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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风尘谱  作者:萧逸 书号:40581  时间:2017/9/16  字数:27555 
上一章   第一章 暴风之夜    下一章 ( → )
在江浙省武康县西北约二十七里,有山名“莫干”旧传吴王于是山铸剑,因剑名“莫”“干将”故名。山水秀美,林木幽深,偶涉足,足以涤尘去俗,令人留恋忘返。

  山上有泉,泉名“奔玉”清冽而冷,人皆言与西湖龙井玉泉齐名,试品之,实冠诸泉也。每逢炎夏,游客云集,山上“栖霜坞”石径幽闭,虽皓暑之天,仰不见,人行之,如入冰室,诚避暑佳处。

  时值暮,风和丽,正是行猎之时,莫干山上轻骑纵驰,颇多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竟引羽雁,走马逐獐,来必有获,从不虚行。

  人道是,山下二裘,骑术最,箭法最准。所谓二裘者,实乃一对裘姓姐妹,长者芳名南芷,幼者芳名蝶仙,皆是楚楚动人的可人儿,为大户裘功老翰林的一双掌上明珠,夙十分宠爱,二女虽年已及笄,但因自负过高,至今犹待字闺中,老翰林有时为此颇为发愁,但因事关女儿终身大事,自己也不便相强,故向听任之。

  二女每行猎,皆绕道山下一处茶楼,楼名“拾叶轩”楼上夙有纨挎子弟成群,每目送往还,因见二女芳华绝代,偏又骑俱佳,虽有不少想入非非,但是一涉猎,无不垂丧而返。

  久,众公子皆只管爱在心里,却再不敢在二女前轻举妄言。据一林姓公子傅云:二女中南芷较温柔,但若桃李,冷若冰霜,偶而兴雅尚可交谈几句,但对方若略有轻浮言行,定必素脸以待,一任你说得天花坠,她只是给你来个不笑不怒,不理不问,令你终而不行其道,含愧而返。

  其妹蝶仙,更不要说了,丽一如乃姐,生更为娇憨,天真率直,娇无常,多少公子佳士为她陶醉得茶饭不思,只是如果你想动她的念头,不要说别的了,你只要对她无故的笑上一笑,她不用箭你才怪!

  那位姓林的公子,据说就被这蝶仙了一箭,至今后脑上,还有碗大的一个疤痕,要不是城里钱老头动刀子把箭头子硬挖出来,这小子恐怕是死定了。

  因此这么一传说,再也没有那个不要命的敢动二女的念头了,二女也因此,摆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日子倒也恬静相安。

  而世上之事,常有不可思议之处。以南芷那么娇丽温柔的可人儿,又有一身惊人的武功,竟会在本年的初,染上了一种温的疹疾,起而遍体发热,再而瘫痪。老翰林虽觅遍了全省名医,终至束手无策,一任这娇滴滴的佳人,香消玉殒,她竟然是死了…

  多少公子哥儿,为这位小姐抚痛哭,唾天骂地,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自古木秀风摧,红颜偏多薄命,裘南芷的死,只可解说为天忌而亡。

  自从她死以后,这莫干山上,再也看不见这一双娇丽如花的姐妹了。

  因而“拾叶轩”客若晨星,生意冷淡多了,掌柜的刘胖子——一个四十八岁的山东人,想起来就叹上几口气,常常嘟噜着说:“他娘的!也不知是这姐俩害了我,还是我害了这姐俩个…”又道:“这样下去,只有他妈的撒摊拉倒,关门大吉!”

  虽然这么说,这刘胖子还是每苦撑下去,每到暮黄昏,或是午睡小醒之时,他总会推开一扇窗,在这茶楼上凭窗远眺。

  他仿佛记得,那所大宅子的后院,那扇为紫藤萝遮的后门,每天都是那个时候,被一个秃头的老佣人推开,由里面驰出一对白马,而马上那对冰肌玉骨,黛眉杏目的佳人,嬉笑着纵马而出。

  她们追着笑着…喝!成群的年青人都出来了…于是她二人总会到自己这茶楼坐一坐,喝两杯茶。他还记得姐姐爱喝香片儿,妹妹却爱喝竹叶青,于是…生意就来了…远近的年青人都来了,到晚上总是赚个一两八钱的,日子可真过得舒服。

  而如今呢…?

  自从大小姐死后这两个月,那位二小姐竟是裹足不出,每天刘胖子眼巴巴的望着,真是:“伊人不知何处去,座沙灰伴清风…”

  刘胖子又挤了一下那双成了一道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心想着看也是白看。

  “她是不会再来了…”

  忽然,他好像听到一阵哄哄的声音,这声音正是他渴望已久的声音。

  刘胖子不由喜得一怔,忙由楼上“通通通”扭着大股下了楼,他的眼睛一亮,喜得结结巴巴地道:“二…二小姐!你可真来了…可想死…”

  忽然他觉得话不能这么说,于是又改口道:“可等死我了…”

  目光望处,裘蝶仙依旧是美洁如仙,风姿不减昔日,她微微微颔首笑着下马。

  刘胖子亲自接过了马,系在楼前,蝶仙莲足轻款,已进了拾叶轩。

  只听见轰的一声,身后立刻又跟进了六七十个年青人,这其中不尽是年青人,还有几个老头儿,有人笑他们这么老了,还有此雅兴,他们回答得更妙,他们说:“老了有什么关系,只要心不老就行了…”

  有的还说:“老?谁说老叫他出来,我们比划比划,我不打扁他才怪…”

  这只是一段小小曲而已,且说裘蝶仙走进拾叶轩,找到了夙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刘胖子走过来笑道:“二小姐今天喝什么茶,还是竹叶青?”

  却不知这姑娘眼圈一红道:“不!我喝香片儿…”

  刘胖子心中一怔,心说:“不是大小姐才喝香片茶吗?”转念之间他却明白了,不又挤了两下眼,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裘蝶仙似乎比以前消瘦多了,一张素脸儿,两弯蛾眉,长长的睫,在蛾眉之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要你一看它,好像魂都要被她的眼神带走了…

  然而似乎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却含着无比的忧郁,伤感,要不是她父亲老翰林,再三的催促她出来散散心,她将是终在家以泪洗面,这女孩太可怜太可爱了…

  刘胖子端上了茶,看了她背后那口宝剑一眼,她左大臂弯上,尚挂着一面小弓,胁下一壶白羽短箭,他猜到定是上山行猎,于是他咳了一声道:“哧!小姐这些日子你是上山,那山上雁真多,还有鹤、天鹅、兔子,鹿…到处都是…”

  他还是干笑了笑收住了话,因为姑娘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杯茶,她是在想她姐姐…

  刘胖子叹了一口气,只有回头去另外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裘蝶仙微呷了半杯茶,看看已将暮,这才丢下一锭银子,就往外行猎去了。

  她翻身上马,一路策动缰绳,那马响着铃儿,就向莫干山上一路绕去。

  天空有几声鹤唳,姑娘仰首马上,几点白影翩迁青云之间,一径收翅向峰顶疾投而下。

  蝶仙皱了一下秀眉,据她夙行猎经验,鹤唳空投,定是遇了蛇蟒之类,似此情形,当无例外。

  于是她抖擞了一下精神,莲足双磕马腹,白驹长啸一声,拨剌刺急窜而上。

  半个时辰后,她已来至山顶,顶上有“白云亭”再上就没有路了。

  山风呼呼,吹得姑娘长发飘然,下视武康县城,田舍井然,炊烟袅袅,大有登莫干而小天下之感!

