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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沈从文集-小说卷4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684 时间:2017/11/10 字数:129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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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种神即自然的见解,会不会同你对科学的信仰相矛盾?” “老师,你问得对。但我应当告你,这不会有什么矛盾的。 我们这地方的神不象基督教那个上帝那么顽固的。神的意义在我们这里只是‘自然’,一切生成的现象,不是人为的,由于他来处置。他常常是合理的,宽容的,美的。人作不到的算是他所作,人作得的归人去作。人类更聪明一点,也永远不妨碍到他的权力。科学只能同 ![]() ![]() ![]() ![]() “但科学是在毁灭自然神学的。” “老师,这有什么要紧?人是要为一种自己所不知的权力来制服的,皇帝力量不能到这偏僻地方,所以大家相信神在主宰一切。在科学还没有使人人能相信自己以前,仍然尽他们为神所管束,到科学发达够支配一切人的灵魂时候,神慢慢的隐蔵消灭,这一切都不须我们担心。但神在××人感情上占的地位,除了他支配自然以外,只是一个菗象的东西,是正直和诚实和爱。科学第一件事就是真,这就是从神 ![]() 那城市中人在这理论上,显然同意了。那个神的说明,却不愿意完全承认完全同意的。在朋友说完以后,他接着就说:“总爷,从另外一个见解上看来,科学虽是求真的事情,他的否认力量和破坏力量,对以神为依据的民族所生的影响,在接受时,转换时,民人的感情上和习惯上,是会发生 ![]() ![]() 那总爷说:“老师,你太客气了点。你明⽩,这些空话,是只有你来到这里,才给我一个机会谈到的。平常时节,我不作兴把思想徘徊到这个理论上面。你意思是以为我们聪明了一点,从别个民族进步上看来,已到了不能够相信神的程度,但同时自己能力却太薄弱了,又薄弱得没有力量去单独相信我们自己,结果将发生一点社会的悲剧,结果一切秩序会因此而混 ![]() ![]() ![]() 城市中人微笑着,总爷从他朋友的微笑上,看得出那个预言,是被“太大胆了一点的假定”那种意思否认到的,他于是继续了下面的推理。 “老师,照这预言看来,农村的和平自然会有一⽇失去的。 农民的动摇不是在信仰上,应当是在经济上。可是这不过我们一点预言,这预言从一点露⽔而来,我们不妨还归到露⽔的讨论吧。请你注意那边,那一丛⽩⾊的禾梗旁,那点⻩花,如何惊人!是谁说过这样体面的言语:自然不随意在一朵花上多生一 ![]() 歌声如一线光明,清新快乐浮 ![]() ![]() 城市中人说:“总爷,××地方使人言语华丽的理由,我如今可明⽩了,因为你们这地方有一切,还有这种悦耳的歌声!” 总爷微微笑着,望到歌声所在一方“老师,你这句话应当留下来说给那些唱歌人听的,这是一句诚实的话。可是你得谨慎一点,因为每一滴放光的露珠,都可以 ![]() 城市中人说:“我盼望你告我在这些事上,神所持的见解。” “神对此事毫无成见,神之子对此事却有一种意见。当××族神巫独⾝各处走去替边境上民人禳鬼悦神时节,走过我们这里的长岭,在岭上却说下了那么两句话:好烧酒醉人三天,好歌声醉人三年。