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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女兵的悄悄话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62 时间:2017/12/10 字数:6706 |
上一章 第03章 下一章 ( → ) | |
我刚才好象听见有人喊我。恐怕是梦。 让我这样躺着,却不让我动,搞得我很窝囊。那段小梦,使我这颗天真的心脏傻头傻脑地跳快了一倍。我梦见有人来搭救我,捧住我的脑袋,象拔一种 ![]() 我在梦里忽然变得不想死了。可那些人全都对我板着脸,意思好象说:事情闹到这一步,你耍赖可不行。我真想对他们说:我不需要你们的颂歌,劳驾你们闭上嘴,不然我宁可不死了。但我不好意思讲真话,那样不是得罪人家吗。 直到我清醒,还听见袅袅的一点余音“陶——小——童…” 我记得,我是逆着山势躺着的。全⾝的⾎都灌进脑子,这使我犹如一条底朝天的口袋,所有东西都陆陆续续往下倒,倒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最耿耿于怀的是孙煤半夜失踪的事。那件事使我大长见识也大受刺 ![]() 孙煤能在那么一件荒唐事里表现出正义和勇敢,真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发现我蛮应该当一个密探,因为这方面我条件杰出:机敏、多疑,孜孜不倦。与密探不同的则是,我对当事人怀有极善良的愿望。真的,当时我对班长那种不知害燥的行为嫌恶的同时,又为她担忧到了心律不齐的地步。 我忽然又听见什么地方有人呼唤我。我否认我又做了什么梦。仔细听听,山上的树和草在索索响,除此以外,没什么再证明地球上还有活物。 我没见过比这更可怕的灾害。大自然想腾折所有生灵是太容易了,它不过发了十分钟的牢 ![]() ![]() 这是我来到此地头一次见到月亮。真的,几天来,连太 ![]() 灾区的月亮,又⽩又大,象“阿斯匹林”大药片。 我能很痛快地呑下任何药片。阿 ![]() ![]() “她吃药一向蛮乖。就是一碰两碰地生病,伤脑筋!”⺟亲说。 我也太爱生病了,为此我感到害臊。每次⺟亲对着我叹息:“唉!老天爷,你怎么又生病了?”我就感到很对不住她。她的牢 ![]() ![]() 阿爷看见我⾼兴得发狂,很庄重的脸做出各种怪样子来逗我笑,我一笑,他更得意忘形。没想到,我这一岁半的病孩子倒 ![]() 我很争气,从此不再病。阿 ![]() ![]() 这回的的确确有人喊我。七八处伤都在剧痛,证明我醒着,没做梦,我要把它当个梦或幻觉什么的可就亏啦。 是许多人在喊我,声音怪悠扬的。 我的耳朵出奇的好,大概它们略有些招风的缘故。因此,我梳辫子时尽量用头发把它们盖掉一些。徐北方说:“你掩饰了一个小缺点,却丢掉一个大特⾊。”以后,我就放心地把耳朵露出来。在通过我⼊团的大会上,有人提出这么一条优点:“陶小童听取别人意见时很虚心。”大概是这双丑耳朵给人的错觉。 渐渐地,我似乎连那些人的脚步声也听见了。准是团支书王掖生活下来了,领着大伙来找我。我就知道,团文书轻易腾折不死。那回新兵投弹,彭沙沙瞎劲使,把手榴弹丢到⾝后,正敲在团文书脑袋上,他稍一晃悠,立刻就站稳了。然后他方方正正的脸变得蜡⻩,一揭军帽,一股⾎汹涌地淌下来。医生说,他那脑袋够经砸的,换个人,不死也傻了。 “陶小童!陶——小——童!” 终于,我真切地听见了。 我不知怎么会紧张起来。我⾐冠不整,蓬头垢面,躺的势姿也很笨拙,待会儿相逢时,我的形象大概不如他们想象中的英勇。 他们在喊我,战友们。我光着的脚丫突然有些发热,手指在往泥土里抠。我明⽩,这叫 ![]() ![]() “陶——小——童!” 我试着应了一声。一张口,吓了我一跳:嗓子眼只出来一股耝气,这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怎么突然间没了声音? 从那次修“人防”工程,成立鼓动组,我的声音差不多就被判了死刑。变魔才的董大个负责筹备鼓动组。我当时挤过去对他嚷:“我参加!我我我!” 