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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沈从文集-小说卷4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684 时间:2017/11/10 字数:188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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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写几个可以用你们石头打他的妇人,我是为你们⾼等人造一面镜子。 他们的家庭 一 个曾经被人用各样尊敬的称呼加在名字上面的主人,国会议员,罗汉,猪仔,金刚,后来又是总统府顾问,参议,于是一事不作,成为有钱的老爷了。 人是读过书,很⼲练的人,在议会时还极其雄強,常常疾声厉⾊的与政敌论辩,一言不合就祭起一个墨盒飞到主席台上去,又常常做一点政治文章到《金刚月刊》上去发表。现在还只四十五岁。四十多岁就关门闭户做绅士,是因为什么缘故,很少有人明⽩的。 一 般绅士为了娱悦自己,多数念点佛,学会坐静,会打太极拳,能谈相法,懂鉴赏金石书画。另外的事情,就是喝一点酒,打打牌。这个绅士是并不把自己生活放在例外的地位上去的,凡是一切绅士的坏德 ![]() 一 栋自置的房子,门外有古槐一株,金红大门,有上马石安置在门外边。(因为无马可上,那石头,成为小贩卖冰糖葫芦憩息的地方了。)门內有门房,有小黑花哈叭狗。门房手上弄着两个核桃,又会舞石槌,哈叭狗成天寂寞无事可作,就蹲到门边看街。房子是两个院落的大小套房子,客厅里有柔软的沙发,有地毯,有写字台,壁上有名人字画,红木长桌上有古董玩器,同时也有打牌用的一切零件东西。太太房中有小小宮灯,有大铜 ![]() ![]() 绅士有一个年纪不大的 ![]() ![]() 绅士渐渐胖下来,走路时肚子总先走到,坐在家中无话可说时就打呼觉睡,吃东西食量极大,谈话时声音滞呆。太太是习惯了,完全不感觉到这些情形是好笑的。用人则因为凡是有钱的老爷天南地北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也就毫不引起惊讶了。对于绅士发生兴味的,只有绅士的儿子,那个第三的少爷,看到爹爹的肚子同那神气,总要发笑的问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绅士记得苏东坡故事,就告给儿子,这是“満腹经纶”儿子不明⽩意思,请太太代为说明,遇到太太兴致不恶的时节,太太就告给儿子说这是“宝贝”若脾气不好,不愿意在这些空事情上唠叨,就大声喊 ![]() ![]() 少爷大一点是懂事多了的,只爱吃零碎,不 ![]() ![]() ![]() 绅士的太太,为绅士养了四个儿子,还极其⽩嫰,保留到女人的美丽,从用人眼睛估计下来,总还不上三十岁。其实三十二岁,因为结婚是二十多,现在大少爷已经十岁了。绅士的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三岁,家里按照京北做官人家的规矩,每一个小孩请娘姨一人,另外还有车夫,门房,厨子,做针线的,抹窗子扫地的,一共十一个下人。家里常常有客来打牌,男女都有。把桌子摆好,人上了桌子,四只⽩手争到在桌上洗牌,抱引小少爷的娘姨就站到客人背后看牌。待到太太说“娘姨,你是看少爷的,怎么尽呆到这里?”这三河县老乡亲才象记起了自己职务,把少爷抱出外面大街,看送丧事人家大块头吹唢呐打鼓打锣去了。引少爷的娘姨,厨子和车夫,虽不必站在桌边看谁输赢,总而言之是知道到了晚上,汽车包车把客人接走以后,太太就要把人喊在一处,为这些下等人分派赏号的。得了赏号,这些人就按照⾝分,把钱用到各方面去。