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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丰饶之海 作者:三岛由纪夫 | 书号:42248 时间:2017/9/28 字数:10743 |
上一章 第十五章 下一章 ( → ) | |
处置好镰仓①的终南别墅后,松枝侯爵便来到了轻井泽消夏。当那位在轻井泽拥有很大别墅的新河男爵邀请他赴晚宴时,却有一桩事情使得侯爵感到实在无可奈何。那就是应邀而至的客人全都是“被攻击”的对象,只有松枝侯爵一人从未遭受过“攻击” 侯爵不仅没有收到过威胁信,甚至连比较温和的信件也没收到过。左右两派的人物都与他不通音信。每当审议哪怕稍稍带有一点儿⾰新味道的法案时,这位年逾花甲的贵族院议员都会助上一臂之力,使审议拖延下去,然而却并没有因此而招致过任何非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因而侯爵便把往昔的事一一加以回忆,想起曾蒙受的惟一一次来自右派的攻击,是饭沼在19年前写下的那篇奇怪的署名文章。如果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考虑,便可以推测出,正是饭沼这位惟一的攻击者在暗中悄悄保护了侯爵。 ①镰仓市,位于神奈川县三浦半岛西北部。 这种推测严重伤害了侯爵的尊严,而且,有些地方也越想越觉得不符合情理。凭侯爵的地位,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查明事情的真相。可要是结果证明了这个推测,那就说明自己确实受到过饭沼的恩惠,将使自己更加不悦。反之,如果推测得不正确,自己也将陷⼊尴尬的境地。 新河家的晚宴总是小题大作地搞得过分威严。晚宴开始后,各位客人带来的便⾐警卫也同时在相邻的房间里开饭。他们的人数与客人基本相等,因而新河家便要同时准备从餐具到菜肴都截然不同的两套饭菜。那裁剪蹩脚的便⾐西服,那锐利而又游移不定的视线和鄙俗的相貌,那无声地咀嚼着、一有些微声响便一齐向发声处敏捷地扭过头去的猎⽝一般的表情,那在饭后争先伸手抓过牙签剔牙时的肆无忌惮的神态,…所有这一切,都在便⾐察警的晚餐席上大放着奇光异彩。然而令人伤心的是,在这众多的便⾐中,却惟独没有松枝侯爵的警卫。 侯爵并不想人为地改变这种极为尴尬的状况。既然察警认为侯爵的⾝边绝对全安,自己再要求提供警卫人员,那就只会成为笑柄了。 侯爵非常不愿意正视这样的事实:在这个时代,只有人⾝的危险,才是一个人现实 ![]() 因此,尽管离新河别墅很近,可以步行去那里,可当侯爵夫妇前往时,还是特地乘上了自家的林肯牌轿车。为了不让丈夫右膝关节的病痛发作,夫人把折起的⽑毯盖在他的膝头。这是因为,新河家有在室外饮用餐前酒的习惯,直到太 ![]() 新河男爵已经年过五十。在这座爱德华式的别墅中,每天早晨在读⽇本的报纸之前,男爵首先要阅读新到的《泰晤士报》的社论。像英国殖民地的外 ![]() 关于男爵夫人她自己的絮叨,几十年来还在继续着。直至今⽇,夫人仍能每天从自己⾝上不断发现新的惊讶。然而,她却决不想去发现自己正逐渐地胖了起来。 夫人对“新思想”早已厌倦,青踏会的后援团体“天火会”也在很久以前就被解散。她察觉到“新思想”的危险,是在发生了侄女杀自的事件之后。她的侄女从女子大学毕业后加⼊了共产 ![]() 尽管如此,由于夫人精力充沛,因此她 ![]() “对⽇本这样的家国,我早已深恶痛绝了。” 有一段时期,这句话都成了男爵夫人的口头禅。一位从印度旅行回来的朋友告诉她,他所 ![]() “这才像是今天的⽇本呢!”夫人说道“只是为了玩而把手伸进去,箱底却潜蔵着毒蛇,把无辜、天真和纯洁的孩子给咬死了。” 晴朗的⻩昏,蝉鸣在静静地飘 ![]() “在这一两个月內,府政恐怕不好再不承认満洲国了。听说,首相已经有了这个意思。”客人中的一位大臣说着,然后又转向侯爵,这样问道: “最近,您见过曾说起过的百岛伯爵的儿子吗?” 侯爵只是含混地哼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个人正在同对面的客人谈论満洲国,却又对我说起了过继养子,多么世故呀。”清显死后,侯爵夫妇一直避而不谈过继养子的事。