他说。“别起哄!”董大个的长手臂左挥右挥,分配谁谁打鼓,谁谁敲锣。最后也没看上我。他事后笑着对找说:“你的嗓子只能讲悄悄话。”大美丽孙煤是鼓动组的主力。她就是不报名,也有人请。她即便不张口,往那儿一站,就是鼓动。她深深勒着闪闪发光的 ![]() 我又试了一次,嗓子还是“呼哧”一声,象破了的手风琴风箱,更象排废气的管道。我急了,我若与战友们失之 ![]() 一批批汗珠从我的⽑孔里冒出来。我无法挣扎、无法叫喊、无法向来找我的人发出一个我没死的证明。一棵树严严实实掩盖着我,是我把它弄断的,现在它要断送我。 “陶——小——童!” 你们这样喊是⽩搭。 过去我常常很不服气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 ![]() 我懂了,我目前的状况叫失声。人的神经受到強刺 ![]() ![]() 阿 ![]() ![]() ![]() 阿 ![]() ![]() ![]() ![]() 我一筹莫展地听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喊。他们在靠近我,大概只隔百来米了。天黑透了“阿斯匹林”似的月亮已被云呑掉。这山上尽是大小石头,一场泥石流几乎把全世界的混账石头都集中到这里,蔵下我这么个人,象大海淹没一枚贝壳般省事。你们别这么喊好不好,喊得我难受得要死。我的手指已往泥土里抠得更深,整个感觉象做恶梦。谁都做过那种梦的:自⾝囿于大巨危险,却动不了,无法摆脫,最可怕的是喊不出来。 我张大嘴巴,鼓⾜劲头,结果还是“呼——”好象它除了出气,不会⼲别的了。我知道他们已离我很近,我哪怕讲句悄悄话,他们听得见。 我发现我在哭,热乎乎的眼泪被招风耳盛接住。我有很久没哭过了,当新兵的时候,一哭,班长孙煤就说:你们新兵少给我来这一套。后来我当了班长也照样这么说。孙煤从来不哭,我认为这是她顶过硬的招,当着部下的面一哭,威信全砸了。 我最害怕看见老头子的眼泪。阿 ![]() 妈妈对我说:“他有什么可哭的,你又不是他亲孙女!” 爸爸说:“立刻收拾东西!”他命令我把自己的和阿 ![]() 半夜,我悄悄从妈妈⾝边溜开。见阿爷的房里还有灯光,便趴在门 ![]() 虽然我知道一哭准糟,但我还是哭起来。我们俩就这样隔得老远,相对垂泪,直哭到妈妈闻声赶来。她莫名其妙也跟着哭起来,接着哭醒了爸爸。似乎到了此刻,大家被一种共同的悲哀团结起来了,其实是各哭各的。第二天一早⽗⺟离开了苏州。他们改变了主意:把我留给阿爷,暂时安慰安慰他,这是看阿 ![]() ![]() “我们下次来,是要给小童迁户口的!”爸爸口气強硬,他已战胜了暂时的脆弱。不管我懂不懂,爸爸已在阿 ![]() ![]() 他们又朝四周喊起我的名字来。 我感到又饿又渴,口⼲⾆燥。一再努力而发不出声音,使我的两扇肺也疼起来。人有了希望而无法接近它,真是活受罪。 有人在轻轻菗泣。听出来了,是蔡玲。 “哭有什么用?” 一个 ![]() “大家别喊了!” ![]() 我又张大嘴,丹田微微发颤,但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我急得要发疯了。可越急越找不到发音要领。就象蔡玲那种奇怪的病,小便憋得越厉害越尿不出。 他们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其实他们再往前一点,就有可能发现我。但他们灰心了,提前为我哀悼起来。没人再吭气。 我突然冒出了个怪念头:是不是我已经算死了?死搞不好就是这种状态吧,它使你照样感觉着人间的一切,却无法做出反应。其实谁能搞清楚死人有没有想法,思维是否与⾁体同时停止活动,灵魂何时脫离躯壳,出窍的灵魂又以什么形式存在,等等等等。真的,说不定我已经死过了,活着的是灵魂。 这样一想,我更希望他们把我找到,由别人鉴定一下:我是否活着。我不相信自己的鉴定,好比我不敢自己下结论说自己是个绝对的好人一样。 我做过无数好事,但我不一定是个好人;我还在转各种念头,但我不一定还活着,两者是同样道理。 蔡玲一边哭一边用手在石堆里刨。在那儿是挖不出什么名堂的,假如你再前进几步,就会刨出我的一堆头发。 我的头发又黑又密。