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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瓢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81 时间:2017/9/26 字数:22263 |
上一章 第二章 狗牙雨/金丝雨 下一章 ( → ) | |
杜元嘲是五岁那年来到———准确一点地说,是漂到油⿇地的。 也是在秋天,他和⽗亲杜少岩凭借一块厚大的棺材盖,随着洪⽔的奔流,在大⽔上漂行了两个⽩天一个黑夜。坐在棺材盖上,他一直模模糊糊地记得⺟亲被洪⽔卷走的情景:⺟亲徒劳地挥舞着双手,最后,一团黑发像马尾在浪花上悠悠一甩,就永远地消失了。⽗亲杜少岩是怎么抓到这块棺材盖的,又是怎样将杜元嘲放到棺材盖上面的,事后,再也没有回忆得起来。漂了一天夜一之后,大⽔已经不再那么湍急,天空甚至 ![]() ![]() ![]() ![]() 这天,杜家⽗子与他们的棺材盖在油⿇地大堤外停住了———河滩上一架没有被大⽔完全淹没的风车,将他(它)们拦下了。杜少岩将杜元嘲转移到平稳牢靠的风车顶上之后,自己也爬到了风车顶上。那块值得杜元嘲一生记忆的棺材盖,在杜少岩一松手之后,稍作停留,便随⽔而去。 杜少岩已有几天未能直立⾝体,爬上车顶之后的第一个 ![]() ![]() ![]() ![]() ![]() ![]() ![]() 这是杜家⽗子的港湾。 大堤上,有几十架⽔车正在往大堤外车⽔。踩⽔车的都是一些汉子,骄 ![]() ![]() ![]() 大⽔退去之后,杜少岩没有领着杜元嘲寻找失落的家园,却很安心地在油⿇地住下了。 这里土地肥沃,是一块富庶之地,并且油⿇地的人似乎也不讨厌他们在这里落脚扎 ![]() 程瑶田有房屋四十余间,有良田五百余亩,有风车八部,有大船五艘,有耕牛十头,程家的财富,别说是在油⿇地,即使在方圆十八里地內,也算是数一数二了。收留一两个人,对于程家而言,只是微不⾜道的小事,况且,杜少岩也不会⽩吃⽩喝他程家的。这样做,还満⾜了程瑶田一番慈悲菩萨心肠。 当杜少岩拉着杜元嘲第一回走进程家大院时,因大院深深,那房屋一进一进的似不见底,心里不免有点儿发虚,腿两竟然哆嗦不已。杜元嘲则十分的害怕,瞪着眼睛,赖着瘦削的小庇股,死活不肯跟随杜少岩跨过那道⾼⾼的深红⾊*门槛。 当年的管家范烟户还正年轻,眉清目秀。他本是一个识字人,肚里装得不少诗词小曲和一些陈年戏文,⾼兴时还爱有板有眼地哼唱几句,人看上去很风雅。他穿着⼲⼲净净一尘不染的长衫,很有风采地站在院中,用同样⼲⼲净净的手招呼着杜少岩:“进来吧,进来吧,主人还等在那儿有话要对你说呢。” 杜少岩用力一扯,将杜元嘲扯进了门槛。 程瑶田端坐在一张显得有点儿笨重的⻩花梨木透雕靠背圈椅上。见了杜家⽗子,他竟然微微起⾝相 ![]() ![]() 在程瑶田向杜少岩问话时,杜元嘲一直蔵在杜少岩的⾝后,将一只眼睛从⽗亲的庇股旁悄悄探露出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 杜元嘲在炳嫂掀开门帘的那一刻,也一眼看到了这个小女孩,更向⽗亲的庇股后面躲去,但目光却再也没有从小女孩的脸上挪开。 大人们注意到了这两个孩子的无声对望,有片刻的工夫,停止了说话。 小女孩忽然抱紧了炳嫂的脖子,并将脸蔵到了炳嫂的脸旁。 杜元嘲用手紧紧揪住⽗亲的 ![]() 小女孩的脸在炳嫂的脸旁蔵了那么一会儿,到底又掉过头来望着杜元嘲。 这回是杜元嘲把脸彻底地蔵到了⽗亲的庇股后面。 小女孩歪着脑袋,追望着。 终于,杜元嘲又探出了脑袋。 程瑶田说:“炳嫂,将采芹放到地上吧。”又朝杜元嘲招招手“过来。” 杜元嘲不肯过来。 杜少岩的大手硬将杜元嘲从庇股后面拽了出来:“这孩子就知道害臊。”随即将他向前推了两步“老爷叫你呢。” 杜元嘲又重新退了回来。 这时炳嫂已将采芹放到地上:“这孩子整天要人抱,是不肯下地的。” 程瑶田对杜少岩说:“这是我的女儿。”然后微微俯⾝,拍了拍采芹的后脑勺“从今天起,你有一个小哥哥了。”又对炳嫂说:“带两个孩子到外面去玩吧。” 炳嫂就一手拉着采芹,一手拉着杜元嘲往外走。杜元嘲只是回头望了望杜少岩,就跟着走了。 等杜少岩从程瑶田那里一一领下了 ![]() 从这天起,杜少岩将照料程家八部风车,他将带着杜元嘲住在程家后院的一间空着的屋里,将与程家上上下下十几个佣人一起在程家的大厨房里用餐,从此,他就是一个每年年底可以从程家账房领取工钱的长工了。 杜少岩走出门后,程瑶田对范烟户说:“给他几个钱,让他扯丈把布,请裁 ![]() 杜少岩出了程家大院,没有惊动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而是坐在树下的磨盘上,回头望着程家大院,这时他才看清程家大院里一进一进的房屋。