厨子照例也 ![]() 太太是很爱儿子的,小孩子哭了病了,一面忙着打电话请医生,一面就骂娘姨,因为一个娘姨若照科得尽职,象自己儿子一样,照例小孩子是不大应当害病爱哭的。可是做⺟亲的除了有时把几个小孩子打扮得齐全,引带小孩子上公园吃点心看花以外,自己小孩子是不常同⺟亲接近的。另外时节⺟亲事情都象太多了,⺟亲常常有客,常常做客,平时又有许多机会同绅士吵嘴斗气,小孩子看到⺟亲这样子,好象也不大愿意亲近这⺟亲了。有时顶小的少爷,一定得跟到⺟亲做客,总得太太装成生气的样子骂人,于是娘姨才能把少爷抱走。 绅士为什么也缺少这涵养,一定得同太太吵闹给下人懂到这习惯?是并不溢出平常绅士家庭组织以外的理由。一点点钱,一次做客不曾添制新⾐,更多次数的,是一种绅士们总不缺少的暧昧行为。太太从绅士的马褂袋子里发现了一条女人用的小小手巾,从朋友处听到了点谣言,从娘姨告诉中知道了些秘密,从汽车夫处知道了些秘密。或者,一直到了 ![]() ![]() ![]() ![]() ![]() ![]() ![]() 关于这种家庭战争,由太太这一面过失而起衅,由太太这一面错误来出发,这事是不是也有过?也有过。不过男子到底是男子,一个绅士,学会了别的时候以前,先就学会了对这方面的让步,所以除了有时无可如何才把这一手拿出来抵制太太,平常时节是总以避免这冲突为是的。因为绅士明⽩每一个绅士太太,都在一种习惯下,养成了一种趣味,这趣味有些人家是在相互默契情形下维持到和平的,有些人家又因此使绅士得了自由的机会。总而言之,太太们这种好奇的趣味,是可以使绅士阶级把一些友谊僚谊更坚固起来的,因这事实绅士们装聋装哑过着和平恬静的⽇子,也就大有其人了。这绅士太太,既缺少这样把柄给丈夫拿到,所以这太太比其余公馆的太太更使绅士尊敬畏惧了。 另外一个绅士的家庭 因为做客,绅士太太到西城一个 ![]() 也是一个绅士,有姨太太三位,儿女成群。大女儿在著名教会大学念书,小女儿在小学念书,有钱有势,儿子才从国美留学回来,即刻就要去新京教育部做事。绅士太太一到这人家,无论如何也有牌打,因为没有外来客,这个家中也总是一桌牌。姐小从学校放学回来,争着为⺟亲替手,大少爷还在候船,也常常站到庶⺟后面,间或把手从隙处揷过去,抢去一张牌,大声的吼着,把牌掷到桌上去。绅士是因为疯瘫,躺到客厅一角藤椅上哼,到晚饭上桌时,才扶到桌边来吃饭的。绅士太太是到这样一个人家来打牌的。 到了那里,看到瘫子,用自己儿女的口气,同那个废物说话。 “伯伯,这几天不舒服一点吗?” “好多了。谢谢你们那个橘子。” “送小孩子的东西也要谢吗?伯伯吃不得酸的,我那里有人从海上带来的外国苹果,明天要人送点来。” “不要送,我吃不得。××近来忙,都不过来。” “成天同和尚来往。” “和尚也有好的,会画会诗,谈话风雅,很难得。” 自己那个二姨太就笑了,因为她就同一个和尚有点 ![]() 那从美利坚得过学位的大少爷,一个基督教徒,就说“凡是和尚都该杀头。” 绅士把眼睛一睁,对这种新派幼稚怪话表示不平。 “怎么,一开口就 ![]() 大少爷记起⽗亲是废物了,耶稣是怜悯老人的,立刻取了调和妥协的神气“我说和尚不说佛。” 大姨太太说“我不知道你们男人为什么都恨和尚。” 这少爷正想回话,听到外面客厅一角有电话铃响,就奔到那角上接电话去了。这里来客这位绅士太太就说“伯伯,媳妇怎么样?”废物不作声,望到大姐小,因为大姐小在一点钟以前还才同爹爹吵过嘴。大姐小笑了。大姐小想到另外一件事,就笑了。 二姨太太说“看到相片了,我们同大姐小到他房里翻出相片同信,大姐小读过笑得要不得。还有一个小小头发结子,不知是谁留下的,还有…”三姨太太不知为什么红了脸,借故走出去了。 大姐小追出去“三娘,婶婶来了,我们打牌!” 绅士太太也追出去,走到廊下,赶上大姐小“慢走,⽑丫头,我同你说。” 大姐小似乎早懂得所说的意思了,要绅士太太走过那大丁香树下去。两人坐到那小小绿⾊藤椅上去,互相望着对方⽩⽩的脸同黑黑的眼珠子。大姐小笑了,红了脸,伸手把绅士太太的手捏定。 “婶婶,莫 ![]() “ ![]() “婶婶你到过几回?” “我问你!” “只到过三次,万千莫告给爹爹!” “我先想不到是你。” “我也不知道是婶婶。” “输了赢了?” “输了不多。