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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笨花 作者:铁凝 | 书号:43049 时间:2017/10/30 字数:80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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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瞎话一睁眼先看炕旮旯。他看见炕旮旯有一团皱皱巴巴的⽩布,就从炕上爬起来,够过那块⽩布,在炕沿上摊开。这是一块桌面大的⽩布,⽩布上写着黑字“![]() ![]() 瞎话趿拉上鞋,从⽔缸里舀了半瓢⽔,一大口一大口的往⽩布上噴⽔。他知道布一泛嘲就会变得平展。屋里立时弥漫起瞎话的唾沫味。瞎话一个人过⽇子,平时很少洗脸、漱口,噴出来的⽔就格外有瞎话的唾沫味儿。摊在炕沿上的布在瞎话的一阵“呑云吐雾”中渐渐平展起来,他抻过布,抖掉上面的⽔珠,一阵左抻右拽,布显出了平展,瞎话就将它搭在臂弯里往外走,他要去茂盛店摆个“场子”准备仓本的到来。 茂盛店的老板茂盛正在院里摊煤饼,裸着胳臂系着围裙,手里使着铁锹,看见瞎话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儿。他想,瞎话也不是外人,三天两头见。瞎话煞有介事的冲茂盛发了话,他冲这茂盛的脊梁说:“哎,停停停停,我来了。” 茂盛背对着瞎话说:“知道你来了才不停的。” 瞎话说:“叫你停,你就得停,这是支应局给你下的指示。别摊你的煤过了,快除粪扫院子把。” 茂盛不抬头地说:“除什么粪,扫什么院子?” 瞎话说:“上茂盛店西墙 ![]() 瞎话再提支应局,茂盛笑了,他笑着转过⾝来拄着铁锹对瞎话说:“瞎话呀,村里人其实早把你那支应局忘了,怎么这支应局光成立,也不见你支应啊?” 瞎话说:“那是时候不到,时候一到,就有你的热闹看了。再者,你盼支应啊,你向⽇本啦?” 茂盛说:“谁盼⽇本人?八王蛋才盼呢。” 瞎话说:“咱不盼他,他生是要来哩。” 茂盛说:“你瞎话摆事的说说算了,没人当实话听。” 瞎话和茂盛说话时,一直卖关子似的把那块⽩布背在背后,见茂盛死活不信他的话,这才把⾝后的⽩布猛然亮出来。茂盛一见⽩布,才想起前些时瞎话找他写字的事,心想,莫非这支应局真要支应?他有些慌了,扔下铁锹打量着瞎话说:“…这…”瞎话说:“茂盛呀,你也别这别那的了,快按指示⼲活儿吧。把西墙 ![]() ![]() 茂盛说:“我娘呀,莫非真要进村?”说着脸上更显惊慌,手便也有些颤抖。 瞎话说:“看把你吓的,也不必。对付⽇本全靠个支应局了,支应好了万事大吉,支应不好你再罗唆也不晚。快准备家伙打扫院子泼街吧。” 茂盛还是站着不动,又嫌瞎话闹的动静儿太大,说:“用得着泼街吗?听老人们说,先前村里过皇帝才净⽔泼街⻩土垫道呢。马⽟昆带兵从这儿过,都没人给他泼街。” 瞎话说:“快张罗吧,咱不支应皇帝,咱支应的是皇军。⽩布黑字可是你写的,你看,‘ ![]() ![]() 茂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不好,很不光明磊落。现在通明事理的笨花人救国心切,不是向东就是往西,而他却在写什么 ![]() ![]() 茂盛想了想瞎话的话,不再多说,真去叫伙计打扫庭院。扫完院子又让伙计在门口扬了些新土,用噴壶洒些净⽔,笨花的街道立刻显得格外生动。 扬几把新土,洒几桶净⽔能改变一个院落,一条街道乃至一个村子的面貌,这是笨花人早就明⽩的效果。