生卖菜之人,同人争一文钱,费多少 ![]() 说了, ![]() 旁边人说“大青天⽩⽇里做甚么梦?你快做你的事去罢。” 他道:“不是梦,难道竟是真?” 哈哈笑道:“好老爷,好人,好人,好老爷。” 欣欣而去。 宦萼也就回家。在马上也自得意,道:“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好事,【宦萼此想,不脫膏粱气味。他以为银子用得少,算不了大好事。孰不知全人之孝,济人之急,乃天下第一大好事也。】也算发了一个市,【这才真是开市大吉。】不枉出来一常” 到家歇息。他但无事,就出来大街小巷的走。 那一⽇,见许多人围着那里看。宦萼也催马上前一望,只见一个人打着一个人,拳头脚尖齐上,口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那个捱打的也不敢回手,只用手遮拦。这人动手的只是打。宦萼看了动疑,叫小厮拉他过来,要问他的缘故。他那里肯依,只是挣着打。宦萼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好意劝你,要问你话,怎这样牛?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就有万分不是,你打着,他不敢回手,就罢了。还要怎样?你仗着汉子大行凶欺负他软弱么?” 那人见宦萼装束像个官长,责备他不是,方歇住手。向宦萼道:“老爷不知內中的情弊。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情愿替他偿命。” 宦萼道:“你们为甚么大事,就这大的仇恨?” 那人见问,便恨恨道:“老爷请听言,事情虽小,叫作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俺是山东人,俺名字叫作毕本。因家乡荒 ![]() 指着那捱打的道:“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他叫作赖盈,也是俺一搭儿的人,同在店里住着。他得了病,俺与他非亲非故,看乡亲面上,替他请医生吃药。俺早晚得闲,还扶侍他。他⾝边又无有一个大钱,俺既照看他一场,只得替他担着。他病了几个月才好,后来算了算,连药银店钱就该着六七两。他⾝上又没件⾐服,寒冬冷月,只得又替他赊了几个布同棉花,通共该八两多银子。这项银子没处出,他求俺替他借几两还了人,他去佣工挣了来还。俺一来看他还老实,二来是俺的首尾,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俺作硬保,借了十两银子,才还人了。剩下一两多些,他留下盘费。原说定出去佣工,挣的多,陆续着还他本钱。就不能还本,年年清他的利钱,也还可以行得。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躲得影儿不见。铺子里主顾依不得了,问我保人要。要打要告,算起本利来,该他十七八两,刚刚把俺的本钱作了去。我为他连累一场,⽔也没喝他一钟,如今倒弄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净,无穿少吃,我这条命不是他坑送了么?今⽇要不是撞着他,他还躲着呢。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替他偿命。老爷请说,叫人恼不可恼?” 说了,又要挣着去打。宦萼叫小厮拉住了,道:“这怪不得你恼,必定有缘故,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田地?” 【宦萼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世上人丧良心者,犹不止此。】等我问他。” 叫那捱打的过来,问道:“你这人真没良心,人为了你一场,你倒把他的本钱弄乏了,坑了他,【赖盈当云:他的名字不好,原叫毕本,与我何涉?】你就没银子还他,也该见他的面,怎么还躲着呢?” 赖盈道:“老爷上裁,人心都是⾁做的。承他这样的情,可还有躲着的理。我时运不好,【这四个字,把天地间多少英雄豪杰才子能人屈死了无限,何况于赖盈。】又是病枯了的人,做生意没本钱,只好去佣工。但用一点力,就伤着了,定要病几天。【病魔专凌穷汉,余亦受此大累。】人家都不肯雇。走西撞东,总弄不着一个钱,连口也糊不过来。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老爷看我⾝上这个样子,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因没脸面见他是真,何曾是躲着呢?如今他就打死了我,也没得说。” 宦萼向毕本道:“他这话也像真。若果然如此,情还可耍” 毕本道:“老爷不要听他,这都是鬼话。俺只打杀了他,才出得这口气。” 宦萼道:“不消,我有个道理。” 叫小子称出十两银子来,宦萼递与毕本,道:“这算你替他借的那十两银子的本钱,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拿去还做你的货郞,且糊⽇子。” 毕本道:“甚么话,他该银子,怎么叫老爷还?这个我不敢受。” 宦萼道:“我不是替他还银子。如今世上人,至亲骨⾁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不意宦萼一贵公子,竟能洞悉世情。】你同他不过是个乡里,又非旧识,【这一句又露出公子本相来了,岂旧识便有情义关切耶?】你就在他⾝上用一番的厚情。像你这样的人,也就是难得的了。【千真万真。】如今他负了你,不但你寒心,后来不肯做好事。就是别人,看见施了恩就遇着没良心的人,反害了自己,谁人还肯学?我如今送你这银子,见得好心还有好报。他虽负你一般,遇着我还了你,你后来或者还肯行好。就是旁人看着,也还肯发善心。” 【宦萼此语,直 ![]() 毕本忙道:“原来就是救我们敝省的大恩人,我也有许多亲戚受过恩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慌忙要下跪。宦萼拉住,道:“多大事,不必多礼。” 又叫过赖盈来,道:“你病与不病,我也不得知道。古人说:要饭吃靠天。有一种不知事的人道:‘黑心人倒有马骑,热肠人偏没饭吃。’这话信不得。世上事,何曾没有没良心的坏人享着荣华富贵。