  有几只秃顶的大鹰由亭上振羽凌空,却不见那些白鹤的影子,于是她想活捉白鹤的心意,不由感到失望了。

  她不得不策马向对峰林内驰去,马行如风,须臾已深入其中。

  眼前来至一颇为阴暗之处,泉声潺潺,风景不俗,泉侧有奇石,无不苍然耸峙。

  蝶仙下了马,她想喝点水,忽然她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像似有人在急促地息呼痛声,闻之令人机伶伶直打寒噤。

  裘蝶仙不由蓦地一惊,心中暗想:“难道这种地方,此时还有人不成?”

  而且听此人连声呻,极像是得了什么疾病也似的,裘蝶仙这么一想不由连水也顾不得喝了,仔细再一倾神细听,果然那呻之声愈来愈真。

  而且尚可分辨出是一老人,谁知就在此时,猛又听见,原先呻之声忽停,却接着一连串的促急笑声。裘蝶仙不由驻足,连连皱眉,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一会哼一会又笑的…”

  她想着情不自,就循着那奇特的笑声,转进了眼前石,美景豁然开朗。

  一丛丛的花树点缀着这石的尽头,那是一片背的山坡,泉水自两侧绕而出,在暮的现时,阳光无力地由浓密的林叶之间穿而出,编织成了一片五缤纷的光芒,不规则地洒在小山坡面上。乍看起来,地黄澄澄的,像是铺了金块…

  那片笑之声就是由坡下的一些大石内传出,蝶仙不由加紧赶上了几步,忽然她感到脸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她这纯洁而不染织纤的心里,竟会浮起了些污秽的波纹,仿佛那些呻渗和着的笑声,令人下意识地感觉到,包含着颇有的意思,虽然裘蝶仙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黄花少女,对于那一方面的事,可以说几乎连想也没想过…

  她红着脸迟疑了一会,那笑声时发乍止,隐约之间,仿佛尚听见有蹦跳之声…

  裘蝶仙到底忍耐不住,咬了一下嘴,就慢慢向那片石林走去。

  当她走近那些石头,才发现石之中,竟赫然耸峙着一所石屋,石屋上生着藤蔓,尚开着一种黄黄的花,屋呈圆形,样式各别。

  那种极为人心神的笑声,就自石屋中传出,裘蝶仙定了定神,心想既来了,不妨看个清楚,到底这人是怎么一会事?

  她想着,为了慎重起见,由背后撤出了剑,剑上青蒙蒙的光,使她增加了不少的胆力。

  她用剑分削着遮在身前的枝叶,开着路向那石室行去,脑中不由暗奇道:“莫非这室中之人,一辈子也不外出不成?…要不然怎么连条路都没有呢?…”

  须臾她已走近在石室之旁,那种刺耳的苍老笑声,正由石室之中阵阵发出,不时尚渗合着蹦跳翻叫之声,像是那人在忍着极大的痛苦,即便是笑,也绝不像是正常的笑声,像是为人强迫似的笑!

  裘蝶仙初时尚觉犹豫不决,而此时,她已分辨出,室中是一老人。

  而老人此时,正是在忍受着一种少有的痛苦…

  “身为侠女的我,怎能见此不问?…”

  现在她再没有什么感到不好意思了,当时一纵身,已至那室门之前。

  那门是一青石,封闭得颇为紧密,她方要用手去推,忽然她看见门侧握把处有一石孔。裘蝶仙心想:“万一室中人真要不是好人呢…那我贸然闯入,难免不大好意思,还是先由这小孔中,向内偷看一下好了…”

  裘蝶仙想着就弯下,由那石孔中向内一看,令她确实吃了一惊。

  原来室内光线阴暗,除了一个大蒲团之外,别无长物,一些轻书图谱之类悬四壁。

  就在这石室正中,此时正狂蹦跳着一个古稀的矮老人。

  老人那付尊容乍看起来,真是吓人,身高不过三尺,一颗冬瓜也似的头,竟是奇大无比,头上发,用一麻绳不规则地束住,皮肤却是惨白无比,瘦骨嶙嶙。

  最奇是这老人,上身竟是通身赤着,下身仅用一块黑布围系下,看来愈法显得奇丑无比。

  他这么室的跳,不时却又睡在地下叫,明明张着大嘴在笑,细看之下,却是泪面,声音已到了力尽声竭的地步了,只是由丹田内硬而出的笑声,令人意识到此老定是疯子。

  要不就是他突患了癫狂症,裘蝶仙看见真是触目惊心,她本是一个同情心极重的少女。看见老人那副痛苦的表情,竞不由恻隐之心大动。却见怪老人此时正在狂叫着:“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天啊…这…神卷…可害死我了…”

  裘蝶仙一时不明其语,当时在室外娇叱了声:“老先生!我救你下山去!”

  说着运功一掌,把那扇大石门,推得吱呀呀一声开了一

  心中正自奇怪,这门怎么如此沉重?却听见室中老人一声狂吼道:“你…女人!快…快走!”

  虽然他这么说着,可是却像一阵狂风也似的扑了过来。裘蝶仙正自心中一惊,却见那怪人,双目如火地望着自己,那姿态恐怖已极!

  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方道了声:“老先生…你!你!你这是怎么啦?”

  怪老人却一阵狂吼,猛扑了上来,双掌箕开,如十钢钩也似的,直往裘蝶仙身上抓下。

  裘蝶仙见其双掌未到,却带着一股生平从未领受过的劲风,不由大吃了一惊。

  慌忙向后侧闪身辟开,怪老人一招扑空,喉中发出尖啸,却用双掌猛力一击那扇石门,关了个死死的。

  裘蝶仙见状,心中才似乎觉出了不妙,方叱了声:“你你…你干什么?”

  却见那老人此时身形少定,双目直直地看着自己,咧开大口,像似小儿得饼也似地嘻嘻笑着一双瘦臂凌空舞着,状似欣喜极!

  裘蝶仙至此方觉出不妙,一手中剑,叱了声:“你闪开,让我出去!”

  怪老人一跃而近,伸腕就抱,双目赤红怒凸,似乎已失去理性了似的,裘蝶仙不由大怒,一振腕,掌中剑“白蛇吐信”分往老人就点。

  她原以为老人定是见剑到来,定必回身逃躲,自己可乘机逃走,早些离开这不祥之地!

  谁知她可想错了,眼前此老,无论内、外、轻,各门功夫,已可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又岂是裘蝶仙如此一个并无多少真功夫的少女可能敌住?

