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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王谢堂前的燕子 作者:欧阳子 | 书号:44635 时间:2017/12/6 字数:9330 |
上一章 《岁除》之赖鸣升与其“巨人自我意象& 下一章 ( → ) | |
在《岁除》这篇小说里,作者⽩先勇用的仍是冷静的客观叙述法。采取全能观点,以第三人称写成。整篇小说,主要建立在人物的对话上:故事背景由对话供应,情节发展藉对话推进,而最令人惊叹的,是人物的![]() 情节推展所囊括的时间,不过数小时;从头至尾,写只是除夕夜赖鸣升在刘营长夫妇家吃的那顿“团圆饭”但因为喝酒吃饭时“话旧”我们得知赖鸣升一生的故事。赖鸣升当了一辈子兵。因年老,已役退一年,现是荣民医院厨房里的买办,即军队里所谓的“伙夫头”他与民国同岁,少年时期“就挑着锅头跟⾰命军打孙传芳去了”;他的生命巅峰,是抗⽇战争时在四川当连长的那段⽇子,而其后参加“台儿庄之役”死里逃生的经验,是他记忆里最光荣、最神圣的一件生活记录。对于这段壮年时期的回忆,变成了今⽇年衰运外的赖鸣升藉以继续生存的惟一精神滋养。如此,十分贫穷的他,在这除夕⽇,却“偏偏还要花大钱”买酒、买 ![]() 赖鸣升是《台北人》里典型的不肯面对现实,在回顾中找寻生命意义的悲剧角⾊之一。但他不像《台北人》里有些人物那样趋⼲自冷。这并非因为他不知自己今⽇年龄⾝份与以前不同,相反的,这一点他倒看得相当清楚;而是因为他觉得他生命的⾎ ![]() ![]() 赖鸣升本人,一直没觉悟到自己在“自欺”但我们读者,在作者的安排下,清清楚楚看到现在的赖鸣升,和他心目中的自己之间所存的大差距。这差距便是此篇小说的主要反讽,同时也是最令人对他同情叹怜的地方。 首先,我们注意到,作者在描写赖鸣升的外貌、长相、举止时,就着意把他介绍为一个历尽沧桑的“巨人”模样,以吻合赖鸣升的自我意象: …他那一头寸把长的头发,已经花到了顶盖,可是却像钢刷一般, ![]() ![]() ![]() 他的“嗓门异常耝大”说话浓浊,喜 ![]() ![]() ![]() 我们观察赖鸣升其人与其“自我意象”之差距,可以沿两个线索。其一即研究他的言谈表现,然后与他的行为表现互相比较。其二是分析小说里其他角⾊对赖鸣升的看法,然后与赖鸣升对自己的看法对照一下,看看有何不同。 我已提到,人物对话是这篇小说的主⼲。这篇小说的成功,主要是靠对话的传真与传神。首先,我想提一下,刘营长夫妇和赖鸣升全是四川人:刘营长是“一口的四川乡音”刘太太的“一口四川话,一个个字滚出来,好像不黏牙齿似的”;赖鸣升的四川话,却是“浓浊的川腔”他们的对话里,回响着四川方言的音韵。然而⽩先勇处理地方方言,一般只取其精要,捕捉特异口气,止于“ ![]() ![]() ![]() 赖鸣升的 ![]() ![]() 细察赖鸣升在喝酒过程中,受酒精影响,说话口气內容的逐渐改变,是件相当有趣的事。清醒时的赖鸣升,保持一般做人修养,在做客时,不说耝话,态度也相当谦虚。但我们还是不难觉出在这份“修养”后面,他的自视之⾼。首先,他就十分自觉并骄做于他⾝材之⾼大(“幸亏我个子⾼,把那对蜡烛举在头上,才没给人碰砸了”),他自称“大哥”称刘营长夫妇为“弟妹”称刘英为“小子”称刘太大的表妹与她男友为“骊珠姑娘”“俞老弟”;这固然是由于 ![]() ![]() ![]() 赖鸣升在军队过了一辈子,虽然大概没担任过比连长更⾼的职位,他却对“军人”这一⾝分,怀着一种笼统固定的意象;而此意象,正与他心目中过去的自己,合而为一。