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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1:夕阳芳草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3 时间:2017/12/1 字数:20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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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这套书是十六两买来的,我就得押回十六两!”⻩宗羲执拗地想,挥手赶开几个围上来讨钱的小乞丐,又侧⾝让过了一队扛着棺材号哭而过的送丧行列,这才踏进大来堂书坊的门槛。 这所大来堂,据⻩安说,就是愿意出七两银子的那家书坊,瞧门面倒也平常,外面竖着“古今名书发兑”的木招牌,当门一个小小的柜台,四面靠墙壁排列着书架,上面堆満了各种书籍,此外就是一张小方桌和几张椅子、凳子之类,那是供顾客歇脚的。不过,此刻里面却看不见一个顾客,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后生正伏在柜台上打盹。 ⻩安合上油纸伞,在门槛外甩了几下积在上面的雨⽔,顺手把它倚在门边上,就走过去摇醒那伙计,说明来意。谁知不巧,书坊老板不在家。问去了哪里,那伙计也说不清;让他派人去找,又诸多推搪地不愿意。最后,⻩宗羲听得心头火起,⼲脆叫⻩安别理会他,管自移了一张椅子在门边坐下,并命⻩安把那套《潜虚衍义》拿过来,一边作最后的挲摩掌玩,一边等候坊主回来。 淅沥的舂雨还在不停地下。雨⽔在门槛外积聚起来,又缓慢地也向更低洼的地方流去。这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街道上的泥尘污垢被洗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一小片流动的积雨看上去是清澈和⼲净的。它被屋檐上不停落下的⽔滴溅击着,勾画出一长串奇妙的图案。 ⻩宗羲把《潜虚衍义》从楠木匣子里取了出来。这书共有四册,一⾊灰蓝⾊的书⾐,有点发⻩的宋笺蔵经纸书签上,印着书的名称,看上去十分古雅。翻开里页,可以发现这书不仅纸幅版框特别⾼大,而且字体也 ![]() ![]() 这条吴趋坊,紧连着阊门大街,虽然也是个人烟稠密、店铺众多的去处,可是街道却 ![]() 书坊的正对面是一爿不小的布店,左侧是间药材铺子,右侧是卖杂货的,再旁边还有几间书坊和别的店铺。这会儿,雨下得小了些,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宗羲看见:两乘轿子踏着⽔花过去了;一个瞎眼的老头掮着一把胡琴,由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引路,从小巷里慢慢转了出来;三个小孩冒着雨,蹲在房檐下的积⽔边,在放一只木制的小船;于是又招来一个瓦刀脸的闲汉,指手画脚地从旁充当指导,并以他的油腔滑调,逗引得正倚在就近门边的一个浓妆 ![]() ![]() 正当他盼得有点心焦的时候,忽然,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衙门公差,手里扬着一张公文模样的纸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他的⾝后,还跟着一群各执扁担的挑夫。他们来到书坊正对面的布店前,就站住了。只见那公差走进店去,大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走出来,朝那群挑夫做了个手势,说:“快,进去搬!” 挑夫们挤拥了一下,正要往里走,这时,店主人——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奔了出来,朝那公差一个劲地行着礼说:“头翁息怒,头翁息怒!请听小可一言,此次承值,非是小店有意拖延,实因遭遇荒年凶岁,亏损甚大。这百匹之数,小店已是多方筹措,百计张罗,还望头翁宽限数⽇,一定如数送到府衙,感 ![]() 那公差冷笑一声,说:“李老爸,你这话说了也只好当放庇!你要我宽限你,大老爷却不宽限我!你须也知道,这次可是京里周国舅爷着人来姑苏买货,限令今⽇取齐,便是大老爷也只有顺着他!” 李老板哭丧着脸道:“皆因机房歇业,货源不继,自从传闻周国舅来苏办货,绸缎之价,夜一暴长,竟⾼出往时一倍有余。小店大亏之后,本微力薄,实在是…”那公差无动于衷地说:“你本微也罢,本厚也罢,今番该你承值,便是倾家 ![]() 李老板急了,结结巴巴分辩说:“可是、可是府里分明出过告不,立了碑文,说一应上司按临时之府县公务,照依时价平卖,再不用铺行承值的呀!” 那公差怔了一下,顿时变了脸,大吼一声:“这个,你跟大老爷说去,我管不着!”说完,一挥手,吆喝那群挑夫:“给我搬!” 