但⻩土垫道、净⽔泼街是百年不遇才实施一回的。 在净⽔和新土的气氛里,茂盛和瞎话又把一张方桌从店中抬出放在西墙 ![]() 糖担儿把圈椅摆在大椿树底下方桌两边,瞎话紧跟着就坐了上去。他坐在圈椅上,抻了抻⾐服的大襟,对糖担儿说:“你去传茂盛,传来茂盛就上街敲锣去,你一边敲一边喊,就说一家出一个人,不论大人小孩,男女都可,快到茂盛店集合。”说完又打量着糖担儿问道:“你的糖锣呢?”糖担儿告诉他说,糖锣在 ![]() ![]() 糖担儿手拿糖锣出门,还不忘传茂盛的事。茂盛来了,看见正襟危坐的瞎话,说:“嗬,倒是像个局长。” 瞎话说:“快给局长传膳吧。局长光顾忙,还没有进膳呢。” 茂盛说:“上翅子还是上燕窝?” 瞎话说:“翅子、燕窝谅你也没见过,就上碗杂面汤吧,你也就会做个焖饼、糊汤、杂面汤。” 茂盛去给瞎话做杂面汤,听见糖担儿正敲着糖锣在街里喊,锣和糖担儿的声音都很暗哑,糖担儿和他的锣都老了。 糖担儿是老了,如今人们叫他老糖担儿。老糖担儿驼背哈 ![]() ![]() ![]() 人们心想,我娘呀,莫非真的要来?人们看着弯 ![]() 糖锣还是敲来了一些村人。人们半信半疑地走进茂盛店,围住瞎话问这问那。识字的人一眼就看见了围在桌上的⽩布,指着⽩布对瞎话说,这可是凶多吉少的事。有人便责怪瞎话,不号召人躲避,还让人到茂盛店集合等⽇本人。瞎话解释说,写几个字谁也伤不了筋骨,保住一村子平安才是头等大事。躲和等其实道理都是一个,该躲了就躲,该等了呢就得等。眼下笨花人还不是躲的时候,要等。支应局就是为了支应⽇本人,保护乡亲的,有我瞎话在,就能保笨花的平安。又有人问,几个字就能保住平安?瞎话说:“别小看这块布,闹好了这就好比是咱笨花村的护⾝符。” 问话的人中有男有女有老又有少,由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你敢打保票这就是护⾝符啊?”原来这声音是小袄子。 瞎话看见了小袄子,却故意对糖担儿说:“快过去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嗓音还不低哩。” 糖担儿在人群里找到小袄子,低声对她说:“小袄子,这地方可不是你大闺女来的地方,这不比拾花,快回家换你娘来!” 有人听见了糖担儿对小袄子的提醒,便说:“她娘正在家里往脸上施粉哩!”有人低声笑了。 如果不是几个孩子跑进茂盛的店,人们一时就像忘记了他们来这里的事由。几个半大孩子跑进茂盛店,惊慌失措地对瞎话说,⽇本人已经过了苇坑,就要进村了。集中在茂盛店里的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峻,立时就止住了刚才的玩笑话。有人转⾝要走,却被瞎话喝住。他让一院子笨花人分两行排开,从门口一直排到院內,他自己和糖担儿像排头羊似的站在了队伍前头。 ⽇本人第一次来到笨花,人数不多,队伍走得也很散漫,几匹马走在前头,后面有自行车也有行人。为首的果然是⽇军驻兆州的队部长仓本。 瞎话见多识广,仓本虽然没有来过笨花,可瞎话已经 ![]() ![]() 瞎话听得懂,他面无惧⾊地说:“我的,维持会长的⼲活。”当着⽇本人瞎话就不提支应局了,支应这两字是既无认真、又无诚意的。 仓本握住瞎话的手说:“要希。” 瞎话在前,仓本在后,进⼊店门朝桌子走去。这仓本在门外就已经看见了挂在桌子上的那块⽩布,神情果然更加得意。他问瞎话,布上的字是不是他写的,瞎话说,正是出自他自己之手。仓本夸了他的书法,有笨花人在心里说,到底是瞎话,出口就瞎话连篇。 仓本来到桌前,并不急于坐下,却注意起方桌两边的圈椅,他伸出手把圈椅摸抚了个遍,便开始对这两把椅子发表起议论。