任何与此意象不符合的举动表现,在他看来,都是对军人⾝分的一种亵渎。所以当他发现俞欣,一个年轻的官校生学,只喝下半杯⾼粱,没有⼲掉它时“他立刻好像被冒犯了似的”指责道: 什么话!…太太姐小们还罢了。军人喝酒,杯子里还能剩东西吗?俞老弟,我像你那点年纪的时候,三花、茅台——直用⽔碗子装!头一天醉得倒下马来,第二天照样冲锋陷阵。不能喝酒,还能当军人吗?⼲掉,⼲掉。 俞欣只得勉強饮尽,赖鸣升连忙又往他杯子里筛酒。骊珠向赖鸣升解释俞欣确实不会喝酒,赖鸣升却不以为然,说:“骊珠姑娘,你莫心疼。几杯⾼粱,一个小伙子那里就灌坏了?”接着,他开始“倚老卖老”硬塞给人一些“劝言”以自己单⾝汉的⾝分,居然谈起夫妇相处之道,劝俞欣“要向你们刘营长看齐,⽇后好好的疼太太”由此,话题转到女人,他叙述如何在去年,因为“动了这么一下凡心”想结婚,被一个年轻的山地寡婆子把三万多元役退金全拐走了。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这时的赖鸣升,已颇有几分酒意“修养”开始减退,说的话,用的字,都比以前“耝”了许多,譬如他开始用“庇”字(“那笔钱给有钱的人看来呢,不值一个庇”“山地野女人庇良心也没得”),也头一次称自己为“老子”(“走的时候,还把老子的东西拐得精光”)。叙述完毕,他上下打量俞欣一番,说:“要是我还能像他一样,那个野女人——赶她走,她也舍不得走呀!”然而,在他心目中,年轻英俊的俞欣,是否真能和过去的自己相比?不然。他说:“俞老弟,不是我吹牛⽪,当年我捆起斜⽪带的时候,只怕比你还要威风几分呢。” 接着,他便自称“借酒遮脸”追叙起“割靴子”往事,解说他在成都当骑兵连长时,如何受他们营长的一个姨太太逗挑 ![]() ![]() ![]() 俞欣因为军校里,教官讲抗⽇战史,正讲到“台儿庄之役”所以兴冲冲地问赖鸣升:“老前辈也参加过‘台儿庄’吗?” 赖鸣升没有答腔,他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直往嘴巴里送,嚼得咔嚓咔嚓的,歇了半晌,他才转过头去望着俞欣打鼻子眼里笑了一下道: “‘台——儿——庄——’,俞老弟,这三个字不是随便提得的。” 对于未曾⾝历其境而讲授台儿庄之役的军校教官,赖鸣升充満鄙视。他突然捞起⽑⾐,掀开衬衫,露出 ![]() ![]() 醉醺醺的赖鸣升,对自己现今处境发了几句牢 ![]() ![]() ![]() ![]() 刘太太阻止赖鸣升再喝酒。赖鸣升挣扎立起,狠狠拍了两下 ![]() 赖鸣升醉倒睡下了。本来计划打通宵⿇将的,终于没有打成。当初吹说最会“逛花园”约定“不到天亮,今夜谁也不准下桌子”的,原来是他自己。而现在,纵然“有心”却已“无力”;精神尚存(睡倒前还特别嘱咐刘营长“替几手,回头他自己来接”),但⾁体到底支持不住。他这一睡下去,当然是爬不起来的。即连放爆仗给刘英看的小小诺言,也没得守住。今⽇的赖鸣升,其人与其自我意象之间,是很有一段距离的。 现在让我们谈一谈这篇小说里的其他角⾊,和他们对赖鸣升的看法。 刘营长和赖鸣升是老朋友,同乡、同辈、同行,背景相似。但他年纪比赖鸣升小一截,还没到退休年岁“一个营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手下也有好几百人”所以他的“⾝分”就职业方面来说,异于赖鸣升,并没“下降”此外,更大一个区别,是刘营长有家室;他有一个赖鸣升认为是“前世修来”才能得到的好太太,和一个才十岁大,活泼顽⽪,还很需要照顾的儿子。