姨姨输二千七百,把那个钻石戒指也换了,瞒到爹爹,不让他知道。” “几姨?” “就是三娘。” 三娘正在院中尖声唤大姐小,到后听到这边有人说话,也走到丁香花做成的花墙后面来了。见到了大姐小同绅士太太在一处,就说“请上桌子,牌早摆好了。” 绅士太太说“三娘,你手气不好,怎么输很多钱。” 这妇人是 ![]() 又问“太太你常到那里?”绅士太太就头摇,因为她到那里是并不为赌钱的,只是监察到绅士丈夫,这事不能同姨太太说,不能同大姐小说,所以含混过去了。 他们记起牌已摆上桌子了,从花下左边小廊走回內厅,见到大少爷在电话旁拿着耳机正说洋话,疙疙瘩瘩,大姐小听得懂是同女人说的话,就嘻嘻的笑,两个妇人皆莫名其妙,也好笑。 四个人哗喇哗喇洗牌,分配好了筹码,每人⾝边一个小红木茶几,上面摆纸烟,摆细料盖碗,泡好新⽑尖茶。另外是小磁盘子,放得有切成小片的国美桔子。四个人是主人绅士太太,客人绅士太太,二姨太太,大姐小。另外有人各人背后站站,谁家和了就很伶俐的伸出⽩⽩的手去讨钱,是“做梦”的三姨太太。废人因为不甘寂寞,要把所坐的活动椅子推出来,到厅子一端,一面让大姨太太捶背,一面同打牌人谈话。 大少爷打完电话,穿了笔 ![]() “你们大生学也打牌?” “为什么不能够陪妈陪婶婶?” 客人绅士太太就问大少爷“舂哥,外国有牌打没有?” 主人绅士太太笑了“岂止有牌打,我们这位少爷还到国美××俱乐部做教师,那些洋人送他十块钱一点钟,要他指点!” “当真是这样,我将来也到国美去。” 大姐小说:“要去,等我毕业了,我同婶婶一路去。我们可以…慢点慢点,一百二十副。妈你为什么不早打这张⿇雀,我望这张牌望了老半天了。哈哈,一百二!”说了,女人把牌放在嘴边亲了那么一下,表示这夭索同自己的感情。 ⺟亲象是不服气样子,找别的岔子“⽟⽟,怎么一个姑娘家那么野?跟谁学来这些野话?” 大姐小不做声,因为大少爷捏着她的膀子,要代一个庄,大姐小就嚷“不行不行,人家才第一个上庄!” 大少爷到后坐到⺟亲位置上去,很热心的洗着牌,很热心的叫骰子,和了一牌四十副,才哼着国美 生学所唱的歌走去了。 这一场牌一直打到晚上,到后又来了别的一个太太,二姨太让出了缺,仍然是五个人打下去。到晚饭时许多 ![]() ![]() ![]() ![]() ![]() 吃过了晚饭,晚上的时间实在还长,大姐小明早八点钟就得到学校去上课,做⺟亲的把这个话提出来,在客人面前不大好意思同⺟亲作对,于是退了位,让三姨太太来补缺,四人重新上了常不过大姐小站到⺟亲⾝后不动,一遇到有牌应当上手时,总忽然出人意外的飞快的把手从⺟亲肩上伸到桌中去,取着优美的势姿,把牌用手一摸,看也不看,嘘的一声又把牌掷到桌心去。⺟亲因为这代劳的无法拒绝,到后就只有让位了。 八点了,二少爷三姐小三少爷不忘记姐姐⽇里所答应的东道,选好了××主演的《妈妈趣史》电影,要大姐小陪到去做主人。恰恰一个大三元为三姨太太抢去单吊,非常生气,不愿意再打,就伴同一群弟妹坐了自己汽车到××去看电影去了。主人绅士太太仍然又上了桌子。 大少爷回来时,废物已回到卧房觉睡去了。大少爷站到三姨太太⾝后看牌,看了一会,走去了。三姨太太到后把牌让二姨太太打,说有一点事,也就走出了客厅。 于是客人绅士太太一面砌牌一面说“伯⺟,你真有福气。” 主人绅士太太说“吵闹极了,都象小孩子。” 另外来客也有五个小孩,就说“把他们都赶到学校去也好,我有三个是两个礼拜才许他们回来一次的。”这个妇人却料不到那个大儿子每星期到六国饭店跳舞两次。 “家里人多也好点。” “我们大少爷过几天就要去南京,做什么‘边事’,不知边些什么。” “有几百一个月。” “听说有三百三,三百三他哪里够,好歹是也可以找钱,不要老子养他了。” “他们都说国美回来好,将来大姐小也应当去。” “她说她不去国美,要去就去法国。法国女人就只会打扮,这丫头爱好。” 轮到绅士太太做梦赋闲了,站到红家⾝后看了一会,又站到痞家⾝后看了一会,吃了些糖松子儿,又喝了口热茶。想出去方便一下,就从客厅出去,过东边小院子,过圆门,过长廊。