这不过是眼前花,焉知他后来不男盗女娼,子孙绝灭。好人虽目下贫苦,又焉知他后来没有好处?要看这两种人的收圆结果,才定得好歹。【宦萼这一番话,以圣贤为心者,自然谓之有理。以刻薄为事者,未免骂其迂呆。世人只图眼前受用,⾝后那管他有结果没结果。】你把良心掏出来,以前事不必题了。你明年尽力去挣,不能全还,一年还他一两,七八年也就把利钱还完了。你若挣的多,多还他些更好。果有良心,天必不负你的。【不意此君竟成了个道学先生。】你今生不还他,等来世变骡变马填还好么?” 【话虽有些和尚气,然亦是理之所必至。此一段借宦萼之口, ![]() 赖盈也叩头道:“谢宦老爷。” 宦萼把他拉起来,见他甚是褴褛。打开银包,拈了有三两来的一个派州锞儿与他,道:“这银子与你买件⾐服穿,做个小买卖度着残冬,开年去想方法。” 赖盈又叩谢了,就将那锭银子双手送与毕本,道:“这是老爷赏我的,你请收了算利钱,我冻饿死也没的怨。” 毕本道:“这是宦老爷行好与你度命的,我如今肯要你的?宦老爷同我们一个陌路,就这样施恩。我同你到底是乡亲,那利钱我也不问你要了,只当我害病吃了药了,要神天保佑。托老爷的福,我在这货郞上,再去慢慢的挣罢。” 说着,就在 ![]() 宦萼见他二人如此,心中暗道:德能感人,我这几两银子就把两个人都化了。欣然乘马而去。 正走之间,到了一个店门口,见一个大汉。生得豹头环眼,颏下一部虬髯,六尺四五⾝材,三十八九年纪。在那里背叉着手,⽩眼望天,不住长吁短叹。宦萼见他凛凛一条大汉,像有十分心事一般。又见那店主在一旁陪着笑脸说话,觉有缘故。勒住系缰,把马蹄放慢了些。听得那大汉道:“俺这样的男子汉,是少你的饭钱的么?等俺的亲戚来,自然一齐开发你。” 那店主陪着笑,道:“怎么敢说爷上少饭钱?但小店本钱短少,供应不来,求爷多少给些,以便预备爷的酒饭。” 那大汉道:“俺⾝边若有银子,何用你说?实在难为你,我岂不知道。但俺此时在客边,何处去设法?” 复了长叹了一声,道:在家千⽇好,出外一时难。 宦萼想道:看这人的相貌,是个尘埃中的英雄,定非落魄之人。趁他在穷途,何不结 ![]() 那人见他气宇轩昂,也拱手道:“小弟 ![]() 那店主道:“这位老爷是我们这里有名行好事的宦老爷。” 那人道:“闻名久矣。敝省的人常称述三位的大德,不想今⽇在这里幸会。” 宦萼道:“何敢当尊兄过誉”那人道:“尊兄不嫌蜗陋,请到小寓坐一坐。” 宦萼正要问他话,说道:“弟正有事请教。” 遂携着手同到店里一间客房內。 重复作揖,然后坐下。宦萼问道:“尊兄有何贵⼲?到此又有何事萦心,浩然长叹?方才这店家说甚么饭钱,不妨细细见教。”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小弟 ![]() ![]() ![]() ![]() 复大笑,拍着肚子,道:“倒被 ![]() ![]() ![]() 宦萼笑道:“原来是为这些微小事。弟若早遇尊兄,台驾也回府久矣。” 向店主道:“鲍爷差你多少饭钱?” 店主道:“额定三钱银,到今⽇正四十天,共该纹银十二两。令小人如何搁得住,所以才大胆开口向鲍爷说。” 宦萼道:“我从不曾听见南京的店钱三钱一⽇,你不许欺生。” 店主道:“小人开着店,怎么敢欺生?别人每⽇只五分银子,鲍爷一⽇用⾁五斤、酒十壶,这两样就是二钱五分,一⽇还得二斤米饭,油盐小菜青菜⾖府之类,算起来小人还是⽩伺候,一文还不得落哩。” 宦萼向鲍德道:“兄真英雄也。” 他大笑道:“弟所谓酒囊饭袋耳,何⾜为道。” 宦萼吩咐小厮“你称十二两银子给店家。就叫店家快去叫一乘轿来,送鲍爷到我家去。” 那店主得了银子, ![]() 宦萼因向鲍德道:“这店中非尊兄住的地方,可到舍下去,别有商议。把行囊都发了同去罢。弟先到舍下恭候。” 鲍德道:“萍⽔相逢,怎敢当尊兄如此过爱?” 宦萼道:“我辈相遇,何必故作这套语?” 鲍德道:“尊兄既是豪杰举动,弟亦不敢作腐头巾的虚套了。” 宦萼起⾝作别,吩咐一个小厮等着同去。鲍德同到店门口,宦萼一拱手上马,道:“专候尊兄的大驾了。” 他到了家中,就吩咐预备下酒饭。 不多时,鲍德到来,让到书房坐下,小厮们把行李也搬了进来。坐下茶罢,须臾就送上酒肴,二人对饮。鲍德是个豪慡的汉子,在店中每⽇那种饮食,不过充饥而已。就是那酒,也不过只算得润喉。因囊中乏钞,不敢大嚼。今到了宦家,见杯盘摆列,烹饪精美。况宦家的酒量素常善饮,又不是寒酸主人,也不谦让,旁若无人,豪饮大啖。宦萼见他这种的气概,倒也少见,殷勤相劝。酒饭吃毕,天⾊将晚。宦萼叫取一副新铺盖来铺上与他睡。【与下同宦萼到鲍德家对看,如何相报之速也矣。】留住了数⽇,无非大酒大⾁相待,彻底做一⾝新⾐。【真可谓贤主佳宾。这一⾝新⾐,与司进朝替富新所做那一⾝新⾐,两人之心 ![]() 一⽇,宦萼陪他饮酒之间,说道:“弟喜得遇兄,本 ![]() 鲍德道:“弟 ![]() 宦萼道:“尊意既如此,明⽇即为兄送别。” 鲍德大喜道:“弟承尊兄过爱,我也不效那妄说感恩戴德的虚话了,但愿异⽇得相晤畅聚为乐耳。弟此时就往行中说个信来。” 宦萼道:“对他说,令表兄来时,竟请到舍下来住就是了。” 鲍德喜道:“这更妙了。” 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宦萼次早备酒饭与他饯别。他的行李也收拾完了,小厮捧出五十两银子来,送他作路费。鲍德道:“何必用许多,一半也就够了。” 宦萼笑道:“兄忘了前⽇之事了,途路间宽裕些好。设有不敷,又将奈何?” 他也笑着收了。宦萼又吩咐一个家人道:“你拿十两银子,送鲍爷过江。到浦口雇了骡子,看着起了⾝,来回我话。” 又叫备两匹马来,亲自要送。鲍德道:“不劳尊兄罢。” 宦萼道:“弟不敢留兄者,恐尊府悬望耳。然而惜别之心,哽咽于 ![]() 鲍德长叹道:“弟生平 ![]() 【此语虽是夸宦萼,却将贵介中人一笔抹杀。】抚膺道:“铭刻于我心矣。” 二人上马,一路说着话,到了下关过浮桥,同到江口下马。二人握手,依依不舍。鲍德上了摆江船,家人搬上了行李,那个送的家人也上去了。临开船时,宦萼道:“尊兄长在途保重罢。” 鲍德道:“尊兄请回罢。此⾝不死,容图异⽇相会。” 【感之至,一语胜千万言。】宦萼看他的船去远了,上马怅然而返。 正走着,将到三弹楼,见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道:“那里去看戏,这就是真戏文了。那戏子们唱烂柯山的崔氏 ![]() 宦萼正勒马要问,众人齐笑道:“朱买臣出来了。” 宦萼看时,只见一家门里一个破⾐巾的文人,送出一个老儿来,也戴着一顶烂方巾,穿着一双红不红紫不紫的没后跟的破鞋,气忿忿向那人道:“我们家不幸,生出这样不成器的女儿来。