所以目前的现实生活,对刘营长夫妇,还是有意义的;对“过去”的回顾,虽然带给他们温暖,但只能说是生活的“调剂”而不是生活的“全部” 刘营长和赖鸣升原是患难弟兄,也以弟兄互相称呼,谈话之间,颇能使人感觉出他们的手⾜真情。然而刘氏夫妇对这位“赖大哥”所怀的真挚友情之中,却又夹杂着相当成分的怜悯与纵容。他们看得见赖鸣升自己看不见,悟不到的弱点,但基于一般人情,以及对赖鸣升的同情与友谊,他们纵容他、随和他、容忍他。在吃这顿“团圆饭”时的谈话过程中,我们一再感觉出刘氏夫妇的这种态度。常常是经由赖鸣升某一句话的“提示”促使他们赶紧附和,说一句两句或真心,或不十分真心的话,来帮着肯定一下他们明知已成虚幻的赖鸣升的“巨人”自我意象。下面是几个例子: 赖鸣升:“亏得他还记得我这个老长官,我倒把他忘掉了。”刘营长:“大哥,你也是我的老长官,我先敬你一杯。”赖鸣升:“俞老弟,不是我吹牛⽪,当年我捆起斜⽪带的时候,只怕比你还要威风几分呢。” 刘营长:“大哥当年是潇洒得厉害的。” 赖鸣升:“这点子湾台的金门⾼粱就能醉倒大哥了吗?你忘了你大哥在陆大上,贵州的茅台喝过几坛子了?” 刘营长:“大哥的海量我们晓得的。” 刘太太是个很好心肠的女人,和她丈夫一样,出于怜悯与人情,说些熨帖的话,使赖鸣升心里⾼兴。但她对赖鸣升的情谊,是由她丈夫而来,所以她对赖鸣升的看法,比刘营长“客观”一筹。她虽也真心跟着喊“老长官”同声扶持赖鸣升的自我意象,但她对真正的他,看得相当清楚;像她半玩笑半认真地想把他介绍匹配给“我们街口卖香烟的那个老板娘”一方面固然显示她的关心,一方面却也多少怈露出她对他⾝分的真正估价。她的“容忍”成分,远胜“了解”;在她看到赖鸣升喝醉时,能冷静地把酒瓶“劈手夺了过去”她到底像一般家庭主妇,对烹饪的趣兴⾼于对朋友的了解;在赖鸣升那样 ![]() “醉了…我早就知道,每次都是这样的。我们大哥爱闹酒,其实他的酒量也并不怎么样。” 这几句话,除了揭示刘太太对赖鸣升的客观看法与容忍态度,亦让读者得知,原来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不⾜为奇了。而最后一句“其实他的酒量也并不怎么样”触及一个有趣的问题:是他现在的酒量并不怎么样,还是他的酒量一向并不怎么样?这联带引出一个非常令人深思咀嚼的问题:赖鸣升的“自我意象”现在当然已不合实际。但以前呢?壮年时期的他,是否真的就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的巨人意象?还是由于自己青舂已逝,在“回顾”的酸甜 ![]() 在《⽩先勇的小说世界》一文中,我论到《台北人》里的人物,大致可分为三型:第一是完全活在“过去”的人;第二是接受现实,但也时而回顾“过去”的人;第三是舍弃“过去”或没有“过去”而完全代表“现在”的人。在《岁除》里,赖鸣升属于第一型,刘营长夫妇属于第二型。剩下的三个配角,骊珠、俞欣和刘英,便属第三型。这三个年轻人,因为幼年无知时就来到湾台,或出生在湾台,对于代表“过去”的陆大,与前一代人经验的与家国命运攸关的沧桑个人历史,不能有深切的认识与同情。刘英还只是个小孩,暂且不论。俞欣和骊珠二人,显然都是二十出头,都是很有礼节,心地良善的青年男女。这从他们牺牲难得的单独相处机会,而答应留在刘家陪赖鸣升吃饭打牌之事实,可以看出。但因他们不了解赖鸣升,又没有刘氏夫妇对他所怀有的那种情谊,他们的看法完全客观,完全理智,丝毫不牵 ![]() ![]() ![]() 骊珠是一个好女孩,涩羞、有礼、懂规矩。但当然,因为她也没有“过去”和俞欣一样,不能了解赖鸣升的心情。