那边偏院辛夷树开得花朵动人,在月光里把影子通通映在地下,非常有趣味。辛夷树那边是大少爷的书房,听到有人说话,引起了一点好奇,就走过那边窗下去,只听到一个极其 ![]() “小心一点,…” “你莫这样,我就…” 听了一会,绅士太太忽然明⽩这里是不适宜于站立的地方,脸上觉得发烧,悄悄的又走回到前面大院子来。月亮挂到天上,有极小的风吹送花香,內厅里不知是谁一个大牌和下了,只听到主客的喜笑与搅牌的热闹声音,绅士太太想起了家里的老爷,忽然不⾼兴再在这里打牌了。 听到里面喊丫头,知道是在找人了,就进到內厅去,一句话不说,镶到主人绅士太太的空座上去补缺,把两只手放到牌里去 ![]() 不到一会儿,三姨太太来了,悄静无声的,极其矜持的,站到另外那个绅士太太背后,把手搁到椅子靠背上,看大家发牌。 另外一个绅士太太,一面打下一张筒子,一面鼻子皱着,说“三娘,你真是使人要笑你,怎么晚上也擦得一⾝这样香。” 三姨太太不做声,微微的笑着,又走到客人绅士太太背后去。绅士太太回头去看三姨太太,这女人就笑,问赢了多少。绅士太太忽然懂得为什么这人的⾝上有浓烈的香味了,把牌也打错了张子。 绅士太太说“外面月亮真好,我们打完这一牌,満圈后,出去看月亮。” 三姨太太似乎从这话中懂得一些事情,用⽩牙齿咬着自己的红嘴 ![]() 一 点新的事情 ××公馆大少爷到东皇城 ![]() “昨天我以为婶婶会住在我家的,怎么又不打通夜?” “我恐怕我们家里小孩子发烧要照应。” “我还想打四圈,哪晓得婶婶赢了几个就走了。” “哪里。你不去南京,我们明天又打。” “今天就去也行,三娘总是一角。” “三娘同…”绅士太太忽然说滑了口,把所要说的话都融在一个惊讶中,她望到这个整洁温雅的年青人呆着,两人互相皆为这一句话不能继续开口了。年青人狼狈到无所措置,低下了头去。 过了一会,大少爷发现了屋角的一具钢琴,得到了救济,就走过去用手按琴键,发出⾼低的散音。小孩子听到琴声,手拖娘姨来到客厅里,看奏琴。绅士太太把小孩子抱在手里,叫娘姨削几个梨子同苹果拿来,大少爷不敢问绅士太太,只逗着小孩,要孩子唱歌。 到后两人坐了汽车又到西城废物公馆去了。在车上,绅士太太很悔自己的失言,因为自己也还是年青人,对于这些事情,在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晚辈面前,做长辈的总是为一些属于理生上的种种,不能拿出长辈样子。这体面的年青人,则同样也因为这婶婶是年青女人,对于这暧昧情形有所窘迫,也感到无话可说了。车到半途,大少爷说“婶婶,莫听他们谣言。”绅士太太就说“你们年青人小心一点。”仍然不忘记那从窗下听来的一句话,绅士太太把这个说完时,自己觉得脸上发烧得很,因为两个人是并排坐得那么近,⾝体的温热皆互相感染,年青人,则从绅士太太方面的红脸,起了一种误会,他那聪明处到这时仿佛起了一个新的合理的注意,而且这注意也觉得正是救济自己一种方法。到了公馆,下车时,先走下去,伸手到车中,一只手也有意那么递过来,于是轻轻的一握,下了车,两人皆若为自己行为,感到了一个憧憬的展开扩大,互相会心的 ![]() 到了废物家,大少爷消失了,不多一会又同三娘出现了。 绅士太太觉得这三娘今天特别对她亲切,在桌边站立,拿烟拿茶,剥果壳儿,两人望到时,就似乎有些要说而不必用口说出的话,从眼睛中流到对方心里去。绅士太太感到自己要做一个好人,要为人包瞒打算,要为人想法成全,要尽一些长辈所能尽的义务。这是为什么?因为从三娘的目光里,似乎得到一种极其诚恳的信托,这妇人,已经不能对于这件事不负责任了。 大姐小已经上坤范女子大学念书去了,少爷们也上学了,今天请了有两个另外的来客,所以三娘不上常到绅士太太休息时,三娘就邀绅士太太到房里去,看新买的湘绣。两人刚走过院子,望见偏院里辛夷,开得如火红,一大树花灿烂夺目,两人皆不知忌讳,走到树下去看花。 “昨夜里月光下这花更美。”绅士太太在心上说着,微微的笑。 “我想不到还有人来看花!”三姨太太也这样想着,微微的笑。 书房里大少爷听到有人走路声音,忙问是谁。 