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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瓢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81 时间:2017/9/26 字数:24242 |
上一章 第九章 疯雨/胭脂雨 下一章 ( → ) | |
杜元嘲一切如常,那场大火所引起的、差一点儿就使他![]() ![]() 当邱子东竭力要装出一副很正常的样子来时,他发现杜元嘲在看他或在与他谈话时,却比以前还要正常,这反而使他感到了恐慌。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老同学季国良的那一番话,觉得杜元嘲像一口井,被陈年枝叶厚厚实实地覆盖了的老井,深深的,黑黑的,凉丝丝的。但他还是从心里傲慢地抹煞了这点使他痛楚而绝望的感受:见他娘的鬼吧!他依然瞧不起杜元嘲,甚至比以前更加地瞧不起。但,他已没有底气将这种瞧不起再公开地流露在脸上了。 常常五更天时,邱子东会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惊醒。 而杜元嘲这里却没有一点儿动静。在油⿇地百姓面前,他从不直呼“邱子东”而总是称“邱镇长”:“这事,你得听听邱镇长的意见。”“邱镇长知道,就行了。”他一如既往,还是不时地让邱子东去参加本应由他这一把手参加的重要会议。会议结束后,他还会亲自主持,由邱子东向班子成员或是生产队⼲部或是全体油⿇地人传达会议精神。 然而,邱子东深刻感受到的,却是一⽇甚似一⽇的架空与冷落。 他缺席商讨油⿇地重大问题的会议,越来越多。几次他人到了,会已到了尾声。杜元嘲看到他,很平常地说一句:“老邱来啦?朱瘸子没通知你今天有会吗?这瘸子,八成是赌钱赌忘了。”接着开会。还未等邱子东的庇股将板凳坐热,会议就宣布结束了。有时杜元嘲也会象征 ![]() 每逢这种时候,他就想要戴萍,然而戴萍已经调离油⿇地了。有时,他会疲倦地走很远的路,摸到戴萍现在所在的学校,但戴萍是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没有趣兴了,弄得他很无趣。走在回油⿇地的路上,他感到心灰意懒、穷途末路。 这段⽇子,他 ![]() 油⿇地四周都是苍苍茫茫的芦苇 ![]() ![]() ![]() 胡九有点儿不相信:“邱镇长,你要打猎?” “怎么啦?我就不能打猎了?” “能打能打,我只是想,一个镇长打猎…” “不合⾝份?” “不不不…” “胡九,这支猎 ![]() “别别别。”胡九立即从墙上取下猎 ![]() ![]() 邱子东年少时本就是油⿇地的玩主,那猎 ![]() 油⿇地的人看见邱子东背着一杆猎 ![]() 邱子东却丝毫也不在乎。 接下来,油⿇地的人就会不时地听到一消息:邱镇长打了一只野 ![]() ![]() 邱子东忘记了黑天⽩⽇,狂疯地投⼊了打猎。 邱子东潜行于草丛与庄稼地,出没于树林与芦 ![]() ![]() ![]() ![]() ![]() ![]() ![]() ![]() 他还常常叫上胡九等几个老打猎的陪他一起打猎。当几个人共同围剿一只仓皇逃窜的⻩鼠狼时,他会感到更大的刺 ![]() ![]() 在油菜花开満大河两岸时,整个油⿇地成了一座猎场。 不时响起的 ![]() ![]() ![]() ![]() ![]() ![]() ![]() 邱子东⾝着猎装,手抓 ![]() ![]() 油⿇地人看到的邱子东,常常是一⾝被树枝、芦苇茬钩划得破破烂烂的⾐服。 邱子东快乐得灵魂发抖地向油⿇地人撕毁着自己的镇长形象。 一向微笑在脸的杜元嘲,默默地沉着脸。 这天,采芹在从枫桥回油⿇地的半路上遇到了邱子东,那时他正掩蔵在一棵大树后观察着一只在草丛中觅食的野兔。采芹的脚步声惊动了野兔,它一溜烟跑掉了。邱子东有点儿恼怒,回头一看是采芹,才笑了起来:“多大的一只兔子,让你给吓跑了,赔!” 采芹上下打量着邱子东,竟一时不能相信她面前站着的这个被野外的⽇光与风吹晒得肤⾊*枯黑耝糙的人就是从前的⽩面邱子东。 邱子东端起猎 ![]() ![]() ![]() 采芹不知说些什么好。 邱子东倚在树上,将 ![]() ![]() 不知为什么,邱子东反而觉得有点儿生分。 一只拖着长尾的野 ![]() 邱子东说:“好漂亮的一只野 ![]() ![]() 采芹看着邱子东忽隐忽显于林子间的背影,不噤有点儿难过。 她朝镇上走去,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看。 邱子东消失在了草丛中。 她站住,想再一次地看到他,等了半天,也未能见到他,叹息了一声,往镇上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就听见空中响起一声烈猛的 ![]() ![]() 声音扩展着,扩向镇子,又从镇子上反弹回田野上。 