他说,如果不去面对一件实物,泛泛地讲“中⽇亲善”好像是一句空话。大东亚共荣也就难以实现。可当你面对一件有东亚人共同特点的实物时,你才能觉出“中⽇亲善”“大东亚共荣”的可能。就说眼前这两把椅子吧,它本出自国中工匠之手,它用料通俗简单——我猜是就地取材,造型简单,但妙不可言,也非常符合人体舒适的需要。这种椅子的工艺里却又具备着⽇本木工的工艺特点。就像他在⽇本,也经常看到,本是出自⽇本工匠之手的实物,却有着国中的传统,比如⽇本的寺庙建筑。这种风格的接近,正说明了中⽇两个民族的接近之处。如此说来,⽇本的木工和国中的木工都是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们的智慧和手法的接近,正好为“中⽇亲善”找出了 ![]() 仓本发表着感慨,他⾝边的那个国中翻译翻译得很是吃力。但瞎话和笨花人都还是听懂了,他们都觉出这个队部长仓本的秉 ![]() 仓本还是在他夸过的椅子上落了座,按照宾主⾝份,他坐在了上手,他让瞎话坐在了下手。瞎话坐在下手的圈椅上,从 ![]() 仓本没有说桌子,他说的是棉花——花。 仓本说,他来兆州后,也学会了把棉花说成花。他说,花这个称呼实在好。他说,他今天就是专来说花的。笨花人倒是早就发现,仓本⾝后没有武装,除了几名随从和翻译,就是兆州新民会的老乡。说起花,仓本对笨花村花的种植很不満意。他说他一路上注意了一下,笨花村的花远远没有达到百分之七十的种植面积。百分之七十这是皇军的规定,不是可种可不种。仓本在说花时,脸上就失去了刚才的笑容,甚至出现了几分严肃。他说,种够了指标,大家都好看,笨花人还可以享受到洋泵、肥田粉的折价待遇。若是弄虚作假…在兆州,欺骗大⽇本皇军的村子是大大的有,但是皇军也自有对付的办法。 听了仓本的话,瞎话沉昑片刻说:“报告仓本队部长,不会的,今年我笨花村的花地是按皇军规定耕种,只多不少。” 新民会的人员中有认识瞎话的,此时便揷话道:“瞎话。” 瞎话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便说:“我是叫瞎话,可我一辈子不说瞎话。” 翻译把瞎话的话翻给了仓本,仓本冲着笨花的乡亲厉声发问道:“他真的一辈子不说瞎话吗?” 众人一时无人回答,茂盛店的气氛便紧张起来,也分外地安静。仓本手扶战刀扫视着众乡亲,坚持等待回答。人们不知下一步茂盛店会有什么变故,谁都听说过⽇本人一恼怒,其结果是什么。好几起惨案都是因为⽇本人“恼”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飘出了一句⽇本话:“扫以代斯乃。”说话人是小袄子。 ⽇语中的“扫以代斯乃”翻译过来就是“说的是呢”是附和肯定之意。这是小袄子在附和瞎话一辈子不说瞎话的旁证。 小袄子的⽇本话说得很轻,说得也很不自信,以至于笨花人一时谁也没有留意到她的声音。但是仓本却注意到了,他听见了这句“扫以代斯乃”——这句他的民族的语言。他目光疑惑地开始在这片灰秃秃的人群中搜索,最后他把目光落在小袄子⾝上。他冲着小袄子用⽇本话说:“你,过来。” 小袄子竟也听懂了仓本的话,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了仓本眼前。 仓本把小袄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他用⽇本话问小袄子:“请问你的名字。” 小袄子用⽇本话答:“我的名字叫甘圣心。” 仓本问:“你的故乡在哪里?” 小袄子答:“我的故乡在笨花。” 仓本问:“是谁叫你说⽇本话的?” 小袄子想了想,答:“一个朋友。” 仓本问:“⽇本朋友?” 小袄子答:“不,国中朋友。” 仓本又问:“你还会说哪些⽇本话?” 