那些房屋皆由青砖青瓦砌成,一派的沉静与祥和。 大⽔退去,堤外良田万顷。 ⽇子,就这样在一个临⽔而立的镇子上开始了。 杜少岩从早到晚奔波在田野上,细心照料着那五部风车。五部风车负责着程家全部土地的灌溉,东一部西一部地矗立在不同的地方。一部一部地照看一遍,就得跑上五六里地。风口不一样,篷数或六或八,⽔槽也分长短,因此,一部风车一个脾气,照料它们,实非易事。天气正常,风大小得体时,只需将篷扯到恰当的⾼度然后远远看着就是,而一旦天气陡变,风起云涌时,杜少岩就得拼命奔跑了。他必须将篷一一扯下,而在风车急速旋转的状态下要将篷一一扯下,是很有几分危险的,若不能眼疾手快,不是车毁就是人伤。好在杜少岩有的是力气,多的是敏捷。大风天气,程瑶田站在镇后⾼⾼的土坡上望他的田野,见杜少岩健步如飞,穿杨越壑,见狂风大作,而自家的风车却早早一一落篷,安静如夜,心中总会想到:年终时,该给他多加些工钱才是。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家田地最远一处的那部风车,远离村庄,且又无任何林木的遮挡,风来时,长驱直⼊,那风车就会在一刹那间发了疯似的旋转,旋转到极致处,看上去八叶篷,篷篷相连竟无一丝 ![]() ![]() 那天,风来得甚急,等杜少岩稳住那七部风车最后再来管它时,它已处在癫狂状态。篷呼呼作响,闪电而过,杜少岩只觉得眼花缭 ![]() 大部分时间,杜少岩还是清闲的。风车都转动之后,他只需远远地看着就行了。时间一长,对天气也有了把握,往往一星一点的兆头,他就能七不离八地预测到天气将会发生的变故,提前做了该做的事。一年里头,还有许多时间,地是不用灌溉的,那时候的风车全都卷了篷,光秃秃地歇着,杜少岩只需在田野上遛遛,照看照看,拾掇拾掇就行了。这样的⽇子里,杜少岩就会将杜元嘲带在⾝边。 杜元嘲跟随⽗亲,走在田埂上,走在大河边,有的是风景,有的是好玩之处。草丛里忽然跃起一只野兔,桑树枝上忽然闪现出一个圆圆的鸟窝,一条大鱼忽然从⽔塘中跃起,原本是想 ![]() ![]() ![]() 玩着玩着,杜元嘲就不想玩了,心里惦记着回镇子,回程家大院,因为那儿有小女孩程采芹。 程家大院平⽇里是孤寂的,在杜元嘲到来之前,能进程家大院与采芹一起玩耍的就只有邱半村的儿子邱子东。 邱半村开着这一带最大的木排坊,田地虽然不多,但财富却与程瑶田不相上下。两家人经常互相走动,关系十分密切。程采芹的⺟亲似乎很喜 ![]() ![]() 杜元嘲的到来,却使炳嫂想抱她也不可能了。对杜元嘲,她真是喜 ![]() ![]() ![]() 然而,邱子东一来,杜元嘲的玩耍,就不怎么放得开了。杜元嘲总有点儿怵邱子东,每当邱子东人未到声先到时,他就会立即从与采芹的游戏中一下停住。当永远穿得体体面面的邱子东旁若无人地跑向采芹并拉了她的手去玩他想玩的游戏时,杜元嘲就会很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脚马上变得僵硬起来。 采芹似乎是喜 ![]() 每逢这种时候,杜元嘲一出程家大院,就会烈猛奔跑起来。他穿过巷子,一口气跑到田野上,等树木遮住了镇子,才会停止跑动。一个人走在田埂上,耳边响着寂寞的风,杜元嘲就只想见到⽗亲。 见到了⽗亲之后,他还是⾼兴不起来,目光木讷地一旁呆着。 时间长了,杜元嘲才勉勉強強地适应邱子东。但时时刻刻的,杜元嘲都会感到一种庒抑。 玩耍过程中,采芹有时与邱子东亲密一些,有时与杜元嘲亲密一些。但邱子东一旦感觉到采芹与杜元嘲亲密时,要不就退出玩耍回家去,要不就把采芹从杜元嘲⾝边拉开,一副很霸气的样子。那时,采芹就会掉过头来,有点儿无奈地看着手⾜无措的杜元嘲。 只要是三个人在一起玩耍,肯定是由邱子东来决定玩耍的內容与方式,而杜元嘲则永远在被支使的位置上。邱子东太像邱半村了———邱半村整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支使那些由他雇来的放排工们以及上上下下地忙碌着的家佣。邱子东虽然才五岁一个小庇孩,但神气、口气,都是邱半村的。 杜元嘲闷声不响地听着使唤,很少违抗邱子东的意志,还时时显出一副讨好的样子。 但其他油⿇地的孩子,在邱子东的面前是谁也不能欺侮杜元嘲的。 那些同样怵邱子东的孩子不骂邱子东,却往地上吐唾沫,肆无忌惮地骂杜元嘲:“小跟庇虫!”当杜元嘲终于忍无可忍,要与他们打架时,竟没有一个在乎他的,他只好畏畏缩缩地走到一边去,要么就紧紧跟在邱子东的庇股后面,一副庇颠庇颠的样子。孩子们一见,就更瞧不起他,就会有三两个孩子上来,要么扯一把他的头发,要么揪一下他的胳膊,要么就踢他一脚。他急了,像一条小狗,立起⽑,龇着牙,喉咙里呜噜着,向那些孩子扑了过去。那些孩子正希望这样呢,好有个理由收拾他,就呼啦拥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不停地对他进行袭击。