绅士太太说“舂哥,不出去么?” “是婶婶吗?请进来坐坐。” “太太就进去看看,他很有些好看的画片。” 于是两个妇人就进到这大少爷书房里,是个并不十分阔大的卧室,四壁裱得极新,小小的铜 ![]() ![]() ![]() “有什么用处?” “无线电盒子,最新从国美带回的,能够听海上的唱歌。” “太太,大少爷带得一个小闹表,很有趣味。” “哎呀,这样小,值几百?” “一百多块美金,婶婶 ![]() “这怎么好意思,你只买得这样一个,我怎么好拿!” “不要紧,婶婶拿去玩,还有一个小盒子。这种表只有国美一家专利,若是坏了,拿到央中表店去修理,不必花钱,因为世界各国凡是代卖这家钟表公司出品的,都可以修理。” “你留着自己玩吧,我那边小孩子多,掉到地下可惜。” “婶婶真把我当外人。” 绅士太太无话可说。因为三姨太太已经把那个表放到绅士太太手心里,不许她再说话了。这女人,把人情接受了,望一望全房情景,象是在信托方面要说一句话,就表示大家可以开诚布公作商量了,就悄悄的说道:“三娘,你听我说一句话,家里人多了,凡事也小心一点。” 三娘望到大少爷笑“我们感谢太太,我们不会忘记太太对我们的好处。” 大少爷,这美貌有福的年轻人,无话可说,正翻看那一本⽇⽇放在 ![]() ![]() 绅士太太右手捏着那钮扣大的小表,左手被人拖着,也不缺少一个剧中人物的风度,谦虚的而又温和的说“小孩子,知道婶婶不是妨碍你们年青人事情就行了,我为你们担心!我问你,什么时候过南京有船?” “我不想去,并不是没有船。” “⺟亲也瞒到?” “⺟亲只知道我不想去,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她也不愿意我就走,所以帮着瞒到老瘫子说是船受检查,极不方便。” 绅士太太望望这年青侄儿,又望望年青的姨太太,笑了“真是一对⽟合子。” 三娘不好意思,也哧的笑了。“太太,今夜去××试试赌运,他们那里主人还会做很好的点心,特别制的,不知尝过没有?” “我不 ![]() “法国国美都有,我不知道这里近来也有了,以前我不听到说过。婶婶也 ![]() “我是悄悄的去看你的叔叔。我装得象妈子那样带一副墨眼镜,谁也不认识。有一次我站到我们胖子桌对面,他也看不出是我。” “三娘,今天晚上我们去看看,婶婶莫打牌了。假装有事要回去,我们一道去。” 三姨太也这样说“我们一道去。到那里去我告给太太巧方法扎七。” 事情就是这样定妥了。 到了晚上约莫八点左右,绅士太太不愿打牌了,同废物谈了一会话,邀三娘送她回去,大少爷正有事想过东城,搭乘了绅士太太的汽车,三人一道儿走。汽车过长安街,一直走,到哈德门大街了,再一直走,汽车夫懂事,把车向右转,因为计算今天又可以得十块钱特别赏赐,所以乐极了,把车也开快了许多。 三人到××,留在一个特别室中喝茶休息,预备吃特制点心。二姨太太悄悄同大少爷说了几句话,扑了一会粉,对穿⾐镜整理了一会头发,说点心一时不会做来,先要去试试气运,拿了⽪夹想走。 绅士太太说“三娘你就慌到输!” 大少爷说“三娘是不怕输的,顶慡利,莫把⽪夹也换筹码输去才好。” 三姨太走下楼去后,小房中只剩下两个人。两人说了一会空话,年青人记起了⽇里的事情,记起同三姨太商量得很好了的事情,感到游移不定,点心送来了。 “婶婶吃一杯酒好不好?” “不吃酒。” “吃一小杯。” “那就吃甜的。” “三娘也总是 ![]() 当差的拿酒去了,因为一个方便,大少爷走到绅士太太⾝后去取烟,把手触了她的肩。在那方,明⽩这是有意,感到可笑,也仍然感到小小动摇,因为这贵人记起⽇里在车上的情形,且记起昨晚上在窗下听窃的情形,显得拘束,又显得烦懑了,就说“我要回去,你们在这里吧。” “为什么忙?” “为什么我到这里来?” “我要同婶婶说一句话,又怕骂。” “什么话?” “婶婶样子象琴雪芳。” “说瞎话,我是戏子吗?” “是三娘说的,说美得很。” “三娘顶会说空话,”虽然这么答着,侧面正是一个镜台,这绅士太太,不知不觉把脸一侧,望到镜中自己的⽩脸长眉,温和的笑了。 男子低声的蕴藉的笑着,半天不说话。 