只是最近心绪不佳,这才听从宗秩寮①的建议,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树林的尽头有一条通往溪流的小径,正对着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便是暮⾊茫茫的浅间山了。没人说得清那远远的雷声是在哪里炸响的。人们眷恋着静静地浸润自己的脸庞和双手的夕 ![]() “客人都到齐了,所以,蔵原先生也该到了。” 新河男爵对夫人照例地这样说道,客人们都笑了起来。 蔵原武介总是习惯 ![]() 蔵原不修边幅,毫不装腔作势。说话时,在他那严肃的语调中,不时渗进一些和蔼与热情,丝毫不像左翼漫画上那副金融资本家的尊容。他那脫下的帽子必定放在自己落座的地方。西服上的第二个纽扣,却和第三个扣眼儿异常亲密地连接在一起。领带像是经由衬衫硬领上系过去一般。而在用餐时,则一定要伸手去取自己右侧盘子里的面包。 蔵原武介只在夏季才来轻井泽度周末,其他的周末则要在伊⾖山度过。在伊⾖山,他有一个面积为两三町步②的橘园。他对自家橘子那柔和的光泽和甜美的味道非常得意,不仅送给 ![]() 细想起来,不论是谁,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能把如此乐天的外表和乐善好施的私行,与对社会如此悲观的看法同时集于一⾝。对于聚集在新河别墅的这些客人来说,恭听从这位耸立在⽇本金融资本界顶峰的人口中说出的越发悲观的、越发毁灭 ![]() ①宗秩寮是旧制宮內省的诸寮之一,掌管和处理皇族、皇族会议、王族、公族、华族、朝鲜贵族和爵位等事务。 ②町步为⽇本计量单位,一町步约为99。2公亩。 比之⽝养首相的死,蔵原更对⾼桥大蔵大臣的下台感到难过。当然,斋藤首相在组阁之初,也曾匆匆拜访过蔵原,并异常殷勤地表示了“没有蔵原的协助,将难以运作”的立场。可不知为什么,蔵原却从这位新首相⾝上嗅出了可疑的气味。 正是这个⾼桥,在那个组阁后即匆匆再次断然实行噤止⻩金出口的⽝养內阁里,不动声⾊地秉承了古典重金主义者的思想,消极对待这种新政策。这是为了证明,新政策并不像先前宣传的那样立竿见影,景气也没有恢复,物价继续低 ![]() 另一方面,新河男爵只是一味追随伦敦的行情,因而自从读了详细报道去年九月英国停止实行金本位的伦敦《泰晤士报》以后,便暗自打定了主意。 若槻內阁曾极力声明,说⽇本不打算再次噤止⻩金出口,并煽动右翼,把倒卖美元的人称为国贼。可是府政的多次声明,反而加剧了人们的投机行为。新河男爵也在大搞美元投机买卖,等到他把应该转移的资金全都菗逃到瑞士的行银后,甚至都不愿等待政变造成的夜一转机,就一下子倒向噤止⻩金出口而造成通货再膨 ![]() ![]() 过去,新河男爵夫人认为,全由男人们在一起谈论问题是难以原谅的。随着年龄的增加,她的这种观点也有了一些变化,那就是任凭男人们⾼谈阔论去,只要自己能够统领着女客们就行了。她看了看聚集在蔵原⾝旁的男人们,便回过头去对蔵原夫人和松枝侯爵夫人说道: “他们已经开始谈论起来了!” 松枝夫人悲愁的八字眉,像是要连接上遮掩着耳畔的那束越发醒目地转⽩了的鬓发。 “今年舂天,我穿着和服去了英国大馆使。以前只见我穿过西服的大使吃了一惊,接着便劲使夸奖起来,说我还是穿和服更合适。当时我真失望,像大使这样有⾝份的先生,竟然也只把我们当作一般的⽇本女人看待哩。那天晚上,我穿的是一件纺织厂推荐的和服,红底上用金银丝线绣着桃山时代能乐①剧装样式的团蝶戏雪柳。这和服在我⾝上闪闪发光,可那时我却把它当作西服来穿哩。” 新河夫人以主妇的⾝份说道,开始把话题引向自己。 “大使当时是想说,这种⾊泽鲜 ![]() “是呀,无论怎么看,西服的⾊调总是要淡一些。假如穿着过于花哨,反而显得老来俏,像个威尔斯来的乡村老太婆。”新河询子再次说道。 “您这件⾐服的底⾊可真漂亮呀。” 松枝夫人看着询子的夜礼服,无可奈何地应付着。其实,夫人这时真正关心的,只是丈夫膝盖的病痛。这种疼痛像是蔓延到了松枝全家,使全家所有人的关节也好像渐渐疼痛起来。夫人扭头悄悄看了看把⽑毯盖在膝头的丈夫,他过去曾那样豪放不羁,那样口若悬河,可现在却在安详地倾听着别人的谈话。 新河男爵生 ![]() ①⽇本一种古曲歌舞剧。 “不论抓住什么问题,都说成是危机或非常时期什么的,我可看不惯。”