他东扑西扑,非但没有扑着一个,却自己不知挨了多少拳脚。他要哭了。每逢这时,正在与采芹玩耍的邱子东,就会猛地冲过来,朝杜元嘲的庇股上狠踢一脚,叫道:“一边呆着去!”转⾝挥起小拳头,朝那些孩子勇猛地 ![]() 邱子东是少爷,少爷有少爷的脾气,即便现在才五岁。这天,邱子东支使杜元嘲去搬张凳子来,好让他站上去从一棵石榴树上摘石榴,杜元嘲正在为采芹捉一只蝴蝶,一时没有理会他,他就自己去搬了一张凳子,不想那凳子少了一条腿,他刚爬上去,就连人带凳子翻倒在地,嘴磕在砖头上,嘴角立即流出一缕鲜⾎来。他咧了咧嘴,倒也没哭出声,但却朝杜元嘲愤怒地瞪着眼睛。 杜元嘲用手捏着蝴蝶的翅膀,呆立在墙 ![]() 邱子东用⾆头 ![]() ![]() ![]() ![]() ![]() 杜元嘲呆呆地站在邱子东用尿为他画就的圆圈中,竟真的不敢走动一步。 院子里有棵槐树,槐树上有几只鸟鸣,但却不见鸟的⾝影。 杜元嘲仰着头,在圆圈里转动着,想看到它们,但最终也不能看到它们———站在圆圈里向上望,再怎么望,也是浓密的枝叶。 太 ![]() ![]() 范烟户过来了:“这孩子,怎么站在大太 ![]() ![]() 邱子东和采芹从院外玩耍回来,见杜元嘲竟然走出了他的尿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回家了。 傍晚,一群孩子都集中在巷口玩耍时,邱子东来了。他的⾐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些什么东西。孩子们让开一条道,让他走进人群。邱子东看了一眼人群里的杜元嘲,将脸一扭,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颜⾊*鲜亮的红枣,然后拿了一颗,随意往一个孩子手中一塞:“给你!”一一地发下去。走过杜元嘲时,他用胳膊肘将杜元嘲撞开了,继续发下去。有时,他直接将红枣塞进一个孩子的嘴中。 孩子们吃着邱子东发给的红枣,都说:“好吃。” 邱子东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抓出一把红枣,径直走向采芹,将它们全都给了她。 巷子里响起一片夸张的咂巴声。 邱子东又掏了掏口袋,从口袋角上掏出最后几颗红枣,然后扔到了几条狗的面前。有孩子弯 ![]() 狗也许不吃红枣,但见孩子们都津津有味地吃,还是叼着红枣跑掉了。 杜元嘲站在那儿,望着吃红枣的孩子们,用手不住地绞着⾐服的一角,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采芹看到了杜元嘲,便朝他走过来。 邱子东一把拉住采芹的手,然后对全体孩子说:“走喽,我们到河边玩去喽!” 哗啦啦,孩子们纷纷跑向河边。 采芹回头看着孤零零的杜元嘲,然后小手一松,将手里的红枣都丢在了地上。 巷子空空 ![]() ![]() 杜元嘲不知站了多久,然后转⾝,低着头,沿着墙 ![]() ![]() 杜少岩一边忙活一边说:“以后别和他一起玩就是了。” 此后,杜元嘲听从了⽗亲的话,一见邱子东来,就会立即丢下采芹,远远地走开。 杜元嘲不在,邱子东觉得玩耍、游戏都很没有意思。没有杜元嘲供他支使与欺负,他很不开心。杜元嘲的回避,让他感到十分恼火。他让别的孩子去叫杜元嘲来,那时的杜元嘲,正在田野上,或看着一只小个的蛤蟆舒服地闭着眼睛伏在一只大个的蛤蟆⾝上,或是看着天空里两只蜻蜓巧妙而优美地结合在一起,像一只小帆船飞行在空中。听了那个孩子的话,他不作答。那个带了使命的孩子说:“邱子东让你去玩呢!”杜元嘲看一眼那个孩子,依然关注他眼前的情景。那个孩子叫不动杜元嘲,就回到邱子东的⾝边,说:“他不肯来!”几次让一个孩子去叫,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邱子东心里不痛快得很。在杜元嘲又一次不作答理而只管独自一人游 ![]() ![]() ![]() ![]() 天要下雨了,两个大孩子又尽情地戏弄了几下杜元嘲,走掉了。 杜元嘲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狼,蹦着想越出坑外,无奈那坑太深,他怎么蹦也蹦不出,徒然在坑壁上留下了无数道抓痕。他的指甲里嵌満了泥。其中一 ![]() 他呼叫着,没有人听到,却有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动了过来。 他惊恐地仰头望着天空,黑云如嘲,如兽群,在翻滚,在涌动。泪珠大粒大粒,顺着鼻梁滚滚而下,如同从屋檐口淌下的雨⽔。 小狼仰天呼喊,空旷的田野上,只有大风吹过野草与树木的声音。那声音荒凉、枯燥而刺耳。 不一会儿,他的嗓子就喊哑了。 他不住地用手抠着坑壁,想从墓⽳中爬出,却不住地滑落下来。他在喉咙里沙哑地呜咽着,活生生一头落⼊陷阱的小狼,一头呼唤着⽗亲的小狼。 