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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荒人手记 作者:朱天文 | 书号:44671 时间:2017/12/7 字数:110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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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尧会原谅我的。 多少年前,我们在广场上如痴如梦的人山,旗海,绉纹纸花嘲里,翘首盼见⾼遥处双十锦簇的楼台上伟人终于显⾝了。很小很小的伟人,挥摇他⽩⾊手套臂膀向哗哗哗喧腾的子民答礼,跟著呼起口号。那时我从未意识到也会生老病死的伟人已八十几岁,那曾经透过广播知悉的浊重口音,一旦亲临谛听,比较尖细,比较微弱,马上被四起八应的口号澎湃淹没。我听见了伟人的⾁声,伟人原来也只是个人。我周围成千上万人都举起拳头在呼喊万岁,渲染成一片咒唱洪流。我背后突然劈响好像天裂开,簌簌簌飞出陨石,是和平鸽,掠空而过。汽球亦从我几乎跳跃可触的头顶滑逝,彩鸟般麋集著向西翔升,从容优雅极了,升到空中淡然离散。唯有一只继续飘⾼,我仰望它,它带著我快要滴出⽔的心往那⾼空飘去,⾼过了府塔的最尖端化成⿇点消融于湛蓝大气层。 我们头戴帆布蓝鸭⾆帽,被编派做为国旗图案中的青天部份,二年级生做⽩⽇十二道光芒,别校生是満地红。女校生学戴著马粪纸圈成的环冠糊満洋红绉纹纸花,各被编做字,阿尧堂姐的学校担任了华字的草头盖,另有亮⻩纸花的则组成了衬底。 还有双十,和梅花。俯瞰广场,好一匹瑰丽织毯覆盖住,口号呼动起来, ![]() ![]() ![]() 没有⾝份认同的问题,上帝坐在天庭里,人间都和平了。 那样秩序的,数理的,巴哈的人间,李维史陀终其一生追寻的⻩金结构,我心向往之,以为它也许只存在于人类集体的梦中。 我来不及和阿尧讨论,并非我不支持他的同志运动,我只是很 ![]() ![]() 我好想李维史陀给我解答——我常常不能相信史陀是今世之人,只要我买一张机票到巴黎迳赴法兰西学院社会人类学试验室,就可以亲聆法言。 E=MC^2,宇宙最后方程式,宗师们毕生的结晶,释迦牟尼也不过一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我想请教史陀,他的矩阵代数模型,相克相生的烹饪三角形。他的亲属单位三原子,⾎缘、继嗣、姻亲,乘承比应衍变为复杂的关系网络。此网络使人类区刖于自然,是人类所特有的。动物们无从区分自己跟自然的界限,它们还没有从自然脫离开来。此网络成为可与自然匹敌的立独体,与自然既对立,又统一。他做为人类学家的终极,要找出空间时间纠结埋蔵下的结构,那个超越经验的深远的实在,其恒固,连时间流动也不能冲倒。 我好焦急问,然则我们这些人呢?占人类也许百分之十的属种,如何座落于他的矩阵里?结构如何说明我们?我们是网络筛出的畸零份子吗? 我们是巴西中部博罗罗人村落中的那名单⾝汉吗?在那里,祖先与活著的人同等重要,所以不承认无子女之人具正式资格,因为得不到后代崇拜的人就无能跻⾝于祖先之列。儿孤亦然。单⾝汉与儿孤,将被归⼊残疾人或男巫一类。巫扮演著非社会的角⾊。 他是一种神召,和某些灵,不管琊恶的或強力的,订了契约。 他会医病,预知未来。灵守护他,同时也监视他。灵借他的⾝体显形,全⾝挛痉,不省人事。他跟灵结在一起,不知谁是仆谁是主。他明⽩自己已然被召唤,其徵兆,体內一股恶臭,他逃不掉了。 无从选择,不能改变。 正如大多数被徵召的,嚎啕起来,为什么会是我! 不可选择的存在的自我,究竟,是什么?