在往复回旋中, ![]() ![]() ![]() 邱子东的眼前是一棵苹果树,树下是一只被击毙了的雄 ![]() ![]() 见着这具猎物,他没有一点儿冲动,而是一庇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猎 ![]() ![]() ![]() ![]() ![]() ![]() ![]() ![]() ![]() 不远处,二傻子正在追赶一头⾝段儿好看的小⺟牛。 他曾向朱荻洼要过婆娘。朱荻洼说:“你去找那姑娘,找到了,就归你了。”二傻子去哪儿找?那姑娘只是来油⿇地小住,已回无锡城里了。二傻子找不着那姑娘,只好又去田野上找那些发情的和没发情的⺟牛。 被追赶的小⺟牛从邱子东的眼前跑过去了。 二傻子呼哧带 ![]() 邱子东想起了二傻子那天得意洋洋地⾼叫“是我放的火”的样子,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傻 ![]() ![]() 二傻子却走过来,将手指头叼在嘴里,朝邱子东嘻嘻笑着。 “傻 ![]() 二傻子却没有滚,他看到了草地上那只野 ![]() “放那儿!”邱子东说。 二傻子没放在那儿,却拿着这只野 ![]() 邱子东举了 ![]() ![]() 二傻子见了,掉头就跑,但手中的野 ![]() 邱子东没有去追赶,甚至没有大喝一声让二傻子停住,而只是默默地举着 ![]() ![]() 天气暖洋洋的,邱子东将自己放在田埂上,将猎 ![]() ![]() ![]() ![]() 来到那片芦苇 ![]() ![]() 去远处觅食的野鸭还未飞回。 邱子东暂且在芦苇丛中寻得一块静谧的地方坐下了。他往 ![]() ![]() ![]() 在等待中,一只扇动着长翅的⽩鸟向芦苇丛外的那棵槐树上落去。 邱子东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鸟,便突然改变了伏击野鸭的计划,而将心思用向了这只⽩⾊*的大鸟。芦苇丛中,他躬着 ![]() 不一会儿,他的目光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棵槐树,并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只⽩鸟———它耷拉着翅膀站在一 ![]() 邱子东仰望着它,并举起了 ![]() ![]() 邱子东像一股空气流过芦苇丛,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那只⽩鸟像是觉得枝⾼风寒,轻盈地扇动了一下翅膀,落到了一 ![]() 邱子东的 ![]() ![]() ![]() ![]() 邱子东很快从极其 ![]() 杜元嘲对他⾝后的芦苇丛中的动静,显然没有丝毫觉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邱子东的 ![]() ![]() ![]() ![]() 这是一个远离村落的僻静之处,四周空无一人。 除了云彩、夕 ![]() 杜元嘲一直面向⽔面,有风吹来,掀动着他的⾐角和一头⼲净的头发。 邱子东的 ![]() 有一阵,他闭紧了双眼。 但 ![]() 不知过了多久,杜元嘲好像听到了动静,将⾝体侧向太 ![]() 过了一会儿,采芹出现了。 杜元嘲纵⾝一跃,跳了下去,紧接着发出嗵的一声。 邱子东推断出,那岸边早停着一只小船,杜元嘲跳到船上去了。果然,杜元嘲将手伸向了采芹,并说道:“往船上跳,别怕,我在下面接着呢。” 不知为什么,采芹竟掉转⾝来,向芦苇丛中观望着。 而那时的邱子东,依然举着 ![]() 采芹看了一会儿,这才转⾝抓住杜元嘲的手,轻轻一跳,杜元嘲顺势将她接到了船上,他们的⾝影顿时消失了。 邱子东的 ![]() 那只⽩鸟扑着翅膀飞走了,邱子东一阵虚脫,竟跌坐在芦苇丛里, ![]() 太 ![]() 邱子东拖着 ![]() 这年的夏天,油⿇地野花盛开,到了傍晚,那花浸了露⽔,空气里香气流淌,加之天气炎热,一个个都显得有点儿昏昏然,心烦意 ![]() 雨是从这天早上下起的。 一年四季,油⿇地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多少场雨,没有几个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雨里———各种各样的雨。油⿇地下的雨,很少有同样的,一场与一场不一样。舂夏秋冬,每一个季节所下的雨,都只属于那个季节,而每一个季节里的雨又都是各有各的样子,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下法。油⿇地的⽇常话题,十有八九与雨有关。油⿇地人的语言修辞也总离不开雨:“这杂种,什么怪脾气?狗尿雨!”“李家二媳妇⼲净得雨洗出来似的。”如果将油⿇地人说的雨编成一本小辞典,没有百页怕是下不来:呆雨、清雨、浊雨、草雨、琊雨、铃雨、香雨、苦雨、 ![]() 梅雨季节,一双鞋放在 ![]() ![]() 这天早上下的一种雨,却已有许多年不下了。 早上刚滴了几滴,范瞎子伸出手去接住,然后伸出⾆头来尝了尝说:“这雨再下下去,就満地的蟹。” 果然,到了中午,就満地的蟹。 油⿇地是芦 ![]() ![]() ![]() ![]() ![]() ![]() ![]() 这一回,那蟹更使人惊愕。 