  所以这一剑来势虽疾,眼看已到了老人前,这老人只一翻手“铮”的一声,手指长甲,正点在平扁的剑身,喻然点在一旁。

  那种超然的神力,竟使裘蝶仙几乎把剑不住,这才大吃了一惊,向右一旋身,二次娇叱一声,掌中剑“横扫千军”二次平出,直往老人横斩去。

  但是老人竟有她意想不到的功力,这一剑带起一片霞光,眼看已到了老人的上。

  这怪老人喋喋一笑,大头向旁一侧一俯,那口剑竟擦着他头发削了过去,依然是削了一个空。

  怪老人此时如鬼魂附体,简直已丧失了人,身形一附接着向上一,二次往裘蝶仙疾偎了来,他那对赤红的双目,像是要出火来,令蝶仙体会出,他意不在取自己性命,却是一种强烈的的渴求。

  这纯洁的姑娘,看到此几乎都要吓哭了,再次娇叱了声:“你放…我走!”

  双足一拔,用“巧燕掠空”的身法,方想从怪人头上掠过,越窗而出。

  但是怪人此时怎会容她出去?她身形方一纵起,就觉足下窜起了老人身影,其快如箭,一双鸟爪,箕开着直往自己双腿上抓来,凌劲的指风,使裘蝶仙觉出此老人内功惊人。

  裘蝶仙此时由怕而怒,不由一咬银牙,心说既不能逃开这怪人掌握,干脆给他拼了,如果老人真有恶意,自己宁可横剑自刎,也誓不能令他遂愿。

  想到此。在空中突然一腾双足“细巧翻云”已倒过娇躯,正逢着那怪老人上窜而起的身子,就见裘蝶仙口中清叱了声:“哪里跑!”

  这一次她由上而下,掌中剑运足了功力,闪起一道青电“长虹贯”直往这怪人大头上猛刺而下。

  怪人像似早就预防着有此一招,裘蝶仙剑势虽可说其快无比,但老人大头摇处,裘蝶仙剑尖,只是差着不到一寸,依然刺了个空。

  情急之下,裘蝶仙二次把长剑剑尖向上一挑,唰地一拧剑把,这口剑转了个急势,卷起一片光墙,直似神龙卷尾也似的,直往怪老人身上扫去。

  然而她又失望了,怪老人虽然身在半空,然而他那赤的身子就像是有伸缩似的,一弓一缩,在半空中就像滚绣球也似的,着冰冷的剑刃,滴溜溜一阵疾转。裘蝶仙虽然自信这一剑运用得极为巧妙,可是竞连这怪人的身边也没沾着。

  到了此时,裘蝶仙才觉出不妙,奈何势成骑虎,只有与对方一拼了。

  娇躯方一落地,已觉出背后老人如影附形,蝶仙向前一跨步,掌中剑借着走势,向后一挥,好一招“孔雀剔羽”唰一声向后挥去。

  这种背后现剑,裘蝶仙运用得不能不算快了,无奈她已为上天注定了命运。

  命里该有此一步劫难,以至于纯白的玉璧,为此沾上了终生洗不净的污点,为了它,使这可怜的姑娘捐弃了一生的幸福,这实在是太令人想不通而发指的一件事了!

  且说裘蝶仙长剑方后挥而出,猛然觉得手中剑一紧,像是为人硬抓了住。

  不由吓得惊叫了声“金豹剪尾”猛一个翻身,就在此时,一阵手痛,宝剑竟吃那怪人硬给夺出了手,呛啷啷一声,弃之于地。

  裘蝶仙痛得眼泪都了出来,此时宝剑出手,却见那老怪人依然痴望自己。

  他只是张着盆也似的大口,喉中虎虎有声地着,身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通体汗如雨下。

  他仿佛在泣诉着什么,但是谁也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

  裘蝶仙惊道:“老鬼!我与你拼了…”

  纤掌往起一扬,以“双沓手”呈前后两侧,向老人腹肋猛袭了过来。

  这双掌不前不后,砰砰两声,相继打在老人的腹肋之上,蝶仙心方一喜。

  却不知陡然觉得掌上一软,就像是击在棉褥之上也似,丝毫没有弹力。

  惊魂出窍之下,才想起了这种“绵体功”的厉害,不由急疾地向外一撤双掌。

  怪老人身形猛地欺近,喉出怪音,裘蝶仙左手“铁琵琶”功向外猛挥。

  眼看已打在了老人下,竟见老人那只鸟爪,慢条斯理地向下一探,看来十分缓慢,可是竟未容自己逃开,就觉手腕子上一酸,被老人刁住。

  裘蝶仙不由羞急之下,右掌“顺水推舟”猛击而出,怪老人此时已丧失了理性,一心只为“情”念所填膺,以致在古稀之年,破坏了自己以往声名。可是这也是命中注定之事,莫可如何罢了。

  裘蝶仙掌出如电“砰!”一声,又打在了老人赤袒的上,声如击革,却又觉得手下一软,这才知道目前怪老人竟是将内外功力已练至极上之境。

  大凡一个人,如果能将内外三合练到六朝聚元,三花盖顶的极上境界之时,其本身素质,可自我调剂,即所谓刚柔随心,可硬可软,可高可低,在武林中一般来说,武功如到了这般境地,也就没有什么大进展,要再想进一层,只有往禅功上发展了。

  所谓禅功,也就是坐功,这种功夫主要是在净质返虚,这是一种无止境的功夫,一直可练习到培神固元,元神再结的地步。

  到此也就是所谓的成道了,也就是正了果。

  此时裘蝶仙两番掌击怪老,明明掌已击实,对方瘦如肋的体之上,竟似柔若无物,这才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中向外一夺手。

  惊魂之下,就觉自己背后“灵台”上一麻,顿时一阵目眩,咕噜一声倒地,人事不省。

  此时云四合,本来朗的天空,竟会在瞬息之间,变得阴沉无比,豆大的雨点,开始自空而下,刹时之间风起雨骤,雷声隆隆…风雨的咆哮之声,掩饰了一幕丑陋的悲剧,这是天意,渺小的人类,除了听凭摆之外,又能如何呢?…

  当风停雨息,雷声静止的时候,天已到了午夜时分,空山狼啼,听来令人汗耸然。

  小室内燃着一盏昏暗的瓦罐豆油灯,闪闪地冒着萤光,依稀地照亮着这间小室。

  那可爱的姑娘,此时在老人暴力的制服之下,她已失去了宝贵的贞,不再是一个纯洁的孩子了。

  然而这对那位怪老人来说,也同样的是一个大大的损失,数十年的潜意苦修,这老人企望能打出七情六,完成最后的一节“情”而使自己功力更进一层。却不知此时竟贸然来了这位好心的姑娘,她来得太不幸了…

  除了带给她自己终身的辛酸,却也破坏了这位旷世奇人的数十年苦心…

  因为人到底是人…毕竟不能视每一人,都以圣人的目光去视他!