如果改变,会怎样?改变自我即否定自我吗? 否定了自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我曾经一整个秋天到冬天掉在这个把自己问倒的抑郁里。那股气味,尘霉的书蠹味之上,不时拔窜出一阵尖锐的阿摩尼亚味。我独自坐在图书馆的研究室內,任书荒废,意念一个接一个生灭竞逐,把我驱往最终是一片妄念垃圾场的不⽑之地。 我什么都不能想了,呆看⾼耸气窗外一方格⻩苍苍天,就像空洞无物的心任其凉索下去,天黑时,风拍得气窗哆哆震响。极少人进出研究室,门推开了,灌进来走廊彼端厕所的爨鼻味。 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存在或不存在,答案永远不出现在思考中。史陀老早就说了,存在主义对自体的种种冥想过份纵容,把人私焦虑提升为庄重的哲学问题,太容易导致一种女店员式的形上学。 答案,只在履步唯艰的行动里偶然相逢。对于每个存在的每个样态,它都只能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亲爱的同志,小鸟,两次杀自未遂。他一直以为那个黑洞般的琊灵是源于社会亲属⽗⺟的庒力,结果他在杀自里遇见了答案。他告诉我,那琊灵是你自己的一部份,它来的时候, ![]() ![]() 五十八岁滋爱去世的傅柯,他的传记英译本在伦敦问世了,报纸刊出他照片,两手抚抹光头也许是对镜整装的特写,蛋形墨镜架在⽩面上好像猫熊。他早年受尽磨折,每每半夜外出,留连酒吧或街角以觅露⽔之 ![]() ![]() 好艰涩唠叨的 ![]() ![]() ![]() 而傅柯不。他是有对象的──他自己,跟他所存活于其中的世界。二者之间,他真想问出个答案来。 在别人,是辩术。在他,存亡之秋。 他亦即 ![]() ![]() ![]() 答案的代价,要用⾁⾝全部押上换取。而每一个唯一的答案,是注定了,无法传授的。 我很悲伤,走过漫漫长⽇,就在我们似乎摸索到自己的一个答案时,我们也老了,快死了。这千辛万苦获来的果实,这一肚子的经验,眼光,鉴赏力,都将化为尘泥,无益于人。我们好热心想授予晚生者,但我们被认为是过时的。年轻人,就更别提了,他们简直不晓得这帮老鳄鱼如此念兹在兹是⼲什么呢。有阵子我太过悲伤,面对一课堂生学的片刻,凄然说不出话,良久,只能自壮行⾊的发出吆喝,大家到外面晒太 ![]() 是的 ![]() 属于史陀的答案已经在那里了,成为一种活著的姿态,深隽的,凝注的,雍容的存在。 至七年前还有巨作出版“妒忌的女制陶人”史陀说,论题仍是相同的,不同是感 ![]() 宗师健在,我与他同活一世,看得见他不时又别出新裁,依然敏锐,我甜藌得背转⾝来,拭去幸福的眼泪。 傅柯不然,他难掩愤情。面对 ![]() ![]() ![]() 他揪出自己,招供说,第一个破 ![]() ![]() 他坦承,劳动阶层一直并不受制于 ![]() ![]() 他以为 ![]() ![]() ![]() ![]() 它一度严格属于宗教的范围,隐蔽不留痕迹。十八世纪末,它开始脫离教会。 ![]() ![]() ![]() 它是健康状况的⾝体问题,不是最后审判的哲学问题。⾁ ![]() ![]() ![]() ![]() ![]() ![]() ![]() 傅柯,总而言之呢,就是不要被收编。 尽管现在, ![]() ![]() ![]() ![]() ![]() ![]() ![]() ![]() ![]() 但是傅柯,他一点也不领情。 他的 ![]() ![]() ![]() ![]() ![]() ![]() 他不断在字里行间放出警讯,太狡诈,太太太狡诈的 ![]() ![]() ![]() ![]() ![]() ![]() 他慷慨陈辞, ![]() 此刻,他眼中的 ![]() ![]() ![]() ![]() 他似乎预见, ![]() ![]() ![]() ![]() ![]() 他来不及多讲了,遭灭口的证人,仅及提供一条线索。