这个稍嫌夸张的形容,增加了本地的光荣。但这是一个笑话,因为那体面人并没有被歌声所醉,却爱上了哑子的。” “我愿意明⽩这个神巫留在王杉堡上的一切传说。” 于是总爷把这个神巫的一切,为他的朋友一一述说,到后他们上了长坂,便望到矿山一切,且听到矿山方面石工的歌声同敲打石头声音了,他们不久就进到那个古怪地方,让一个石洞所呑灭了。 八、在栗林中 秋天为一切圆 ![]() 但一切事物在成 ![]() ![]() ![]() ![]() ![]() ![]() 用那么声音那么颜⾊装饰了这原野,应是谁的手笔?华丽了这原野,应是谁出的主意? 若按照矿地那个一方之主的言语说来,××一切皆为镇筸地方天神所支配,则这种神的处置,是使任何远方来客皆只有赞美和感谢言语的。 各处歌声所在处,皆有大而黑的眼睛,同一张为⽇光所炙颜⾊微黑的秀美脸庞。各处皆不缺少微带忧郁的 ![]() ![]() ![]() 年岁去时没有踪迹,忧愁来时没有方向。城市中人在这种情形中,微觉得有种不安,扰 ![]() 在新寨路上同总爷所说的话,有些地方他没有完全忘记,但这个一地之长原有一半当成笑话同他朋友说到的。他知道他朋友的为人,正直而守分,不大相信××的女人会扰 ![]() ![]() ![]() 城里这一个,便微微笑着,把头摇摇,作了一个比平常时节活泼了点的表示,也带了点诙谐神气,回答他的朋友:“在出产宝石的宝石坑边,这人照例是空手的。因为他还不能知道哪一颗宝石比其余宝石更好!”那寨主便说:“花须用雨⽔灌溉,爱须用爱情培养。在这里,过分小心是不行的,过分拘持则简直是一种罪过。” “我记得你前一次在路上所引那两句诗:朱华不觉得骄人,⽩露不能够怜人。胆小心怯的理由,便是还不忘记这两句诗。” “是的,老师,龙朱说过的两句话,画出了××女人灵魂的轮廓。可是照到他另一个歌上的见解,却有下面的意思:爱花并不是爱花的美,只为自己年青,爱人不徒得女人的爱,还应当把你自己的青舂赠给她。爱是权利同义务相纠结 ![]() 凡打量逃避这义务的人,神不能保佑他。“ “可是宝石是五⾊的,谁应当算最好的一颗?” “一切你觉得好的,照到这里规矩,你都可以用手去拾取?” “我不知道如何…” “是的,老师,我明⽩你的意思,在城市里,你应当用谦卑装饰你女人的骄傲,用绫罗包裹你女人的⾝体,这是城里的规矩。你得守到这种规矩,方可以得到女人。可是这里一切都用不着!这是边境地方,是××,是神所处置的地方。这里年青女人,除了爱情以及因爱情而得的智慧和实真,其余旁的全无用处。你不妨去冒一次险,遇到什么好看的脸庞同好看的手臂时,大胆一点,同她说说话,你将可以听到她好听的声音。只要莫忘了这地方规矩,在女人面前不能说谎;她问到你时,你得照到她要明⽩的意思一一答应,你使她知道了你一切以后,就让她同时也知道你对于她的美丽所有的尊敬。一切后事尽天去铺排好了。你去试试吧,老师,让那些放光的手臂,燃烧你的眼睛吧。不要担心明天,好好处置今天吧。你在城市时,我不反对你为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希望而生活,到这里却应当为生活而生活。一个读书人只知道明天和昨天,我要你明⽩今天。” 城市中人听到这种说教,就大笑了:“这种游戏,可不成了…”那寨主不许他的朋友有说下去的机会,就忙说:“老师,我问你,猎虎是什么?猎虎也是游戏!一切游戏都只看你在那个情形中,是不是用全生命去处置。忠于你的生命:注意一下这一去不来的⽇子,舂天时对花赞美,到了秋天再去对月光惆怅吧。一切皆不能永远固定,证明你是个活人,就是你能在这些不固定的一小点上,留下你自己的可追忆的一点生活,别的完全无用!” 