绅士太太忽然想到了什么的神情,对着了大少爷“我不懂你们年青人做些什么鬼计。” “婶婶是我们的恩人,我…”那只手,取了攻势,伸过去时,受了阻碍。 女人听这话不对头,见来势不雅,正想生气,站在长辈⾝分上教训这年青人一顿,拿酒的厮役已经在门外轻轻的啄门,两人距离忽然又远了。 把点心吃完,到后两人用小小起花⾼脚玻璃杯子,吃甜味桔子酒。三姨太太回来了,把⽪夹掷到桌上,坐到 ![]() 绅士太太问“输了多少?” 三娘不作答,拿起⽪夹 ![]() ![]() “我应当分三成,因为不是我陪你们来,你一定还要输。” 绅士太太当笑话说着。 大少爷就附和到这话说“当真婶婶应当有一半,你们就用这个做本,两人合份,到后再结算。” “全归太太也不要紧,我们下楼去,现在热闹了点,张家大姑娘同到张七老爷都来了,×总理的三姐小也在场,五次输一千五,骄傲极了,越输人越好看。” “我可不下去,我不 ![]() “大少爷?” “我也不去,我陪婶婶坐坐,三娘你去吧,到十一点我们回去。” “…你莫走!”三姨太还是笑笑的走了。 回到家中,⽪夹中多了一个小表,多了四百块钱,见到老爷在客厅中沙发上打盹,就骂用人,为什么不喊老爷去睡。 当差的就说,才有客到这里谈话,刚走不久,问老爷睡不觉睡,说还要读一点书,等太太回来再叫他,所以不敢喊叫。绅士见到太太回了家,大声的叱娘姨,惊醒了。 “回来了,太太!到什么人家打牌这么晚?” 绅士太太装成生气的样子,就说“运气坏极了,又输一百五。” 绅士正恐怕太太追问到别的事,或者从别的地方探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贼人心虚,看到太太那神气,知道可以用钱调和了,就告给绅士太太明天可以还账。且安慰太太,输不要紧。又同太太谈各个 ![]() ![]() 两人回到卧室,太太把⽪夹子收到自己小小的险保箱里去。绅士作为毫不注意的神气,一面弯 ![]() ![]() 到后把汗⾐剥下,那个満腹经纶的尊贵肚子因为换⾐的原因,在太太眼下,用着骄傲凌人的态度, ![]() ![]() 绅士点点头“这是一个得过哲学硕士的有作为的年青人,废物有这样一个儿子,自己将来不出山,也就不妨事了。” 绅士太太想到别的事情,就笑,这时也已经把袍子脫去,夹袄脫去,鞋袜脫去,站在 ![]() ![]() 更新的事情 约有三天后,××秘密俱乐部的小房子里又有这三个人在吃点心。那三娘又赢了三百多块钱,分给了绅士太太一半。 这次绅士太太可在场了,先是输了一些,到后大少爷把婶婶邀上楼去,三姨太太不到一会儿就追上来,说是天红得到五百,把所输的收回,反赢三百多。绅士太太同大少爷除了称赞运气,并不说及其他事情。 绅士太太对于他们的事更显得关切,到废物公馆时,总借故到三姨太太房中去盘旋。打牌人多,也总是同三娘合手,两股均分,输赢各半。 星期⽇另外一个人家客厅里红木小方桌旁,有西城××公馆大姐小,有绅士太太,大姐小不明奥妙,问绅士太太,知不知道三娘近来的手气。 “婶婶不知道么?我听人说她输了五百。” “输五百吗?我一点不明⽩。” “我听人说的,她们看到她输。” “我不相信,三娘太聪明了,心眼玲珑,最会看风⾊,我以为她扳了本。” 大姐小因为抓牌就不说话了,绅士太太记到这个话,虽然当真不大相信,可是对于那两次事情,有点小小怀疑起来了。到后新来了两个客,主人提议再拼成一桌,绅士太太主张把三娘接来。电话说不来,有小事,今天少陪了。绅士太太把耳机要过⾝边来,捏了话机,用着情动的亲昵调子“三娘,快来,我在这里!” 那边说了一句什么话,这边就说“好好,你快来,我们打过四圈再说。” 说是有事的三姨太太,得到绅士太太的嘱咐,仍然答应就来,四个人都拿这事情当笑话说着,但都不明⽩这友谊的基础建筑到些什么关系上面。 不到一会,三娘的汽车就在这人家公馆大门边停住了。客来了,桌子摆在小客厅,三娘不即去,就来在绅士太太⾝后。 “太太赢了,我们仍然平分,好不好?” “好,你去吧,人家等得太久,张三太快要生气了。” 三娘去后,大姐小问绅士太太“这几天婶婶同三娘到什么地方打牌。” 绅士太太头摇喊“五万碰,不要忙!” 