吐出最后一口气,似偈似谶他说, ![]() ![]() 未完成的 ![]() 他似解脫,没解脫。似得到答案,没得到答案。 我一路跟他跑,跑到崇峻断崖上,天绝人路,他不见了。我大声叫他,没有回答。 地到无边天作界,不不不,那不是泰山极顶摩崖石刻,不是无字碑,那是一九四三年的断崖公园。 那断崖,阿尧曾去凭吊过。二次大战期间田纳西威廉斯于米⾼梅制片部工作的一段⽇子,住在圣塔蒙尼卡断崖公园附近。公园种満大王椰,崖边一道石头围栏。 整个灿⻩夏天,沿加州海岸伸进陆地七哩,实施灯火管制以防⽇军空袭。每天晚饭后威廉斯骑脚踏车到断崖公园,园內遍是年轻军人。太平洋回光返照,他骑车经过,巡逡幽冥中的磷亮眼睛,投合者,他即掉头骑回来,停在旁边佯看海景。他会擦亮火柴点上烟,借火苗的瞬间审定猎侣,果然好的,便相偕去他住处。不好的,他会再吊第二个,第三个,夜夜不休,在他那楝叫断崖名邸的公寓。 阿尧告诉我,若不是威廉斯写下⽇记,谁也不敢相信曾经有夜一,他跟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他一连玩了他七次。 那断崖,我稍稍朝下一瞥,魄眩神摇。我站在那里,感到了也许传柯也感到的,⾊情乌托邦。 在那里, ![]() ![]() ![]() ![]() ![]() ![]() ![]() ![]() ![]() 傅柯无语。 我站在那里,我彷佛看到,人类史上必定出现过许多⾊情国度罢。它们像奇花异卉,开过就没了,后世只能从湮灭的荒文里依稀得知它们存在过。因为它们无法扩大,衍生,在愈趋细致,优柔,⾊授魂予的哀愁凝结里,绝种了。 是的,恐怕这就是我们凄 ![]() 过去的,或是掠逝的,或是要来的,航向拜占庭。 航向⾊情乌托邦。那些环绕地中海,远古远古多如繁星的不知名小国,连神话都没能传下来的,终结者。我们是,亲属单位终结者。 我把鱼先从塑胶袋放出置于面盆內,这种充斥市场紫灰相间宽条纹的塑胶袋,是丑中之丑,恶中之恶,一经制造,万年不毁。我跑了周遭可能卖容器的地方,不意在一个芜杂文具店瞥见玻璃鱼缸。大小一列,荷叶边的缸口,盘图像妇人之臋的缸⾝, ![]() ![]() 它们散兵游泳各自漂浮著,自缸上俯瞰灰蚯蚯,侧边平视是扁的,斑纹闪动也有些热带鱼的意思。度过夜一一天,我诧异它们还好好活著。只有两尾先后仰⾝坦腹沉在缸底,我用筷子夹起,一尾太小了不成个鱼形,我亦将之抹在花盆土里,尘归尘。我专程跑下山去⽔景店买鱼食,就买了最普通一罐砖红⾊的砂粒,说是虾粉做的。我且带回一个很简单像⽔晶球的大鱼缸,准备长期饲养它们。 我用指甲捺扁一粒虾砂,捏起撮成粉撒在⽔上,不料鱼们立刻虻集来争食,我太⾼兴了,大纣此鱼甚 ![]() ![]() ![]() 一星期过去,鱼们与我似乎正摸索出一种相处的规则,忽然,一天之內纷纷死了一批。 徵兆先是失去重心,苗颠踬于途的努力不使⾝体倾斜。若倾斜超过了四十五度角,鱼会抖擞一振朝前冲,藉冲力把⾝体扳正,平稳浮一刻,又斜了。几番起落,终将放弃前,鱼倒栽葱的以吻抵住缸底游游游,最后,一松口,飘开,像慢动作放映栽一记大筋斗,仰腹跌在缸底,不动了。其生与死之角力过程,石磨般磨苦我的心志。 我恐怕死气传染,加紧换⽔。鱼们索 ![]() ![]() 鱼一批一批死,我不能再丢到花盆以免腥味引来虫蝇,端看它们仍然晶亮的斑烂,在⽔龙头下冷冷冲去。劫后馀生,两尾。 大的一尾,不可思议是在窗台槽沟上发现的,不知多久了,用纸卡铲起来姑且放回缸里,没指望它活。它怔怔定在⽔中好一会儿,居然扇乎扇乎鳍,一摆尾,动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真难相信它有鱼跃龙门的神力跳出缸去因而躲掉一场瘟灾之后,又挨得过旱劫,活了。