贤婿也不必气恼,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总不管。我像没有生他的罢。” 宦萼听得有些诧异,忙下马向那老儿同那人拱拱手,他两个连忙还礼。宦萼道:“请教府上有甚么事?” 那老儿头摇道:“愧羞死人,我不能出之于口。” 指着那破⾐巾的道:“尊驾请问他。” 宦萼看那贫士时:头上烂烂一顶巾,以饭糁做补丁,而脑油浸透;脚下旧了两只袜,以⻩泥为浆粉,而脚底对穿。【有人作谜云:“天不知,地知。人不知,我知。是何物?” 他人不解,问是何物。彼笑云:“我袜底有一洞耳。” 此贫生袜底对穿,宦萼想当然耳。】面⽪⻩皱,⾁味岂止三月不知;颜⾊鏖糟,浴⽔料道六时不见。⾝上⾐补空万千,常穿不时之服;室中灶尘灰堆集,或煮饥后之餐。【或字好,也是想当然。昔年买臣后⾝,今⽇ ![]() 那人道:“ ![]() ![]() ![]() ![]() ![]() 宦萼向那老儿道:“令爱要去,不过是因令婿贫穷之故。老丈若可养活得女儿女婿,就可相安了。” 【世人因女婿贫穷之故,连女儿皆弃而不顾者甚多。宦萼作此言者,或疑及此。然见这老儿行径,不问而知其穷。尚作此语者,方不脫是个公子本⾊。】那老儿叹了口气,道:“先生,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这真是何不食⾁糜之言了。我们当初弄了一顶烂头巾戴在头上,以为是功名的一个进步,何等兴头。谁知吃他一生的大累。【初进学时是顶簇新的头巾。因你不能上进,把他戴烂了。头巾不怨你⾜矣,如何反怨他?】当初指望飞胜⻩甲,脫却这盖⽪,就可以耀其祖而扬其宗,封其 ![]() ![]() 此乃我生学今⽇之谓也。” 宦萼又问平儒道:“你令正既不愿相从,就勉強留下他,也未必相安。终⽇吵闹,也非常法。” 平儒道:“小弟岂不知此,其如此哀不忍何?” 宦萼道:“迂,迂,真迂!” 因见隔壁有个茶馆,说道:“二位请到那里坐坐,我有话相告。” 那老儿道:“岂有此理。老先生驾临敝地,岂有反客为主之事乎?虽有 ![]() 宦萼道:“不用谦让了,请进去罢。” 二人进內,一同坐下。 老儿道:“请教老先生贵姓?” 宦萼道:“我姓宦。” 老儿道:“得非大司空宦老夫子令公子么?” 宦萼笑道:“正是。” 那老儿复鞠躬道:“真今⽇翩翩之佳公子了。久仰,久仰,老生学翁婿何缘幸会?” 宦萼笑道:“多承谬奖。” 料道他们都是空腹,要了几碟点心来,让他二人吃了一会。道:“我看你翁婿二位读书一场,一穷至此,倒甚为恻然。【天下读书之穷人何止亿兆,恻然不得这许多。昔有一人云:天有富我心,赐我一块金。方圆四十里,里外不空心。余谓虽此一块木金,犹不⾜以资给之。】我此时就算资助你些,劝他留下。但不能常继,用度完了,旧 ![]() 平儒还有不忍,口中不住咨嗟。倒是那老儿道:“宦老先生君子人也,何伤乎?他之尊意,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矣。贤婿把这不肖女总如弃了一般,何不听其所谓。倘能⾰心改面,岂非尔室家之庆乎?” 平儒想了一会,叹道:“哎,小弟骑虎之势,也出于无奈了,悉听尊裁。还要求老先生稍加姑息,不宜督责太过。” 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包来,打开,拈了一锭约有三四两,送那老儿,道:“为先生一⾁一⾐之敬。” 又拿一锭与平儒,道:“权为薪⽔之资。等你令正悔心之时,我再送来与你,那时或可相安了。设或恶 ![]() 问那老儿道:“老先生,你恐怕还有爱惜不舍之心么?” 老儿正⾊道:“岂有此理。我老生学今虽穷乏,当初先祖权副使也是有名人焉。此等不肖之女,已在七出之外了。辱我儒门之⽗多矣,尚何惜乎?老先生虽将他鼎烹斧锉,我生学不过而问焉,何况于化恶为善也?但既承赐茶,又蒙厚惠,何以克当。诚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宦萼道:“不必过谦,请收了罢。我回去,就有人来。” 他翁婿深深一揖,道:“承爱了。” 大家同出了茶馆。宦萼别了他二人,上马来到了家中,将权氏的事告诉了侯氏。侯氏又是那好笑,又是那恨。宦萼道:“我因他们想起一个笑话来:一个人家请了一个先生,穷得很。他要回拜东家,没人拿帖,叫他老婆扮作家人随去。到了那里,宾主甚是相投,款待酒饭,定要留宿。那先生辞不脫,只得住下。东家叫儿子陪先生睡,叫馆童陪那家人睡。次⽇,先生回去了,其子向⽗亲道:‘老先生倒好,只得穷得很。昨晚脫⾐服觉睡,连 ![]() ![]() ![]() 侯氏又笑了一阵。宦萼吩咐家人叫了个媒婆来,如此如此对他说了,叫小厮领他到平家去。到了他家,此时平儒受了宦萼的计策,躲在外边听信。那媒婆走到里面,向那妇人道:“这就是平 ![]() ![]() 权氏道:“我如今不是平家的人了,你是那里来的?” 媒婆道:“我是南京城里第一个有名做媒的赵大嫂,人都叫我赵老实。城里的张富翁,李财主家中,我没一家不走动。听得说这里 ![]() ![]() ![]() ![]() 那权氏一脸的笑,道:“我虽说要改嫁,又没有口风出去,怎么人就知道?” 媒婆道:“这位财主要寻位好 ![]() ![]() ![]() ![]() ![]() 权氏満心 ![]() 媒婆道:“他姓贾,満城中谁不知道贾乡宦家。” 权氏道:“这也等我那倒运的汉子来,对他说明⽩了着。” 媒婆道:“你不要痴了,一面摹旗,一面擂鼓。只要你心肯了,我回他一个信去。送了⾐服头面来,等你家相公回来说一声,就走上了轿子,还怕他拉回你来么?” 权氏道:“他这样个大人家,也不行财下礼,难道就是这样乌嘴乌面的抬了去?” 媒婆道:“你是自己做主,要下礼做甚么呢?抬了来仍要抬了去。况且你是有丈夫的,那时惊动了街坊邻舍,闲言杂语,拦阻起来,反倒不妙了。” 权氏道:“你的主意也是。但恐我那倒运的汉子不肯放,怎么处?” 媒婆道:“他要留你,你就叫他拿好⾐服来你穿,买东西来你吃,怕他不叫你去么?” 权氏道:“就依你说,几时可行呢?” 媒婆道:“打破头,趁热 ![]() 因走到跟前,附耳声道:“说这贾老爷有名的大 ![]() 笑道:“你夜里被窝中更受用呢,我总成你这样好去处,过了门,十两媒钱,一分也少不得的呢。” 权氏 ![]() 那媒婆道:“我知道,还用你说么?” 平儒在外面见媒婆去了,便来家。 权氏放下脸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我今⽇晚间就要去的。