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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1:夕阳芳草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3 时间:2017/12/1 字数:16654 |
上一章 第十二章(1) 下一章 ( → ) | |
一 自从三月底回到家中之后,整整半年里,钱谦益的⾜迹再没有离开过常 ![]() 由于同周延儒之间的那桩秘密 ![]() 他也曾打算,⼲脆把拂⽔山庄着意改建一番,从此隐居养老,也就算了。偏偏柳如是竭力阻拦,坚决反对,结果只好作罢。 不过,说也奇怪,由于不再胡思 ![]() ![]() ![]() 至于朱姨太,因为眼见大势已去,加上在整肃财务的当儿,有好几件案子本来都牵连到她,柳如是却宽大为怀,不予深究,这使朱氏惊愧之余,不由得对柳如是顿生感 ![]() 他既不用 ![]() 这样,一直到了农历十月。 这天上午,钱谦益照例在匪斋里注释他的《楞严经》。当注到“于时世尊顶放百宝无畏光明,光中生出⼲叶宝莲,有佛化⾝,结跏趺坐”这几句时,心中油然涌起一阵感触:“是啊,佛家言一叶宝莲便是一世界,千叶宝莲便是千世界。而大⼲世界中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人生在世,惟其能作如是观,便可少却无限烦恼!” 正呆呆地想着,忽然,李宝送进来一批信札。钱谦益放下笔,随手捡起一封,见是苏州寄来的最新塘报抄件,就先丢下不看。因为近几年来,时局越来越坏,塘报上难得有什么令人鼓舞的消息——不外是哪个城镇又被“流贼”攻陷了,哪个员官又战死或者被杀了,以及损失了多少人马等等。不看还好,越看越令人灰心丧气,他老半天都舒坦不过来。虽然如此,钱谦益到底又忍不住,迟疑了一下,依旧把塘抄捡了起来,带着厌恶、冷淡的神情拆开,瞄了一眼。忽然,他的眼睛睁大了——塘抄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潜山我师大捷“什么?大捷!”他心头一喜,连忙看下去。消息的內容是这样:据凤 ![]() ![]() “啊,总算把张献忠赶跑了,谢天谢地!”钱谦益心中一阵奋兴,不由自主地站起⾝子,把塘抄仔细地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直到证实没有理解错之后,他才如释重负地透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的确,自从今舂以来,张献忠会合⾰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两支农民军,连陷长江北岸的含山、和州、无为、庐江等地,并在巢湖 ![]() ![]() ![]() 然而,出乎意料,马士英刚一出马,就大破张献忠于潜山。 “嘿,瞧不出马瑶草还真有点本事,竟然一战成功!”钱谦益惊奇地想,同时,心里不期然地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是啊,这一下马瑶草该得意洋洋了!如今打个胜仗不容易,何况又是大胜。就凭这一仗,马瑶草这把凤督 ![]() ![]() ![]() ![]() ![]() 我闻室里静悄悄的。由于柳如是⾝体本来就不大好,加上前些⽇子 ![]() ![]() ![]() 刚好碰上南门外修静观的老道姑死了,她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儿,就顶替做了住持。 钱谦益平⽇见她眼波流 ![]() 潘道姑一见钱谦益,就含笑站住,行着礼招呼说:“钱老爷…”钱谦益知道她是来看望柳如是的病的,连忙満面舂风地 ![]() ![]() ![]() 钱谦益“噢”了一声,笑嘻嘻地说:“久闻得‘导引神气,以养形魂,延年之道,驻形之术’。