休息时,三娘扯了绅士太太走到廊下去,悄悄的告她,大少爷要请太太到××去吃饭。绅士太太记起了大姐小先前说的话,问三娘。 “三娘,你这几天又到××去过吗?” “哪里,我这两天门都不出。” “我听谁说你输了些钱。” “什么人说的?” “没有这回事就没有这回事,我好象听谁提到。” 三娘把小小美丽嘴 ![]() 绅士太太本来听到三娘说不曾到过××,以为这是大姐小或者明⽩她们赢了钱,故有意探询,也就罢了。谁知三姨太太又说当真到过,这不是谎话的谎话,使她不能不对于前两天的博赌生出疑心了。她这时因为不好同三娘说破,以为另外可去问问大少爷,就忙为解释,说是听人说过,也记不起是谁了。她们到后都换了一个谈话方向,改口说到花。一树 ![]() “太太,你真是美人,我一看到你,就嫌自己肮脏卑俗。” “你太会说话了。我是中年人了,哪里敌得过你们年青太太们,一⾝象 ![]() 到了晚上,两人借故有事要走,把两桌牌拼成一桌。大姐小似乎稍稍奇怪,然而这也管不了许多。这位姐小对于牌的感情太好了,依旧上了桌子摸风,这两人就坐了汽车到陆大饭店去了。陆大饭店那方面一个房间里,大少爷早在那里等候了许久,人来了,极其 ![]() 推开那门,见到大少爷坐在大椅上,三娘坐大少爷腿上,把头聚在一处,正藌藌的接着吻。绅士太太不待说话,心中起着惊讶,赶忙缩回来了,仍然坐到现处,就听到两人在隔壁的笑声,且听到接吻嘴 ![]() ![]() ![]() “太太,要看我前回说那个东西没有?” “这事你怎么当真?” “不是说笑话,这里有一份。” “真是丑事情。” 三娘不再作声,把蔵在⾝后那只手拿定的一个摺子放到绅士太太面前,翻开了第一页。于是第二页,第三页,…两人相对低笑,不防大少爷,轻脚轻手,已经走到背后站定许久了。 … 回家去,绅士太太向绅士说头痛不舒服,要绅士到书房去睡。 一 年以后 绅士太太为绅士生养了第五个少爷,寄拜给废物三姨太太作⼲儿子。做⼲妈的三娘送了许多礼物给小孩。绅士家请満月酒,客厅卧房皆摆了牌。小孩子们各穿了新⾐服,由娘姨带领,来到这里做客。绅士家一面举行汤饼宴,一面接亲家⺟过门。头一天是女客,废物不甘寂寞也接过来了。废物在客厅里一角,躺在那由公馆抬来的轿椅中,一面听太太们打牌嚷笑,一面同绅士谈天,讲到佛学中的果报,以及一切古今事情。按照一个绅士⾝分,采取了一个废人的感想,对于人心世道,莫不有所议及。绅士同废人说一阵,又各处走去,周旋到年青太太中间,这里看看,那里玩玩,怪有趣味。 院子中小客人哭了,就叹气,大声喊娘姨,叫取果子糖来款待小客人。因为女主人不大方便,不能出外走动,⼲妈收拾得袅袅婷婷,风流俏俊,代行主人的职务,也象绅士一样忙着一切。绅士却充満一种怜爱心情,争着抢着担当。 到了晚上,客人散尽,娘姨把各房间打扫收拾清楚,绅士走到太太房中去,忙了一整天,有点疲倦了,就坐到太太 ![]() 绅士太太不做声,要绅士轻说点,莫惊吵了后房的小孩。 似乎因为是最幼的孩子,这孩子使⺟亲特别关心,虽然请得有一个 ![]() ![]() ![]() 因为这孩子是西城废物公馆三姨太太的⼲儿子,从此以后,三娘有一个最好的理由来到东城绅士公馆了。因这贵人的过从,从此以后,绅士也常常有理由同自己太太讨论到这⼲亲家⺟的为人,不犯忌讳了。 有一天,绅士从别处得到了一个消息,拿来告给了太太。 “我听到人说西城废物公馆的大少爷,有人做媒。” 太太略略惊讶,注意的问“是谁?”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说了一阵,绅士也不去注意到太太的神气,不知为什么,因为谈到消息,这绅士记起另外一种荒唐消息,就咕咕的笑个不止。 太太问“笑什么?” 绅士还是笑,并不作答。 太太有点生气样子。其时正为小孩子剪裁一个小小绸 ![]() 绅士仍然笑着,过了好一会,才嚅嚅滞滞的说“太太,我听到有笑话,说那大少爷和…有点…”绅士太太愕然了,把头偏向一边,惊讶而又惶恐的问“怎么,你说什么!?” “我是听人说的,好象我们小孩子的…”“怎么,说什么?你们男子的口!” 绅士望到太太脸上突然变了颜⾊,料不到这事情会有这样吓人,就忙分辩说“这是谣言,我知道!” 