你要留我,就去买绸缎来替我做⾐服,买好饮食来供给我。不然,你要強留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苦⽇子我实在过不得了。” 平儒道:“你到底往那里去?我同你将二十载的夫 ![]() 权氏冷笑道:“古人说,酒⾁兄弟,柴米夫 ![]() 我的去处不劳你管,大约自然比你府上強些。” 平儒道:“你既主意已决,谅也不能留你。也有两句古语,道是: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你去是去,但只是你后来或有不得意处,千万还来寻我。” 权氏夹脸唾了一口,道:“啐!你替我发这样好利市,难道别人家还有不如你的?我就死了,也不再上你的门。你可曾听得说,回炉的烧过不脆么?” 正说着,那媒婆夹个毡包进来,道:“轿子来了。” 权氏向平儒道:“你快写休书给我,不要误了我的良辰。” 那平儒也不作难,写了休书。权氏又叫念与他听,无非是养赡 ![]() ![]() ![]() ![]() 何是琵琶贪别抱,睢鸠不肯在河洲。 因这权氏,有一调《驻云飞》叹世人夫妇,道:夫妇恩情,结发髫年到百龄。举案齐眉敬,全仗家丰盛。哎囊罄没分文,难逃怨恨。口纵无言,勉強⾝相顺,试看那实在心安有几人。 那权氏被轿夫一直抬到宦家,下轿时,媒人不知何往。只见四五个妇人叫他出轿来,拥他⼊內。到了上房,宦萼同侯氏⾼坐,众妇人道:“与老爷 ![]() ![]() 权氏兴抖抖来做财主 ![]() ![]() ![]() ![]() 他见丫鬟仆妇左右围绕,尊严得了不得,不由得双膝跪倒,还疑是哄他来做妾。 叩了头起来,宦萼对司富道:“这个妇人万刁万恶,嫌贫休夫,被他⽗亲卖到我府中来, ![]() ![]() 众妇人拉他过去,换了一⾝旧布⾐服。他此时已⼊圈套,悔之无及。又带了过来,禀道:“换过了。” 司富就带他到厢房內,道:“你就跟我在这里祝” 就派了些活计与他做,说道:“都是定有⽇限的,迟误了,十个⽪鞭。” 他一心打点来做 ![]() ![]() 到次早,禀了宦萼。宦萼大怒,叫了十数个仆妇,将他按倒在地,剥去⾐服,只剩一衫一 ![]() ![]() 那缪氏私自拿东西与他吃,待他甚是亲热。悄悄劝他道:“你既到了这里,揷翅也飞不出去。人说蝼蚁尚且贪生,你怎么寻此拙见,讨这一场苦吃。宁在世上捱,莫在土里埋。焉知⽇后就不捱出个好⽇子来?你不要呆想,你死在这里,不过像死了个蚂蚁,谁还可怜你么?你耐心守着,少长缺短,悄悄对我说,我照看你。” 权氏感 ![]() 宦萼怜平儒是个贫士,时常周济他。后来开义学时,转托梅生约到他家,考了考他腹中学问,也还颇通,就请了他做先生,在馆中教学。这是后话。 一⽇,宦萼在家,门上传进来说,有一个姓辛的山东人要见。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 ![]() ![]() ![]() 辛同再三致谢。宦萼又道:“尊堂在家悬望,兄也当速回才是。湖广这一次的买卖定然是得意的了。” 他蹙额道:“去的时候生意倒也甚好,闻得贵处米价涌贵,在湘潭贩了几千两银子的米下来。不意途中遇了张献忠的贼兵,抢掠一空。小弟落在⽔中,幸喜自幼颇知⽔ ![]() ![]() 宦萼道:“既如尊言,归途盘费何以设处?” 辛同道:“为今之计,没有别法,除非向旧行家借贷些须,还不知他可肯慨诺?” 宦萼叫家人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说道:“本要奉留盘桓数⽇,恐尊堂得了令表弟的信,越发盼望。些微路费,可以到府了。今⽇尚早,就请渡江。雇了头口,星夜回府罢。到家致意令表弟,容图后会。” 辛同道:“蒙尊兄盛情,愚弟兄言谢不荆小弟也不敢假作谦辞,竟拜领大德了。就此拜别,小弟即刻长行矣。” 宦萼留他吃了酒饭,送到门外而别。 倏忽秋尽冬来,大雪初霁。宦萼出门,要遇好事做一两件。信着马蹄,缓缓而行,大街小巷串了一会。走到一条避静巷內,见一个人两眼哭得红红的,⾝上穿得甚是单寒,打门內送出一个人来,含泪嘱道:“事求速些为妙。” 那人道:“我知道,明⽇定有回信。” 拱拱手去了。这人又掉了几点泪,叹了一口气,抬头望望天。【望望天,妙甚。 ![]() ![]() 那人来到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听得后面马蹄子响,回头一看,却认不得。见他肥马轻裘,又跟着一两个小厮,忙 ![]() 宦萼下了马,一拱手,道:“就是来寻你。” 那人惊道:“素不曾拜识过尊颜,老爷下降,有何吩咐?” 宦萼道:“且到你屋里去讲。” 那人道:“寒家不堪得很,故此不敢奉让进去,恐屈了尊。” 宦萼道:“这有何妨?” 那人见说,只得推开门,让了进去。 宦萼到了里边一看,果然不堪之甚。两门透风的房子,四面墙上大洞小眼,头顶上还有几个天窗。逆风凛烈,刮得飕飕声响。大严冬天到屋里,连个火星儿也不有。两张破板 ![]() ![]() ![]() ![]() 他谦让了一番,然后拿了一条三只脚的板登坐下。宦萼道:“兄贵姓?” 他道:“不敢, ![]() ![]() 宦萼道:“我姓宦。” 向惟仁道:“想就是去岁舍⾐服救穷人的宦大老爷了。” 宦萼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人都知道?” 向惟仁道:“久仰老爷大名了。老爷是贵人,下临 ![]() 宦萼道:“我才在门口过,看见兄送出那个人去,満面惨容,必有万不得的事,特来相问。” 向惟仁但低头叹气,一时不便回答。宦萼道:“兄何妨从实告我,不须隐讳。” 向惟仁道:“承老爷殷殷下问,只得要直禀了。寒家当⽇也还可以将就过得,做着千金的买卖,向⽇也曾为过人。连年运气不济,做着的就折本,连旧房子也卖了。寻了这两间破屋栖⾝,数年不曾修葺,越发倒败了。因前岁借了阮大铖老爷府上银五十两做本钱,又遇着这两年年程荒歉,人口多,就吃掉了。如今三年整,本利该他百金。终⽇来索,没得还他。他的管家看见小女生得⼲净,回去说了。阮大爷要拿小女去学戏,准算本利钱。小人怎肯把亲生骨⾎送去做这样下流的事?苦苦不依。他前⽇恼了,把我送到县中追比。我求人保了出来,限十⽇內还他。老爷请看寒家这个光景,开门七件事,件件都断了。烟火俱无,一家都是不久的了,可还有这百十两银子要还人?没法,怕受辱凌,要寻一死。二来不忍见家中这个样子,死了,眼不见为净,就罢了。” 说到此处,就哭起来。 宦萼道:“不必伤心,有话且讲。” 