天开始下雨了,一种叫“狗牙”的雨。那雨不是一丝一丝的,而是一点一点的,仿佛这雨早在空中时,就被剪子剪成了一小截一小截。満天空的狗牙。一颗颗,皆很有力,皆很锋利,亮闪闪的。它能穿透薄薄的叶子,砸在人的脸上,让人⿇酥酥的。它们一颗撵着一颗,却又十分均匀地落向荒草萋萋的大地。 狗牙落进墓⽳时,在烂泥上砸出一点一点坑来。 万颗狗牙万点坑。 狗牙落在小狼的发丛里,像有无数的小石子砸在头上。小狼的头颅成了葫芦。他听到了嘀嘀嘟嘟的声音。他用双手抱住了头。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亲。 坑底积蓄起来的雨⽔不一会儿就将他的双脚淹没了。 狗牙渐渐密集起来,仿佛要将大地上的一切咬烂呑尽。 他又开始不停地抠着坑壁,企图挣扎出去。然而,坑壁滑如涂油,他不停地跌落在坑底的⽔洼里,他成了一个小泥人儿。 邱子东早不在屋脊上了。 小狼终于无一丝力气,⾝子顺着坑壁,滑坐在坑底,幽幽地哭着。 坑底的雨⽔在不停地上涨,不一会儿就将他的庇股浸泡在了⽔中。 他有点儿困了,闭起双眼,低下头来,任狗牙铺天盖地落进墓⽳,任雨⽔在墓⽳中上涨。 他忽然觉得 ![]() ![]() ⺟亲的头发在⽔中悠然甩动然后沉没的情景,顿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立即跳了起来,并像壁虎一般,将⾝子紧紧地贴着坑壁。 他仰脸去看天空,只见饥饿的狗牙,密密匝匝,已互相咬啮起来。 可怜的小狼,瑟瑟发抖。 此刻,杜少岩正在到处寻找儿子。然而,风雨声将他的呼唤完全地遮蔽了。 狗牙咬啮着他的⾁体,更咬啮着他小小的灵魂。 天渐渐黑了下来。 他看到狗牙开始变稀变大,在大地上留下无数的细坑之后,雨停住了。 天空竟然很快出了星星。那星星像草丛中的冷霜,在闪烁。 他的⾝子在往下滑溜,最后坐在了⽔中,⽔一直淹到他的脖子。 晚饭后,送葬的队伍从镇里出发了。十几张马灯,在田野上摇曳着。 他被人从坑里拉出来时,浑⾝冰凉,目光呆滞。他一边无声地叫着⽗亲,一边摇摇晃晃地朝⽗亲看护风车的茅屋走去… 采芹五岁时,程瑶田为她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来家,专门教采芹读书识字。程瑶田对采芹的⺟亲说:“这闺女再玩下去,就野了。”采芹就不能像过去那样由着 ![]() 杜元嘲一时间觉得十分的孤独。 杜少岩对杜元嘲说:“不要打扰人家采芹读书识字。” 杜元嘲说:“我也要读书!” 杜少岩苦涩地一笑,拍拍杜元嘲的脑袋,又一声叹息。 杜元嘲坚决要去找采芹,杜少岩一把拉住他。杜元嘲赖着庇股,用手死劲扒着杜少岩的手:“我不说话,我就站在旁边看她读书、写字,还不行吗?”眼泪汪汪的。 杜少岩只管抓着杜元嘲的胳膊。 杜元嘲眼泪哗哗地望着⽗亲:“我不说话,我就站在旁边看她读书、写字,还不行吗?” 杜少岩紧紧地抓着杜元嘲的胳膊,将他往远处拉。 杜元嘲赖着庇股不肯走,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青砖上。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范烟户,心头微微一酸,走上前来,朝杜少岩挥挥手:“你去看车吧。”转而摸抚着杜元嘲的头说:“咱可说好了,只许站着看,不许说话。” 杜元嘲抹了一把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范烟户走在前头,杜元嘲跟在后头,走进了专门为采芹开设的书房。 正在练字的采芹一见杜元嘲,叫一声“小哥哥”连忙要从椅子上爬下来,穿长衫的教书先生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她只好又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 这是一条简洁的红木夹头榫长案,采芹占一半,教书先生占一半。从天窗泻下明亮的光线,空空大大的书房里显得十分的素净。 杜元嘲站在长案的一头,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采芹在教书先生的教导下一笔一画地写字,老老实实,绝不吭一声。即便是采芹写得不耐烦了,扔下笔叫他,他也不答应。他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也在一旁看着采芹写字的范烟户,意思是说:“我只看,我没有说话。” 范烟户点点头,意思是说:“这就对了。” 教书先生也很宽厚,就让杜元嘲一边看着,有时还一边指点着采芹,一边有意无意地将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放在杜元嘲的脑袋上。 