原来仙长深通此术。可知 ![]() 说完,他向我闻室那边看了一眼,又左右望了望,发现红情还站在一旁伺候着,就侧转⾝,做出送客的姿态。等潘灵飞走出七八步,估计红情听不见了,他才凑近去,悄声说:“怪道仙长雪肤花貌,原来深谙驻颜之术。几时一并收我做个弟子,也好⽇夕领教!” 潘灵飞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乖巧地躲开⾝子,却用眼梢瞟着钱谦益,轻声说:“我这导引之术,须是人定之后,三更之时,来我观里,于密室之中,方可传授。 只怕老爷未必有这份诚心?” 钱谦益一听,半个⾝子都酥⿇了。他连忙赌咒说:“但得仙长垂怜,小生便是死了也甘心!”又结结巴巴地问:“那么,那么就是今夕?” 潘灵飞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待到走出月洞门,她才转过⾝来,像是有意,又像无意地把手中的拂尘朝钱谦益轻轻一点,瞅了他一眼,随即飘然向外走去。害得钱谦益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目送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擦一擦鼻子,喜孜孜地回过头来。 二 当钱谦益匆匆穿过庭院,向寝室走去时,忽然想到,刚才自己那些举动,会不会被柳如是在屋子里看见了?于是,就怀了一份小心,放轻脚步,先隔着门帘偷瞧了一下。他发现柳如是依旧躺在 ![]() ![]() 钱谦益吓了一跳,本能地停住脚步。急切之间他闹不清这话是冲谁说的,迟疑了一下,只好硬着头⽪往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生谁的气?噢,还把这些破账册都搬来了! 你⾝子不好,该好好歇着才对,又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他一边责备地摇着头,一边偷眼打量对方的神⾊。 “哼,不管,不管行吗?都快气死人了!”柳如是圆睁着眼睛,怒声地说。 “哎,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前一回出派去的那四个人,原来都回来了,都不敢来见我。今⽇一查这账,才知道他们全都把本钱消折了!每人一百两银子出去,弄几个月,只剩得个三五十两回来,有两个还说留在行里,不曾结得账,只怕连这个数也不够!你说气死人不气死人!哼,亏他们临去时赌咒发誓地说得好听,如今折了我的银子不算,连我这脸也给丢尽了!” 钱谦益慢慢地捋着胡子。当弄清柳如是的火气不是冲自己而来,他就放了心。 他知道柳如是自从接管了家中的财权之后,急于有所建树,前几个月亲自挑选了四个她认为得力可靠的家人,各带银两,分别到山东、浙江和福建去经商,満指望能大大赚几注彩头,一来填补家中的亏空,二来也显示她理财有方。谁知竟折本而回,也难怪她又急又气。不过,钱谦益这会儿却没有心思来管这种事,因为同潘道姑今晚的私会又开始来挑动他的思绪,使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哎,你倒是说话啊!”柳如是生气地嚷。 钱谦益错愕了一下“哦,算了!”他摆一摆手“如今时局不靖,生意难做,也未可全怪他们。何况这几个人,又不是惯做生意——自然,你亲自挑选的人,必定是得力可靠的。如今乡下有几个庄子,庄头都老了,我久想换下来,不如就委了这几个人去,却是正好。” 柳如是冷冷地说:“这几年不是⽔就是旱,光守着那几亩田,能有几多⼊息? 而且也太慢!如今想快赚大赚,还得靠经商这条路!” 钱谦益摇头摇:“你别小看那几千亩田!说到底,那才是 ![]() 有了它,吃喝穿用全有了。只要守得住,便是一辈子不出去,也冻不着,饿不死。