他擦了擦眼泪,指着 ![]() 又哭起来,道:“他见小人不肯,倒要寻起死来。说除了此法,一家都是要死的。他不若先死了,免得眼见难过。小人只得依他,寻人说合,就是小人方才送出去的。那是个官媒,他说有个过路的官儿要买妾,只要人物生得好,倒不惜⾝价,来问小人可舍得卖到外路去。小人还不忍,是小女说,倘本地人出不上价,他⽩舍了⾝子,仍旧救不得⽗亲⺟亲兄弟。只求多得几两银子,就是外路去,也说不得了。况且在本乡本土,或有好歹,恐⽗⺟知道,反要伤心。一狠百狠,远远的去,只当死了。割断了肚肠,倒还好些。小人思量他这些话也说得有理,只得依了他。养他一场,落了这样个下场头。怎不叫我做⽗⺟的心中像刀割的一般,怎不悲惨?” 说着,越发悲恸。 宦萼道:“好孝女,好孝女。难得,难得。请你令爱来,我问他一问。” 向惟仁叫他女儿道:“我儿,过来见了宦老爷。” 那女子羞羞惭惭的下 ![]() 他朗然答道:“痴长十六岁了。” 宦萼道:“我才听见你令尊说你这一段孝心,诚然可敬。但与人做妾。也是一件大苦的事。若遇了不贤慧的大 ![]() 他答道:“我何尝不知道。我当⽇听得家⺟舅讲书,杀⾝成仁还要去做,何况舍⾝救⽗⺟兄弟?也说不得了。今⽇且救了一家,后来就到那个地位,就死也瞑目了。強似今⽇眼睁睁看着这个样子,肝肠痛裂,一刻也是难过,真是生不如死之时了。” 也就泪随言下。 宦萼先就想要救他⽗亲,今听他说了这番话, ![]() 【枉在世上为人者,恐十有八九。】叫小厮拿过银包来,內中约有十数金,递与向惟仁,道:“这几两银子,你今⽇就去买些柴米炭火,再买几件棉⾐来,你一家大小穿上。你去回那媒人,也不必题我的话。【行好不 ![]() ![]() 向惟仁道:“蒙老爷天恩,小人也不敢假做推佯,但一家来世变畜生补报罢。” 遂叫他 ![]() 他一家 ![]() ![]() 说着,就出来上马而回。 次早,带了银子到向家来。下马,向惟仁听见,忙开门让进。到了房中,与昨⽇大不相同。几万个补丁的窗子也糊亮了,地下一个瓦盆烧了一盆大火,锅內热气腾腾,一家都穿上了棉⾐, ![]() ![]() 宦萼看他时,穿了一件紫布棉袄,青布背心,⽩布裙子,比昨⽇体面了许多,说道:“天气冷,小姑娘你请到火盆跟前坐去罢。”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小人一家今⽇都到了天堂了。今再要说冷,可就真折福了。” 宦萼叫小厮拿那两封银子来与他,道:【此书之细,令人容易看不出。银子则银子矣,而曰那两封银子,不过是一句话,就不知那者,还有之也。后来又取两封,一与向小娥,一与惟仁,方悟“那” 字之妙。】“这是一百两纹银,你拿去还他。你保人约下同去不曾?” 向惟仁道:“昨⽇就约定了,他在家中等。” 宦萼道:“如今人坏的多,还你的文书时,须看明⽩,不可被人哄了。” 向惟仁道:“蒙老爷吩咐,小人知道。” 宦萼又叫小厮把包內的碎银子拿了有三两多,递与他,道:“把这银子你另外拿着,恐怕他拿广法马兑你的,就要个大加三。那时少了,为这一点子又争论,仍不得清楚。” 向惟仁道:“老爷的恩典,想得这样全美。” 宦萼道:“你去了快来,我还等你回来说话。” 那向惟仁刚跪下要叩谢,宦萼拉住,道:“不消多礼,你去罢。” 他拿着银子忙忙的去了。 那女儿筛子一钟茶,纤纤⽟手奉与宦萼。宦萼欠⾝接着,道:“又劳动你。” 吃罢,他接了过去,便道:“天气冷,老爷来的早,恐还不曾用饭。我家备有一杯⽔酒,老爷不嫌弃,请用一杯。” 宦萼道:“我怎好叨扰?” 他道:“我一家吃的穿的都是老爷的,这还是老爷扰的是自己。等我们⽗子有得孝敬老爷的,⽇子就好过了。” 说着,就去将烫酒的壶放在火盆上。他将靠南窗的一张菗屉桌子擦净,说道:“老爷,请过来坐罢。” 宦萼站了起来,他忙把竹椅掇过,靠桌正面放下。开了菗屉,拿小菜碟儿。 宦萼一眼看见菗屉內有些旧书,问道:“这书是谁念的?” 他笑着答道:“是我小时念的。” 宦萼道:“原来你也从过师,怪不得这样知道孝顺,通文达礼呢。” 他道:“老爷取笑,我知道些甚么。当⽇我⺟舅教馆,带着我念了几年。因家寒,搬到这里来,那时就不念书了。我才得十二岁,今年也撂下将四年了。” 说着,让宦萼坐下。酒也热了,他斟了一杯,双手捧着,笑盈盈递上,道:“这是街上没有好酒,老爷将就用一钟避寒罢。” 宦萼忙接过来,道:“小姑娘,你去坐着罢,叫我的小厮来伺候。” 他道:“我一家蒙老爷莫大之恩,就终⽇为奴为婢,也是该当的。【辱翁曰:此时已有愿到他家之心了。】何况在寒家,理当服侍的。” 他⺟亲把锅揭开,原来是大荤馆里买来的四品上好美肴。怕冷了,蒸在锅內,并一盘果馅状元糕,端来摆上。宦萼道:“你何故费这些事?” 他道:“家寒没有甚么敬的,买的现成东西,恐不可口,老爷休怪。” 宦萼让坐,他再三不肯” 宦萼道:“你不坐,我也不吃了。” 叫小厮将板凳拿过来放在横头,让他坐了。又叫小厮拿了杯箸来,斟了一杯,让他吃。 宦萼又问起来道:“你当⽇读到甚么书?” 他道:“读过《四书》、《诗经》,皆念完了。” 【宦萼当问他可曾读过人之经。】宦萼道:“你撂下这几年,也还记得么?” 他道:“我时常翻翻,也还认得。” 宦萼将菗屉拉开,顺手拿出本书来一翻,中间夹着许多字仿。打开一看,写得甚是秀美,觉得比自己的強好些。看见临了写着小娥习,问他道:“这是你的名字么?” 他笑道:“我⺟舅说古时浙江有个孝女叫作曹娥,要我也孝⽗⺟,故起名叫做小娥。” 正说话之间,向惟仁回来了,将文书递上与宦萼,道:“蒙老爷大恩,小人的银子还了来了。” 又跪下来叩谢。宦萼一把拉住,道:“你只管这样,倒叫我不安。” 让他坐,家中再无第二条板凳,就同女儿一凳坐着。忙敬了宦萼一杯,饮过,又让了两箸菜。宦萼将那文书递与他,道:“这一张纸几乎坑了你令爱,快快的烧掉他。” 向惟仁接过,送⼊火盆內烧了。 宦萼对他道:“你这令爱原来又识字通文,我看他真是万中选一的女子。他也不小了,你替他寻个好女婿要紧。不要贪图豪富,若配个诗礼人家的弟子更好。不然,就是买卖人家,只要拣个诚实的女婿就罢了。古人说,相女配夫,万不可错配了人,误了他的终⾝。” 【宦萼说此一段择婿良方,真爱惜小娥之至矣。】叫过小厮来,把那两封银子拿出。【所以先两封有那字也。】先拿着一封,对向惟仁道:“这二十两银子是送你令爱的。他也大了,你替他做几件⾐服,该置办的甚么妆奁小器皿并鞋之类,也替他备下些。等有人家,到出嫁时,来对我说,少长缺短,我再帮你。” 向惟仁忙叫女儿拜谢,宦萼不肯,止住了。又拿过一封,对他道:“我看你家中一无所有,何以度⽇?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做个生意,将就过⽇子罢。” 