杜元嘲很乐意教书先生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那时,他觉得教书先生也在教他。他也在念,也在写,在心里。杜元嘲对这间书房有一种本能的喜 ![]() 采芹喜 ![]() 有时,程瑶田会到书房里观摩一番,杜元嘲见程瑶田来了,就会不声不响地走到一边去。 采芹不⼲了,就伸着手叫:“小哥哥,小哥哥…” 小哥哥杜元嘲只顾往外走。 采芹就会从椅子上下来去追赶。 范烟户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小哥哥,小哥哥…”采芹挣扎着。 程瑶田说:“坐到椅子上去。” 采芹跺着脚:“我要小哥哥,我要小哥哥…” 小哥哥早出了屋门,无影无踪了。 采芹哇哇大哭,再也不肯回到椅子上。 几个大人无论是哄她还是向她发威,都无济于事,哭得泪人儿一般。 范烟户望着程瑶田:“要么,我还将他叫回来?” 教书先生说:“那孩子乖巧得很,倒也不打扰。” 程瑶田说:“就把他叫回来吧。” 范烟户去了。 程瑶田对教书先生说:“你就顺便教他也识几个字吧,那孩子天资聪颖,不识几个字,可惜他了。” 教书先生说:“也好,就算是陪读吧。” 从此,杜元嘲也能坐到椅子上了。但杜元嘲始终不言不语,教书先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嘴,也从不多事。有时,教书先生让采芹念字,采芹忘了,念不上来,他明明知道那字念什么,却绝不抢着念出来。 等杜元嘲与采芹下课一旁玩耍时,教书先生在与范烟户闲聊时说:“这孩子大了…”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范烟户点点头,也什么没有说。 不读书识字时,杜元嘲与采芹的事情就只有一件:玩耍。一般情况下,他们不出程家大院,就在那一进一进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杜元嘲对程家那一间一间的房子,都充満了好奇。但他从来不擅自闯⼊,最多站在门口,悄悄地向里面张望。那些房间或大或小,但一律⼲⼲净净。不管是哪一间房,里头的陈设,都是深⾊*的,那些椅子、茶几、⾐架、盆架、架格、罗汉 ![]() ![]() ![]() 这天,采芹将杜元嘲带进了⽗⺟的房间。 这个房间,采芹很 ![]() ![]() ![]() ![]() 杜元嘲站在房门口,迟迟疑疑地不敢进去。 “进来吧,进来吧…”采芹召唤着。 杜元嘲站在这个房间门口,比站在程家大院內任何一个房间门口都更加感到好奇,也更加感到胆怯。在采芹的一次又一次的召唤下,他才撩起绣花门帘的一角,将一只脚轻轻跨进房內。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像一只来到陌生人家的小公 ![]() 采芹进⼊房间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爬上那张大 ![]() ![]() 杜元嘲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连忙退了出来,直到判断出脚步声不是往这里来的,才又掀开门帘。但,依然只是一脚在门槛內,一脚在门槛外,依然只是张望。 采芹趴在 ![]() 杜元嘲摇头摇。 “进来嘛。”采芹招着手。 又迟疑了很久,杜元嘲才将另一只脚也跨过房间的门槛。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很简洁,但又显得十分贵重。一道黑漆描绘的屏风前,放了两张紫檀木圈椅,一张紫檀木展腿式平桌,上面放了一只青花 ![]() ![]() ![]() 杜元嘲走到屏风后,采芹已早在 ![]() ![]() 杜元嘲站在大 ![]() 采芹见半天没有动静,就又掉过头来:“上来呀!” 杜元嘲像走在秋天早晨的树林里,一阵风吹过来,抖落下一串冰凉的露珠,落在了他光溜溜的⾝子上,不噤打了一个寒噤,脖子一缩,连忙摇了头摇。 “我要你上 ![]() “不。” “我要你上 ![]() “不。” 采芹用脚扑通扑通地擂着 ![]() 杜元嘲往后退去,靠在凉丝丝的屏风上。 “我要你上 ![]() 杜元嘲紧张地:“外面有人听见了。” “我要你上 ![]() 杜元嘲说:“到院子里玩去吧。” “不,”采芹蹬着腿“就在 ![]() 杜元嘲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地往那张大 ![]() 采芹笑了,用手拍着另一个枕头:“你睡这个枕头,我睡那个枕头,我们俩睡一头。”她转过⾝,去整理两个枕头,她要将它们一一放好。她告诉杜元嘲,邱子东曾好几回在这张大 ![]() ![]() 外面响起了炳嫂的叫声:“芹儿!”并一路向这边找过来了。 采芹向杜元嘲招着手:“快上 ![]() 杜元嘲摇头摇,样子是好像要往门外逃。 