  何况这怪老人,他本身实是一个正直仗义的武林侠隐,而此时的遭遇,连他自己事后冷静时,也万万没料到。因此他啼哭,他咆哮…他就像失去了灵魂也似的喃喃诉说着,不时地用手重重地打着自己的脸,老泪扑扑打打,像雨点也似的落在地上…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胡子,泪眼望着那位方才才遭到自己糟踏过的姑娘。

  她的脸就像是一朵开待放的蓓蕾,那么晕红滴,那么纯素,虽然尚在晕之中,依然散放着一种少女们独有的闺阁气质…

  她那微合着的双瞳,挂垂着红红的泪痕,怪老人看到此,哭叫了声:“天啊…”“可怜的姑娘!你…你杀了我吧…我…我哪里还配作人?”

  他那叠了皱纹的脸上,掀起了惨痛的回忆。他想到了自己的行为,就像当头响了一个焦雷,数十年的立志苦修,弃家别乡,来到此莫干山,参习“七魔神卷”眼看此情关,最多不超过旬,即可通过,至时自己武功,已可独步天下,傲视武林,却万万想不到,竟使自己功亏一篑,这还不说了,最使自己痛心的是这无辜的少女的善后问题…

  忽然这老人由地上突然站起,现在他已不是赤身体了,却穿着一身肥大的黄衫。

  他咬着干枯的下,想道:“我还是一走了之吧…”

  于是他自墙上摘下了一口古剑,方要去理出一些图谱书籍,忽然他竟黯然地痴立当处。

  一个比电还快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心中暗自唤着自己的名字道:“雷鸣子呀!雷鸣子…你这么,撇下这可怜的姑娘,你忍心么?”

  “万一她醒后为此寻死,那你不是天下大大的罪人了…你身为成名的武林前辈,竟能作出这种丧心昧良的事么?”

  这么一想,他几乎吓呆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他把长剑摘下,放于几上,垂头丧气地又重新回到裘蝶仙身旁。

  他简直不敢用眼看这姑娘一眼,因为他深恨着自己的行为,同时也不由恨着这位可怜的姑娘…

  忽然裘蝶仙在大蒲团之上翻了个身,朦胧地睁开了眼,当她略微看清了室内的一切,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忙自翻身坐起。

  眼前是一个奇丑无比的老人,身高不过三尺,头大如斗,脸上叠了皱纹。

  这怪人身着一身葛布肥衣,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裘蝶仙不由惊得尖叫了一声。

  她突然追忆起方才的一幕,不由双目一阵发黑,顿时又倒在蒲团之上,差一点又自昏去。

  她用手颤抖地摸着自己身上,衣衫尽开,雪肌毕,同时全身上下,百骸尽酸。现在她已清楚了一切,自己宝贵的贞节,竟葬送在这奇丑的老人之手…

  不由得一阵心酸,哇一声痛哭了起来,心中正自盘算,这可如何是了…?

  忽然身旁一声苍老的叹息道:“姑娘…”

  裘蝶仙一咬银牙,自蒲团之上倏地纵起,玉掌扬处,打了这老人一个脸花。

  最奇怪这怪老人,这一次却是有意不躲,还未用功力防止,这一掌,直把他打出去八九尺远近,一坐于就地。

  老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裘蝶仙像疯狂了似的再扑而近,口中哭叱道:“不要脸的老狗,姑娘与你拼了!”

  一时玉掌连翻,老人就像是一个皮球也似的,被打得在地上东滚西晃。

  可是他始终连手也不回,一时之间,被裘蝶仙掌击足踢得遍体鳞伤,裘蝶仙此时已把这怪老人恨之入骨,直恨不能立时能将这老人制于死地,打了一阵,老人竟是不避也不回手,蝶仙心中虽奇,但是犹未能发心中刻骨之恨。

  泪眼飘处,却见室内几上,搁着一口长剑,不由飞扑上前,伸手拿过,一振腕,霞光闪处,竟把老人那口剑撤出了鞘,一时寒光夺目。

  裘蝶仙宝剑在手,一拧已至那老人身前,剑光一闪“嗤!”的一声,血光溅处,竟将那老人一耳斩了下来。她此时已杀红了眼,二次振腕,这口剑闪起一篷白光,直往老人头上斩去,说时迟,那时快,这口剑眼看已到这老人头顶,忽然这大头怪人向上一抬手,五指向外凌空一抓,呛然一声,裘蝶仙那么凌厉的势子,竟会吃怪人这么凌空一抓,差一点,竟将手中长剑平空抓出了手。

  不由蓦地一惊,老人五指死扣,竟凌空将那口剑抓了个结结实实。

  一任裘蝶仙用尽腕力,那口剑直似生了似的,休想摇动分毫。

  却见老人面鲜血地望着裘蝶仙道:“姑娘且慢,容老夫把话说完,听凭你任意下手如何?此言不出,老夫死不瞑目!”

  裘蝶仙玉手掩面泣不成声道:“你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老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可知老夫我是谁么?”

  这怪老人此时面鲜血,鼻青眼肿,但由他看着蝶仙的目光里,却充了和蔼,丝毫没有仇视之,他用着悲愤苍老的口音道:“如果我不道出这事情的原因,姑娘你定以为我是一个凶暴恶之人,其实…”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自我掩藏于此山已有二十五年了…这二十五年之中,我从未离开这莫干山一步…”

  裘蝶仙本来内心充着悲愤,真恨不能一剑将这丑恶的老人杀了,自然对他的话,根本不曾用心去听,只是低头哭着,然而她听到后来,由于老人口音,充着激动的语调,使她由不得抬起头,以那双剪水双瞳,向老人望去。当她看到老人面鲜血,那种从容视死如归的态度,她的心竟突然软了。一时松剑,哇的一声,又扒在那蒲团之上,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想:“我今后怎么办呢?…既为此丑怪老人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她脑中闪过,然而她生是一个倔强的姑娘,老人前后的态度,使她深为不解,虽然她在哭着,却在细心听着老人倾诉。忽然她听到老人长叹一声:“我姓闻名继天…”裘蝶仙不由蓦然抬起了头,她用了泪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怪异的老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人,竟是名天下,人人敬仰,以十三枚金环称雄武林的前辈异人雷鸣子…不由抖声道:“你是雷鸣子?…”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点着他那大头道:

  “我就是雷鸣子…姑娘!你先慢动无名,听老夫细细道来,你就知我并非如你想象之坏,而所以会造成此误,全系你的介入,也是天意…”

  裘蝶仙此时因内心已抱着必死之心,反倒安心不少,此时闻言心说“这你老狗,反倒怪起我来了!”当时闻言冷笑道:“雷鸣子!自小就由师父口中知道你,只以为你是一位有德行的前辈异人,却不知你竟会是如此一个人…人,你还…有什么好解说的…姑娘一生全坏在你这无的老人手中了…”说着眼泪扑簌簌又下来了。

  老人被骂得搔首顿地,见裘蝶仙这一哭,劝又不好,不劝也不好,皱了半天眉才叹道:“不瞒姑娘,我因自封于此石室,已近三年,这三年之中,我因参习一种神奥的功夫,这种功夫是综合七情六的一种潜虚功夫。”

  裘蝶仙不由哭声放小,静听着雷鸣子的话。这矮老人接道:“这种功夫,练时要以极大的耐和定力,要熬受着七情六,喜怒哀乐的困绕…是一种极为难练的一种功夫…”