向惟仁道:“蒙老爷昨⽇赏了银子,今⽇替小人还了债,已救了一家人的 ![]() ![]() 宦萼道:“救人须救彻。你不得这项银子做本钱,家中将何以为生?不久又是昨⽇那个光景,不如我不救你了。你收了,不必多辞。” 宦萼与向惟仁真是:济人须济急,救人须救彻。 不如拿云手,网罗谁解结。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替小人虑得如此周到,小人一家粉⾝碎骨也难报涓滴万一。” 又叫 ![]() 向惟仁忙道:“小人遵命,老爷请坐。” 他⽗女让着宦萼吃酒。向惟仁道:“老爷明见万里,洞察小人肺腑。刚才若不是多带那几两银子去,事还不能完。饶说把那都添上了,他还道少。费了多少 ![]() 因叹了口气,咳道:“老爷施恩的又过于太厚,他刻薄的又太觉利害。” 宦萼道:“阮大铖不知杀过多少大臣,何况这些微利害?” 说着话,又吃了数杯,就不吃了。向惟仁道:“大清早,小人也不敢多敬,请用饭罢。” 送上饭来,吃毕,撤去与小厮们吃。 宦萼吃着茶,向着小娥道:“前⽇有个人送了我几只湖笔,几匣徽墨,我用他不着,改⽇送来与你写字。不要丢住了可惜。” 小娥笑道:“我会写甚么?不过是 ![]() 少刻,两个小厮吃完了。宦萼起⾝,道:“多扰了。” 向惟仁道:“老爷空坐受饥,怎敢当个扰字?” 他⽗女同送了出来,宦萼道:“外边冷,小姑娘,你进去罢。” 那小娥竟有个依依不舍的光景。【古云:女为悦己者容。宦萼之于小娥,可谓怜惜亲爱之至。小娥一慧心孝女,既感救⽗之恩,又感怜己之德,安不心为之死?】宦萼去后,向惟仁随后就到宦府叩谢。回来,他夫 ![]() ![]() 望着女儿道:“这都是你一点孝心,感动天地鬼神,所以才遇了这位大恩人。若是没有神灵,怎么可可的我送出媒人去,恰巧就遇着他?二来也是你一点造化。” 小娥总不作声,低着头寻思。向惟仁道:“你不作声,想甚么事呢?” 小娥忽然道:“女儿想来,蒙他这个恩德,生生世世是再报不尽的。我当⽇原是舍⾝为⽗⺟,今⽇何不将我送与他去,也可报他万一。不強如卖到他乡外府,⽗⺟兄弟不能见面么?” 向惟仁大喜道:“你说得有理。我早有这个心肠,只说不出口来,恐儿女抱怨。好说外人倒救了你,我做⽗⺟的又把你送去作低伏校你主意既如此,我与你置几件⾐服簪 ![]() ![]() 向惟仁到街上做⾐铺中,买了几件绸绢棉夹⾐服,裙背心之类。又到首饰楼上换了数样簪环,又买了些零剪子回来,赶忙做小袄中⾐、新鞋褶 ![]() 宦萼不在家中,门上人说了进去。侯氏叫娇花、嫰蕊领着仆妇们,接了他⺟女进来。向上就要叩头拜谢,侯氏忙忙挽住,让他坐下。空氏道:“小女是送来服侍 ![]() ![]() 侯氏问起缘由,空氏细说起女儿要卖⾝,蒙宦老爷救他。并与银子,救了一家子患难,今女儿情愿来服侍的话说了。侯氏看那小娥,生得模样又好,举动又端庄,着实爱他,定要他坐。说道:“就是留你,我也不肯看低了你。况你此时还是客,那有个站着的理?” 小娥道:“虽蒙 ![]() ![]() 侯氏定然不肯。他方把杌子挪在背后坐着。侯氏笑道:“你过来好说话。” 小娥道:“ ![]() ![]() 侯氏倒把座儿横过来,和他一长一短的说话,心中十分相爱。那向惟仁也在前厅守候。 不多时,宦萼回来了。向惟仁上前复又拜谢,宦萼拉住,道:“你的礼数太多了,你来有甚么话说?可坐了讲。” 向惟仁不肯坐,将他夫妇亲送女来与他为婢的话说知。宦萼道:“怪道我才进来,看见大门外有两顶轿子,原来是你家的。你这一番的举动,把我一片好心都没了。难道我是看上你的令爱才做这番事的么?” 向惟仁道:“这出在小人夫妇并女儿心中,稍报大恩万一的意思。” 宦萼决定不肯,他苦苦哀求道:“老爷不留下,小人一家寝食也不安。就是小女他一心情愿,也不肯中止的。” 宦萼倒没法起来,道:“也罢,你且请回,再作商议。” 他方才去。 宦萼进到內中,他⺟女都过来见了礼。侯氏道:“他如今送了女儿来,你的意思怎么样?” 宦萼道:“这如何行得?他⽗亲刚才在厅上熬了我这一会,我活落话儿回他去了。我当⽇一点好心救他,不忍把他女儿与人作妾。我今⽇若要了他,不如当⽇不救他了,可成个人做的事?” 侯氏道:“这也是他夫 ![]() 宦萼道:“你虽然如此贤德,但这事万万不可。我若留了他,把以前一片热肠尽付流⽔了。” 那空氏见不肯留他女儿,跪在地下 ![]() 宦萼叫娇花拉着他,那里肯起来。一转⾝,小娥也跪在地下。忙叫嫰蕊挽他,也不肯起来。侯氏笑道:“你看他⺟女这样真心实意,你留下罢。” 宦萼没奈何了,便道:“你请起来,我留下就是了。” 那空氏方才起,小娥也就站起。侯氏叫拿酒饭来款等他⺟女,小娥不肯同吃。侯氏再三再四叫他在桌横头坐着同吃了。空氏起⾝道谢作告辞,宦萼叫他把女儿带回,他那里肯。说道:“老爷,大人口里无戏言。方才既留下,此时如何又叫我带去?” 宦萼见他不肯,只得把小娥留下,打发一个小厮送了空氏回去。【细极。此等处,他小说不能及在此。似此虽极没要紧的事,⾐必定写得有道理。向惟仁先回,小娥留下,单叫空氏同轿夫回去,可还成个大家行事?着小厮送去,方成礼也。】到晚间,宦萼叫丫头们西屋里铺了一张 ![]() 宦萼道:“你当我要这女子么?方才是被他⽗⺟ ![]() 侯氏听了此话,心中也着实敬他,暗暗赞他的好处。 次⽇,宦实老妇听见了这些话,也心中甚喜。暗道:我儿果然竟成个大好人了。【儿一变至于好。】可见做好人也不在乎读书。【宦老此言迂甚,岂读书者便是好人耶?有大通的人偏用其才,那心地比不读书者更坏,古今来不胜屈指。】他与童家贤侄都是一窍不通的,所作所为都是那大通的人所不能为,不肯为者。【不能为,其罪犹可言也。不肯为,则罪不可言也。】心中暗喜。这小娥一些也不装生,每⽇绝早起来梳洗了,就到侯氏的跟前,好不殷勤小心。侯氏倒着实心爱,舍不得他。每每劝宦萼留下,宦萼执意不依,他也没法。宦萼替小娥做了两套⾐服,侯氏又与了他几件头面戒指之类。 过了几⽇,那⽇宦萼又拿了十数两银子,请过小娥到跟前,说道:“你住了这几⽇,没甚么送你的。这是两套⾐服,几件首饰,你拿了穿戴去罢。这是十来两银子,你拿着,后来出嫁时,添着买些嫁妆。” 又是两帖笔,两匣墨,道:“这是我前⽇许你的,我今送你回去。” 替他拿他的包袱都包了。那小娥道:“我⽗⺟送我来服侍老爷 ![]() ![]() 宦萼道:“小姑娘,你是读书明理的。我为你一场,你虽然要做个感恩报德的好人,倒叫我做个贪 ![]() 那小娥起先来时,所虑者恐侯氏不容,不能相安。今见大 ![]() ![]() ![]() ![]() 【宦萼愈怜爱之甚,则小娥愈感之深,更不肯去也。】