炳嫂的脚步声清晰地响起来。 采芹掀开 ![]() 炳嫂进了屋子。 杜元嘲一头钻到了 ![]() 炳嫂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大 ![]() ![]() ![]() 炳嫂装模作样地找了一阵,自言自语地:“小死丫头,人上哪儿了呢!”说着,走过来,猛一揭被子“这儿蔵着谁呀?” 采芹蜷在 ![]() 炳嫂将她从 ![]() ![]() ![]() ![]() ![]() 采芹转动着脑袋,四处寻觅杜元嘲,却不见杜元嘲的影子,便以为杜元嘲早在炳嫂进来之前就已经跑掉了。 杜元嘲从 ![]() 四周无一点声响,屋子里一下显得十分空大。 此时,杜元嘲倒不怎么胆怯了,他竟然在大 ![]() 大 ![]() ![]() 两个枕头,两条绸缎面的被子,静悄悄地放在 ![]() 采芹在外面呼唤着他。 杜元嘲最后看了一眼大 ![]() 初夏。 野蔷薇花败了,紫穗槐花败了,苦楝树花败了,但紫薇花开了,紫茉莉花开了,南瓜花开了,螳螂开始孵化了,刺蛾正长着翅膀,蚱蝉开始鸣叫了,热热闹闹的季节开始了。 两个孩子开始 ![]() 一块地一块地的小麦,转眼间就变得金⻩,太 ![]() ![]() 杜元嘲领着采芹,出了大院,走过村巷,朝田野上跑去。 在他们即将消失于巷口时,邱子东在巷子里出现了。他朝杜元嘲与采芹大声叫着,大概是因为离得太远,杜元嘲和采芹并没有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跑,一忽儿就消失在了镇后的树林里。邱子东生气地扭头往回走,但没有走几步,又追了上来———没有追上,不知道是因为杜元嘲和采芹有意蔵了起来,还是他走岔了道,怎么也见不到杜元嘲与采芹。他对着一棵大树撒了一泡尿,转⾝看到一个大草垛,就爬上了草垛。等他居⾼临下看见杜元嘲与采芹时,他们已影影绰绰地走得很远了。 杜元嘲与采芹手拉着手,穿过林子,穿过麦田,穿过棉花地,穿过果园… 采芹似乎是听见邱子东的喊声,但她好像并不特别惦念邱子东,一心只想和杜元嘲去看大河,去看大船,去看芦苇,去看风车,拉着杜元嘲的手,跑得更快。 跑累了,他们就在一棵大桑树下停下来。 杜元嘲双手抱住桑树,用力一摇, ![]() 他们蹲下来,挑那些 ![]() ![]() 他们没有确定的目标,随心所 ![]() 不知跑到了哪儿,眼前是一条小河,小河边长満了南瓜。 南瓜是一种奇怪的植物,在开花结瓜的季节里,它的藤蔓像条绿蛇,哧溜哧溜地往前蹿,快得都几乎能在片刻的工夫让人看出来。几株苗本来稀稀拉拉地长着的,但用不了多久,那藤蔓就爬得到处都是,将光秃秃的地遮掩得寸土难见。然后就开花,有公花与⺟花。公花不会让人惊喜,因为公花不结瓜,只有⺟花才让人惊喜,一朵⺟花,就意味着一只大南瓜。 但公花也是不可以轻视的,因为没有它们与⺟花的亲热,⺟花开了也是⽩开。在南瓜开花的那段时间,主人每天都要细心地在瓜叶下寻找⺟花,因为,一旦没有注意到它们,隔个一两天,那⺟花过了它美丽的时光,就垂头耷脑地凋零了,其情形就像一个少女错过了她的花季一样。⺟花需要公花的雨露。 南瓜地里,一个年轻媳妇正在将几朵公花摘下,然后撕掉瓣花,只留下中间一 ![]() ![]() ![]() ![]() ![]() ![]() ![]() ![]() ![]() 杜元嘲与采芹蹲在那儿,看那年轻媳妇用好看的手,轻轻捏着花 ![]() ![]() 河里有个男人在船上搅⽔草,朝岸上的年轻媳妇问:“喂,⼲什么呢?” 年轻媳妇回答道:“套瓜花哩。” 那搅⽔草的男人坏坏地问:“会套吗?” 年轻媳妇没有觉察出那男人的坏意,说道:“不就是将公花揷*进⺟花吗?” “对,揷*进去!”那男人说完就笑了起来“揷*进去!揷*进去!…” 年轻媳妇似乎一下子明⽩了什么,満脸涩羞,说了句“你坏死了”捡起一块土疙瘩朝船上砸过去。 杜元嘲和采芹听不懂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互相望望之后,依然去看年轻的红着脸的媳妇将公花的花 ![]() 两个孩子看了一阵,终于不想再看了,就离开了小河边,但那⺟花的花蕊像嘴一样圆満地裹着公花花 ![]() 太 ![]() 两个孩子没有往回跑,却朝着与镇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们是⽑茸茸的小鸭,喜 ![]() 草垛顶上,邱子东终于见不到杜元嘲与采芹了,在嘴里骂了一句:“狗⽇的!”———当然,他只是骂杜元嘲。他从草垛上滑溜到地上,然后沿着巷子,缩着脖子,冒着雨回家了。 杜元嘲与采芹手拉着手,在雨中不停地奔跑着。 太 ![]() ![]() ![]() ![]() 这是一个爱下雨的地方,下各种各样的雨。 他们奔跑着,被他们的小小躯体所碰断了的雨丝,仿佛发出金属之声,随即在他们的⾝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天在织布,织一块能包天的布,金布。 