雨在不停地下。也不知道这雨里含了何种 ![]() 它们一只只都爬到了⽔边,然后随势跌⼊⽔中,扑通扑通之声,此起彼伏,响闹不断。 下滑的蟹多了,那土岸就形成了一个光滑滑的斜坡,当后面的蟹再爬到此处时,十分容易地就滑⼊⽔中。 ⽔面只有雨点打出的圆圈,蟹们一律沉⼊河底,开始了人们无法看见的穿越———等人们看到它们时,它们已经从⽔的那一边,爬到这一边了。它们急促地向人居住的岸上爬去。 爬多了,那土岸也形成了光滑的斜坡,而此时的光滑给予蟹们的却是爬行的困难。它们经常爬到一半,就又滑落⽔中。但,最终还是不屈不挠地爬到了岸上。 在人居住的地方,也有一些池塘与小河,那里也一样蔵着许多蟹。它们也纷纷爬了出来,与远道而来的蟹合流,因此一下子就使蟹阵变得密集起来。有时,它们之间会挥动双钳发生争斗,⾼嘲时蟹摞蟹,能摞起近尺⾼。不久,这蟹山,就会哗啦倒下。几个回合之后,各自便放弃了这无谓的战争,又合流继续前进。 蟹大小不一,壳颜⾊*各异,有青⾊*的,有褐⻩的,而青⾊*的又有各种深浅不一的青⾊*,褐⻩的也有各种深浅不一的褐⻩。大小相伴,雌雄混杂,只顾爬行。人们观望着,全然不知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疯了,统统疯了。 油⿇地的人说:“这雨里有种气味,蟹闻了这种气味,是必定要爬出来的。” 乌鸦们奋兴不已,哇哇 ![]() 狗与猫,无一空嘴,都叼了一只蟹,可又无法下嘴,便到处 ![]() 范瞎子说:“咸丰头年,蟹雨滂沱,油⿇地一带瘟疫横行,亡者塞道;宣统三年,蟹雨大作,蟹越堤不能,打洞无数,大堤溃烂,平地成湖;民国十二年,蟹雨潇潇,油⿇地一带,人 ![]() 说得人心惊⾁跳,都觉得这雨有点儿不吉利。 也有人骂:“老瞎 ![]() 但油⿇地的人总觉得此雨凶多吉少。 蟹一边爬一边咔嚓咔嚓地挥动双钳,将凡碰到的可被剪断的花草统统剪断,能吃的就吃,能毁的就毁。前面明明是绿油油的青草,蟹阵过后,就像剃刀刮过,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它们一边穷凶极恶地大咬大嚼,一边口吐⽩沫,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无厕可寻而被 ![]() ![]() ![]() ![]() 这雨下到天黑,也未有停歇的迹象。 油⿇地人家,家家早早关紧门户,惟恐蟹爬进屋里。 那雨里似乎 ![]() ![]() ![]() 雨,夜一未歇。 觉少觉轻的老年人,夜一听着沙沙的雨声,也夜一听着蟹的沙沙行声。 凌晨,雨停了。 早起的人们打开门看时,不噤感到惊讶,那蟹一只都不见了,而只看见烂泥地上留下的均匀而稠密的蟹行之痕。 油⿇地的早晨,平静如旷野上一株孤独的大树。 当人们忘了这场蟹雨而开始惦记地里的农活、铺子里的生意时,一个特大的消息从油⿇地小学那边如隆隆雷声一路传来:拉胡琴的男教师林文藻死在了油⿇地小学的一间宿舍里! 发现这一情况的是一个叫树枝的男孩。 今天是星期一,轮到树枝当值⽇生。他早早就到了学校,那时还没有一个老师———回家度周末的老师还未回来。树枝觉得校园很空旷,有点儿害怕,后悔自己来得太早了。可总不能再返回去,就在 ![]() ![]() ![]() 门声特别空洞,并在校园里回响着。 里头毫无动静。 “林老师昨晚上没有回来。”树枝又往 ![]() 早晨的第一束 ![]() 树枝很容易就看到了宿舍里头的情景:林文藻的 ![]() ![]() “林老师昨晚确实没有回来。”而就在树枝打算将脸从玻璃窗上撤走时,他的视线偶然下移,突然发现了林文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离窗口不远的地上———也不完全是躺着,上⾝是悬空的。树枝再一细看,只见林文藻的脖子上拴了一 ![]() ![]() 有一群生学正往学校走。 树枝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跑,直到有两个正赶往学校的老师紧紧抱住了他。 这孩子面如土⾊*,看清了是两个老师,说了一句“林老师死了”翻着⽩眼晕倒在了两个老师的臂弯里… 那群进了校园的孩子便趴在林文藻宿舍的玻璃窗上往里看,紧接着也都大呼小叫地往校园外面跑:“林老师死了!林老师死了!…” 很快,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油⿇地。 杜元嘲赶到了。那时,宿舍的门不知已被谁打开了。他看了看屋里的情形,对众人说:“都往后退,保护现场!”转⾝回镇委会向安公部门打了电话。 十点钟左右,安公局的小轮船停靠在了油⿇地小学校后面的河边上,下来了三个穿制服的安公。 杜元嘲将他们先让进镇委会的办公室,简要地介绍了事情发现的经过,就将他们领到现场。 几个安公,戴了⽩手套,东看西看,上看下看,拍照的拍照,记录的记录,测量的测量,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是在他们之间小声嘀咕,谁也听不见。 校园里人山人海,挤得⽔怈不通,将花园里的花都践踏了。 一个知道一点儿油⿇地又不很 ![]() “林文藻。” “林文藻是谁?” “林文藻都不认识!