在他们对答的当儿,⻩宗羲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时他有点明⽩了:看来,是苏州府责令这布店代购百匹绸缎,可是这布店却因折了本,无力张罗。所以如今官府便派人上门,強行收缴。本来,朝廷过去是有所谓“铺户当行买办”之制,规定各行铺户必须轮流义务当差,替官府采办货物。办货的钱表面上由官府发给,但实际上,却往往并不给⾜,到底给多少,那就得看当官各人的品 ![]() ![]() ![]() ![]() 后来朝廷看见积弊实在太多,不得不作一些变通,改“当行买办”为“招商买办”和“佥商买办”还立了碑文。但是看来,此项弊政并未真正⾰除,只要下面喜 ![]() 这当儿,街道上已经围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把⻩宗羲的视线挡住了。他不由得站起来,伸长脖子从人们的头上望过去。他看见那些挑夫在公差的指挥下,正不停地从布店里把一匹一匹的绫罗绸缎搬出来,准备挑走。那个李老板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浑⾝上下不停地发抖。⻩宗羲心中很是不忍,他想了想,回过头,吩咐正站在一旁看得发呆的书童说:“⻩安,你去,请那位头翁过来,就说本相公请他说话。” “头翁?哪位头翁?”⻩安有点莫名其妙。 “喏!”⻩宗羲一指那个公差。 ⻩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显然有点不乐意:“大爷,你又想管…”他噘起嘴巴说。 “叫你去你就去!” ⻩安没有办法,只好跨出门,分开围观的人,走前去同那公差说了几句,然后带着他走回书坊来。 那公差是个黑脸汉子,长着一部络腮胡子和两道几乎连到一起的眉⽑。⻩宗羲 ![]() 那公差睁着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疑疑惑惑地跟着。一直走到距门口最远的那排书架前,⻩宗羲才回过头来,瞧着公差的眼睛,恳切地说:“头翁,小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瞧这布店生意萧条,情形困窘,倒不像是故意拖延的,头翁何不与人方便就宽限他几⽇呢!” 那公差见他是个秀才,起先不知道有什么事,倒有几分恭谨之⾊,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冷下脸来,摇一头摇,说:“先生有所不知非是在下不肯通融,皆因此事系府里大老爷亲责下来,要克期办妥,在下也是⾝不由己!” “这‘当行买办’,朝廷不是明令裁⾰了么,怎么如今又在实行?” 公差瞥了他一眼,満不在乎地说:“裁⾰归裁⾰,但这些事儿也只能瞧着办罢咧!譬如今番京里周国舅派人来办货,一封书送到大老爷手里,大老爷还能不用心打点么?这笔钱,公库里开销不了,大老爷又不能自己掏 ![]() ⻩宗羲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可是这些铺户已是患难余生,朝不保夕,还要如此摊派,岂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公差呵呵地笑起来:“先生也忒老实些!别瞧这些铺户专会装穷叫苦,其实哪一个屋角 ![]() “非也!”⻩宗羲被公差昧着良心的胡说 ![]() ![]() 他越说越 ![]() ![]() ![]() ![]() ![]() 听见了没有?“ 他一边嚷,一边劲使往公差⾝上撞。 那公差猝不及防,倒闹了个手⾜无措。当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他就暴怒起来,一巴掌把那孩子扇到一边去,骂道:“小杂种,连你也来寻老子开心!”他还想举脚踢去,临时瞥见⻩宗羲愤然的目光,才勉強把已经抬起的一只脚收回来,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大踏步向外走去。 ⻩宗羲扶住被推倒在自己⾝上的孩子,睁圆了眼睛,打算大声喝住公差,同他评理。就在这时,⻩安惊慌的声音蓦地响起来:“啊呀,大爷,你的书呢?” ⻩宗羲心中一跳,回过头去:“什么?” “书,书,那部书!” ⻩宗羲“氨了一声,连忙奔到他原来坐的那张椅子跟前。顿时,他像着了魔似地呆住了——椅子上空空如也,刚才被他随手放在上面的那套《潜虚衍义》已经不翼而飞了。 四 “超宗兄,不知养先可曾向你言及?生学此次不自量力,意 ![]() ![]() ![]() 钱谦益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正是⻩宗羲在书坊失窃的第二天上午。他坐在徐氏东园楠木厅当中的一张紫檀木扶手椅上,用两 ![]() 由于陈在竹和钱养先终于在昨天同时回到了苏州,大半个厚来混沌难测的局面顿时明朗起来。钱谦益现在了解到:两位心腹族人这一次分头执行使命,总的来说是意外的顺利。钱养先方面,已经通过扬州的郑元勋,联系了一二十位在社內有一定地位和影响的人物,他们都答应在虎丘大会上,对于停止攻击和庒制阮大铖的建议给予支持,并设法对他们的生学和友好做说服疏通的工作。 