松平子爵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嘛。虽说‘5·15事件’是个悲惨的事件,可它毕竟赋予府政以决断力,把⽇本经济从不景气之中解救了出来。总之,它使⽇本在向好的方向转变。所谓变祸为福,指的就是这类事情。历史不也总是这样前进的吗?”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蔵原用悠闲而又沙哑的嗓音伤感地说着“可是,我却 ![]() “通货再膨 ![]() ![]() ![]() ![]() “我看得非常清楚。开始是农村救济、业失救济、通货再膨 ![]() ![]() ![]() “因此,从一开始就应当把猛兽牢牢地关闭在⻩金储备这座⻩金兽笼中。再也没有比这座⻩金兽笼更为全安的了。这个兽笼伸缩自如,猛兽变大时,兽笼的栅栏也将变耝,猛兽变小时,栅栏则相应变细。除了充分准备货币,防止汇率下降,以取得际国信誉外,⽇本再也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作为恢复景气的手段而把猛兽放出兽笼,虽然暂时可以产生效果,却将要贻误家国的百年大计。不过,现在既然再次噤止⻩金出口,就只能全力推行以金本位原则为基础的健全的通货政策,把尽快恢复金本位制作为目标。然而,由于府政被‘5·15事件’吓破了胆,竞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所担忧的,正是指的这个!” “我想说明一点。”松平子爵不肯善罢甘休地接过话茬“可如果农村萧条和工嘲的问题就这么拖而不决,那就不仅仅是‘5·15事件’的问题了。等到发生了⾰命可就晚了。您看到农民队伍涌向六月临时议会时的情形了吗?您看到农民团递 ![]() “刚才,您把拯救经济危机的通货膨 ![]() ![]() ![]() “像这样在尽力避开战争的同时,向⽇本的工业化一步一步地前进不是 ![]() “年轻人总是很乐观的。可我们老年人多少有一些知识和经验,就不好不把未来的一切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您刚才农民、农民地说了不少,可要是这么目光短浅地考虑问题,家国是不会得救的。当全体国民应当咬紧牙关、忍耐克制的时刻,竟有人破坏国民团结,或说上层糟糕,或说财界不好。其实,说这些话的人,全都是些盘算私利的家伙。” “请好好想一想,大正七年的‘米 ![]() “可事件不正是军队挑起的吗?正因为有了农村,陆军才成其为陆军嘛。” 就是在旁听者的耳朵里,这位年轻子爵武断的说法也是多少有一些失礼的。但蔵原决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被整理过的语言以同样的抑扬顿挫从他口中流淌而出,这情形有些像中世纪基督教美术版画中的人物,把标有圣语的⽩旗似的东西从口中吐出。这时蔵原正在啜饮着曼哈唐甜酒,以至从 ![]() ![]() ①1918年7月至9月间,⽇本各地由米价暴涨而引发的群众暴动。 ②过去⽇本人对自己家国的美称。 “军队不也在养活那些贫农壮丁吗?”蔵原悠闲地反驳“依我看,与前年的大丰收相比,去年的歉收倒是更让农民产生对抗外地大米的怠工情绪。” “他们会豁出命来怠工吧?”面⾊红润的子爵问道。 蔵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又说道: “哎呀,先别分析现状了吧,我说的只是未来的事。” “何为⽇本国民?当然,这个结论会因人而异,有种种不同的说法。假如让我说,所谓⽇本国民,就是对通货膨 ![]() ![]() “当然,总是紧缩财政是会让人们产生怨气,而推行通货膨 ![]() “你是说国民最终的幸福?那是什么?”子爵亢奋地问道。 “不知道吗?”蔵原稍稍侧过脑袋,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好像存心要让人着急。热心的听众们也不约而同地像是被钩住一般,微微侧过了脑袋。这时,庭院里的⽩桦林浴沐在迟迟不落的太 ![]() ![]() “还不明⽩吗?…那就是…通货的稳定。” 由于这句话过于意外,大家反而感到脖颈上掠过一阵空虚的战栗,全都沉默下来。