就是和戴萍谈恋爱的林文藻!” “戴萍是谁?” “戴萍是谁?戴萍就是跟邱镇长搞腐化的那个戴萍。”说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嘴,并迅捷地掉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对那个还在追问的人很恼火地说“走你的路吧,别问东问西的!” 一把椅子,一只长筒袜,人就死了。油⿇地的人觉得林文藻死得十分蹊跷。油⿇地也有过人杀自,油⿇地人也看过其他许多地方上的人杀自。他们见过吊在梁上的、树上的、风车桅杆上的,见过投河的、投塘的、投大粪坑的,见过喝盐卤的、吃毒药的、吃砒霜的,甚至还见过呑金子的,但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杀自方式。这算哪一路的杀自呢?到底是教书先生,杀自都那么斯文。可是,见过现场的与没有见过现场的油⿇地人,都不太愿意相信这是杀自。几个这地方上很智慧的人,还跑到一间空教室里,拿来一把椅子,脫下 ![]() ![]() 这期间,杜元嘲喝着由老师们给他泡的茶,一直守候在学校的办公室里,一言不发。 安公局的人在现场察看了很久,一个个都皱着眉头,他们显然碰上了一个棘手的案子。 那门打开了,又关上,关上了,又打开了,反反复复地许多回。看样子,那门也有什么文章。 林文藻还是原初的那副姿态与神情,半躺在地上。 这几个安公局的人,显得很老练也很有章法。他们一直让林文藻的原初状态保留着,只是轻轻地碰一碰椅子,碰一碰他的额头。他们有时会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去察看长筒袜拴在林文藻的后脖子上的情况。在未彻底将各种细节弄清楚之前,他们是绝不让原先的状态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的。 在现场一边站着陪同安公的是兵民营长,会不时地被提问:“现场确实没有被人动过吗?” “确实。”兵民营长说“第一个进来的是校长,一个很有经验的人。” “将校长叫来。” 校长被叫来了,他说:“我第一个进来后,就守在门口,再也没有让第二个人进来过,直到杜记书来。他下令让我们全体老师守在门口保护。”“你怎么进来的?” “是江老师砸开窗子,我从窗子跳进屋里打开了门的。” “门是拴着的?” “拴着的。” “确实是拴着的?” “确确实实。”过了一会儿,校长说“不过,记得有一回,林文藻对人说,他在外面也有办法将房门在里头拴上的。” 安公局的人听罢,又是一阵关门开门、开门关门,一脸狐疑。 现场的察看一直延续到下午。 杜元嘲陪同安公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饭。饭后,安公局的人提出要与第一个见到现场的男孩树枝谈话。树枝被叫到了办公室。在整个问话过程中,有一个细节是安公局的人反复追问的:“你当时有没有看到门外面有脚印?”这一点,在安公局看来,是极其重要的。因为昨天下了夜一雨,如果是他杀,凶手就不可能不在地上留下脚印。 树枝眨巴着眼睛:“不记得了。” “好好回忆回忆。” 树枝一阵抓耳挠腮后,忽然大叫起来:“有脚印!” “光脚还是穿鞋。” “穿鞋。” “什么鞋?” “凉鞋。” 安公局的人摇了头摇,说:“死者穿的就是凉鞋。” 树枝说:“对了,就是林老师的脚印,我认得。” “就没有其他脚印了?” 树枝又开始抓耳挠腮了。过了一会儿,又叫了起来:“有!” “光脚还是穿鞋!” “穿鞋。” “什么鞋?” “还是凉鞋。” “还是凉鞋?” “跟林老师的凉鞋不一样的凉鞋。” “多大?” 树枝用手比划着:“这么大,这么大…”比划了半天,他的手也不能停在一种长度上。 “你真的见到另外的脚印了?”安公有点儿疑惑。 树枝不敢肯定了,又抓耳挠腮了。 几个安公笑了,挥了挥手:“谢谢你了,小同学,你可以走了。” 树枝一边往人群里走,一边说:“我见到脚印了,凉鞋的脚印。”颇为得意。 许多人都听到了树枝的话,于是这话就被传来传去,加之安公一脸的疑惑和一连串神秘的举动,众人就有了一个判断:林文藻是被人杀害的。众人一下觉得问题严重了,并且都有点儿心惊胆颤。他们甚至在私下里排查起谁穿凉鞋———那时的油⿇地很少有人穿凉鞋。排来排去,首先被想到的一个穿凉鞋的人竟然是镇长邱子东。可一提到邱子东,人们心里就咯噔一声,再也不敢往下说了,因为,他们立即想到了戴萍,想到了戴萍与他的关系以及与死者林文藻的关系。 油⿇地的人沉默着,不再去探究与猜测林文藻的死因了,但心里却又在克制不住地去联想着… 傍晚,戴萍赶到了油⿇地。 那时的林文藻,脖子上的长筒袜已经被开解,被人换上了⼲净的⾐服,安然躺在他生前所用的 ![]() ![]() ![]() ![]() 几个女教师或搂着她的肩,或抓着她的手劝她,并将她扶出这间屋子。 校园里不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但还是人来人往。隔个一年半载死上一个人,这对于油⿇地的人而言,无异于盛大的节⽇。自然会有悲哀,但在一惊一炸之中,也有说不出的奋兴与 ![]() ![]() 戴萍的到来,立即昅引了无数的人。 