至于陈在竹到松江一带散布流言蜚语的结果,也已经促使旧几社那帮子人个个怒气冲天,磨拳擦掌,发誓要同吴应箕、陈贞慧等人大⼲一常钱养先还呈上阮大铖的一封亲笔密信,信中除了极力吹捧钱谦益,称他是宰辅长材,众望久归,⼊阁拜相,是势所必然之外,还再一次表明自己决意洗心⾰面、投靠东林的“耿耿孤衷” 这一切,都使钱谦益感到満意和放心,很大程度驱散了这些天来一直笼罩在他眼前的愁云疑雾。他又重新变得自信、沉着、精力充沛了。 按照原定计划,在整个行动中,钱谦益都不直接出面,只在幕后指挥,以避免承担万一失败的后果。因此第二步,就必须物⾊一个能够代替钱谦益在大会上支撑场面、 ![]() 他是复社在扬州地区的社长,又是本次虎丘大会的两位主盟者之一。何况现在,他实际上已经成了本计划的积极追随者。由他来充当这一角⾊,正是再合适不过。 虽说在钱谦益看来,此人略嫌魄力不⾜,不过到时有陈在竹、钱养先等人从旁协助,估计问题不大。 前一段,钱谦益出于谨慎的考虑,没让钱养先过早地向对方透露,而打算亲自来做这件工作。 现在郑元勋正带着敬畏的神情,专心地在听钱谦益说话。他是一个开始发胖的中年人,有着亮晶晶的脑门和一张圆滑随和的脸。他听得那么留神,以至整个肥大的⾝躯都紧张地向前倾着,大张着胡须稀少的嘴巴,再加上一双睁得滚圆的小眼睛,使他看上去很像一只受惊的鹅。这种姿态,引得坐在旁边的陈在竹朝钱养先直递眼⾊;而坐在另一边的钱曾——一个面孔苍⽩、神情 ![]() 当钱谦益故意顿住话头,等待客人反应的时候,郑元勋立刻站起来,拱着手说:“老先生苦心孤诣以谋社稷之安,耿耿丹衷,天⽇可表!便是晚生也一向以门户之争为忧,只苦于人微力薄,无济于事。今得老先生奋袂前导,晚生不胜 ![]() 钱谦益微微一笑,腕上的念珠转得更轻快:“超宗兄言重了! 生学素闻兄襟怀旷达,见识⾼远,料知不只必能谅我,而且必能慰我。适才之言,⾜见肝胆!生学得到超宗兄这么一位良朋,可真是喜 ![]() 金罂⽟瓒须携醉, 任是蜂狂总未知! 他侧过脸,斜瞅着郑元勋:“嗯,生学记得两年前,超宗兄送来的那些《⻩牡丹诗》中,好像有这么几句?” “啊,老先生还记得?”郑元勋的脑门发亮了。提起两年前的《⻩牡丹诗》,那可是郑元勋平生第一件得意的豪举。当时,在扬州他家的影园內,开了一株极罕见的⻩牡丹,一丛五朵,朵朵大如海碗,复瓣繁蕊,奇丽异常,见者无不啧啧称羡。 郑元勋一时动兴,决定大排筵席,招请四方名士,饮宴赏花,拈韵赋诗。并事先宣布:夺魁者以金杯一双为酬。到时果然宾客云集,着实热闹风光了一常那批诗,后来就送到常 ![]() ![]() “区区微劳,何⾜挂齿!”钱谦益摆摆手,示意客人重新坐下。 停了一停,他忽然微笑说:“倒是今⽇之事,生学却要仰仗超宗兄的大力哩!” “岂敢,但请老先生主持大局,晚生愿供驱策!” “不,”钱谦益摇头摇“生学确实要仰仗吾兄!此次生学来姑苏,尚有其他要事,三月二十八,是无法分⾝赴会了。不过,有兄为我主持一切,生学甚为放心!” 郑元勋仿佛没有听清:“老先生是说、是说,要晚生主…主…”“不错!”钱谦益的口气很郑重,他停止了转动念珠“一客不烦二主。此次大会,兄已执其牛耳,就请一并代生学主持此事,正是两全其美。” 郑元勋大吃一惊地噎住了。一种错愕、胆怯、怀疑的神情从他那滚圆的脸上显露出来。他嗫嚅地说:“多、多谢老先生见爱,只怕晚生驽钝下材,难、难以当…当此重任。” “兄何必过谦!生学既以此为大事,自不 ![]() “只是,只是晚生确实自问无能当此重托,还请前辈另委贤能,晚生愿竭尽绵薄,促其成功。”郑元勋极力推托,由于惊惶,也由于着急,额上冒出了星星汗珠子。 钱谦益沉下了脸:“啊,莫非超宗兄竞如此见弃?老夫废置多年,昏庸老迈,自知不⾜以动兄台之心,难道兄台也不以社稷苍生为念么?” 郑元勋的眉⽑抖动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钱谦益:“啊,不敢,不是的…”他畏惧地说。 “那么——” “呃、呃,实、实在…晚生实在是自知无能,难、难当此重托…”郑元勋掏出一条汗巾,擦着脑门上的汗,抱愧地低下头去。 看见对方如此推托,钱谦益很不⾼兴。他是这样看的:郑元勋之所以对开脫阮大铖一事表现得颇为热心,无非是想巴结讨好他钱谦益,指望钱谦益将来复职升迁时,能够提携他一把。不错,对在这件事上出过力的人,钱谦益自然不会忘记。不过,既然如此,那就得服从指派,舍得付出代价。这也如同合伙做生意一样,本钱下得愈多的,到头来分得的一份红利才会愈大。然而眼前这位郑大名士,却刁滑得紧,既想图大利,又怕亏本钱。“哼,亏你开头说得好听,一见了真章儿就忙着往后躲。莫非指望我钱某人自个儿拿这把老骨头去拼,好让你们跟着捡现成不成?” 钱谦益越想越恼火,他一声不响地站起来,沉着脸,气呼呼地走进屏门后面去了。 这一着显然大出郑元勋的意料。他吃惊地站起⾝,双手做出挽留的势姿,可是又不敢叫出声来,只是用惶急的眼光,求援似地‘瞧着在座的三位钱氏族人。 但是这会儿,那三位族人却变得像泥胎木偶似的,全都脸⾊ ![]() 郑元勋不由得怔住了。渐渐地,他那张滚圆的脸孔由红转⽩、由⽩转青。他动了动嘴巴,想说句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呆呆地坐了下去。 看见他这个样子,钱氏三位族人互相递着眼⾊,又故意挨延了一阵,钱养先才站起来。 “哎,超宗兄,你这是怎么啦?”他走过去,拍着郑元勋的肩膀“在扬州,我们不是谈得好好儿的?——这次大会,你是主盟,由你出面主持,正是顺理成章,谁也替代不了的!” 陈在竹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莫急莫急,我算准超宗兄必定应允,只是他还得想想。这么件大事,难怪他要慎重。换了是我,也一样的!”他一边说,一边朝钱曾使着眼⾊“遵王兄,你说是么?” 后者却鄙夷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听着这三位族人一唱一和,郑元勋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显然明⽩,要是坚持不肯应承的话,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如果应承…“超宗兄,你到底意下如何?”钱养先催问了。 郑元勋蓦地抬起头,意外地发现,钱谦益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正站在屏门边上,一声不响地朝外注视。他刚刚进去时那种凌厉的、愤怒的神气已经看不见了,代之以焦急、担忧和期待的神情,甚至整个人也一下子显出了老态——微弓着 ![]() “唉,莫非真的就是这等为难么?”陈在竹悲天悯人的声音响起来。 “哼,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一直 ![]() 郑元勋拿着汗巾的手抖了一下,停住了。他抬头望了望,希望钱谦益对于手下人这种耝暴无礼的言辞有所⼲预。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此刻的钱谦益不知是受到钱曾那句话的挑动,还是别有想法,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站立势姿,但是眼睛里却分明地闪烁着刻毒和冰冷的光芒…郑元勋心头一震,惶恐地低下头去。半晌,他终于咬咬牙,说:“好吧,既蒙老先生见爱,晚生从命就是!”五 《潜虚衍义》的失窃,使⻩宗羲懊恼得要死。要不是想到自己多少也有一点责任,他简直就会把⻩安捆起来,狠狠揍上一顿。如今他已经落得书财两空,走投无路。不过,他仍然不打算转而向朋友们求助,也不肯放弃给钱谦益送一份礼物的计划。“无论如何,我绝不改变,绝不!”他想。昨天夜里,他倒背着手,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苦苦思索了大半晚,终于又想出了一个办法。今天一早起来,他先把⻩安反锁在屋子里,声明中午不给饭吃,要书童“枵腹思过”然后自己就独自出门,打算到闾门外的浙东会馆去碰碰运气。 雨住了小半天,可是堆积着的云朵 ![]() 这桥上本来躺着一个面目⻩肿的女孩,约莫有四五岁,⾝上一丝挂不,蓬头垢面,肮脏不堪,也不知是谁家丢弃的。前两天⻩宗羲经过这里时曾看见过她,如今却不在了。“大概总算碰上好心人,给收留去了吧!”他想,打算继续走路。可是忽然,他又看见了那女孩,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移到桥头树下的垃圾堆里。 她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也不知是死是活,肚子 ![]() “唉,苍生涂炭,至于此极!可是几社那伙人却不思同命共济,救民于⽔火之中,反而想方设法去替阮胡子翻案,真是可恶可恨! 而定生他们现放着近在咫尺的钱牧斋不去请,却宁可绕道金坛去求周仲驭,也是毫无道理!八叻叩叵耄斐裳矍罢庾碌木鲂⺟罅恕?浙东会馆坐落在南濠,离桥头并不远。当⻩宗羲来到那三扇装饰着砖雕的门前,向门公说明有事来访的时候,大门里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奔出来三个怒气冲天的汉子。为首一个,头戴瓦楞帽,⾝穿酱⾊绒衫的,一出门口就站住了。 他回过头,指着里面破口大骂说: “什么狗庇会馆?才钻出 ![]() 他接着又骂了一些耝鄙难听的话。看见会馆內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招架,才气昂昂地领着手下人走了。 ⻩宗羲暗暗纳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估计不外是牛意卜的争执,也就不再理会。等会馆的掌事人 ![]() 会馆的掌事人姓毕,名石湖,是位谦和中透着精明的中年商人。他见⻩宗羲既是位在学的相公,又是浙东同乡,便分外殷勤恭敬。他把客人 ![]() 等⻩宗羲在上首的 ![]() ⻩宗羲虽然心里有事,但同对方毕竟素不相识,不好意思马上开口,只得一边品着茶,一边先同他天南地北地闲聊,无非是商货行隋、家乡近况之类。谈了一阵,毕石湖忽然问:“先生是余姚世家,不知已故的⻩太仆公讳尊素的,同先生怎生称呼?” “不敢,便是家⽗。”⻩宗羲拱着手回答。 毕石湖“氨了一声,连忙站起来:“原来先生便是⻩公子,小老竟然不知,失敬⾼贤了!”