  老人舞了一下那双瘦爪,继而慨然说道:“因我事先知道这种功夫难练,所以在这莫干山极峰,寻觅了此一处人迹不到之地,…”

  “我在这些石之中,自己凿起了此一石室,自一开始练这种功夫时,我就把我自己深深的锁在这石室之中。…”

  雷鸣子说到此时,语调竟也转为悲怆,像是在惨痛地叙说着一段回忆,他用手拭了一下在脸上的鲜血,继续道:“我用大石为门,就是怕万一有人来此,即便是想进此室,也不得而人,却不料姑娘,你竟是有一身武功之人,这千斤大石,居然也被你推开了…”

  裘蝶仙此时才慢慢相信,闻言只是泫然泪下。雷鸣子遂又道:“当你才进石室之时,我正在克制情最紧要的关头,如彼时你闻我呼声,即速转回,并非无及,只是…”这怪老人说到此,不由泪面,又接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你…竟以为我是染了重病,尚要好心救我下山,我那时心中虽尚明白,但怎耐此情一念,三十年来曾未动过,这突一狂发,竟是再也撑持不住…姑娘!你总该知道,我本心是如何的痛苦…”

  “此举固然是害了姑娘你的终身,可是也白费了我三年室的苦心…并且前功尽弃,这种功夫一生一世也别想再练了…”

  说完此话,一时如丧考妣的低下了头,少顿了顿又抬起了头道:“姑娘当时见我之痛苦,那是这种功夫,练时必有的过程…”

  说着他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指着四周的石壁道:

  “姑娘请看,这石壁之上,是凸凹不平的空隙,这些都是我练至‘怒’之时的发,如果那时有人贸然进入,那就更不堪设想了…因此我只是用掌在这石壁上猛击,这原理和此情一样的…”

  裘蝶仙这时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想到伤心时不由又扑在蒲团之上痛哭起来。

  一旁的雷鸣子话已说完,他重新由地上拾起自己那口“雷音剑”面色惨痛地行至裘蝶仙处,将剑向蝶仙身边一放道:“我话已说完,以我曾为堂堂一派之掌门人,竟会作下此事,罪不可饶,姑娘!你就尽管下手吧!这么做也许令你心中稍安…”

  裘蝶仙内心本已把这雷鸣子恨之入骨,但此时闻过他这一番话之后,才知道这是上天的旨意,只可怜自己命苦,竟会赶上此事…

  此时再闻这雷鸣子一番话,不由愈发触动伤心,直哭了个天昏地暗,心中怒恨虽对这雷鸣子减了不少,但只要一看到他那付长相,或听到他那种声音,都足以令自己心烦气躁,简直讨厌他到了极点。

  雷鸣子木然地站在她身前,那不三尺的身形,站着和自己睡着差不多高。

  裘蝶仙不由哭叱了一声:“你滚开,我恨你!”

  她哭叫着猛一翻身而起,雷鸣子只以为她这么一怒,自己是死定了。

  然而他本来是抱着等死之心,此时见状,方要闭目受死,猛然见裘蝶仙劈手拿起了剑,剑刃闪起了一篷寒光,直往自己颈上绕去。

  雷鸣子不由大惊,大吼一声,那只瘦臂往空虚按了一下,呛啷一声,裘蝶仙手中剑,竟自腕而落于地,裘蝶仙不由又哭起来。

  这姑娘的哭声,在此荒山寒夜里,就像是抛起的钢丝一样,那么尖,那么脆,那么馀音然,就连一旁的雷鸣子闻声也不泫然泪下。

  哭了半天,依然不停不歇,雷鸣子急得在一旁一直摸着大头,一脸的苦相。

  他用着泣抖的声音道:“姑娘…你不要哭了,有什么事,你不妨提出来,我们好仔细研究一下…如何?”

  话尚未完,裘蝶仙已厉叱一声道:“不要你说话…你…难道害得我还不够?我只希望我马上死,我看着你就讨厌!”

  雷鸣子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少缓又道:“姑娘!我自问方才所为,人神共愤,但是这却不能怪我…姑娘,我只求这一生,能永远帮助你,使给你能重新快乐…”

  裘蝶仙不由恨声道:“你能带给我什么快乐?我只希望这一辈子永远不见你…”雷鸣子苦脸道:“如果姑娘不见弃,我愿将我这一身功夫,倾囊授你,从此你在江湖上,将无人能敌。姑娘!你可不要误会,我此举是有什么企图…我只是想能对你有所帮助!”

  裘蝶仙此时一跃自蒲团上站起,她用手擦着脸上的泪,闻言冷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今生今世恨你至死,我才不稀罕你传授什么武功呢!”

  说着她由地上拾起了自己的剑,翻身站起,忍着又要下的泪,夺门而出。

  雷鸣子忽然追近门口,用着悲怆的口音喊道:“姑娘!”

  裘蝶仙回头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鸣子顿了顿道:“姑娘你此番何处而去?”

  裘蝶仙曼哼了一声道:“你管不着!”

  就这么,这可怜的姑娘,怀着一颗痛疚破碎的心,开始步入了浓密的森林,须臾就失去了她的影子。

  大头的老人,单手扶着石壁,目视着这可怜的姑娘消逝后,不由垂下了两行老泪…

  他用着泣抖的语调自诉道:“天啊!她走了…闻继天!你将成了千古的罪人”有一个念头使他突然想起,不由一阵心惊跳,他想道:“要是这姑娘有了孩子怎么办?…”

  想到此,雷鸣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继续想下去:“那时这可怜的姑娘,在未出嫁以前,却生了孩子,这…这可怎么办?…”

  “那时她家里又岂会容她?…而这可怜的姑娘,又将会是如何的一个下场呢?…”

  雷鸣子不由痴然而立,代之泪而下的,却是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

  然而又一个怪异的念头,在他大头内旋回着,使他竟掀起了丝笑容。

  他心内狂叫道:“孩子!如果我真有一个孩子,那该多么好啊…”“我将把我一身绝世的武功,倾囊传给我的孩子,将来叫他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想到此,这雷鸣子几乎忘记了方才所闯下的大祸,竟自高兴得跳了起来…就连他耳上的痛也忘了,他疯狂也似地扑向林中,狂叫着:“姑娘!姑娘你回来!你回来我有话给你说…”

  茫茫静夜,这姑娘早就不知去向了…

  老人开始沮丧地返回石室,他自己喃喃地念道:“我一定要这孩子…我已经害了他的母亲,却不能再对不起这孩子…”

  虽然孩子是否能有,尚还是一个谜,但是老人充着自信与热望,仿佛这孩子是真的有了似的。

  三月后…时间已经是盛夏了,天气炎热已极,莫干山上,已建起了不少的屋舍,为供一般富室避暑之用,因为天气热的关系。

  所以那“拾叶轩”的生意,却比以前好多了。

  再当黄昏时分,这楼上总是坐着不少客人,高谈阔论着今古奇事。

  自从三月前的那一个暴风雨的日子以后,那位裘府的二小姐裘蝶仙,竟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人们偶尔见她凭窗小立,却总黛眉深锁,面凄愁之,像是怀着腹的心事也似的。

  渐渐人们都传开了,说这位裘蝶仙小姐,因为她姐姐的死,竟自悲伤成病,竟自卧病深闺,好不可怜!