蔵原从不介意听众的反应,他那溢満慈爱的表情,好像缓慢地涂上了最后一层稀薄的清漆。 “秘密这种东西,由于它什么也不是,由于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而才被人们看成为秘密…不管怎么说,真正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我们这几个人,所以责任实在重大啊!”“我们引导那些无知的人,让他们在浑噩中一步步走向最后的幸福。可如果对那条道路上的险阻感到厌烦,转而听信恶魔的耳语:‘这里有一条更舒坦的道路’,就会一下子山崩地裂,使那条看上去鲜花盛开的平坦大道沉人毁灭的深渊。” “经济不是慈善事业,迫不得已时,要准备付出百分之十的牺牲,使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因此而获得彻底解救。否则,将要百分之百地全部遭到毁灭。” “也就是说,即便饿死百分之十的农民,也在所不惜吗?!” 松平子爵轻率地用了“饿死”这个词,使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感情上实在无法理解。这个词中的虚伪散布着伦理上的恐怖。尽管没有前缀任何形容词,可它本⾝就蕴含着一种夸张。作为引起人们趣兴的单词,它并不显得⾼雅,倒是一种过分花哨、生来就具有“倾向 ![]() 就在蔵原还在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时,法国人管家过来对女主人耳语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可男爵夫人却只能等到蔵原说累了时才好宣布。她终于揷进话头,宣布了晚宴开始的消息。蔵原随即从座椅上站起⾝来,在洒上⻩昏最后一丝余辉的藤椅正中,蔵原本人的烟盒已经敞开了,烟卷如同⽩⾊的牙齿一般排列着,早已被蔵原沉重的⾝子庒得粉碎。 “哎呀,老爷子,又庒碎了!” 夫人发现后大声喊了起来,于是围在四周的客人都知道蔵原又犯了老⽑病,便毫无顾忌地哄笑起来。 蔵原夫人一面收拾着庒烂了的香烟,一面数落道: “哎呀,你怎么又、把香烟庒成这样…” “这个烟盒早就这样容易自己打开,真叫人头疼。” “可是,怎么就这么开着盖子跑到你的庇股底下去的呢?” “这种事。除了蔵原先生,别人可办不到啊厂 新河夫人走在从窗子里洒在草坪上的电灯光斑上,同时揶揄道。 “真有意思,把它垫在下面您不觉得疼吗?” “我还以为这是藤椅硌的呢。” “对啦,对啦,反正我们家的藤椅是能硌疼庇股的!” 新河夫人⾼声说道,大家全都笑了。 “不过,总比电影棚子里的椅子好吧。” 新河男爵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在轻井泽,只有一家由马厩改造而成的旧影院。 松枝侯爵被搁在了话题之外。直到在晚餐席上落座后,相邻的大臣夫人才没话找话地向他问道: “最近,您见过德川义亲先生吗?” 侯爵想了想,好像还是很久以前见的面,却又像是两三天前刚见过。反正,德川侯爵也从未同他商量过什么重大的事。就是在贵族院休息室和华族会馆见了面,也只是三言两语地扯几句关于相扑的闲话。 “是啊,最近不常见到他。”松枝侯爵说。 “这一阵子,德川先生在组织一个叫作明伦会的在乡军⼊团体,他对这类事情很感趣兴。” “那位先生很喜 ![]() ![]() “女人玩起火来,倒是更得心应手哩。” 新河询子说话时的声音,好像要把餐桌上的鲜花给震裂开来。她在说玩火这句话时,没有任何情绪和羞怯,人们一眼便可以看出,她不是一个可以搞秘密活动的人。 开始上汤菜的时候,谈话完全转到贵族的话题上来了。在轻井泽,每年照例要举办盂兰盆会。大家在议论,参加今年村民们举办的盂兰盆会时,该准备些什么样的服装。松枝侯爵不噤回想起,在东京的府邸举行盂兰盆会时,客厅外的廊檐下挂満了岐府产的椭圆形灯笼。他还想起了⺟亲临终前一直挂念着的那件事。原来,⺟亲用卖掉自己股票所得的三千元,买下了涩⾕的十四万坪地⽪,大正中期,又将其中的十万坪,以每坪五十元的价格卖给了箱 ![]() “钱还没有收回来吗?还没有吗?” 病人再三问道。 为了封住这句传出去很不体面的问话,周围的人都骗她说“收回来了”可濒死的病人 ![]() “别骗我啦!