说着,就要跪拜下去。 ⻩宗羲慌忙起⾝扶住,说:“老爹且坐,何须如此!” 可是,毕石湖执意要行礼,双方争持了一会儿,⻩宗羲到底拗不过,只得受了他半礼。 “公子,非是小老定要多礼。”等重新坐定之后,毕石湖才解释地说“小老虽是一介行商,也颇知忠义之理。当年魏阉当国,矿监、税吏横行州县,我工商之民 ![]() ![]() “啊,老爹言重了,小生愧不敢当!”⻩宗羲连忙拱着手,谦逊地说。虽然如此,看到⽗辈们的业绩,至今仍受到人们的由衷景仰,这毕竟是值得欣慰和骄傲的。 他不由得奋兴起来,呷了一口茶,把杯子往方几上一放,说“老爹,说到工商之民,小生却有一私见:历来为政者俱视工商为末业,而视农为本。时至今⽇,此说仍牢不可破。遂致噤制之,摧抑之,视为正理。其实,世上若无工匠,这一应民生⽇用之物,从何而来?世上若无商贾,这一应货物,又安能转运流通?可知农是本,工商又何尝不是本?” “啊,先生是说——工商皆本?”毕石湖似乎有点意外。看见⻩宗羲肯定地点点头,他就变得沉默起来,捋着胡子,半晌,才感叹地说:“不瞒先生,此疑窦存于小老心中,亦已多年,惟是无此自信。 今⽇得先生一语道破,真乃茅塞顿开,心目一豁!八鹜罚屑ざ挚仪械厮担惫痈卟抛渴叮斩芊商诨潞#霰笳H绱耍闶俏冶仓A耍?今⽇难得公子屈尊下顾,小老无以表敬,意 ![]() ![]() ![]() 说完。他又趴在地上“咚咚”地叩起头来。他叩得那么劲使,很快,额上就碰出一块紫⾊的淤⾎。他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痛,仍旧不停地叩下去。 “哎,⻩相公不必理他!”大约看见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纠 ![]() 谁让你跑出来的?回去,快回去!” 但是马小舍却不肯走,仍然一个劲地苦苦哀求,说他是借了⾼利贷来经商的,家里的老⺟ ![]() 求“大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他的忙。毕石湖几次喝他不住,还是会馆里的两个小厮闻声出来,才把他半劝半拖地弄进去了。 ⻩宗羲沉思地目送着。毕石湖显然颇为不安,一再道歉。⻩宗羲摇头摇,表示不介意。 “嗯,方才听这位马…马兄的口气,像也是位客商,不知怎地弄得如此模样?” 他转过脸来,瞅着主人问。 毕石湖摇头摇,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也是我们行商的一大苦处。别瞧我们无非载货扬帆,将本图利,自在得很。其实一买一卖,俱受制于牙行。不经牙行,便不能购货,亦不得发卖。那牙行主人,仗着有官府牙帖,坐收厚利不算,还恣意欺侮我们外来行商。 大凡商货初到,他也照例宰 ![]() ![]() ![]() 这不是要了命么!? “噢?商货跌价,牙行又有何好处?” “自然也无好处,只是他一味招揽,自己做不来,又不许我们自行批卖。到了货 ![]() 如今一见生人,就以为是官府衙门来的。唉,瞧他那样子也着实可怜!” ⻩宗羲平⽇,对于牙行凭借官府势力欺庒客商的劣迹,亦时有所闻。不过,像这样把客商 ![]() 也免得他家人悬望。“ 毕石湖点点头:“⻩相公所言甚是,便是小老也意 ![]() “啊,一个疯癫之人,尚有何用处?” 毕石湖没有立即回答。他那谦恭随和的脸变得有点 ![]() ![]() “噢?” “马小舍被他们 ![]() “这——固然甚好,只是那牙行怕未必便肯?” “他自然不肯。刚才,还来了三个人上门吵闹。不过,我们已经算计定了,拼着花他一笔银子,把本地几个有力的乡绅请出来主持公道;何况,官府庇护牙行,也不外得了他的使费,只要肯花银子,不难买他一个秉公而断!” ⻩宗羲想了一下,点点头说:“牙行欺人太甚,不妨与他斗一斗!”他抬起头,奋然道“小生不才,亦愿为乡里略尽绵保在下如今便要到常 ![]() 毕石湖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站起来,深深作下揖去,说:“若得⻩相公援手,正是小人们之大幸!只是劳动不当。”又问:“⻩相公所言的这位钱老先生,不知可是曾任礼部右堂的钱大人么?” “正是。” “哦!那么,好教相公得知,钱大人眼下不在常 ![]() “就下榻在离此不远的徐氏东园。” ⻩宗羲“氨了一声,顿时笑逐颜开。他站起来,向主人深深一揖,说:“既然如此,小生这便告辞。不过,尚有一事相求…”他正想把借钱的事提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外蓦地响起一阵呼喊,接着,两个仆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一见毕石湖,就惊慌地说:“老、老爹,不好了,打、打进来了!” ⻩宗羲和毕石湖都吓了一跳,同时问:“谁打来了?” “牙、牙行的人!”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乒乒乓乓地 ![]() ![]() “叫他神气!” “砸、砸!狠砸!” ⻩宗羲毫无思想准备,不噤惊得倒退几步,愕然地朝外张望。 倒是毕石湖显得比较镇定,他皱起眉⽑,果断地一挥手:“关上二门!”