小的那尾,我亦致上最⾼敬意,或许它的遗传基因带有某种抗体罢。 总之,我佩服它俩的存活,心甘情愿照顾它们。 我帮它们弄来⻩金葛揷植,虬 ![]() ![]() ![]() 我往往痴看二鱼,废寝忘食。它们出⼊丛林间,乍烁乍晦像宝石的碎片。有时却成了清洁工,一整个下午忙碌清理环境,用吻把淀物推推推,拢做一处,用吻细细叮啄葛须使之峥嵘,用吻上上下下磨亮缸壁。偶尔,它们各据一方对峙,剑道⾼手般蓄著內功好大张力,瞬间,爆发,一冲擦⾝而过,不明二者接招了什么,已又各就各位,再一回合,直到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撼撼⽔波打 ![]() 且看,大的那尾占尽便宜后,掉头攻击小尾的把它逐到缸底,随之快速升空,用吻扫 ![]() ![]() 天皇之境,非我一介凡夫能及。 我有意让 ![]() ![]() ![]() 这样,一⽇我猛发觉大尾的那只竟倾斜了⾝体在划⽔,魂飞魄散。 小尾的用吻去戳它,它会往前奋游两下,好像醉汉振作精神哂笑说没醉,没醉。 小尾的是在攻击它呢?鼓舞它呢?近两步,远一步,戳一口,忙逃。我束手无策,眼看它翻倒露出肥⽩部腹,逐渐变成异类了。小尾的在攻击它,戳挨一阵以后明⽩它并不能威胁到什么,就再也不屑一顾游开了。 是撑死的,唯有这个原因。我给太多孑孓,它依例要垄断,吃进去的来不及放出,撑死了自己。这完全是人为之过,我追悔莫及。 仅馀的一尾,活到次年二月大寒流来时冻死了。此间,我每每看它一鱼,好寂寞的鱼啊,我发出像耶和华神的喟叹“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我亦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去后山溪捞一尾同类来相伴。 球形玻璃缸容纳著窗户外整块天光云影,鱼和缸的比例,如太 ![]() 鱼因著没有了嬉戏竞争的对象,虽然这个对象也常常欺庒它,它游摆⽔中的姿态变了。它像一座发 ![]() ![]() 缸中一鱼,成了我书写当中每次停笔思索时的视线所在。鱼在我可以看见的圆弧景框里出镜⼊镜,因折 ![]() 我认为它当然会一直活著,跟我终老。它已形成我生活的一部份,⽇久,彼此相后。故那一天我发现它坦腹死时,错愕不能相信。我才读到报纸说南部虱目鱼大批冻死,可是毫没联想到我温暖屋里的鱼。死别,便这样,在我最放心无事的时刻,突然拜访。⾁⾝,脆弱不堪一击。 我将它埋葬花盆里用指头抠开的土坑內,以叶覆之,纪念我们为期一年共处的亲密时光。 我留著缸继续养⻩金葛,深叹植物的执拗的向光 ![]() 我看过bbc拍到的象之死。象瘫痪著宛如塌倒的城塔,象的同伴们夥成圈在拱它,用硕壮无比的鼻额连结做墩,奋力要把它支砌起来。几次,几次,几乎都要成功了,象又塌下去。 试尽了力气后,群象忽然解散开,噴出⾼亢的呜呼,俩俩厮磨 ![]() ![]() ![]() ![]() ![]() ![]() ![]() 我亦看过饿死之人对这世界最后凝视的一眼。她耗竭仆在野地里,稠浓黑眼珠大大睁开著,此时所见地面的小草,离离摇曳像舂⽔朝天边漫涨,靖蜓草上飞,好温柔晚凉的风把她掩熄了。远方的雷呜,萨耶吉雷拍摄的死亡。北部印度一个绿⾊小村,因⽇军攻占缅甸阻绝了米粮输⼊,有⽔,有草,人却苦穷默忍的如柏花萎地而减,印度式之死。妇人说,生时应当快乐,因为死时会死很久。 还有浮士德说,没有什么被证明过,也没有什么能够被证明,我传授的每一个学说,结果总发现是新的错误,确定的只有一点,我们来就是为了走这一遭,其间所有的正是我们所遭遇的。 我狂走于台风雨里时,阿尧不在了。 我看到路标明示,清岩院,存心直行去,以为是佛寺或神社。