有次洗完头,我站在院子里晒太 ![]() 当然,徐北方现在失去了画一切人的自由。他闹得太过火了,居然亮出一杆真 ![]() ![]() ![]() ![]() “喂!你们看!”蔡玲果真刨出东西来:“一只鞋!” 那是我的鞋。 “证明她肯定在附近!” 我突然听出来了:做出如此英明判断的人是孙煤!我的班长,我的情敌!她差点当上电影明星已离开宣传队快一年了,她怎么会来这里,来救我?” “咱们分头找吧!”有人说。 “天这么黑,瞎找能找出个鬼来呀!”有人又说。 “对,明天天亮再来找吧!”一大群陌生人说。 只有蔡玲还在卖力地刨挖。她又刨出我另一只鞋子。似乎坚持刨下去,就能把我一部分、一部分地刨出来。她呼哧呼哧的 ![]() 这回我说什么也得喊出来。我张大嘴… “蔡玲!你先别挖,我好象听见什么声音!…”孙煤说。 大家都静下来,听我往外猛呵气,我的嗓子眼就这么大本领了。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哇。” “别说话!”蔡玲说“我好象也听见了,好象有人哼哼!”那是她听错了,我可没哼哼。 “不是哼哼,我听见的是 ![]() “我明明听见有人哼哼!”蔡玲下趴⾝子,把耳朵贴在她刚刨的坑上。 想必人们是散开来寻找我。但很快又都失望归来,说庒 ![]() 天是黑得愈加浓重了。我⾝上这棵树不再抖索它的枝叶,一切都静下来。大自然象在酝酿新的 ![]() “天变了,搞不好还要下雨…” “我听人说,天亮前这里还有一场泥石流。” “那我们怎么办?…” 起初这议论声像窃窃私语,渐渐明朗起来,似乎这没什么不光彩。说明⽩些,他们不愿陪着我在这危险区域待下去。我也认为这想法正常极了:为一个死得差不多了的人,何必让一群年轻生命冒恁大险? 不过你们一走,我会好孤单好孤单。 看来他们认为我死定了,拿着我的一双脏极了鞋——作为我的凭证——走了。那双鞋将代表我参加我的追悼会,一定是这样。 他们撇下了我,我好难过好难过。我已经连张大嘴 ![]() “别…我真的听见了!”蔡玲显然被人扯将起来。 “我肯定听见了!是陶小童的声音!” “要发泥石流了!”许多人劝她。 “再找找…” 孙煤突然说:“别吵,听——是不是 ![]() 我哗哗地流着泪,因为我的嗓子眼好象有了点要发声的意思。我感觉到了。 “陶——小——童!” 我纳闷我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象虫叫,又细又沙。但我毕竞不是一声不吭了。 “陶——小——童——你——在——哪?” 蔡玲用她宽厚的女中音叫道。这个黑夜,一位女中音歌唱家诞生了,因为她苦练了若⼲年,终于在这一刻领略了歌唱要领。她现在的声音光滑圆润,听上去回肠 ![]() 我继续用尽全⾝力气,让嗓子发出虫叫。 人们奋兴了。我这点可怜又可怕的声音捉弄得他们东跑西奔,一会儿说声音在这边,一会儿说好象在那边。 我劲使“叫”着。好象新学会一样把戏,兴致很⾼地抓紧练习。 “陶——小——童!” 蔡玲,你回去就这样喊给你老师听听,他保准心花怒放。我快不行了,每“叫”一声,元气就耗掉一部分。我听见有人朝我的方位走来… “陶小童!你在这儿吗,陶小童?…” 你来晚了,班长。我感到⾝体深深地往下一坠,世界和我不再有什么关系。就这样,我死了。没错,这才叫真正的死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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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悄悄话是知名作家严歌苓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综合其它,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一个女兵的悄悄话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严歌苓撰写的一个女兵的悄悄话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