两人虽那么热烈的讨论到这件事情,但两人仍然是当作一种笑话,并不希望这事将成为一种认真事件的。但在另一时,却因此有些小问题,使城里这一个费了些思索。笑话不会有多少偏见,却并不缺少某种真理。当寨主的笑话,到城里那一个独自反复想到时,这些笑话在年青人感情上发了酵,起了小小中毒的现象。一面听到××人的歌声,一面就常在自己的灵魂上,听到一种呼唤“学科学的人,你是不行的。 你不能欣赏历史,就应当自己造成一点历史!“一个人为了明⽩自己将来还有一段长长的寂寞⽇子,就为了这点原因,在他年青时忽然决定了他自己,在自己生活中造作出一种惊人的历史,这样事情应当是可能的。 可是这历史如何去创造呢?谁给他那点狂热?谁能使他在一个微笑上发抖?谁够得上占领这个从城市里来的年青人的尊贵的心? “一切草木皆在⽇光下才能发育,××人的爱情也常存在⽇光中。”城市中人怀了一种期待,上了××石堡的角楼上,眺望原野的风光。一片温柔的歌声摇撼到这个人的灵魂,这歌声不久就把他带出了城堡,到山下栗林去了。 栗林位置在石堡前面坡下约半里,沿了那一片栗林,向南走去,便重新上了通过边界大岭的道路。向东为去矿场的路。向西为大岭一支脉,斜斜的拖成长陇,约有二里左右。陇坂上有桐茶漆梓,有王杉,有分成小畦栽种红薯同黍米的山田。大岭那一面,遍岭皆生可以造纸的篁筱,长年作一片深绿,早晚在雾里则多变成黑⾊。堡前平田里,有穿了⽩⾐背负稻草的女人,同家中的狗慢慢走着,这女人是正在预唱的。 在陇坂山田上,同大岭篁筱里,皆有女人的歌声。栗林里有人吹羊角,声音低郁温柔如羊鸣。 城市中人到了栗林附近,为那个羊角声音所昅引,所感动,便向栗林走去。⻩⻩的⽇头,把光线从叶中透过去,落叶铺在地下有如一张美丽毡毯。在栗林里,一个手臂裸出的小孩子,正倚着一株老栗树边,很快乐的吹他那个漆有朱红花纹的羊角,应和到远处的歌声,一见了生人,便用一种小兽物见生人后受惊的样子,望到这个不相识的人一笑,把角声止住了。城市中人说:“小同年,你吹得不坏。” 小孩子如一个山精神气,对到陌生人狡猾的摇着头,并不回答。 城市中人就说“你把那个给我看看。”小孩子仍然不说什么,只望到这生人,望了一会,明⽩这陌生人不可怕了,就把手上的羊角递给了他。原来这羊角的制作是同巫师用的牛角一样的,形制玲珑精巧,刮磨得十分光滑,在羊角下部,还用朱红漆绘了极美丽的曲线和鱼形花纹。角端却用芦竹作成的簧,角上较前一部分还凿了三个小孔,故吹来声音较之牛角悦耳。城市中人见到这美丽东西,放在自己口上去吹出了几个单音,小孩见到就笑了。小孩“哪、哪、哪”的喊着笑着,把羊角攫回来,很得意的在客人面前吹了起来。且为了陇上的歌声变了调子,又在那个简单乐器上,用一只手捂到小孔,一只手捂了角底,很巧妙的吹出一个新鲜调子,应和到那远处的歌声。 一 会儿,一样东西从头上掉落下来,吓了城市中人一跳,小孩子见到这个却大笑了。原来头上掉下的是自己爆落的栗子。小孩子见到这个,记起对于客人的尊敬了,把羊角塞到 ![]() 城市中人于是便同小孩坐到树下吃那有桂花风味的栗子,一面听陇坂上动人的歌声。过一会,却见到小孩忙把羊角取出,重新吹了几下,另外地方有人喊着,小孩锐声回答着“呦…来了!”到后便向客人笑了一下,同一只逃走的小獐鹿一样,很便捷的跑去,即刻就消失了。 栗林中从小孩走后,忽然清静了。城市中人便坐下来,望到树林中那个神奇美妙的⽇光,微笑着,且轻轻叹息着。 忽然近处一个女子的歌声,如一只会唱的鸟,啭动了它清丽的喉咙。这歌声且似乎越唱越近,若照他的估计没有错误,则这女人应是一个从陇上回到矿场的人,这时正打量从栗林中一条捷路穿过去,不到一会儿就应当从他⾝边走过的。 他便望到歌声泛溢的那一方。不过一刻,果然就见到一条蓝⾊的裙同一双裸露着长长的腿子,在栗林尽头灌木丛中出现了。