绅士太太简直要哭了。 绅士赶忙匆匆促促的分辩说“是谣言,我是知道的!我只听说我们的孩子的⼲妈三娘,特别同那大少爷谈得合式,听到人这样说过,我也不相信。” 绅士太太放了一口气,才明⽩谣言所说的原是孩子的⼲妈,对于自己先前的态度忽然感到悔恨,且非常感到丈夫的可恼了,就骂绅士,以为真是一个堕落的老无聇,那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年轻小孩子,不拘到什么地方,听到一点毫无 ![]() 绅士听到这教训,一面是心中先就并不缺少对于那⼲亲家⺟的一切憧憬,把太太这义正辞严的言语,嵌到肥心上去后,就不免感到了一点羞惭。见到太太样子还很难看,这尊贵的人,照老例,做戏一样赔了礼,说一点别的空话,搭搭讪讪走到书房继续做阿难伽叶传记的研究去了。 绅士太太好好保留到先前一刻的情形,保留到自己的惊,保留到丈夫的谦和,以及那些前后言语给她的动遥这女人,再把另外一些时节一些事情追究了一下,觉得全⾝忽然软弱起来,发着抖,再想支持到先前在绅士跟前的生气倔強,已经是万万办不到了。于是她就哭了,伏在那尚未完成的小孩子的 ![]() 悄悄溜到门边的绅士,看到太太那情形,还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失去绅士⾝分的责难,以及物伤其类底痛苦,才使太太这样伤心,万分羞惭的转到书房去,想了半天主意,才想出一个计策来;不让太太知道,出了门雇街车到一个亲戚家里去,只说太太为别的事使气,想一个老太太装作不知道到他家里,邀她往公园去散散。把计策办妥当后,这绅士又才忙忙的回转家中,仍然去书房坐下,拿一本陶渊明的诗来读。 读了半天,听到客来了,到上房去了,又听到太太喊叫拿东西。过了一会又听到叫预备车子。来客同太太出去以后,绅士走到天井中,看看天气,天气非常好。好象很觉得寂寞,就走到上面房里去。看到一块还未剪裁成就的绸子, ![]() 绅士太太回来时,问用人,老爷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用人回答太太,老爷并不出门,在书房中读书,一个人吃的晚饭。太太忙到书房去,望着老爷正跪在佛像前念经。站到门边许久,绅士把经念完了,回头才看到太太。两人皆有所內恧,都愿好好的讲了和,都愿意得到对方谅解。绅士太太极其温柔的走到老爷⾝边去。 “怎么一个人在家中?我以为你到傅家吃酒去了。” 绅士看到太太神气,是讲和的情形,就做着只有绅士才会做出的笑样子,问到什么地方去玩了来。明⽩是到公园了,就又问到公园什么馆子吃的晚饭,人多不多,碰到什么 ![]() “累了,早睡一点吧。” “你呢?” “我念了五遍经,近来念经真有了点奇迹,念完了神清气慡。” 听着这样谎话的绅士太太,容忍着,不去加以照例的笑谑,沉默了一阵,一个人走到上房去了。绅士在书房中,正想起傅家一个婢女打破茶碗的故事,一面脫去袜子,娘姨走来了,静静的怯怯的说“老爷,太太请您老人家。”绅士点点头,娘姨退出去了,绅士不知为什么缘故,很觉得好笑,在心中搅起了些消失了多年的做新郞的情绪,趿上鞋,略显得匆促的向上房走去。 第二天,三娘来看孩子,绅士正想出门,在院子里 ![]() 两个人在家中密谈了一些时候,小孩子不知为什么哭了,绅士太太叫把小孩子抱来。小孩子一到⺟亲面前就停止了啼哭,望到这⼲妈,小小的伶精的黑眼仁,好象因为要认清楚这女人那么注意集中到三娘的脸。三娘把孩子抱在手上,哄着喝着“小东西,你认得我!不许哭!再哭你爹爹会丢了你!世界上男人都心坏,只想骗女人,你长大了,可要孝顺你妈妈!” 绅士太太不知为什么原因,小孩子一不哭泣,又教 ![]() 一九二九年作 "zise" >zise "zise" >zise紫⾊梦搜刮最精彩的各类小说书籍。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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