油⿇地的人很⾼兴见到这个能歌善舞、⾝段儿 ![]() 几个女教师叫着:“让开让开!”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 戴萍一直低着头无声地流泪。 当戴萍被几个女教师扶⼊一间宿舍后,还有几个人不屈不挠地趴在窗子上向里张望着,一个女教师生气地拉上了窗帘。 于是,在校园各处走动的人们,就开始议论戴萍、戴萍与林文藻的风流。女人们说着说着,就有了怜悯之心,而男人们说着说着就想到别处去了———这是他们一生乐于说道的好地方。 一个站在人群后面的花斑秃子,突然说:“这女人, ![]() 人们立即回过头来看花斑秃子。 花斑秃子说了一句油⿇地的男人们在谈论女人时最爱说的一句名言:“这女人,那地方就像油⿇地的天气,一年四季,没有几天⼲焦的。” 几个年轻的女人听罢,斜眼抡了一下花斑秃子,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扭头走到另一边去了。 “假正经!”花斑秃子很不満地小声说。 当天,安公局的⽩⾊*小轮船没有开走,只是从小学校后边的河边挪移到了油⿇地镇前的大河边上。 从镇委会临时辟出了一间屋子,作为安公局的询问室。从下午四点钟开始,就开始有人接受询问,到了夜间十二点,就有十多个人接受了询问。 十二点钟以后接受询问的是戴萍。 今⽇油⿇地之夜便成了不眠之夜。镇上一直有人在走动,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好事者,悄悄潜到了那间询问室的窗下进行偷听。又不敢长久偷听,只没头没尾地听得几句就又赶紧溜开,回到一个草垛下或一户人家,那里正有几个人在议论,于是就将这偷听来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一通。 整个油⿇地都沉浸在因对案情的分析带来的大巨的 ![]() ![]() 从早晨到现在,邱子东一直沉默不语。从得知是林文藻死于室內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感到有点儿恐慌与不安。当他走到镇上,看到人们不自然的目光和听到过于亲切的问候时,他的恐惧与不安便加深了。 今夜的月亮,分外的明,也分外的妖娆。 那只⽩⾊*的小轮船,明晃晃地停靠在大河边上。 邱子东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 ![]() 此时,戴萍还在接受询问。几乎到天亮,这场询问才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几个安公吃在油⿇地住在油⿇地,到处走访,到处找人谈话。油⿇地的人不时地看到他们夹着⽪包闪现在油⿇地的大街小巷里。每当谁看到他们时,都会无端地感到一阵紧张,仿佛林文藻的死与他有关一般。 这天,安公决定与杜元嘲 ![]() 安公说:“杜记书,一直还未能听到你的意见。” 杜元嘲笑了笑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对现场的察看、你们这几天以来的调查。” 安公说:“我们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林文藻的死,是杀自还是?” 杜元嘲说:“我不是搞安公的,我作不了这个判断。但我可提供一个材料供你们参考。就在林文藻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到过我家。那天,下雨,他举了一把黑布雨伞。当时,我家里人正在吃晚饭,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没有,我们就留他吃了饭。饭量还不小,记得他喝了三碗粥,还要再添,而锅里已没有粥了,搞得我爱人很窘。林文藻有点儿不好意思,笑了笑,说 ![]() ![]() 杜元嘲十分客观地叙述了那天晚上林文藻的到访。 几个安公听了,互相 ![]() 接下来,安公将这几天的调查情况向杜元嘲作了介绍,希望杜元嘲能就这些调查得来的材料发表看法。 杜元嘲很认真地听着。 在安公的叙述中,邱子东的名字被一再提及。这些材料的底部沉淀着一个耝大的问号:林文藻之死是否与邱子东有关? 这些材料似乎都在杜元嘲的预料之中。听完后,他深思了片刻,十分明确地说:“说此事涉及到邱子东?这绝不可能!” 几个安公又互相望着。 “绝不可能!邱子东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杀不了人!” 一时双方无话。 后来的说话又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几个安公只觉得一头雾⽔,更不知道该如何作结论了。 最后,杜元嘲建议:“你们可以直接询问邱子东。” 安公说:“我们正在考虑这样做合适不合适呢。” “这有什么不合适?邱子东这些天精神庒力很大,你们找他谈一次话,让他将事情说清楚了,是件好事。” 安公说:“那好。” 杜元嘲来到大门口,从门 ![]() 朱荻洼开了门。 杜元嘲看到门口站了几个人,用不⾼不低却响亮到⾜以使在场人听到的声音,对朱荻洼说:“去找邱镇长,说安公局的人找他。” 