在我毫无一点心理准备之下,栅门內赫然涌现出一大区墓碑,著实惊骇了我,把我雨泪滂沱的滥情顿间收煞。这回,我才看见景物,物中的我自己。我已浑⾝ ![]() 但是这回,我清醒的愿意愚蠢下去。我开始巡视一座一座墓碑,细看上面的碑文。因为清醒,森森感到⽑耸。我就抬头了望四方,那边是桥跟大马路,这边是公寓人家,不错,我正明亮活在现代社会之中。屡屡被我咒骂的现代社会,此刻,竟是多么亲切可爱啊。所以我冷静读碑,风雨飘摇的偌大坟场独我一人。我必须用这种几近自 ![]() 阿尧已死,意味著生命中我与他 ![]() 碑上所载,都是衰老善终之人罢,阿尧毕竟嫌少壮,这里没有他片席之地。可预见的未来,世界会一批一批死掉更多比阿尧还年轻的男男,女女,甚且蔓延童儿。 去年十二月一⽇凭吊大会,鸟瞰镜头摄下广场上的众多小蚂蚁人抬著一幅浩浩旗幔。 奇丽拼贴布样的幔子,由家属捐出滋爱亡者的一⾐一毯 ![]() 我离开清岩院,回到市內。尿前一家麦当劳,大金字M,都市妖兽蹲踞空中。 我忝列拒吃麦当劳的一员,此时却像重逢亲人感 ![]() 我喝很烂的咖啡,取其热度焐暖⾝体。我想脫掉袜子晾乾,猛见鬼蓝⾊两只脚丫子,吓一跳。昨天出医院吃饭在西友买的袜子,无印良品,遇⽔褪⾊成这副德行,要投书议抗。我傍窗远眺台风肆 ![]() 我真庆幸我居然,居然,并非HIV带原人。单单纽约一市,遭HIV光顾者,已近三、四十万人。阿尧死了,我还活著。 不久前⽇本广为流传说,KYON得了滋爱病。KYON,小泉今⽇子,第一代广告女王,银幕上皆是她巧笑倩兮,举国披靡。她不作怪也从没有排闻,再厉害的新闻或周刊记者都抓不到她把柄。谁都别想拉下这位沁⼊⽇本国民之心的无冕女王,除了滋爱。可怕的谣言,致命杀伤力,末世纪的黑骑士。 我看见小泉今⽇子在巴塞隆纳奥运会场替麒麟啤酒拍的广告,文案说“会给我巴塞隆纳回忆的人,此刻正在⽇本的某处流汗”横批说“我想喝芳醇的麒麟LAGER。” 我亦遇见金婆婆银婆婆热嘲。现住名古屋市的一百岁双胞胎,成田金,蟹江银,二人相加两百岁。金已齿牙尽失,吴侬软语,银则尚存稀朗门牙,谈吐世故。他们于敬老节被发掘后,一夕间成为媒体宠儿。她们拍了一支广告,朴味十⾜。金说,我从来都不生病。 银说,我也是一向很健康。 我喜 ![]() 我喜 ![]() 我平常都自己洗⾐服。 我也是,一直还做主妇的工作呢。 男声旁⽩说,这两位同为一百岁的老婆婆现在仍都是家庭主妇,名字合起来恰是象徵吉利的金银。狮王公司今年也正好満一百岁,它创立于明治二十四年,那时还是挽著武士发髻的人随处可见。狮王生产的厨房洗涤浴厕用品,陪伴⽇本人迄今亦満一百年,今后仍将扮演您⽇常生活里的好伙伴角⾊。 金说,今后我还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做。 银说,我也是呀,我觉得人生来⽇方长呢。 而在另一支DUSKIN广告中,金婆婆答覆记者満一百岁的慨叹被用做台词,立刻成为年度流行语。金婆婆说,像是 ![]() ![]() 悲欣 ![]() 我还活著。似乎,我必须为我死去的同类们做些什么。但其实我并不能为谁做什么,我为我自己,我得写。 用写,顶住遗忘。 时间会把一切磨损,侵蚀殆尽。想到我对阿尧的哀念也会与⽇消淡,终至淡忘了,简直,我无法忍受。如果能,我真想把这时的悼亡凝成无比硬坚的结晶体,怀佩在⾝。我只好写,于不止息的绵绵书写里,一再一再镌深伤口,鞭笞罪痕,用痛锁牢记忆,绝不让它溜逝。 我写,故我在。直到不能再写的时刻,我把笔一丢,拉倒,因为我再不会有感情有知觉有形体了。 如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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