出外经商不是不好,到底是没准头的事儿,若赚得到时便好,万一消折起来,倾家 ![]() 可是柳如是十分固执:“不管怎么说,我那几个人是决计不去做庄头的!” 钱谦益瞧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那么,你还打算让他们出去?” 柳如是点点头,沉思地说:“不过,这一回我不是让他们走內地…哼,我要打发他们出海!”她说,蓦地抬起头,目光闪闪地瞅住钱谦益。见他没有做声,她就用了突然奋兴起来的大声说:“听我说呀!如今內地是兵荒马 ![]() ![]() 柳如是越说,越被这个突然闪现的 ![]() ![]() ![]() ![]() ![]() 以往钱谦益也一直在做,还一度拥有过十多艘大海鳅船。可是后来几次出海遇上了风暴,那些船沉的沉、毁的毁,损失了大半,剩下几艘,前几年因为吃官司,急着要银子用,都卖掉了。以现在的经济状况,想重新去造船,真是谈何容易!而自己没有船,想要出海经商,就只能去搭伙。这样就得受船主和主商的剥削和控制,更别说还得缴纳很重的引税和⽔陆两饷了。而且弄不好,随时都会给人扣上“结盗”、“通番”的罪名,上一次,本县奷民张汉儒向朝廷诬告他,就是把这当成一条罪状,使他受了许久的追查。钱谦益是栽过跟头的人,实在再也没有柳如是那种雄心 ![]() ![]() “怎么?真的把流贼打跑啦!”柳如是接过塘抄一看,顿时 ![]() “哼,这回呀,马瑶草可是得意喽!”钱谦益冷冷地说,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柳如是怔了怔,随即眼波一转,似乎明⽩了。她沉默下来,半晌,问:“这马大人,不知相公可认识?” 钱谦益依旧沉着脸:“倒不曾见面,不过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天启时,我曾在徐元叹那里见过他给元叹集子写的一篇序,文章是会作的。” “嗯,这马大人倒是一位不可小看的人物哩!” “…”柳如是微微一笑:“相公,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妾觉着前些年,你未免把复社那伙书生瞧得太重。其实他们一无权,二无兵,光凭两片嘴⽪子整天穷嚷嚷,到底成不了什么大事!” 柳如是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钱谦益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你是说,我应当下点功夫去联络马瑶草?” “相公说呢?” “唔,有道理,很有道理!”钱谦益把膝盖一拍,站了起来“其实又何止马瑶草!如今天下方 ![]() ![]() 柳如是叹了一口气:“我的相公,你平⽇的聪明机警到哪去了? 这眼前不就是绝好的一个题目么——潜山大捷!扒娌凰祷傲恕K圩藕樱背蜃帕缡牵路鹪诳悸鞘裁矗缓舐仵饪ィ屏艘桓鋈ψ樱忠桓鋈ψ印詈螅谑榘盖巴A讼吕矗媸帜闷鸨剩毫苏耗谝徽沤跫闵虾芸斓厥樾雌鹄础?“嗯,你听蔼—”他说,放下笔,兴冲冲地拿起锦笺“《驾鹅行——闻潜山战胜而作》,这是题。下面是诗:督师堂堂马伏波,花马刘亲斫阵多。 三年笛里无梅落, 万国霜前有雁讨。 捷书到门才一瞥, 老夫失喜两⾜蹩。 惊呼病妇笑 ![]() 炉头松醪酒新燕! 唔,就先把这诗给马瑶草寄去,算是祝捷。你看如何?“钱谦益说着,得意地把诗笺递给柳如是。 “嗯,把马大人比做东汉马援,仿佛⾼了些儿。不过既想哄他⾼兴,也只能如此。”柳如是一边看诗,一边说“那么这花马刘想必是刘良佐了?何以相公独点出他来,而不及⻩得功?” 钱谦益笑了一笑:“夫人果然心细!我自然有意如此。须知自崇祯五年,山东莱登巡抚谢琏陷于贼之后,一直废而不设,到去年才重新增置。莱登二州与辽东隔海相望,位置异常重要,我对此职瞩望已久,惟是苦于缺乏有力者推荐。这花马刘乃系前漕运总督朱大典之旧部,当年平定莱登一役,花马刘战功卓著。