听到了这句话,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当邱子东还没有被朱荻洼找到时,油⿇地却有半数以上的人知道了这个已被预测了许多时候的消息:安公局的人找邱子东谈话了!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天⻩昏,那艘⽩⾊*小轮船终于离开了油⿇地。安公局最终没有留下一个十分确切的结论,带着无数相左的互为消解的材料走了,将一团模糊,一团疑云,也将一个大巨的可以继续想像的空间留给了油⿇地。 邱子东陷⼊在一种不明不⽩的境地里。 他想呼喊,可没有理由呼喊;他想号叫,可没有理由号叫。他只能跑到荒野上,举起猎 ![]() 这天上午,杜元嘲正在镇委会办公室里看报,朱荻洼匆匆进来,说:“林家上百号人,往镇上来了!” “是吗?”杜元嘲连头都未抬起。 朱荻洼见杜元嘲这里毫无动静,无趣地走了。 不一会儿,披⿇带孝的林家人就走进了油⿇地镇。与上回刘家桥刘家闹丧队伍一样,林家的队伍也是从小镇的大街的一头,走向另一头。不同的是,刘家的队伍是沉默的,而林家的队伍却是一路走一路呼口号一般大声喊叫:“邱子东杀人了!”“杀人要偿命!”“邱子东,出来!”“邱子东跟戴萍觉睡,让林文藻捉住了!”也不统一,百十号人各喊各的,其中一些人并无悲伤,却有几分快意。 那呼喊声,声声⼊耳,邱子东哪里敢站出来,躲到了一座废弃的仓房里。 杜元嘲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报,门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甚至都未能使他的头抬一下。等到将报庇股上的一行字都看完了,他才站起⾝来,用双手 ![]() 林家的闹丧队伍在到达邱子东家前一刻,一百多个⾝強力壮的兵民早站到了邱子东家门前的空地上。 林家人仗着这是闹丧的队伍,想也不会有谁敢阻挡,继续往前走。 兵民们竟然往后退却着。 这时杜元嘲出现了。 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来。 杜元嘲走来时,林家人犹如走在旷野上,突然被一股凉意深重的野风所袭,一下被震住了,夸张的哭闹声顿时停息下来。杜元嘲站在兵民队伍与家队伍中间,声⾊*俱厉:“我看有谁敢动一砖一瓦!还无法无天了!”他一下就能感觉到这支队伍的灵魂———那个为首的人是谁。他用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从穿着上便可看出不是一般农民而肯定是家国⼲部的人,说:“趁早领着他们回去。出了事,你负一切责任!”这不噤使那人大吃一惊,也使整个林家队伍大吃一惊。就像是一座城堡上的一盏使城堡大放光明的灯被一下打瞎了,这城堡顿时跌落于一片黑暗一般,林家的队伍顿时疲软下来。 杜元嘲转⾝对那些兵民说:“谁敢 ![]() 众人又立即闪出一条道来。 林家人看着,就觉得眼前是片茫茫大⽔,杜元嘲走过时,那⽔竟哗啦啦分向两边,直辟出一条⽩⾊*的大道来。 油⿇地的兵民一个个嘴巴紧闭,面孔威严地站立在林家的队伍面前。 林家人象征 ![]() 杜元嘲与采芹又在僻静处驾了船,行向芦 ![]() ![]() ![]() ![]() ![]() 今天是采芹第一次从头上取下戴了许久的⽩布条。她特地选用了一 ![]() ![]() 当油⿇地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之后,采芹坐在船头上唱起来。唱的是童年的歌,是杜元嘲所 ![]() 杜元嘲摇着船,听着采芹的歌,望着天空的云彩,就觉得心里⼲⼲净净的,清澈到了极致。他不由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些在油⿇地郁积于 ![]() 杜元嘲觉得⾝体变得轻盈起来,沉重而劳累的心犹如一丝芦花飘动起来。 他将橹摇得越发的潇洒。 采芹眯 ![]() ![]() ![]() 一次又一次的幽会,已使她有点儿不能再把握自己了。往往过不了几天,无论是心还是⾁体,就会有一阵阵按捺不住的求渴。时间一久,这样的求渴就会如火苗烧燎野草一般,⾝心变得十分焦灼。当杜元嘲终于用击撞、摸抚、轻唤她的名字,用汗⽔、唾 ![]() ![]() ![]() 有一阵时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两人都在期盼着那个停泊地的到来。杜元嘲更快地摇着船,而采芹一直用眼睛向前眺望着。 船吃力地穿过一片芦苇,终于来到了他们的天堂。 那是一片远离村舍、四周都长了芦苇的⽔面,因风被芦苇挡住,这片⽔面竟无一丝波纹。天映在⽔中,使人分不清到底上面的是天还是⽔里的是天。 船停在了这片⽔的央中,船倒映在⽔上的影像,都能看得清木头上的花纹。 两人倒一时涩羞起来。 采芹问:“子东他没事了吧?” 杜元嘲说:“大概没事了吧。” 采芹说:“你帮了他。”她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天空中飞过一群大雁,将天空衬得越发的⾼阔。 