这雨地里,除了几头吃草的牛,似乎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他们的⾐服已完全淋 ![]() ![]() 天空完全是透明的,金幕万道,但却一目万里。 芦苇、树木、花草,被雨⽔洗尽尘埃,⾊*泽新鲜,并都泛着淡金⾊*的亮光。 几只乌鸦在雨幕中穿行,翅膀的边缘也镶了金边。 他们咯咯咯地 ![]() 有风从大河上吹来,一时金线 ![]() 他们 ![]() 后来累了,就在一个很大的荷塘边的老槐树下停下了。 这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冠如巨伞,直径竟有五六丈。说来难以令人置信,这“伞”下除了很少几处有雨滴外,大部分的空间里,竟不见半星雨丝。 一塘荷叶,经雨⽔浸润,清香随风飘向四周。 两个孩子感到⾝上有点儿凉,心里有了回家的念头,但朝“伞”外一望,却是万重的雨,知道一时回不去,也就不再想着回家的事。采芹既冷,还有点儿怕,便紧紧地挨着杜元嘲。 杜元嘲说:“脫掉⾐服,就不冷了。”说完,就将⾐服从⾝上剥下,晾到了一 ![]() 采芹却一时没有脫掉⾐服,用胳膊抱住自己,微微有点儿抖索。见杜元嘲真的是一副暖和的样子,这才羞羞答答地脫掉上⾐。又犹疑了一会儿,将 ![]() 光溜溜的杜元嘲才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没过一会儿,就很舒展地在老槐树下玩耍起来。 采芹看见杜元嘲只顾玩耍,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她⾚⾝****,渐渐地,便像一朵在晨露中开放的花苞,慢慢地开放了———开放之后,就再也不觉得什么了。 天地间,大树下,荷塘边,草地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条条,竟忘记了家。 而这里,却一时成了他们家———安静的家。 他们在大树下奔跑着,蹦跳着,哼唱着,或者是大声地用教书先生教给他们的腔调,背诵着那些先生教给他们而他们其实并不懂的诗文,但现在,那节奏,那旋律,却比在程家大院的那间书房里诵读时更让他们喜 ![]() 纯净的童声飘 ![]() 他们蹲在塘边。 凉匝匝的⽔中,荷叶的 ![]() 杜元嘲感到小肚子有点儿 ![]() ![]() ![]() ![]() ![]() 采芹依然蹲在塘边。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杜元嘲的小 ![]() ![]() ![]() ![]() 杜元嘲在 ![]() 也不知是雨洗亮了太 ![]() ![]() ![]() 两个孩子竟然还是想不起来回家。他们在“伞”下不住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忘记了一切,似乎偌大一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是两只鸟,两只小鸟。他们是两只猫,两只小猫。 田野上也确实空无一人。 雨落在荷叶上,笃笃笃地响着;雨落在草上,沙沙沙地响着;雨落在⽔里,叮咚叮咚地响着;雨落在树叶上,扑答扑答地响着。 采芹玩着玩着,突然说:“我做新娘子,你做新郞倌。” 杜元嘲想了想:“好,我做新郞倌,你做新娘子。” “我做妈妈,你做爸爸。” “好,我做爸爸,你做妈妈。” 杜元嘲采了两柄特别大的荷叶,再用一 ![]() 采芹就在荷叶下的草地上躺下了,⾝子伸得直直的,但一双小手却紧紧地捂在腿两间。 杜元嘲也躺下了,在离采芹的⾝子半尺远的地方。 两朵荷叶,成了这对小人儿的华盖。 他们忽然不再说话,天真无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往上看———看到的是在微风中摆动的荷叶,那荷叶是半透明的,有一道道的筋,像枝枝蔓蔓的⾎管一样,在流动着绿⾊*的⾎ ![]() 采芹往杜元嘲⾝边挪了挪⾝子。 杜元嘲也往采芹⾝边挪了挪⾝子。 他们靠在了一起,双方的肌肤都凉丝丝的。 天底下,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我是新娘。” “我是新郞倌。” “你是新郞倌。” “你是新娘。” “我是妈妈。” “我是爸爸。” “你是爸爸。” “你是妈妈。” 他们都闭上了眼睛。 金雨潇潇,依然下个不停。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又几乎是同时侧过脸去看对方,然后笑了。采芹笑着笑着,将脑袋钻到杜元嘲的腋下,杜元嘲感到庠庠,就躲闪着。后来,又各自重新躺好,面朝荷叶。 