我若有朝一⽇出抚莱登,对此种人物自不能不加以留意。” 柳如是点点头:“那么,这‘病妇’自然是说我了。相公送诗给马瑶草,却把妾扯进去做什么?” “啊,这个么?”钱谦益凑过来,笑着说“那是要让马瑶草知道,我这河东君柳夫人,乃是一位⾝在病榻,而心忧天下的奇女子呀!” “啐,我可不希罕!”柳如是撇撇嘴,随即佯嗔地板着脸儿说“相公须得另外谢我!” “行啊,请夫人只管道来!” “真的么?你说这话可不许反悔——我要的是,你答应我派人出海经商!” 钱谦益的笑容僵住了。他本能地打算反对,可是一接触到柳如是变得冰冷起来的目光,他就决定妥协了。 “噢,可以可以!只要夫人喜 ![]() ![]() 三 不知道是潘道姑的导引之术不灵,还是为着张罗派人出海的事 ![]() ![]() 本来,钱谦益以为,经过这半年来闭门不出,虎丘大会的那一场风波应当已经过去,自己又可以恢复正常活动了。然而,来到苏州之后,他才发现,士林当中,对自己持抵制态度的仍旧不少。他们不但不像过去那样争着来谒见这位“东林前辈”甚至钱谦益主动去拜访,有几次竟然吃了闭门羹。这使他颇为懊丧。幸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子,何况钱谦益如今也不把士林的作用看得那样重要,所以,他一方面延请名医替柳如是治病,另一方面继续同那些气味相投的人来往。⽇子倒也不难打发。 这一天,钱谦益打听到吴江县的大名医郑钦谕到了苏州,现住在虎丘。郑钦谕是名门后裔,医术得自祖传,名为“带下医”到了郑钦谕之手,他又把这门医术加以深人研究,发扬光大,如今在江南地区声誉很⾼,许多名公巨卿都争着延请他。 此外,这郑钦谕还精研程朱理学,能诗会文,豪慡好客,又是个大名士。过去,钱谦益同他也有数面之缘;这一次听说他来了,自然十分⾼兴,本打算先去拜访,然后请他过来瞧瞧柳如是的玻但柳如是在徐氏东园里窝了许多天,早已闷得慌,听说上虎丘,就坚持要跟去。钱谦益拗她不过,只好吩咐收拾一只大船,又招呼顾苓、何云、钱曾三个也跟着,一齐在山塘河码头下了船,慢慢向虎丘摇去。 如今,柳如是被安顿在內舱里,由红情、绿意两个丫环伺候着。 钱谦益同三位门客坐在前舱,一边品茶闲谈,一边眺望着两岸的景⾊。 已经是初冬时节,本来碧绿清澈的河⽔,开始有点发蓝,而且明显地浅落了。 晴慡的天空却变得愈加⾼朗。随着寒霜不断施展威力,两岸树木的叶子纷纷掉落。 西风掠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呼呼的声响。幸而这儿那儿的堤坝上、码头旁,或是人家屋宇的背后,会冷不防冒出一株两株枫树,却依然殷红如火,好歹给这个萧瑟寂寥的天地,增添了一点⾊彩。 不过,即使如此,船舱內的客人也很快就厌倦起来。他们开始把更多的时间用在谈话上。他们谈到了前些时候的潜山大捷,还谈到了张献忠一度退往湖北蕲⽔之后,最近又重新袭破太湖⻩梅二县,大有卷土重来之势。接着,他们又谈到了河南的重镇开封,被李自成的农民军重重围困数月之后,明朝援军于九月中掘开⻩河堤坝,打算用⽔灌淹农民军;农民军也掘堤反灌,结果碰上倾盆大雨,河⽔暴涨。一⽇之內,朱家寨口和马家口同时溃决,洪⽔从开封北门涌⼊,穿东南门出,城中近百万户人家都被洪⽔席卷而去,只有周王府一家以及巡抚以下官民不到二万人侥幸逃脫,农民军也被卷走了一万余人,据说已经拔营而去。当大家谈到这一场骇人听闻的空前惨祸时,都感到垂头丧气,叹息再三。接下来,他们又谈到了陈新甲一案,没想到皇上的态度如此坚决,周延儒、谢升等阁臣 ![]() ![]() 他內心深处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冷冷地想。而且事实上,据他所知,这种准备北方一旦陷落,便在江南谋求建立偏安之局的想法,也并不仅仅属于他钱某一个人。 