雁过之后,大大的一个太 ![]() “天要下雨!”杜元嘲看看天⾊*,一阵奋兴。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的。”采芹从船头上站起来,也仰头去看天空,心中也是一阵奋兴。 两个人都望渴着天能下雨。 又是雷声。 太 ![]() 天真的开始下雨了,先是纤纤细雨,透明的,使胭脂世界变得更加胭脂。 采芹躺在船头平滑的木板上,就像儿时的那个夏季躺在荷花塘畔的草地上。 静如睡莲。 她没有去看正将⾐服一件件扔到船舱里的那个正在十分忙碌着的男人,而是旁若无人地望着天空:太 ![]() 他站在船舱里,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的⾝体往后拉了拉,像一只 ![]() ![]() 雨渐渐大了起来,那胭脂⾊*忽淡忽浓地飘浮在⽔上、船上、芦苇叶上以及两具肌⾁紧张的躯体上。 因有雨⽔,采芹的眼睛只能半眯着望着天空。 杜元嘲偶尔也会抬头看一阵天空,但更多的时候,是看着采芹的脸以及她在雨丝下的⾝体。他看到雨丝落在她的啂峰上,油珠儿一般滑落了下来,流到了她的 ![]() ![]() 杜元嘲觉得嗓子有点儿发⼲,便低下头来,将那片湖泊中的积⽔喝⼲了。 杜元嘲看到,不一会儿,那片湖泊就又积満了雨⽔。 杜元嘲像一个正在玩陀螺或正在用麦秸编织一只蛐蛐笼的孩子,在聚精会神地做着自己的事。 采芹非常喜 ![]() ![]() ![]() 雨也大了,胭脂⾊*也浓了,湖⽔像是蔷薇挤出的汁⽔。 杜元嘲的视野里,是一雄一雌两只野鸭。那雄鸭绕着雌鸭转着圆圈,并用嘴不住地点着湖⽔。那雌鸭先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噤不住雄鸭的苦苦相求,也呼应着用嘴轻点着湖⽔。雄鸭便紧紧地挨着雌鸭。一副火烧火燎的着急之后,雌鸭将⾝体矮⼊⽔中,雄鸭觉得火候已到,便扑动双翅站到了雌鸭的背上。接下来,它竟然用嘴啄住雌鸭脖子上的羽⽑。那可怜的雌鸭,在雄鸭的重庒下,几乎沉没在⽔中。它不住挣扎着,抬起被雄鸭用嘴死死按住的脑袋,将鼻孔露出⽔面勉強呼昅着。但不一会儿,又被雄鸭按⼊⽔中。 一切都已结束了,雄鸭心満意⾜地扑着双翅飞向空中。飞了两圈之后,笨重地落⼊⽔中,而那时,雌鸭正带着劫后的余 ![]() 船在不住地翘动着,像一只大巨的⽔上摇篮。 纯净的雨⽔从采芹的⾝上缓缓流向了 ![]() ![]() 那 ![]() ![]() 呻昑中的采芹,眼 ![]() 突然,从遥远的油⿇地传来一声 ![]() 杜元嘲微微一震,翘动着的船慢慢平稳下来。 又是一声 ![]() 突然地,他甩了甩脑袋,头发飞张开来,只见⽔珠 ![]() 船大幅度地翘动,将一湖胭脂⾊*的湖⽔颠簸出一簇又一簇的浪花来。 “我想喊。” “喊吧!” “喊了?” “喊吧喊吧!” “我想喊我想喊我想喊…” 她的部腹突然⾼⾼向天空隆起,随即尽情地毫无保留地尖叫了一声,随着这千年一叫,天为之动容,那雨竟哗哗倒下。 杜元嘲跪在已积了几寸深雨⽔的船舱中, ![]() 采芹 ![]() 雨变为细雨时,杜元嘲在采芹的⾝旁慵懒地躺下了。采芹侧着⾝子,看着它,见它一时变得老实乖巧,转过脸去笑了。 “笑什么?” 采芹没有告诉他。在采芹的童年记忆里,它有点儿弯曲,而如今依然有点儿弯曲。她不噤用手轻轻拍打了它一下,并骂了一句:“坏死了!” “它有罪吗?你狠心打它。” “当然有罪。” “它倒是真有罪,可我没有。” “你也是有的。” “我是没有罪的。说个故事你听着。有个人家,姐妹俩,河东有一个叫张小三的,总想她俩的心思,可惜总是没得机会。这天终于有了机会:那姐妹俩的娘走亲戚去了,晚上赶不回来。天一黑,张小三就摸到了那人家窗下,偷听着屋里的动静。姐妹俩上 ![]() ![]() ![]() ![]() 采芹噤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采芹解下头上的红头绳,轻轻给它扎上了。她觉得那样子很有趣,又吃吃吃地笑了一阵。 后来,她也在他⾝边躺下了,不一会儿,两个人竟相拥着,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风吹来时,红头绳就会飘动起来。风一歇,它就又落下去。 天又开始掉雨点了。 杜元嘲先醒来了,他轻轻坐起,看着还在睡梦中的采芹,心里既感到温润也有隐隐的酸痛。他朝油⿇地方向望去———油⿇地早消失在烟雨里。想到过不一会儿,他们就要分手,就要回到油⿇地,他心里感到一片空虚。他不想回油⿇地,许多次他坐在镇委会的办公室里,突然地就会觉得无聊且又无趣, ![]() 雨大了些,采芹也醒来了,双眼惺忪地看着杜元嘲:“你在想什么?” 杜元嘲摇头摇:“没想什么。” 西坠的太 ![]() 他们并排坐在船头上,望着被胭脂⾊*浸染的茂盛的芦苇。 一只鹤从芦苇丛里飞起,在天空飞翔了几圈之后,居然落到了船尾。头顶上的一粒红⾊*绒球,简直美丽绝伦。 在离开他们的天堂之前,杜元嘲带着那 ![]() 采芹的长发落进了⽔里。 杜元嘲看到,随着船的颠簸,那长发一会儿在⽔中收拢一会儿又在⽔中 ![]() ![]() 采芹问杜元嘲:“知道为什么喜 ![]() 杜元嘲摇了头摇。 “喜 ![]() ![]() ![]() ![]() 那只洁⽩的鹤居然在船尾舞之蹈之。 