  就连裘老翰林自己,也以为果真是女儿伤心过度之下,竟染成了疾病,这一急不由焦虑异常,看着女儿终蛾眉深锁,面色也渐苍白。

  只是再一问起,女儿总是强颜欢笑,声言父亲多虑,老翰林虽自心忧,也莫可奈何,劝她出去散散心,她总是苦笑着摇头。

  有时请来了大夫,裘蝶仙却以无病为词,硬把大夫推出了门,几次以来就是裘府再延医,也没有大夫愿意去了。

  而那位可怜的裘蝶小姐,竟在三月后的一天,开始卧不起了。

  谁也不知道她害的是什么病,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到晨晚,高热难耐,直烧得周身如火,遍体如焚,每发时只一个时辰,过此时间以后,却一如常人。

  老翰林本人也颇识医理,只是似此怪症,也感束手无策,找了几位大夫,均是摇头称奇,不敢下方。

  小姐的病,也就复一的延了下去。

  令她自己奇怪的是,这种病情如是,并不见加重,却也不减轻,同时有一个显著的现象也就只她自己微微可体会出。那就是,有些过去的衣服,如今竟会不合了身,穿起来都显得过紧。

  显然的,这裘蝶仙小姐是发胖了…

  然而终为病魔所绕的她,竟还会发胖,这不能不算是一件奇事了…

  但是这个发现,除了她自己以外,任何人也没看出来,她偶尔想起来,也是甚感不解。

  且说这一,这位裘蝶仙正卧病在,因时逢暮晚,正是疾症发时,通体火热难耐。

  忽然在裘宅的大门口,出现了一个极其矮小的老人,这老人一颗头奇大无比,头上却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身着一身黑袍。

  他轻灵地自裘宅后山的树林中绕出,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手中抱持着一个黑漆的木罐,小心地放在裘宅的大门口,然后四下看了一下,显得十分慌张地由身上拿出了一张写就的纸条在那黑漆的木罐之下。

  然后他又左右看了几眼,猛然伸手在大门之上啪啪啪,一连重拍了几下。

  跟着见他足顿处,那矮小的身形,就像弦之箭也似的陡然拔空而起,瞬息已隐在门前的林内。

  他巧妙的掩身树后,由枝叶的隙里,向那大门偷偷望去。

  果然门开处,一个秃顶的老人出现了,这老人四下看望了一下没有人,口中咦了一声,正想回去,忽然他发现地上的那个漆罐,不由弯拿起。

  树后的大头老人,看到此,才算事务完成,含着微笑转身腾纵而去。

  那裘府的老仆裘安,持起那漆罐,心中不由暗自奇怪,在罐下尚着一张写着字的纸。

  裘安幼随主人为僮,也颇为识得些字,细向那纸条上看去,却见其上写的是:“罐中良药,为治尊府小姐之疾,食二粒,定有妙用,速送上勿误!”

  这裘安看完后,不由一惊,忙将那黑罐打开,果然是一罐黑色丸药,散发出一种异香,不由心中大喜,忙将门关好,三脚两步地跑到内宅,将这黑药罐带纸条送呈给主人,裘老翰林也是一惊!

  他把罐中药丸,取出细细观闻了一翻,确实也分辨不出药质为何。

  用舌了一下,微微觉出些苦味,却也没有什么别的情形,想了半天,就持罐亲自到女儿房中来了。

  这时裘蝶仙正自热得滚,呻之声不绝于耳,裘老翰林睹此情形,不由强忍着泪喊了声:“蝶仙闻声先忍一下,看看这药能吃不能?”

  裘蝶仙闻声,见是父亲,不由泪面道:“爸爸!没有用…你老人家还是回去吧!”

  老翰林闻言打开了漆罐,一时落下几滴泪道:“蝶仙!这药也许有用,你不妨试试看!”

  说着顺手递上了两丸,裘蝶仙虽觉这药也是无用,但为稍安老父之心,当时忍痛接过,也不顾及细看,就往口中一放,一旁丫环送上水来,蝶仙接过喝了几口,将药送下。

  老翰林就往一旁椅上一坐,眼巴巴地看着女儿,说也奇怪,蝶仙自服下这两丸药以后,先时仍自呻不绝,意想不及一盏茶时光,就觉由丹田中,升起一股清凉之气,所过之处,通体生凉。

  须臾,竟将身上暴热,消失一净,不由呻顿止,翻身下,惊问父亲道:“这药丸,你老人家自何处得来的?”

  老翰林见状,不由喜得几乎呆了,张着大嘴半天,才笑着将上情告之。

  裘蝶仙不由暗奇,接过那黑罐,看了半天,着实也猜不出,那送药者究系何人。

  芳心把这人感激得刻骨铭心,自此以后,固然每到晨昏,依然是病情复发,只是一服下那罐中药丸,马上就痛楚尽失。

  只是要去,却是办不到,但就如此,已使这裘小姐,减去了不少的痛苦。

  罐中存药,不下数百,一时倒不愁食尽,这段日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裘蝶仙却意外觉出,腹部竟会渐涨大,初时尚可掩饰,三月之后,愈法加大。

  裘蝶仙至此,才觉察出不妙,不由吓了个魂不附体,知道那一的孽缘,竟令自己怀下了身孕?…每当深夜想起,拥忱而泣,直恨生不如死!

  只是人都是如此,非到万不得已之时,轻易不愿寻死,更是曾经寻死未遂之人,二次寻死,却是更需要无比的决心和毅力。

  裘蝶仙此时心情正是如此,既已把那丑恶的雷鸣子早已忘却,在家中又过了一段恬静的日子。再想寻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有好几次,她背人偷翻医书,查到了打胎的药方,偷偷书于纸上,令心腹丫环到市上买回服下,可是那么做,只带来自己更大的痛苦。

  有几次竟因服药过剧为此吐血,然而腹中胎儿,却是固苦磐石,休想将他移动分毫。

  渐渐老翰林也觉出不妙,追问之下,蝶仙只是流泪,死也不吐一言。

  这一来,那位裘功老翰林,不由大怒,本想将女儿撵出门外,只是夙心爱蝶仙过甚,又仅剩此独女,虽觉此事丢人太大,却竟不忍心真把女儿赶出大门。

  除了关照全府上下,不准向外吐出一字以外,自己平也是不向女儿房中多走一步,自认生女不淑,徒叹奈何罢了!