叫仆妇替他拿着⾐包,宦萼站起,亲自送他。他又与侯氏叩头,侯氏扶起他来,心中十分难舍,也有个堕泪之意。那小娥哭哭啼啼出去,上了轿,宦萼叫跟他的小厮送了去了。【常跟他的那小厮送去,妙妙。别人认不得他家也。此等细处,我不题出轻易看得出否?】宦萼随后也就出门。 侯氏在房中坐着,心內想:这几⽇这个孩子在跟前说话嗑牙,倒好不解闷。这样个牛心的人,定要打发他回去。可惜我错了,我前⽇该带他上去见了公婆,求公婆留下,谅他不敢不依。正在思想着,只见门上人进来说“向家娘儿两个又来。” 侯氏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来,惊的是他去了又来何故。叫人忙去接了进来。他⺟亲哭对侯氏道:“方才小女到家,说蒙 ![]() ![]() ![]() ![]() 在袖中拿出与侯氏看,又道:“我夫 ![]() ![]() ![]() 侯氏把小娥一看,他头发挽着在头上,两只眼睛哭得通红都肿了,心中甚是不忍。道:“我劝过多少,他不肯听,叫我也没法。我有个道理,我带了你⺟女去求老太爷老太太。若他老公⺟俩做了主,就不怕他不依了。” 那空氏好生 ![]() 侯氏就带着到公婆屋里来,他⺟女二人叩了头。侯氏将这宦萼不肯收这女子,自己怎样再三劝着不依,并他女子要剪头发出家的话,详细说了。如今要求公婆劝儿子留下他,他方不敢违拗,才可救得这个女子。宦实心中甚喜,儿子的好事不消说了,这个女子如此贤孝,又知恩报德,已属难得。媳妇又这样贤慧,更为可喜。便道:“我前⽇听得儿子肯留这女子,我心甚喜,这正是理所当然。你既如此贤德,这女子如此贤孝,我成你两人之美。” 吩咐家人道:“叫了你大爷来。” 侯氏道:“他不在家里。” 宦实吩咐一个仆妇道:“看你大爷来家,叫他来。” 又向侯氏道:“把这孩子叫他梳洗了。” 他⺟女连忙叩谢了,都 ![]() ![]() 下午时,宦萼回家。到了內中,见小娥又在屋里。満头珠翠,遍体罗绮,打扮得娇娇滴滴。正才要问,只见个仆妇向前道:“太老爷问了老爷好几遍可曾回来,请快去,有要紧的话说呢。” 【省笔法。】宦萼忙到⽗亲房中,那宦实就将小娥怎样要剪头发出家,誓不嫁人,并媳妇贤慧的话说了。便道:“他来求我,看那孩子甚有造化,你留下他罢。” 宦萼的意思还有些不肯,迫于⽗⺟,不敢违拗,低着头不作声。宦实见儿做难,解说给他道:“你当⽇救他,是一番的好心。今不收他,他果祝了发,不是你反害他了。你的心,天地鬼神已知。又是我的⽗命,再不可推诿了。” 宦萼道:“儿救他时,不忍以孝女与人做妾,今⽇自己反拿他做小,于心何安?” 宦实道:“媳妇大贤,你把他处于 ![]() 宦萼只得应允。侯氏知道了,忙叫人替他收拾 ![]() 次早,庙见之后,拜见宦实老公婆。待他之礼,比侯氏稍杀,吩咐家人都叫二 ![]() ![]() 钟生知亲家娶了副亲⺟,约会了梅生、贾文物、童自大到他家贺喜。宦萼留饮,彼此闲谈之中。宦萼忽想起,问钟生道:“昨⽇小价在尊府门口过,回家说见兄送了几位客出来,不知府上有何事?” 钟生道:“正是呢,弟有一件事要同长兄商量,还要求老伯做主。府上今⽇有喜事,且过数⽇,再来奉恳。” 宦萼也不再问。大家共饮,⽇暮方散。宦萼见钟生说有事同他⽗子商议,恐有甚机密话,在稠人广众之中,故不好说得,因此不问。 次⽇,即到钟生家来。一来谢昨⽇往驾,二来要问这事。【如此关切,方不愧至亲二字。今⽇有此等人否?】你当钟生同宦萼商议的是甚么勾当?钟生的⺟舅早故,一个表妹嫁了司进朝。还有个表弟,名字叫做咸平,二十一岁了。新进了学,他⺟亲要替他毕婚。他⽗亲在⽇,同他的一个厚友,姓韩名仕的,自襁褓中就结亲,定下他的女儿涉姑为媳,与咸平同庚。他二人因系相契,只过了个小定,原约到临娶之⽇行聘即娶。不意两亲家数年相继而殁。因儿女尚幼,故未婚配。今惠氏见儿子大了,意 ![]() 惠氏道:“这是你⽗亲在⽇,你襁褓中就定下的,怎么讲不要的话呢?” 咸平道:“当⽇又不曾行茶过聘,⽗亲不过是一句口头话,如何就做得准?” 惠氏道:“小人儿家,不要说这样的话。古人说:寸丝为定。你爹爹同你丈人知心莫逆,故此结下这亲。虽未下大聘,已行过小茶,怎么说是口头话?” 咸平道:“不管定与不定,儿总不愿这门亲事。就是⺟亲定要替儿娶来,儿也决不与他房同的。” 不是姻缘,也难強合。惠氏到底是妇人家见识,心中暗想:儿子既一心不愿,倘強娶到家,他夫 ![]() 那人复了惠氏。 谁知这淑姑自幼从⽗亲读过几年书,《列女传》中历来这些闺媛贤淑节烈的事,常讲说与他听,他都记在心里。今⽇见咸家要悔亲,⺟亲竟赌气依了。他向⺟亲道:“⽗亲在⽇,时常教训孩儿说:女子之道,一与之醮,终⾝不二。女儿自幼已许咸家,生是咸家人,死是咸家鬼。他家负义弃儿,儿岂敢背礼他适?儿愿今生永侍膝下。若要儿改事他姓,儿便不能侍奉⺟亲,只得就随⽗亲同游于地下了。” 寡妇听了女儿这话?心中着急。先因气头上回了咸家,此时怎好又去说把女儿还与他家的话,况女婿不愿,怎么強得?左思右想,去请了族中几位人来商议此事。內中也有三四位秀才怒道:“这狗畜生,【是秀才骂人的话。】才进了学,就如此轻薄狂妄。我们到学道处呈他一状,说他谦贫弃 ![]() 內中有一个老成的头摇说道:“这使不得。我家要同他断绝了这门亲,自然是该这样去做。不但灭了他的威风,也可出出我们的恶气。如今我家的女儿既然还要嫁他,这一告了,越发成仇,后来就难收拾了。须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方妙。” 想了一会,道:“有了。钟员外是他的亲表兄,此人是个道学先生。我们何不同去会他,把这事请教于他,看他做何主意。他若推脫不管,那时只得到学台处鸣鼓攻之,求学台断合了。” 众人齐道:“有理。” 遂同到钟生家来。 钟生虽不甚会客,听见有学中的朋友来会他说话,素常又知是亲戚,忙忙出 ![]() ![]() 众人大笑道:“老先生⾼见妙极,成全了两姓之好。不但生者衔恩,死者戴德矣。” 辞了出来,回了韩寡妇的信,他⺟女 ![]() 次⽇宦萼到了钟生家,先谢了昨⽇的厚情,并问及有何事相商。钟生将咸平弃 ![]() 宦萼喜道:“君子人成人之美。长兄既有此美意,弟当⽟成其事。况令表弟之不愿者,嫌彼之贫故耳。弟备妆奁赔了他去,便把一天好事都完了。” 钟生道:“岂敢又破费长兄,使弟更不安了。” 宦萼道:“你我儿女至戚,何必还说此客话?弟在他人犹不惜,况于亲戚乎?” 辞了回家,禀知⽗亲,宦公喜允。遂差了两个仆妇到钟生处,一同差人接了淑姑来家。宦公见他虽裙布荆钗,好一个端庄的女子,満心 ![]() 钟生一⽇到舅⺟家来,作揖坐下,咸平也陪着。