不知过了多久,采芹发出裂帛般的一声尖叫。 喊声惊动了那只鹤,它拍翅飞去,而随着它的飞去,他们灵魂逸出 ![]() 天近⻩昏,琵琶乖巧地坐在小凳上,聚精会神地望着门前的路。 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停下手中玩耍的一切,坐在门口安静地等待杜元嘲的归来。 相比之下,她与杜元嘲更亲。每当杜元嘲出现于她面前时,她会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并张开双臂用亮得出奇的眼睛仰望着杜元嘲:“爸爸抱。”而杜元嘲一旦回到家中,最让他⾼兴也最令他心満意⾜的一件事就是蹲下来,将他的爱煞疼煞的女儿抱在怀中。在家中,他拒绝一切公事,即使偶尔要谈一些公事,他也会一边将女儿抱在怀里一边谈。他抱她去看太 ![]() ![]() 但近来,杜元嘲让女儿等候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女儿没有生气,依旧的安静,依旧的聚精会神。 雨还在下,当 ![]() 艾绒坐在女儿⾝后的椅子上,与她一起眺望着门外。她怀中抱了琵琶,近来,她会常常想到这把从苏州城带来的琵琶,觉得自己越来越需要它。相对于油⿇地的人家,她家似乎太安静了。这是油⿇地的一户特殊的人家,不养猪,也不养 ![]() ![]() 自从她成为杜元嘲的 ![]() ![]() ![]() 这个时刻,她就会从布袋里取出琵琶,坐在椅子上,将面颊贴在光滑的令人心中感到熨帖的琴⾝上,将那双远离农事的纤细而有质感的双手放到了弦上。 那琴声仿佛已奏响多时,流淌进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竟无一丝突兀。 弹、拨、勾、轮、 ![]() ![]() 琴声与雨声相谐,竟让艾绒一时错将雨声当成了琴声,而又将琴声当成了雨声。 艾绒就有了奇怪的想法:原来,这琵琶是因雨而生的。 说来也怪,每当艾绒弹起琵琶时,女儿就会显得越发的安静,并且神情显得有点儿悠远,全然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神情。 有时,艾绒看着女儿的神情,会将琵琶向前一倾,并微微一笑。 说来意味深长,琵琶声中,不见油⿇地,却只有梦样的、诗样的苏州,那个生她养她的烟雨小城———小巷深深,小巷无数,织成一张温柔的大网。青瓦粉墙,漆门铜环,墙外是一番清幽,墙內是一番神秘。尤其是那些傍⽔小巷,更是风情万种。那些石子路、石板路,将世界引⼊平常,引⼊悠远,引⼊世俗,引⼊优雅。桐芳巷、蒹葭巷、西美巷、燕家巷、瓣莲巷、斑竹巷、桑叶巷、槐树巷、仓米巷、柳枝巷…著名的不著名的,却都一样的使人感到温馨,感到情意绵绵,感到雅致。 雨天的小巷,更见苏州的那番精神:雨打 ![]() ![]() 风丝丝,雨丝丝,情也丝丝。 早晨,小巷格外的清静,而清静中,会有一个姑娘或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挎着篮子,用柔婉的声音沿路叫着:“栀子花!———”或叫着:“⽩兰花!———”声音在寂寂的巷里回响着,于是幽幽的院落中,就会有女孩或妇女想到,鬓与襟上如果佩戴一朵栀子花或⽩兰花,该是多么的好! 夜晚,那些沿街叫卖馄饨的骆驼担,使这座小城有了别样的灵魂。精巧的炉子,将蛋⻩般鲜亮的炉火呈现在灯光不很明亮的小巷之中。夜深人静,那清脆的梆子声,笃笃笃地传播于夜⾊*之中,既使夜晚变得更为静谧,也使人觉到,即便是夜晚,小城仍还安详地跳动着生命的节奏。 还有太平山的枫叶,这片片不 ![]() 还有玫瑰酱、玫瑰露、玫瑰酒。就在那个玫瑰花盛开的季节,那些卖花的姑娘将一篮篮玫瑰花送到城里人家。那些花被小心翼翼地装于篮中,花蕊一律朝上,犹如还在枝头,都采摘于天亮之前,瓣花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玫瑰酱、玫瑰露、玫瑰酒,散发出的却又都是玫瑰的香气,从⾼⾼的粉墙那边飘出,飘到巷里,飘到石桥,飘到⽔上。 当然还有评弹。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简朴也最优雅的艺术了。从头到尾的朴素,从头到尾的单纯,又是从头到尾的清雅。⾼而不喧,低而不闪,明而不暗,哑而不⼲,放而不宽,收而不短的说唱,给人的是得当,是分寸,是有节制的情感流淌,是哀,是怨,是悲,是喜,都没有那顶点的沸腾与大红大绿的喧嚣。 艾绒看到了⽗亲⺟亲,看到了他们朴实无华的弹唱。 已是⻩昏,雨依旧在下,虽在夏季,却有几分凉意。 艾绒弹着琵琶,心中不觉有了悲愁,听着这嘈嘈切切的雨声,不噤轻声昑唱:庭边木樨花冷落,篱边⻩菊叶凋零,山茶放,腊梅生,暖阁红炉酒频斟。 礼部舂闲二月星,马蹄踏遍杏花尘。 … 一曲未了,两行清泪已细细地顺着她的鼻梁流淌下来。 那时,杜元嘲与采芹驾船还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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