随即冲上前去,同仆人们一齐动手,把沉重的二门用力关上。 当他们刚刚上好门闩,进攻者已经在外面把门扇撞得“咚咚”直响了。 这当儿,住在会馆里的其他客商听见响动,都纷纷从各个角落里奔出来,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随手抓到的扁担和 ![]() ![]() 转眼间聚起了几十人。当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一个个都现出吃惊、愤怒的神⾊。忍不住的,就破口大骂起来。更有人主张出去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门扇却烈猛地震动起来。大约进攻者搬来了大圆木,正在从外面击撞。大家吃了一惊,连忙再加了一道门闩,又把大堂上那些紫檀木桌椅搬来,一股脑儿把门顶祝做完这一切之后,毕石湖朝震动不已的门扇瞅了一会儿,然后做手势让大家静下来,他提⾼嗓门叫道:“喂!外面的,住手,住手!我们有话要说!” 一连叫了几声,外面却 ![]() 幸而这门扇本来就是专为防盗而设,用的是两整块花梨木合成,外裹铁⽪,十分坚厚,加上有三道门闩和许多桌椅抵住,一时还不致被攻破。但时间长了,就很难说。大家都感到事态严重,一齐望着毕石湖,等他拿主意。 毕石湖也显得有点紧张,他挥挥手,领着大家退进三门,又合力筑起一道防线,这才说:“方才,弟已经着人火速去报官。只是,官府何时才派人来,肯不肯派人来,都无从预知。如今之计,要么死守,要么退走。打算不同,处置也不同,事不宜迟,望列位从速决断!” 他的话刚说完,好几个声音同时叫起来:“许多商货都在馆里,怎么不守?守!一定要守!” 然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做声,脸上露出畏惧的神⾊。 毕石湖扫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要守,就大家一块守。走一半,留一半,那就别指望守得祝大家瞧着办吧!”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你瞧我,我瞧你,开始嗡嗡议论起来,各摆各的理由,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在这时,只听外面“哗啦”一声巨响,接着便是进攻者们的狂呼 ![]() 一刹那间,三门內的人们像是遭了雷击似的,一个个都停止了争论,在原地呆立不动。 就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忽然,人丛中响起了笑声。那是一阵 ![]() ![]() 大家吃了一惊,当看清那是疯癫了的马小舍时,几个人就连忙奔过去,横拖倒拽地把他弄到一边去。可是马小舍不肯,又是叫又是哭,又是苦苦哀求,那凄厉的声音在庭院上空久久回 ![]() 说着,他一手抄起 ![]() ![]() 毕石湖看见这种情形,就点点头,说:“既然大家情愿死守,那么好,听我号令——”他刚要说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临时又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到正站在一旁沉思地注视着三门的⻩宗羲跟前,说:“⻩相公,我们这些人,⾝家 ![]() ![]() 可是,⻩宗羲仍然摇头摇,他缓缓举起手,指着三门,从牙 ![]() “啊?” “哼,什么牙行!本相公倒要会一会他们!快——开了!” 六 钱谦益默默地瞧着已有几分酒意的钱养先一个劲儿扯着郑元勋碰杯,暗自在心里盘算:“如今总算已经万事俱备,只等着大会来开锣了!如果一切顺利,作出公议,应当连夜派人进京,把消息报知周延儒。这样,到五月底,最迟六月中,老周守信的话,就该有所动作。算他再不起劲,也不能拖过今年。否则,我照样有办法把阮胡子再打下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那么说,就是今年,今年我就出山了! 哈哈!”一想到自己苦苦熬了十三年之后,终于又能重立朝班,扬眉吐气,钱谦益心里充満了难以形容的喜悦。他放松⾝体,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开始历历如绘地想象一旦九重诏下,朝野如何额手称庆,亲友们如何奔走相告,门生故旧如何络绎来贺。然后,就是隆重的送别,旅途的应酬,到京之后同僚的 ![]() ![]() ![]() 钱谦益抬了抬眼⽪,发现李宝站在花厅的门口“嗯,他说什么?谁来求见?” 他迟钝地想。蓦地,他回过神来,心中一惊。 “啊,来、来了、来了多少人?”他失态地站起来问。 “回老爷,只是⻩相公一位,并无别人。”李宝回答,有点奇怪地瞧了主人一眼,随即把拜帖递过来。 “什么?”钱谦益急躁地侧着耳朵。 李宝把刚才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哼,传个话都不清楚,嗡嗡嗡就像蚊子叫!”钱谦益悻悻地呵斥说。弄清楚并不是吴应箕、陈贞慧全伙上门来,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瞧一瞧拜帖。