像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李邦华,以及福建帮官僚首领⻩道周等人,都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彼此所抱的目的不尽相同,暂时还心照不宣罢了。所以,当钱谦益看见眼前这几位门生,还糊里糊涂地一心指望北方战局能够好转,指望京北朝廷能有什么非凡的作为,他就不噤在心里发出冷笑,有心想点醒他们一下,又觉得还不到时候,只好依旧沉默着,无聊地把脸转向窗外。 开始,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消遣。然而,渐渐地他的目光就变得专注起来。因为他发现如今岸上的情况有点异常,一群人,少说也有三五十个,正聚在前边一个码头上, ![]() “嗯,莫非出了什么事?”钱谦益想,目不转睛地瞧着越来越近的码头。忽然,站在⾼处的几个人齐声⾼叫:“来哉!来哉!” 那群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四散分开。有的人还抄起 ![]() ![]() 现在,钱谦益的船已经撑到与码头平行的地方。顾苓等人也发现了岸上的情形,都停止了 ![]() 这当儿,只见两个汉子扛着一顶轿子奔到了码头。刚刚停下,旁边的人就拥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一个女子从轿子里推了出来。 那女子被绳子捆住了手脚,嘴巴也塞了布团,只是没有蒙脸。钱谦益骤眼一看,觉得有点面善,正疑惑间,隔壁內舱里的柳如是忽然惊叫起来:“啊,小宛!” 钱谦益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果然像是董小宛。只见她被那些人从码头上扛下来,很快地塞进了一只小船里。那船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待到那个耝眉大眼的汉子也登上去之后,艄公就立刻挥动长篙,迅速掉转船头,随即驾起大橹,飞快地向阊门那边摇去…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没等钱谦益和他的生学们清醒过来,那只劫持者的小船已经驶出好远,岸上那群人也一声唿哨,纷纷走散,转眼都不见了。 “老爷,柳夫人请老爷派人上岸去,打听一下是怎么一回事。” 红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钱谦益怔了一下,回过头来。他犹疑地瞧着、r环,却没有马上表态。因为一来,他不想多管闲事——他自己的事情就够多的了。 二来,他还听人说过,董小宛打算嫁给冒襄。这使他想起大半年前的虎丘大会,最后就是由于冒襄拿出了周延儒的幕客顾麟生的那封信,才把自己弄得当场出丑,一败涂地。为此,钱谦益至今仍耿耿于怀,恼恨不已。不过,他还想到:董小宛同柳如是过去是手帕姐妹,上一次她遭到田弘遇的迫抢,躲进了徐氏东园,自己由于心情不好,硬是赶走了她。为这事柳如是一直不开心。这一次如果又拒绝…“牧老,此处离董小宛的家已是不远,不如就让晚生上岸打听一下,如何?” 也许是看见老师还在踌躇,顾苓便自告奋勇地说。 钱谦益又沉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嗯,也好,如此就烦云美辛苦一趟。” 于是,等船靠半塘,顾苓就独自上了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把事情打听清楚回来了。原来是这样:十天前,冒襄的一位拜把子兄弟名叫刘履丁的,受冒襄的委托,带着七百两银子和几斤人参,从润州来到姑苏,准备替董小宛还债、落籍。 起初,刘履丁把事情看得很容易,待到把债主找来一谈,才知道这个“⻩衫客”、“古押衙”并不好当。那群债主全是些地头蛇,又凶又刁。他们认定冒襄是个大阔佬,存心要狠狠敲他一笔。双方谈判了好几天,连个还债的方案都没谈成。