  转瞬夏尽秋来,秋去冬至,又过了一年,眼看来年已到,按日子算,蝶仙怀胎足有十月。

  裘老翰林外表虽不再理女儿一句,只是暗里却已为此发愁,不时密嘱蝶仙身侧女婢,一旦发现小姐有何异状,即速告之裘安延医。

  却不知,转眼之间,尽夏至,那位可怜的小姐,除了大腹渐膨以外,竟丝毫没有临盆的现象。

  老翰林至此才怀疑,自己果然多疑了,女儿分明不是怀孕,竟是染上了一种怪疾。

  这么一想,顿时又改了初态,每至女儿房中加以慰问,一面延医至家诊治,不觉之间又是两月过去了。

  蝶仙腹大如故,依然毫无生产现象,至此全家上下,全认为是染上了怪症,就连蝶仙自己,也居然认为,这定是一种怪病而已,一颗心反倒放了不少。

  这一清晨,在裘府的门外,又出现了那位大头的矮老人。

  这矮老人依然戴着一个大斗笠,身着一袭黑袍,手中还摇着一串铃铛,看来倒像是一个走方郎中。

  他怀着神秘的姿态,来至裘府大门前,犹豫了半天,心中暗想着:“这姑娘怀孕已有这么久了,到底孩子生下来没有?怎么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且…我每在府外偷听,连一声婴儿的啼声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着别是因为那孩子,因样子太像我了,一生下来就被那位姑娘给捏死了?或是给丢了吧?

  这么一想,这矮老人不由急得一阵头上冒汗,最后他把牙一咬,决心冒险进府内一探虚实。

  于是他略为整理了一下衣服,摇了一下手上的串铃,在裘府的大门上敲了两下。

  须臾门开,依然是那秃顶的裘安走出,矮老人齿一笑道:“麻烦贵管家…府上可是有人患了疾病么?”

  裘安一怔道:“不错呀!你是干什么的?”

  矮老人用手拍了一下背后的小药箱道:“我是一个走方的郎中,生平擅治任何疑难大症,烦你带我进去通禀一声吧!”

  裘安惊视着矮老人,因为他身形太矮了,站着竟才够到自己脐上,一颗头却是奇大无比,只是那双闪烁的双瞳,令自己不敢视。

  当时闻言后不由略为想了想道:“好吧!你跟我进来吧!”

  矮老人遂迈进门,别看他人矮腿短,走起路来还是真快,要不是裘安在后面跑,真还跟不上他。

  裘安一面跑一面叫道:“喂!喂!郎中!你懂不懂规矩?这可不是你自己家,你这么闯什么?”

  矮老人闻言方才止步回头微笑道:“你走得太慢了…我还有七八个病人没看呢,麻烦你快点去给你们老爷通禀一声吧!”

  裘安瞪他一眼,哼道:“你就在这等着吧!”

  说着这才往后室走去,还回头看了一眼,心想看你三寸钉那份德,你还会看病呢!真是天下怪事多!

  矮老人待其走后,心中微微想好了应词,自信如此做,决不致令那位姑娘发现自己,胜券在握,反倒泰然。少顷裘安转回,在内应门前点手道:“老爷有请!”

  矮老人这才咳嗽一声,提着串铃一路走进,此时裘老翰林已由门口出。

  他生平见闻颇广,一眼见这矮老人,就知定非一般常人,尤其是那对光四的眸子,身上那袭黑袍也是非丝非绸,看不出是何质料所制。

  当时不由向这矮老人一抱拳道:“小女何幸如之,竟蒙先生高人亲临承医!”

  不想话尚未完,那矮小郎中一翻眼皮惊道:“什么?是令嫒害了病?”

  裘老翰林不由也是一怔道:“正是小女,先生有何高见?”

  矮老人闻言双手不由连摇,笑道:“实在对不起…小老儿我生平发过誓,决不为坤客看病,对不起,告辞了…”

  说着扭头就走,裘老翰林眼光过人,自一见这矮老人,就知不是常人,见其要走,如何肯放?不由忙上前延臂阻那矮老人道:“先生请转…”

  这矮小老人遂有意叹道:“并非是我有意如此,实在是晚生生平最忌女,怕一个医治不好,误了令嫒玉体,岂不有负你老人家盛意!”裘老翰林闻言不由暗奇,略为皱了一下眉头,遂道:“小女延医,一向是不面,只出一腕,只需先生量脉,这可施得么?”

  矮老人闻言不由大喜,当时尚有意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晚生破例效劳,时间不多,就请先生快带晚生一去吧!”

  裘老翰林大喜,即刻点头反身,带着这矮小郎中,一路向后厢房行来。

  在内房中见了名丫环,老翰林遂把丫环拉至一旁,告其大夫要给小姐看病,你速去通知小姐一声,令她准备一下。

  这丫环领命飞跑而去,裘功老翰林此时见这郎中,在室内依然头上还戴着那大斗笠,不由一笑道:“先生请宽帽凉快凉快吧!”

  矮老人却嘻嘻笑道:“不用,不用,还是戴着好!”裘老翰林口中不便再说什么,但心中却暗奇怪,此时已转向内室,那矮老人却显得很紧张,并用手把那大斗笠向下又拉了些,几乎都遮过了眼睛。

  裘老翰林看在眼内.不由暗笑,这位郎中真是个书呆子…就是忌女,也不必如此呀!

  此时裘蝶仙已在闺房之中,将素帐放下,人在被中,仅出一腕,置于几上。须臾见父亲随着一郎中入内,因隔着一层厚厚的夏布帐子,只模糊看出是一戴斗笠的大夫,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于是害羞地将娇躯向内半侧,腕于外,那矮小老人进室后一直目光视地,连蝶仙这边一眼都不敢看,此时裘老翰林笑道:“请先生量脉!”

  矮老人哼了一声,那几上原置有小枕,此时红着脸,将蝶仙玉腕放于枕上,以右手三指向她脉门上一搭,遂自闭目不动。

  他自幼秉赋特佳,十六岁已武功出众,练成金钢太虚之身,三十即掌“无极派”五十而后,穷习各门武功经典,可谓之一时武林中仅有的一个奇人。此时这一把脉在蝶仙腕上,暗中却以无相神功,由指中传入蝶仙体内。

  蝶仙遂觉一股暖气由脉门而入,心方奇怪,不想未容出言探询,就觉头脑微微一昏,竟自沉然入睡。

  矮老人此时用“无相神功”以指入蝶仙体内,催其入睡以后,这才默运先天神智,细心地由对方脉跳血行之易数上推测。

  仅盏茶之后,已明确定出,果然蝶仙腹中有了身孕,胎盘极固,婴在腹位置极怪,且生极强,已由蝶仙血循中,看出此子在身体内食量惊人。

  当时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落下了两滴老泪,不由竟动了一种先天的父子天,就是对蝶仙也不由情不自,起了一种莫名的依依之感。

  心中不暗自想到,这可爱的姑娘,为自己落得如此地步,怎不令人痛心裂。

  五十年以来,这雷鸣子从未动过一丝凡念,却想不到竟会对此母子动了凡心。

  此时内心只盼终身依奉此一对母子,终得天年于愿已足!