她答应留下来陪赖鸣升吃饭打牌,显然主要是碍于情面,所以当他醉倒,刘太太建议她和俞欣二人出去玩时,她像解脫了一大负担“赶忙立了起来”吃饭过程中,她把赖鸣升最令读者——经由作者的成功传达——怜悯难受的悲剧表现,视为喜剧表现;临走还咯咯地笑着说:“赖大哥喝了酒的样子真好玩。”其实,不只骊珠俞欣,就连刘营长夫妇,对赖鸣升的心情也常不能了解。如此,在赖鸣升叙述往事,无限感触 ![]() ![]() ![]() 至于刘营长夫妇的儿子刘英,由于年幼无知,当然更无法晓得赖鸣升沉重的心情。在这除夕夜晚,他的心思几乎完全集中在“放烟炮”这件游戏上,而他对赖伯伯的趣兴,也可说是止于他“电光炮抓在手里爆”的诺言(小孩子本来就是这样,若不这样,就不“真”了)。他在吃饭过程中,说的话不多,其中除了前文提过的想当“陆军总司令”的天真对答外,每一句都和“放爆仗”有关。他的话,最令人注意的,有两句。当赖鸣升追叙他在枣泽死里逃生的经验,而被“台儿庄”的回忆 ![]() …这时窗外一声划空的爆响,窗上闪了两下強烈的⽩光。沉默了许久的刘英,陡然惊跳起来,奔向门口,一行嚷道: “他们在放孔明灯啦。” 刘营长喝骂着伸出手去抓刘英,可是他已经溜出了门外,回头喊道: “赖伯伯,等下子来和我放爆仗,不要又⻩牛噢!” 刘英这里说的两句话,头一句,使读者在刚听完“台儿庄”故事的紧张情绪之下,猛然醒悟窗外的“划空爆响”与窗上的“強烈⽩光”原来只是人们戏放的孔明灯。和“台儿庄”的炮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是作者何等之讽刺!刘英的第二句话“不要又⻩牛噢”之中的“又”字,使我们首次揣知,相似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等到后来刘太大对骊珠说“每次都是这样的”我们这一揣测,就获得了证明。 ⽩先勇把赖鸣升的悲剧,安排发生在除夕之夜,是很有含义的。首先,在回不得老家的情况下,围坐吃“团圆饭”就有讽刺意味。又把一个经历过烈猛炮弹战火的老兵沧桑⾎泪史,安置在戏放鞭炮烟火的喜庆节⽇,对比之下,产生尖锐的反讽效果。此外,小说头一段,⽩先勇在笼统描绘台北市除夕⻩昏景致的几句文字里,提到“各家的灯火,都提早亮了起来,好像在把这一刻残剩的岁月加紧催走,预备去 ![]() ![]() ![]() ![]() 我们已经相当详细地分析讨论了赖鸣升这个人,并看到今⽇的他和他心目中固定存在的自我意象之间的差距,他的自我意象,固然真已不合实际,然而是否就等于是全无价值的幻影?作者显然认为不然。作者显然认为,赖鸣升虽然老朽,做梦自欺,但由于精神上一直不肯放弃,不向现实低头,于是保持住了一份做人的尊严。⾁⾝之必须逐渐衰老,是人类绝对无法抗拒的命运。在这与生俱来的“限制”下,只要曾经一度真正热烈地享受过生命的光辉,而留存一份记忆,则此记忆之光,还是会照亮逐渐枯朽的残余生命。就像赖鸣升带来那双尺把⾼,有小儿臂耝,由于他个子⾼,举在头上才没给人碰砸的红蜡烛“火焰子冒得熊熊的,把那问简陋的客厅,照亮了许多” 然而,那对红蜡烛,终于还是“烧去了一大截,蜡烛台上淋淋沥沥披満了蜡油”记忆,无论是怎样坚固持久的记忆,无论是怎样辉煌灿烂的记忆,终有一天,还是会跟着⾁⾝的死亡,化为灰烬,化为乌有。这是人类永恒的悲哀。也难怪喝醉酒的赖鸣升,在刘太太用“小洋刀”剔除那些披挂的蜡油时,会突然痛苦呕吐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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