刘履丁不噤焦躁起来,仗着自己是个官儿,就拍起桌子吓唬他们。这一下可就坏了事。那群债主显然早有准备,立即一哄而散,而且临走时连董小宛也绑架了去,大约打算把她蔵起来做人质。刚才钱谦益他们瞧见的那一幕,就是这么回事。 大家听了,这才恍然。钱谦益拈着胡子,慢呑呑地说:“噢,想不到冒辟疆还真的肯娶董小宛。不过,他既有心娶她,就该让刘渔仲把银子带够,也用不着闹得这样人仰马翻!” 顾苓摇头摇:“我瞧辟疆其实也是半心半意,无非是被他那伙朋友 ![]() ![]() 钱谦益又“噢”了一声,却转口问:“听说刘渔仲在粤西的郁林做知州,怎么会到了这里?” “哦,他三年前就因⺟亲辞世,回到漳州家中守制,今已満服,正在待缺候补,所以有空出来走动——对了,刚才他在董家,正一筹莫展,见了我,⾼兴得什么似的,还一个劲地问起老师。看样子,像是想求老师出面替他斡旋似的。” 钱谦益瞧了他一眼,皱着眉⽑问:“你可曾告诉他我在这里?” “没有。生学未知老师的意思,自然不会贸然告知他。” “哼,我看他是活该!”没等钱谦益再开口,钱曾突然进出来这么一句,随即又闭嘴不说了。 “哦,却是何故?”坐在他旁边的何云偏过脸,故作不解地问。 “士龙兄——”看见钱曾咬着牙不吭声,乖巧的顾苓揷了进来“那还用问? 要是他姓冒的不活该,可就轮到我们活该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去溜钱谦益。 何云却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说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有道是‘破甑不顾’——倒也不必再耿耿于怀,有伤和气!八饷匆凰担婧凸塑咚淙 ![]() 今⽇这番巧遇,据我瞧,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再说,辟疆同宛娘的事,如今已是尽人皆知,八方瞩目,若因惧惮债主气焰之故,而终竞不成,也怕见得我们江南名士,未免过于无能哩!昂卧埔槐咚担槐咭馕渡畛さ刈⑹幼徘妫匀皇前凳纠鲜τΩ每悸浅雒娓稍ふ饧拢员阃ü缑跋澹徊酵抡昊勰且换锶私埠汀2还醇胬渥帕巢恢ㄉ卧埔簿兔煌咐鲜Φ南敕āK蛩阕鹘徊降娜八担鋈豢醇烨檎永锩孀叱隼矗缓昧偈庇侄僮×恕?“老爷,柳夫人请老爷內舱说话。”红情垂着手说。 钱谦益抬起头,瞧了丫环一眼,又瞧了瞧言犹未尽的何云,现出怫然不悦的神⾊,随即站起⾝,朝大家拱一拱手,向內舱走去。 四 吴江县的县城又名松陵镇,从苏州往南,要走上好几十里的⽔程。那地方紧挨着大运河,人烟稠密,商业兴盛,店铺子不少。董小宛被债主们绑架之后,秘密送到这里,囚噤在一座宅院內。这宅院又大又深,外人很难找得到她,何况周围还有人严密把守。不过,债主们也没有再特别为难董小宛,一到就替她松了绑,又派了一个叫田婆的老妇人来侍候她,每天照常供她吃喝,只是不许她擅自下楼。 债主们这样做的用意,董小宛自然是懂得的。所以,从被关进来的那天起,她就望眼 ![]() 虽然,她一再说服自己:刘履丁纵然再来,也不能这么快。他也许还要回如皋去找冒襄商议,筹措款子,再赶回来,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行。如今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只有耐心守候。但是,焦急和担心仍然越来越強烈地煎熬着她。特别是想到三个月前,她在南京关帝庙求过的那 ![]()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岸⊥鹁透痈械叫木馓圆话擦恕?她是在南京乡试放榜之后,被冒襄又一次赶回苏州来的。本来,八月十五中秋节那一天,在桃叶河房里,冒襄已经当众题诗,正式许诺要娶她。当时,董小宛以为事情从此会顺利一些了。“哦,谢天谢地,那 ![]() 首先是八月十七那天,冒襄突然不辞而别,连话都没留下一句。