再一会儿全⾝出现后,城市中人望到了她,她也望到了城市中人,就陡然把歌声止住,站定不动了。一个××天神的女儿,一个精怪,一个模型!那种略感惊讶的神情,仍然同一只獐鹿见了生人神情一样。但这个半人半兽的她并不打量逃跑,略迟疑了一下,就抿了嘴仍然走过来了。 城市中人立起挡着了这女人的去路,因为见到女子手腕上挂了一个竹篮,篮內有些花朵同一点紫⾊的芝菌,就遵守了××人语言的习惯,说:“你月下如仙⽇下如神的女人,你既不是流星,一个远方来的客人,愿意知道你打哪儿来,上哪儿去,并且是不是可以稍稍停住一下?” 女孩子望到面前拦阻了她去路的男子,穿着一种不常见的装束,却用了异方人充満了谦卑的悦耳声音,向自己致辞,实在是一点意外的事,因此不免稍稍显得惊愕,退了两步,把一双秀美宜人的眼睛,大胆的固执的望到面前的男子,眼光中有种疑问的表情,好象在那么说着:“你是谁?谁派你来到这地方,用这种同你⾝分不大相称的言语,来同一个乡下女人说话?”可是看到面前男子的神气,到后忽然似乎又明⽩了,就露出一排⽩⽩的细细的牙齿笑了。 因为那种透明的聪慧,城市中人反而有些腼腆了,记起了那个一地之长所说的种种,重新用温柔的调子,说了下面几句话。 “平常我只听说有毒的菌子, 今天我亲自听到有毒的歌“… 他意思还要那么说下去的“有毒的菌子使人头眩,有毒的歌声使人发抖。” 女孩子用××年青女孩特有的风度,把头摇摇作了一个否认的表示,就用言语截断了他的空话:“好菌子不过 ![]() 好声音也不过一阵风,风过后这声音留不了什么脚踪。“ 城市中人记起了酒的比喻,就说: “好烧酒能够醉人三天, 好歌声应当醉人三年。“ 女孩子听到这个,把三个指头伸出,似乎从指头上看出三年的意义,望到自己指头好笑,随口接下去说:“不见过虎的人见猫也退,不吃过酒的人见糟也醉。” 说完时且大笑了。这笑声同丽态在一个男子当前,是危险的,有毒的,这一来,城市中人稍稍受了一点儿窘,仿佛明⽩这次事情要糟了,低下头去,重新得到一个意思,便把头抬起,对到女孩,为自己作了一句转语:“我愿作朝 ![]() 一 线⽇光在女孩脸上正作了一种神奇的光辉,女孩子晃动那个美丽的头颅,听到这个话后,这边转转,那边转转,逃避到那一线⽇光,到后忽然就停住了,便轻轻的说:“风车儿成天团团转,风过后它也就板着脸。” 说了又自言自语的说: “朝 ![]() 风车儿未免太活泼。“ 但一切事情却并不那么完全弄糟,女孩子的机智和天真是同样在人格上放光的东西,一面那么制止到这个客人对于她的荒唐妄想,一面却依照了陌生人的要求,在那栗树浮起的 ![]() 见陌生人不作声,以为不大明⽩那意思了,就解释着:“好听的话使人开心,好听的话不能认真。” 城市中人便作了一些年青男子向一个女子的陈诉;这陈诉带了××人所许可的华丽与夸张,自然是十分动人的。他把女人比作精致如美⽟,聪明若冰雪,温和如棉絮。他又把女人歌声比作补药,眼光比作福祐。女人在微笑中听完了这远方人混和热情与聪明的陈诉,却轻轻的说:“客人口上华丽的空话,豹子⾝上华丽的空花;一面使人承认你的美,一面使人疑心你有点儿诡。” 说到末了时,便又把头点点,似乎在说:“我明⽩,我一切明⽩,我不相信!”这种情形 ![]() 女孩子不间断的把头摇着,表示异议。那个美丽精致的头颅,在细细的纤秀颈项上,如同一朵百合花在它的花柄上动扭。 “谁见过天边有永远的虹? 问星子星子也不会承认。 我听过多少虫声多少鸟声, 谎话够多了我全不相信。“ 城市中人说: “若天上无⽇头同雨⽔, 五彩虹自然不会长在眼前, 若我见到你的眼睛和手臂, 赞美的语言将永远在我的口边。“ 女孩子低声的说了一句“呵,永远在口边,也不过是永远在口边!”