杜元嘲假装睡着了,学着大人,夸张地打着呼噜。 采芹慢慢坐起来。 直溜溜地躺着的杜元嘲,像一条并拢了腿双的青蛙。 采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杜元嘲的小 ![]() ![]() 杜元嘲的小 ![]() ![]() 采芹有心想用手去摸抚它,可是不敢,怕惊动了它似的。 再仔细看时,采芹笑了,因为她发现杜元嘲的小 ![]() ![]() 杜元嘲还在呼呼大睡。 采芹躺下,也假装睡着,但两只手依然庒在腿间。 杜元嘲悄悄地爬起来。 直溜溜地躺着的采芹像一条形体秀气的鱼。 杜元嘲用胳膊肘支撑在地上,将⾝子侧过来。这时,他看到了采芹⽩嫰嫰的 ![]() ![]() ![]() ![]() ![]() 采芹微微睁开眼睛,叫了一声“不准看”将庒在腿间的两只手放到了 ![]() ![]() 杜元嘲跟着躺下:“天黑了,觉睡了。” “谁也不许说话。” “谁也不许说话。” 两人假装睡去,可是不一会儿工夫,这两个玩累了的孩子,却真的睡着了。 睡着时,杜元嘲的小 ![]() ![]() 一阵风吹来,吹跑了采芹腿间的荷叶。 还是一天的太 ![]() 程家大院的人正进进出出地找他们。没有人看到他们走出大院,都以为就在院子里,因此开始寻找时,没有一个着急的,等将各个房间各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未见他们的踪影时,便有点儿慌了:这一天的大雨,两个人跑到哪儿去了呢?便纷纷跑进雨地里,在巷子里呼唤着:“芹儿!———”也顺便着呼唤着杜元嘲,众人都觉得此时此刻,采芹肯定会与杜元嘲在一块儿。范烟户派人去了田野上,看看两个孩子会不会在杜少岩⾝边,但杜少岩说,他 ![]() 众人一听,有点儿害怕,因为那个方向,是条大河。这一带人家最担心的就是小孩溺⽔,于是在一片的呼唤声中,人们哧通哧通地往邱子东指的方向跑去。 程家大院的几个人找到杜元嘲与采芹时,他俩睡得正香。因为有点儿凉,睡梦里,两个孩子忘记了是在田野上,还以为是在一张 ![]() 炳嫂她们几个将采芹抱回家中,给采芹换上⾐服,让她继续觉睡后,都来到堂屋,那里,程瑶田夫妇早已坐在椅子上,两人脸⾊*都冷冷的。 炳嫂一五一十地描绘着她所见到的情景,并颇为忿忿。 范烟户却说:“你说重了,不完全是这样的。” 炳嫂⾝子一直:“怎么说重了?就是这样子的!不信问他们几个!” 旁边几个人正要说话,程瑶田挥了挥手:“你们都去吧。” 与此同时,杜元嘲正在田野尽头的一间看风车的小草棚里。他是被杜少岩背到这里的。 当天傍晚,范烟户派人将杜少岩叫了来,说:“从今天起,你们⽗子俩就不再住程家大院了。 老爷说,村后有两间草屋,原是冬天给牛住的,现在就归你们了。野风车旁有块地,地不算好地,但也是地,也是能长庄稼的,老爷说,你为人老实,为程家⼲活,从不惜力气,也送你们了,⽇后你们⽗子俩总不至于饿着肚子。这里,你的工钱也都已算好,老爷还让多算了一些。”说着将桌上的钱推到杜少岩面前。 杜少岩弯着 ![]() 范烟户轻轻一抱拳,微微一弯 ![]() 已有人将杜少岩⽗子的东西收拾在两只竹箩里,这时担出来,放在了门外。 杜少岩僵直地站了一会儿,转过⾝去,走出门外,挑起两只竹箩。 院门外,杜元嘲正在躲雨,见杜少岩挑了两只装了他们家什的竹箩,好生奇怪。 杜少岩一言不发,走过来,拉住杜元嘲的手,继续往前走。 杜元嘲微微挣扎着,掉过头来望着程家大院。 走到镇头,杜元嘲问:“我们去哪儿?” 杜少岩不作答,只是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杜少岩的步伐越跨越大。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杜少岩松开了杜元嘲,紧接着,抡起厚厚实实的大手,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 杜元嘲満眼直冒金星,差点跌倒。他望着⽗亲,眼中一下汪満了泪⽔,声音更大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杜少岩放下竹箩,抡圆了胳膊,随即一记更沉重的耳光响彻于雨中的巷口。 杜元嘲眼前一片昏暗,向后一个劲地跌去,直跌到又⾼又陡的河坎上。杜元嘲在河坎上骨碌骨碌地向下急速滚动着,最后滚进了大河, ![]() 他呜呜呜地哭着:“我…我们为…为什么要…要离开?!” 从此,这个口齿伶俐的孩子,有了口吃的⽑病。 杜少岩站在岸上,看着儿子像条落⽔狗,⽔淋淋地向岸上艰难地爬着,眼睛模糊了,仿佛眼前是又稠又浓的大雾。 半轮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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