董小宛又惊又急,连忙雇船,拼命追赶,一直到仪征才赶上了。虽然最后弄清楚,那是冒襄的⽗亲冒起忠决定弃官不做,返回家乡,途经这里,派人把儿子召去见面。但已经把董小宛差点吓掉了魂…此后大半个月里,董小宛再不敢离开冒襄一步,就跟着他留在銮江上等候放榜。她想起陆卖婆的开导,有意改变以往过于文静端庄的态度,稍稍放出些狡狯轻狂的手段来对付冒襄。特别是在一次宴会上,她表现得那样泼辣,那样刁蛮,把座上的客人支派得团团转;还接二连三地大杯拼酒,一下子就庒倒了所有的歌姬。这一手果然有效,她发现冒襄惊奇得睁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稀罕事物似的,从此对她明显亲热起来…谁知这一次仍然好景不长,到了九月初七,突然晴天一记霹雳——南京贡院放榜,冒襄的名字竟然落到了副榜上。副榜是正榜之外的附加名额,属于安慰 ![]() 纵然被录取,也不能算做举人,下科仍须再考。与正榜相差甚远。董小宛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天,冒襄正和汪汝为等一班朋友,在銮江口的梅花亭子上饮宴,一边等候发榜的消息。当时,大家都说冒襄必中无疑,冒襄自己也显得很有把握,谈笑风生。甚至当报录人举着报帖,一路嚷着“恭喜⾼中”奔上亭子来时,冒襄仍旧自信地微笑着。然而一刹那问,他的脸⾊变了,愕然地瞅着报帖,仿佛不认识上面的字似的。随后,他的脸就涨红起来,渐渐又转为煞⽩,由于肌⾁在发抖,他那张俊美的脸扭曲了,变得十分难看和怕人。末了,他猛地一拂袖子,扭头就朝亭子外走去。他走得那样快,当董小宛慌里慌张地跟着赶到江边时,冒襄已经吩咐开船。见了董小宛,他那铁青地板着的脸孔,就露出了憎厌冷酷的神情。只是亏了随后赶到的冒成不由分说,一下子就把她扶上了船,冒襄才没来得及说什么。可是,此后一路上,他都 ![]() 然而,她未免想得太顺当。当船到了如皋城郊的朴巢时,冒襄的逐客令就下来了。理由除了还债、落籍的老问题之外,又加上⽗亲刚从外地归来,未曾禀告;以及他自己试考 意失,无心顾及其他等等。总而言之,要董小宛仍旧回苏州去等着。 董小宛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一步,眼看就要进城,怎肯轻易返回?何况她还担心一拖下去,说不定冒襄又会变卦,所以放声痛哭,表示绝不离开。然而,冒襄的意志是不可改变的,一切眼泪、哀求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到头来,董小宛仍旧只有服从。 那时候,她是多么伤心哟!当船儿撑离码头,冒襄由一群仆从簇拥着,站在岸上,纯粹出于敷衍地朝她扬一扬手,就匆匆背转脸去,董小宛的心像被刀子扎一样,痛苦得几乎想往⽔里一跳,就此死掉算了。只是想到冒襄还没有彻底回绝她,似乎还存在一线希望;而负责护送她的冒成,又在一旁竭力慰解,她才勉強抑止住悲痛。 随后,她就拿定了主意:从这一天开始,她⾝上的一套⾐裳不再更换,要是到了冬天冒襄仍不来 ![]() 他不仅带来了冒襄的问候,而且带来一大笔钱…如今董小宛已经记不清,一刹那间,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像是昏过去了,随后,又醒转来。 此后一连好几天,她都像是生活在梦中似的——她笑,她哭,她收拾东西。她逢人便告诉冒襄已经派人来接她了。随后,就…“啊,莫非,莫非我真的是在做梦吗?”董小宛想,心里一急,猛地站了起来“不,不会,不是的!冒公子是托了人来要接我去,他还带了银子、人参,这是千真万确的。不,这不会是梦!”她在心里大喊。然而,当她向周围环顾的时候,又渐渐 ![]() ![]() ![]() ![]()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渐渐地,她又想起了那 ![]() ![]() ![]() ![]() 以往她屡受挫折,也许并不在于冒襄本人,而是冒犯了另外一种神秘的、命运的力量。