自己说完了,又望望面前陌生客人,看清楚客人并不注意到这句话,就把手指屈着数下来,一面计数一面说:“⽇头是要落的,花即刻就要谢去,脸儿同嘴儿也容易⼲枯,”数完了这四项,于是把两只圆圆的天工制作的美丽臂膀摊开,用一个异常优美风度,向陌生人笑了一下,结束了她的意见,说了下面的话:“我明⽩一切无常,一切不定,无常的谎谁愿意认真去听?” 一 个蜂子取了直线由西向东从他们头上飞过去,到后却又飞回来,绕了女孩子头上盘旋一会,停顿在一旁竹篮的花上了。这蜂子帮助了城市中人的想象。 “正因为一切无常,一切在成,一切要毁。 一 个女人的美丽,最好就是保存在她朋友的记忆里。 不管⻩花朱花,从不拒绝蜂子的亲近, 不拘生人 ![]() 女孩子就说: “花朵上涂藌想逗蜂子的 ![]() 言语上涂藌想逗女子的 ![]() 可惜得很—— 大屋后青青竹子它没有心, 四月里⻩梅天气它不会晴。“ 城市中人就又引了龙朱的一些金言,巫师的一些歌词,以及从那个一地之长的总爷方面听来的××人许多成语,从天上地下河中解释到他对于她所有的尊敬,这种动人的诉说,却只得到下面的反响。 “菠菜桐篙长到田坪一样青, 这时有心过一会儿也就没有心。“ 把话说过后,乘到陌生人低下头去思索那种回答的言语时,这女孩子站了起来,把篮子挂在手腕上,好象一枝箭一样,轻便的,迅速的,向栗林 ![]() 城市中人望到那个女孩子所去的方向,完全痴了。可是他到后却笑了,他望过无数放光的星子,无数放光的宝石,今天却看到了一个放光的灵魂。他先是还坐到栗林里渗透了灿烂 ![]() “家养的鸟飞不远,”这句话使他沉⼊深邃的思索里去。 九、⽇与夜 那个从城市中来此的人,对于王杉古堡总爷口说的神,同他自己在栗林中眼见的人,皆给他一种反省的刺 ![]() ![]() ![]() 到了这地方后,暂时忘了都市那一面是必须的。忘掉了那种生活,那种习气,那种道德,但这个城市中人,把一切忘掉以后,还不能忘记一个住在都市的好友。那朋友是一个植物学者,又对于自然宗教历史与仪式这种问题发生了极大的兴味。这城市中人还没有到××地方以前,就听到那个知识品德皆超于一切的总爷,谈到许多有毒的草木,以及××地方信神的态度,以及神与人间居间者的巫觋种种仪式,因此在一点点空闲中,便写了一个很长的信,告给他朋友种种情形。在这个信里述说到许多琐碎事情,甚至于把前些⽇子在栗林中所发生的奇遇也提到了。那信上后面一点那么说:…老友,我们应当承认我们一同在那个府政里办公厅的角上时,我们每个⽇子的生活,都被事务和责任所支配;我们所见的只是无数标本,无量表格,一些数目,一堆历史。在我们那一群同事的脸上,间或也许还可以发现一个微笑,但那算什么呢?那种微笑实在说来是悲惨的,无味的,那种微笑不过说明每一个活人在事务上过分疲倦以后,无聊和空虚的自觉罢了。在那种情形下,我们自然而然也变成一个表格,和一个很小的数目了。可是这地方到处都是活的,到处都是生命,这生命洋溢于每一个最僻静的角隅,滥泛到各个人的心上。一切永远是安静的,但只需要一个人一点点歌声,这歌声就生了无形的翅膀各处飞去,凡属歌声所及处,就有光辉与快乐。我到了这里我才明⽩我是一个活人,且明⽩许多书上永远说得糊涂的种种。 老友,我这报告自然是简单的,疏略的,就因为若果容许我说得明⽩一点,这样的叙述,没有三十页信纸是说不够的。王杉堡上的总爷说的不错,照他意思,文字是不能对于神所统治神所手创的一切,加以谀词而得其当的。我现在所住地方,每一块石头,每一茎草,每一种声音,就不许可我在文字中找寻同它们德 ![]() 我住到这里,请你不必为我担心,因为照到我未来此以前,我们原是为了这里的一切习俗传说而不安的,但这不安可以说完全是一件无益的过虑。还请你替我告给几个最好的同事,不妨说我正生活在一个想象的桃源里。 