钟生说了些闲话,然后向惠氏道:“表弟已经成立,韩家的令爱也大了,亲事也该完成,以毕终⾝大事。” 惠氏道:“这门亲事你兄弟不愿,已经辞退了。” 钟生佯惊道:“这是甚么话?舅舅在⽇,替表弟自幼定下的。今⽇如何讲不愿的话,不但弃 ![]() 惠氏道:“他⺟亲别无多说,也竟依了。” 钟生道:“造化。造化,这是他韩府上的人盛德。若略要动气,何以处之?” 向咸平道:“表弟少年,才得一步,这样负心的事,可是做得的?” 咸平面⾚耳红,无言可答。钟生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悔亦无及。但你也时不可待,我宦亲家有一令妹,乃宦老伯之爱女。我为表弟作伐去求,何如?但恐无大赔送,未必中你之意。” 咸平听得说宦府的女儿,便道:“承老表兄下爱,弟安敢尚萌别念。但恐宦府闺秀,未必肯下嫁寒门。【嫌贫之人自然慕势趋富,闻得宦府之女,又自揣其恐寒微不敌,故作此语。小人之心 ![]() 作别回来。 次⽇,又到舅⺟家中。到房內向惠氏道:“恭喜舅⺟表弟,我昨⽇到宦府去提亲事,一说便成。只打点行聘,就可以娶。” 咸平⺟子 ![]() ![]() 到晚人散,忙忙进来,要同新人做一番亲热,不想房门紧闭。咸平不知何故,心中疑讶,轻轻敲门。內中一个宦府遣来作伴的婆子老仆妇隔门道:“姑娘吩咐不许开,姑爷今晚且在书房暂宿夜一,明⽇等我家太老爷同钟老爷同来说明⽩了,再做商议。” 咸平惊道:“百事俱已完成,还有甚么商议的?你去求姑娘,不要误了吉期。” 那伴婆又说道:“姑娘说,闻得姑爷自幼定下人家一位闺女,嫌他寒贫,遂背盟弃掷。今我家的姑娘,妆奁菲薄,恐姑爷⽇后憎嫌起来,又想抛弃,岂不自误?除非同家老主众位共同面讲过,才敢放心。” 咸平又是那愧,【良心幸还未死。】又发急道:“这是甚么话?你家姑娘一个千金姐小,怎比得那贫士的女儿?不要说有这些赔事,就是丝毫没有,我也不敢憎嫌。” 因道:“恐你姑娘不⾜凭信,我跪在这里发誓了。” 跪下道:“我异⽇敢负初心,人神共殛。” 那伴婆去了一会来开门道:“姑爷记着这句话。” 咸平忙走到房中,见新人在 ![]() ![]() 遂上前解⾐就枕,成就了百年姻眷。 次⽇,双双拜了家堂老⺟。这⽇单请宦公同宦萼、钟生三位喜筵。宦公到来,坐下茶罢,向咸平道:“贤婿既不弃小女,已结百年之好,令岳⺟处也该去拜谢才是。” 咸平道:“岳⺟尊前,小婿昨⽇就叩谢过了。” 宦公笑道:“非老 ![]() 咸平方知是他的旧 ![]() 那咸平愧羞难当,说道:“弟知罪也。蒙岳⽗垂慈,长兄怜爱,弟安敢尚有别意?长兄陪岳⽗舅兄坐坐,我此刻就往岳⺟处谢罪。” 宦公道:“贤婿且祝我知令岳⺟孀居,并无以次亲人。贤婿何不接了来,同令堂老亲⺟一处相伴?不但不失亲亲之谊,就可以挽回前衍了。” 咸平连连应诺。他知岳⺟家寒,恐没有⾐服,问⺟亲要了一套⾐裳包了,叫了一乘轿子,亲去谢罪 ![]() 咸平次去早拜韩家族中诸亲,就下帖请男妇吃会亲的筵席。众人知他连岳⺟都接了家去养活,还有何恼,尽来赴席,无一个不夸宦家乔梓同钟生的好处。【夸他三人的好处,正反映咸平之不好处,此乃是不骂之骂也。】另⽇又请宦公⽗子钟生、司进朝,內里请艾夫人、侯氏、向氏、嫰姨、娇姨、钱氏、戴氏并司家姐姐。惟宦公老夫 ![]() ![]() 咸平自恃才⾼必售,孰知落第,心中闷闷不悦。夜间梦见⽗亲道:“我祖宗积德三世,你今科已榜上有名。因你有弃 ![]() 说毕,惨然而去。咸平一惊醒来,不胜痛恨。此后他夫 ![]() 你道刘显是谁?他是刘太初之子,宦萼姑⺟之儿,他当⽇同钟生、梅生、司进朝、咸平都是广先生的门人。广先生敬太初是个今之古人,不趋炎热,不贪名利,不降志,不辱⾝,知他后嗣必昌。 广先生有个女儿,倒叫梅生去向刘太初说,愿把女儿与他为媳。刘太初也识广先生是个盛德君子,一诺无辞。刘太初家寒,无以为聘,惟一言为定。广厚德后来运捷,中了进士,历仕做到吏科给事中。因参了阁臣杨嗣昌,崇祯大怒,要将他⾰职议处。吏部同都察院再三执奏,说科道两衙门若以言事问罪,是钳言路之口矣,才将他降了广东嘲州府嘲 ![]() 广先生原是个穷儒,又做了几年清官,宦囊萧索。女儿尚小,一个儿子广沛,还在童稚,不能留在家中,只得同老夫 ![]() 他⺟亲租了几间房子住着,闻得房主要往南京贸易,写了一封书子寄与女婿,托他来接家校又恐女婿是个寒士,未必找寻得着。因想起丈夫旧⽇的生学,內中只有司进朝的⽗亲做过司道,还是个有名的乡绅,易于找觅。又写了一封书与他,一则托他转付信与刘显,二则托他向众门人告助,叫女婿来接。 这房主怜他家是个好官,今⽇流落异乡,竟不负所托,到南京寻着了司家,将书投了。司进朝看过,方知先生已故。先将刘家的书信差人送去,即亲到梅生、钟生暨向⽇同窗的朋友处,说了先生讣音,又将师⺟的来信都与众人看了。他首倡助银百两,众人公分十两二十两不等,同他的凑了有二百余金。钟生感先生昔⽇相爱之情,送五十金。宦萼知道表弟去搬丈人的灵柩,要厚赠他。恐那迂姑爹不受,拿了一百五十两来付与钟生,同他的凑作二百,只说他送师⺟的途费,共有四百余两, ![]() 一路无话,到了嘲 ![]() ![]() 刘显也说:“若他的令爱不嫁,我也终⾝不娶。宁可绝嗣,为宜祖之罪人;不敢负义,为名教之罪人。” 【有是⽗方有是子。】梅生往返了数次,广夫人⺟女见他⽗子如此,不得不依。 婚嫁之后,一夕,刘太初梦到一公署,进內看时,上面坐着一位贵人,如塑画文昌帝君的形像,傍坐许多员官。私问傍边吏役,说是帝君同各府的城隍。查各府今科举子贤否姓名,好定榜上奏于庭。刘太初大惊,方知是神道,在傍听窃。上面帝君一名一名点去,是何处人。那府城隍便将他家善恶细呈,或勾或换,也说不得许多。 忽听得点到第六十三名咸平,系应天府上元县人。傍坐一神起立,道:“此人嫌贫弃 ![]() 那帝君便一笔勾去,说道:“可举一人来替。” 那神又禀道:“江宁县庠生刘和⽗子,不肯以原聘之媳因瞽而不弃,正同此案,乞将伊子刘显顶补。” 见那帝君提笔写了两个字,像是换了名字。 刘太初心中一喜,醒来却是一梦。又惊又喜,不敢说出。果然到放榜之⽇,刘显中式第六十三名。咸平素常同他相厚,又是自幼同窗,那⽇来贺,他将自己⽗亲托梦向他⽗子说了。刘太初也把自己所梦对咸平细说,方知举头三尺有神灵。坐客个个惊异。咸平自怨自艾,矢心向善,下科果然得中,仍是六十三名,更以为异。此是后话,不必多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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