的确,如果在这个时候走漏了风声,被对方找上门来同自己吵闹,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不过,虽然如此,钱谦益仍旧怀疑⻩宗羲是被对手们派来刺探动静的。他离开座位,一声不响地在室內来回走了片刻,立住脚,瞅了瞅已经停止了谈话,正在一齐望着他的几个心腹,用犹疑不决的口气说:“请⻩相公外堂奉茶,我随后便来。” 等李宝答应着退出去之后,钱谦益又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下,这才吩咐陈在竹等陪着客人,他自己出了门,慢慢向楠木厅行去。 “…嗯,他若不是来刺探我的便罢,他若真的为此而来,我就⼲脆给他个矢口否认,看他能奈我何!哼哼,对了,我正愁不清楚他们的动静,趁此机会倒可以反过来摸摸底细哩!”当钱谦益隔着楠木厅的窗棂,望见⻩宗羲那 ![]() 钱谦益的这种想法,⻩宗羲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刚刚在浙东会馆里碰上一场争斗, ![]() ![]() 现在,⻩宗羲听见了一种 ![]() ![]() ![]() “哎呀,贤侄!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钱谦益満面舂风地 ![]() “小侄不知世伯也在姑苏,拜望来迟,望祈恕罪!”⻩宗羲拱着手说。他的小脸因为喜 ![]() 钱谦益也在微笑着,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世侄,发现⻩宗羲除了脸上多了几分风尘之⾊外,体魄依旧是那般 ![]() ![]() 何况,他对我实际上又是这般亲近、依恋…此刻,这种感情又一次在钱谦益心中涌现了,而且比以往更加強烈,使他暂时忘记了从花厅出来一路上的种种疑虑和盘算,只感到由衷的喜悦,仿佛感情当中长期遭受簸弄、伤害的一角,忽然得着了慰抚似的。 “老伯,小侄此次出来,到处听闻老伯行将起复,⼊赞中枢,真乃令人惊喜不胜哩!”当最初一阵热烈的寒暄过去之后,⻩宗羲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立刻又放下来,奋兴地说。 “噢?”钱谦益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仍旧不住眼地打量⻩宗羲,并未从刚才的状态中摆脫出来。 “只是周阁老为人贪婪忮刻,未必有此 ![]() 钱谦益 ![]() 这位年轻有为的世侄,其实是窥伺在旁的危险对手。 ![]() ⻩宗羲本能地也端起茶杯,但又一次放下了:“周阁老对老伯嫉忌甚深!”他急急地说,向前挪了挪⾝子“这些年,他与温体仁 ![]() ![]() 虽然如此,此公却未必感恩知报。何况老伯一旦复出,必以斡旋运会、矫正人心为己任,宏谟一展,益见其庸陋,彼又安能甘心乎!扒嫘表呕谱隰耍劬锘骋珊徒浔钢庠嚼丛街亍;谱隰艘蛔戮痛筇钢苎尤澹颐挥幸痪浜闷溃讨辛怂闹械囊健!澳撬钦娴闹懒耍磁伤淳嬗谖遥俊彼搿?墒牵苹谱隰说纳衿植淮笙瘛S谑牵 ![]() 老伯雄才峻望,四海共瞻。凡我君子,谁不倾耳侧⾜以望老伯出秉大政。倘若以小人之故,甘心独善,其如苍生何!” 钱谦益没有回答。⻩宗羲这一番话令他颇为感动。他现在已经看出来,这位世侄一片至诚, ![]() ![]() “唉,皇上英明天纵,惟于用人一端,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宗羲并不理会钱谦益的沉默,管自愤愤地低声说“今上并非不知东林为君子,却以有一二非君子之人混杂其间,而事事猜疑提防;也并非不知攻东林者为小人,却以其可以牵制东林而不惜重用之。 遂致十余年间,君子尽去而小人独存。如此下去,只怕大明真要亡呢!扒嬲卣W叛劬Γ坪趺挥刑濉5彼沼谂靼字螅唤蟪砸痪赫馐乐毒垢曳潘恋焦ペζ鸹噬侠矗饣沽说茫?万一给厂卫的人侦知,便是破家灭门之祸呀!他不胜张皇地向四边望了望,庒低嗓门训斥道:“贤侄,你怎地如此荒唐!这种话也能说的么?亏你还是个圣贤之徒、忠良之后,怎地说出这种反贼流寇一般的悖语狂言来!你莫是不要命了!”钱谦益越说越严厉,他当真动了气:这群书呆子怎地如此不知死活,平⽇讥评大臣,议论朝政倒还罢了,竟放肆到指摘皇上的不是!这种念头,顶多只能悄悄地想一下——那也是有罪的,他却公然无忌地说出口来!钱谦益觉得⻩宗羲的这种情绪十分危险,很想狠狠地呵斥他一顿,教他知道即使在自己面前,说话也应当有分寸。可是,当他看见⻩宗羲低着头闷声不响时,口气不知为什么却软下来:“嗯,这话悖谬之极!不过,你在这里说说还不打紧,若到外面去,千万不能!可记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慰解似地说“只要有我东林、复社诸君子在,嗯,大明亡不了!” “可是,江南的社局,是越来越不成话了!”⻩宗羲爆发似地抬起头来,満脸是苦恼的神情“沽名钓誉者有之,争权夺利者有之,同类相残者有之,简直是一塌糊涂!”他的 ![]() 钱谦益正想着如何开导⻩宗羲,听了这话,心头一震。