那个矿洞我同那个总爷已看过了。这是一个旧矿,开采的年代,恐怕应当在耶稣降生前后。照地层大势看来,地下的埋蔵量还十分可观。不过他们用得全是一种土法开采,迟缓而十分耗费,这种方法初初见到使我发笑,这方法,当汉朝帝王相信方士需用朱砂⽔银时,一定就应当已经知道运用了。他们那种耗费说来实在使我吃惊。可是,在这里我却应当告给我的老友,这地方耗费矿砂,可从不耗费生命。他们比我们明⽩生命价值,生活得比我们得法。他们的⾝体十分健康,他们的灵魂也莫不十分健康。在智慧一方面,譬如说,他们对于生命的解释,生活的意义,比起我们的哲学家来,似乎也更明慧一点。 … 这完完全全是一个投降的自⽩!使这城市中来人那么倾心,一部分原因由于自己的眼见目及,一部分原因却是那个地位⾼于一切代表了××地方智慧与德 ![]() 数⽇来××地方环境服征了这个城市中人,另外那一个人,却因为他的言语,把城市中人观念也改造了。 他们那次第一回看过了矿坑以后,又到过了许多矿工家中去参观了一会的。末了且在那荒石堆上谈了许久,才骑了口牲,从大岭脚下,绕了一点山路,走过王杉古堡的后面树林中去。在大岭下他们看了本地制纸工厂,在树林中欣赏了那有历史记号的各种古树。两人休息到一株极大的杉树下面大青石板上时,王杉古堡的总爷,就为他的朋友,说到这树林同城堡的历史,且同时极详尽的指点了一下各处的道路。这城市中人,因此一到不久,堡上附近地方就都完全 ![]() 可是在矿地他遇见了一件新鲜事情。 矿地附近的市集是极可观的,每逢一六两⽇,这地方聚集了边境二十五里以內各个小村落的民人,到这里来作一切有无 ![]() 来到集上的,有以打猎为生的猎户,有双手耝大异常的伐树人,有肩膊上挂了扣花搭裢从城中赶来的⾕米商人,有穿小牛⽪⾐ ![]() 总之各样有所买卖的人,到了时候莫不来此,混在一个大坪里,各作自己所当作的事情。到了时候,这里就成为一个畜生与人拥挤扰攘混杂不分的地方,一切是那么纷 ![]() ![]() 场坪內作生意的,皆互相大声吵闹着,争论着,急剧的 ![]() ![]() ![]() ![]() ![]() ![]() ![]() ![]() 场坪中任何一处,还可以见到出⾊的农庄年青姑娘们,生长得苗条洁⽩,秀目小口,两啂⾼肿,穿了新浆洗过的浅⾊土布⾐裳,背了黔中苗人用极细篾丝织成的竹笼,从这里小商人摊上,购买⽔粉同头绳,又从那里另一个小摊上,购取小剪刀同别的东西。 一 切一切皆如同一幅新感觉派的动人的彩⾊图画,由无数小点儿,无数长片儿,聚集综合而成,是那么复杂,那么眩目,同时却又仍然那么谐和一致,不可思议。 还有一个古怪处所,为了那些猎户,那些矿工,那些带耳环的苗人,以及一些特殊人们而预备的,就是为了决斗留下的一个空坪。 ××地方照边境一地之长的堡上总爷说来,似乎是从无流⾎事情的。但这个总爷,当时却忘记告给他朋友这一件事了。堡內外农民,有家眷的矿工,以及伐竹制纸工人,多数是和平无争的。但矿地从各处飘流而来的独⾝工人,大岭上的猎户,各苗乡的強悍苗人,却因了他们的勇敢、实真以及男 ![]() ![]() ![]() ![]() ![]() ![]() 这战争在此是极合理的,同时又实在极公正的。猎户的刀无时不随⾝带上,工人多有锤子同铁凿,苗人每一只裹腿上常常就揷有一把小匕首。有时这流⾎的事为两种生活不同的人,为了求得其平,各人放下自己的东西,还可以借用酒馆中特为备妥分量相等的武器,或是两把刀,或是两条扁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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