小袄子愣了一下,紧走两步来到桌前,从方桌上端起一个茶碗,把茶碗举给仓本,用⽇本话说:“请喝茶,茶不好,心意重要。” 仓本接过茶碗,脸上的表情是意外和惊喜。不过他并没有喝茶碗里的茶,他放下茶碗又问小袄子:“你知道新民会是⼲什么的吗?” 小袄子听不懂了,翻译翻给小袄子,小袄子便用国中话对仓本说:“我知道,乡下宣传的新民会,老百姓一心一意多种棉。”她是套用了一首抗⽇歌曲,那歌词本是:“乡下宣传新民会,強迫老百姓多种棉。”她巧妙地去掉了“強迫”换成了“一心一意” 翻译把意思给仓本翻过去之后,仓本脸上再次出现了惊喜。看来,小袄子用⽇本话缓解了茂盛店里的紧张气氛。 仓本却还是仔细追究笨花的棉花亩数,他放弃小袄子,又把目光转向闲在一边的瞎话。仓本对翻译说,他认为瞎话的话仍然可能是瞎话,还说刚才他进村前,围着笨花村先查看了花地,他站在南岗上四周一望,就知道笨花村的棉花种植距⽇本人的要求差距尚远。他再次命瞎话如实报告。瞎话坚持说百分之七十只多不少。仓本听完又扶住 ![]() 就在这时,仓本却松开了手里的战刀,又对翻译说了一番话。翻译便冲着笨花人说,太君这次来笨花是和笨花人初次见面,面子就留给了笨花人吧。可对你们虚报花地也记在了心里。下回笨花人若再欺瞒太君,就不再客气了。仓本说完就要上马,小袄子却又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着仓本说了句“撒哟那拉”仓本这才又注意到小袄子,他记起了她叫甘圣心,他止住脚步问瞎话,甘圣心是什么人。瞎话说,甘圣心是维持会新聘的秘书。仓本半信半疑地听着。 ⽇本人走了,仓本来笨花的真正目的暂时无人知道。支应局和小袄子都出尽了风头。有人知道小袄子讲⽇语的缘由,有人不知道。瞎话把他的那块⽩布又拿回家,扔进炕旮旯。 这天晚上,瞎话先去找甘子明,想把⽩天的事向甘子明报告。甘子明不在笨花,瞎话就来世安堂找向文成。瞎话把⽩天的“支应”经过对向文成做了详细描述,言语中透着自得。 向文成看着自得的瞎话说:“瞎话叔,眼下你这一场是把⽇本人支应过去了,⽇本人也夸了国中的圈椅好,你还收了个秘书——小袄子。可你知道仓本来笨花的真正目的吗?” 瞎话说:“嫌咱村种花种得少。” 向文成说:“咱村为什么种花少?” 瞎话说:“支应局不给村民布置呗。” 向文成说:“这就对了。我猜这就是仓本来笨花的目的:表面是说花,实际是说你哩。” 瞎话说:“说我?” 向文成说:“说你是个不忠于⽇本人的支应局长。换句话说,他们是在了解笨花的维持会是不是真正的维持会,真正的维持会就会先给他种够花。咱这维持会是假的。” 瞎话说:“咱有 ![]() ![]() 向文成说:“你再写十块招牌也是假的。” “那…”瞎话不知如何是好了。 向文成说:“假的就先假着吧,支应一回是一回。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走着看吧。” 瞎话听了向文成的分析,还是心中无数地在屋里来回地走,走走又站住对向文成说:“文成我再问你个事。秘书到底是⼲什么的呀?” 向文成说:“你是问小袄子吧?说文明点儿,秘书就是主官的‘辅佐’,你就是笨花支应局的主官,小袄子就是你的辅佐。说⽩点儿,秘书就相当伺候人的人吧。” 瞎话说:“你是说,小袄子就是伺候我的?这可大为不妥,一个闺女家伺候我一个脏老头子,使不得,使不得。”瞎话说着还涨红了脸。 向文成说:“伺候你也并非就是件坏事。小袄子要真能给你配合,对支应局只有好处。往后该你和小袄子做演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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