虽然他刚才还打算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来,可是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么一句,仍然像被击中了要害似的,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而⻩宗羲并未察觉。他忧心忡忡地紧抿了一会嘴 ![]() 钱谦益小心翼翼地皱着眉⽑,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异常的神⾊。他侧着耳朵,注意地捕捉着⻩宗羲说出的每一个字眼,终于,他暗暗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对手们当真完全不知底细,岂止不知,还错把旧几社的人当成了攻击的目标,准备大闹一常啊哈,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一种局面!想到曾经被他估计得极为困难的这件事,竟然进展如此顺利,一切都像有神明在冥冥中扶助似的!钱谦益不觉大为宽慰,但同时又多少有点遗憾。因为他看得出来,⻩宗羲也如同吴应箕、陈贞慧一样,是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妥协的。指望他站过来支持自己,更绝无可能。想到刚才见面之初,自己对于这位世侄所产生的那种不能自抑的感情,钱谦益的內心不噤漾起一丝苦笑。 “不知老伯亦曾听闻此事否?” ⻩宗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钱谦益一怔,回过神来。他本能地打算加以否认,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是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哦,原来老伯已有所闻!” “不!”钱谦益慌忙说。他犹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样说了之后,他就把眼睛移开,以免接触对方的真诚的视线。 “原来如此!不过,替阮大铖翻案之事已无可疑。虎丘之上,一场內讧只怕势在难免了!”⻩宗羲烦恼地说“次尾、定生他们都说旧几社那伙人久有独揽大权把持社局之心,小侄本来也不甚相信。不过,看到此次他们如此妄为,分明是存心挑起大纷争,却又令人不得不信!”于是,他又把自从复社领袖张溥死后,旧几社一派人如何妄自尊大,不把吴应箕、陈贞慧等人放在眼里;这一次虎丘大会他们又如何故意拆台,使吴应箕等人当不成主盟;吴应箕等人又如何气愤等等告诉了钱谦益。 钱谦益听完之后,却没有做声。不错,要是早半天工夫听见这个消息,或者这个消息是由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钱谦益必然会大慰 ![]() “老伯,小侄此来,意 ![]() “哦,贤侄只管直说。”钱谦益的态度显得格外和蔼。 “小侄想请老伯亲赴虎丘,平息此番內讧!” 钱谦益蓦地一惊,他失态地站起来,慌 ![]() 不行!? ⻩宗羲奇怪地瞧着钱谦益:“小侄看来,到了这一步,除非有德⾼望重如老伯者出面,已是无人能排解此事。” 钱谦益情急地盯了⻩宗羲一眼,劲使地头摇。 “啊,莫非小侄此议有何不妥之处?” 钱谦益又摇一头摇,神情却越来越尴尬和难看了。 “那么,莫非老伯忍心眼见复社毁于一旦不成?”⻩宗羲的语气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他显然无法理解,像钱谦益这样一位他素所景仰的东林前辈,何以对于这样一件关系复社存亡的大事,竟然会无动于衷? “贤侄,是定生、次尾他们让你来的吧?”钱谦益注视了⻩宗羲片刻之后,突然冷冷地问。 ⻩宗羲一怔,摇头摇:“不是。次尾他们并不知道老伯来了姑苏。小侄到这儿来,事先也不曾告诉他们。” 钱谦益笑了:“贤侄又何必瞒我,此等大事,次尾、定生着你来问我,原也应该!” “老伯说的是。不过,小侄此来确实不曾告诉他们。”⻩宗羲回答得很认真。 钱谦益不言语了,可是冰冷的目光仍旧在⻩宗羲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断定对方并非说谎之后,他才重新堆出微笑,走过来,拉住⻩宗羲的手,用亲呢、诚恳的口吻说:“贤侄,不是老夫存心推托。你也知道,老夫以病废之⾝,待罪山林,虽然深自韬晦,亦难免为朝中小人所侧目。去岁蔡奕琛行贿事发,不肯⼊狱,竟诬告老夫教唆复社构陷于他。幸赖天子圣明,置之不问。此次若公然出面⼲预社事,岂非适⾜授彼以柄?老夫一⾝不⾜惜,只怕于社事不惟无补,抑更有害呢!虎丘之会,既然定生已赴金坛请仲驭、介生他们来,纵有大事,他们尽能应付裕如,贤侄倒也不必担忧。”停了停,他斜觑着⻩宗羲,又意味深长地补充说:“眼下四海汹汹,人情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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