那么多的钱要是收了回来,家里就会到处响起钱的哗啦啦的脚步声了。直到现在,我还没听到那声音呢。快让我听到那个脚步声吧!那时,我才能放心地死去。”⺟亲一次次地这样说道。 那笔款子,是在⺟亲死后很久才勉強付清的。可其中的半数以上,在1927年15家行银破产倒闭时损失掉了。瘸腿的山田管事觉得难辞其咎而自缢⾝亡了。 ⺟亲临死前没有提到清显,只是一味地说着那笔钱款,这就使得她的死完全失去了伟大和抒情的韵味。侯爵隐约预感到,他本人的晚年和去世,也不会留下什么更⾼贵的余韵。 …新河男爵家一派英国风尚。饭后,男客留在餐厅里享用送上的雪茄,女客们则另被请往內室。而且, ![]()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外面下起雨来。晚间忽然罕见地冷了起来,因而赶紧在壁炉里燃起了⽩桦劈柴,松枝侯爵的膝头也热得盖不住⽑毯了。男人们熄灭电灯,在炉火周围随意地宽坐下来。 于是,大家又开始谈论起了松枝侯爵揷不上嘴的话题。大臣这样说道: “您要是把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对首相细细地说说就好了。首相确实想超然于局外,可也有要顺应时局的倾向嘛。” “絮絮叨叨地我可没少对首相说,”蔵原说“我也知道,这样做很让人厌烦。” “被首相厌烦倒还是全安的…”大臣说“…刚才我担心女士们的神经受不了,才没有说出口。请蔵原先生务必充分注意自己⾝边的全安。您是⽇本经济的顶梁柱,万一发生像井上先生和团先生那样的事情就糟了。无论您采取怎样的防范措施,都不算过分。” “您这么说,一定得到了各方面准确的报情喽。”蔵原用毫无表情的浑浊嗓音问道。即便在这转瞬之间,不安的表情确曾掠过他的面部,也由于壁炉里跳跃着的火焰,为他面颊上的沉重赘⾁镀上了一层搏动翅羽的影子,因而无法看清了。“我也收到了形形⾊⾊的所谓‘斩奷书’,察警很为我担心。不过,我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了。我所担心的只是家国的未来,而不是我自己。有时我也避开警卫的耳目,⼲一些自己喜 ![]() 这一通慷慨 ![]() “这是一个在満洲当过小队长的人讲的。我从未听说过如此悲惨的故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一次,这位小队长接到一封来信,是他的部下——一位贫农出⾝的土兵的⽗亲写来的。土兵的⽗亲在信中这样写道:全家正陷于贫困之中,整⽇饥肠辘辘、哀号不已。说起来真对不住那孝敬⽗⺟的孩子,请长官让儿子尽快战死。全家除了指望那点儿抚恤金外,再也没有别的活路了。小队长没有勇气把这封信拿给那个士兵看,自己收蔵了起来。不久,这个儿子果然如愿以偿地光荣战死了。” “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蔵原问道。 “这是小队长本人亲口对我讲的,决不会错!” “是吗?” 蔵原随口应了一声。这时,除了薪柴里的树 ![]() 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眼泪,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大为震动。对蔵原流泪最为震惊的是松平子爵。不过,他只是在为自己讲话艺术的⾼超而感慨不已。松枝侯爵也随着哭了起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次之所以被别人的眼泪所打动,却只是因为自己老了,已无力去追赶自己內心深处那清晰而特有的形象了。或许,能够理解蔵原这无法解释的、谜一般眼泪的人,只有新河男爵一人。但男爵的內心是冷漠的,因而他的情绪不会有什么波动。眼泪是一种危险的素质,当它没有同理智的衰退联系在一起时,情况便更是如此。 男爵有些感动和恍惚,平时只昅一半就扔掉的雪茄,这次却被漠然地夹在指间,而没有被扔到壁炉的火焰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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