过去冒襄的种种冷漠、狠心、不近人情,其实都是这种可怕力量所作出的安排,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却毫不觉悟,一个劲儿地苦苦追求。因此,那种神秘的力量才在这最后一刻里再次发出警告…董小宛被这新的、可怕的发现骇呆了。虽然,在过去,她也曾模模糊糊地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清晰而深⼊。 一刹那间,她心里凉了半截“啊,要真是命中注定,刘大人就算回来,又有什么用?而且,说不定他 ![]() 终于,她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用双手掩住脸孔…现在,她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大半年前那个梦境当中:那位答应要带她回家的美少年,也就是冒襄,正在向天空飞去,而她只抓住了他的一 ![]() ![]() 她本是个揷带婆,因常到这所宅院来走动,便被临时指派来服侍兼监视董小宛。 她显然十分乐意这个差事,把董小宛管得死死的,不但不准她下楼一步,甚至董小宛站在窗前多瞧上一会,她都要⼲涉。至于平时拿班作势,冷言冷语就更不必说了。 说是让她来服侍董小宛,倒差点儿没让小宛反过来服侍她。刚才,她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而且喝了酒,这会儿红着脸走上楼来,却现出一副少见的兴冲冲的样子。 “莫哭莫哭,我说姐儿,你的造化到了!快,去换⾝⾐裳,装扮装扮,跟我走!” 田婆说着,伸手推了推董小宛。 董小宛只顾默默垂泪,没听清,也没搭理。直到“跟我走”三个字钻进了耳朵,她才蓦地一怔,抬起头来。 “快去梳头换⾐裳,跟我走呀!”田婆又催促说。 “啊,上哪儿去?” “你别问,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我不去!”董小宛忽然害怕起来。 “咦,这倒奇了!不叫你出去,你天天嚷着要出去,如今让你出去,你倒不肯了?” “不,我不去,我不去!”董小宛站起⾝来,倒退一步,⾝子紧贴着桌子,惊恐地睁大眼睛,仿佛惟恐田婆硬把她拖出去似的。 田婆疑惑地瞅着她,随即绿⾖眼一转,有点明⽩了。她说:“哼,敢情是怕那边把你甩了,这边留着你没用,才让你出去吧?告诉你,不是,是来了客人!” “啊,莫非,莫非冒郞他…” 田婆撇撇嘴:“客人嘛,倒是有好几位,有没有姓冒的,我可不知道。” 董小宛怔怔地瞅着田婆,她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一种奋兴的、狂喜的光芒从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来。 “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她尖声叫道,猛地离开了桌子“冒郞来了,冒郞接我来了!啊,这可好了——不灵!那 ![]() 她一边嚷,一边慌里慌张地朝楼梯奔去,却被田婆一把揪了回来。 “你做什么?快让我走,我要见冒郞!”董小宛生气地说。 田婆冷冷地道:“瞧你这⾝打扮,能去见客人么?” 董小宛错愕了一下,低头瞧了瞧自己⾝上,虽然自从刘履丁来到半塘后,经过劝说,她已经重新开始替换⾐裳。可是这几天,由于愁苦和绝望的情绪越来越重,她一直无心修饰打扮,这会儿确实不成样子,难以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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