  然而他何尝不知自己年已古稀,而且长相一丑至此,对方仅是一年方及笄的少女,这么作太不可能了…然而他旨在报恩,并不求正夫妇之实,只望能永远不离开这可怜的姑娘…

  他有时想,也许自己可令这姑娘幸福也不一定,譬如说,自己对她,只希望为一老仆,她要怎么,自己都可依她,而且自己尚可把这一身骇世的武功,倾囊传授给她…一刹那,他中想了这么多事。

  待开目,却见身旁裘老翰林,以及几个丫环,都看着自己发呆。

  这才惊觉,自己一时思虑过甚,竟了真情,忙放开了蝶仙脉门,起身笑道:“恭喜先生,令嫒竟是…”

  说到此,那裘老翰林不由脸色一阵苍白,忙言道:“大夫有言少顷再细谈吧!请大夫赐方!”

  矮小老人遂跟着老翰林外出,裘功一直把这小老人带至书房,遣开童仆,这才不由皱了眉道:“小女病症如何?”

  这矮小老人不由展眉笑道:“令嫒竟是怀了身孕了,恭喜!恭喜!”

  裘功不由面现不悦:冷笑道:“不对吧?要是有身孕,前三个月就该临盆了,何能延至今,尚无消息?”

  这小老人不由一笑道:“先生且勿误以为令嫒不贞,以晚生判来,令嫒竟是感天而孕,要怀孕十四个足月,方能临盆。”

  裘老翰林闻言,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没有说话。心想,这真是裘门中不幸,怪事连波而起,大女儿以怪疾而亡,次女又身中妖孽,中了怪胎,今后如传将出去,还有什么脸再做人?

  想到此不由脸色杀青,半天才道:“如此说,小女再有两个月,即将临盆了…产时是否尚有什么…?”

  矮老人一笑道:“先生不必多虑,方才由令嫒脉上看来,此婴求生之力极强,到时无需接生自会顺利产下,只请注意产妇二十天之内,不可见风…二十天之后就无妨了…”

  说着矮老人拱了一下手,意为告辞。裘老翰林忙令人取重酬,这小老人倒不推谢,着实的竟收了下来,裘功一直送他到大门口,这才含忧而回。

  裘老翰林返回宅后,心中想起那大夫之言,不由大大着急起来,按一般传说迷信来说,凡是感天而孕者,定必是家门不幸,所产婴儿,多半是个怪物。自己裘家,向来是世代书香之家,如果女儿真生下一个怪婴,传言出去,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做人?

  如说将女儿赶出门去…只是自己又不忍心,何况女儿原是无辜的,只能怪上天有意,又何能怪罪女儿?

  这么左思右想,心中好不焦虑。

  他也不把那大夫之言告诉女儿,心中想出了应对的办法,只是候着蝶仙生产的那天,再定一切。

  光如箭,炎夏已到了尾声,算一算日子,裘蝶仙怀孕足足已有了一年又两个月时间,如果那雷鸣子的话是真的,那么临盆也就是在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一夜,差不多已到了子时,蝶仙忽由梦中惊醒,觉得口干舌燥,当时翻身下,至几前倒了一杯水,方喝下两口,猛然一阵腹痛,直如刀绞一般…

  差一点痛昏过去,勉强忍痛上了,不想这一走动,痛苦更是加倍,仿佛就觉得万虫在腹内齐咬一般,痛得她全身一阵发抖,冷汗涔涔而下。

  昏蒙中仿佛有婴儿啼哭之声,只是两腿软瘫,心中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由一阵急羞,连痛带怕,竟自昏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天也差不多快亮了,白色的晨光,自窗中透进,依稀可令她辨别室中情景。

  她觉得一物热热的在自己身上爬着,不大吃一惊,当时低头一看,顿时一阵脸红,泣叫了声:“天啊…这可怎么好?…”

  原来目视处,竟是一全身漆也似黑的婴儿,正在自己身上爬着。

  那婴儿方自出生,竟能爬行,尤其是那双黑光净亮的眼睛,闪闪地放着异光。

  裘蝶仙吓得一把将这婴儿推至一旁,说也奇怪,那婴儿遭母亲如此推落,竟是一声不哼,只是扬着一双瘦小的双手,在空中抓着,他那漆黑的小脸上,出天真纯洁的微笑,口中哑哑发音。

  蝶仙惊慌中以衣裹体,全身竟自娇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方坐了一会,不住又倒睡在上,眼泪弥弥而出,浸了枕头。

  她望着侧身的婴儿,不发出极大的恶感。

  这婴儿对她来说,本来就没有一丝感情,由于恨他父亲过恶,自然对他也恨到了极点…

  她含着泪看着他,除了五官尚小不辨美丑以外,全身上下,竟是一黑如墨,瘦同肋…

  看到此,蝶仙气得不由把脸转向内侧,一阵辛酸,又自落了不少的泪…

  然而婴儿的小手,却不住地在自己背后搔抓,口中哑哑发音,在他那天真无的幼小心灵之中,又何尝想到自己的出生,曾是这么一场足以断人心肠的泪史?使自己父亲犯下了弥天大罪,母亲却饮恨终身…

  他只是一种先天的依母初恋,他用他漆黑的小手抓着母亲的背,还不时以头在母亲身上拱动着。

  蝶仙了半天泪,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婴儿一眼,她忽然发现,这婴儿除了那一身瘦骨与那雷鸣子一样以外,面部五官竟和自己有八九分相似,自己这么一看他,他竟向自己挤着眼,张着小口而笑。

  蝶仙不由心中频然一动,几乎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此时心情竟有了显著的变化。

  那就是她对婴儿,已不似方才那么恶感了…

  一种先天的母,不知不觉之间,滋润了蝶仙的心,她含着泪闭上了眼,喃喃地念着:“雷鸣子…你这老东西,你…把我害苦了…”

  “天啊!…这可怎么办呢?”

  然而一阵清脆的啼声,使她急速的睁开了双目,无辜的婴儿,开始向母亲的冷谟抗议,他舞动着那双小手,亮晶晶的泪水,由他那漆黑的小脸上滑下来。

  蝶仙看到此,竟也硬不下手,口中叫了声:“娇儿啊…”一把已把这婴儿揽入怀中,她觉得婴儿不停的以头在自己怀中拱动着,口中哇哇娇啼,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

  蝶仙不由霎时飞红了脸,看着怀中的他,一阵眼热,竟自又下泪来,口中叹了声:“冤家…”

  就手解开了上衣,婴儿已窜头而入,当他那温润的小口,在自己头上着,这位害羞的姑娘,几乎连眼都不敢睁,她初次的领受是地,并且有些痛。

  少顷宅内已惊动了,不少丫环都涌到她房中,于是整个宅内都传开了。

  蝶仙因自幼失母,由父亲教养长大,裘功老翰林虽纳了四房妾,但都无嗣。

  此时蝶仙产子的话,很快的传人他耳中,他惊慌失神地忙跑到蝶仙房中,耳中已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当他用力推开房门之时,却首先接触到女儿那双惊恐的眼神,父女相对怔然。

  蝶仙泣叫了声:“爸爸…”

  老翰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不要难受了,这是你的命…”

  说着走近蝶仙身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孙,不看还好,这一看不由双睛一阵直冒金星,心中暗暗叫了声:“这真是一个怪物…”

  他青着脸看着这婴儿不发一语,中却在想着:“这孩子我们裘家决不能要…”

  他正想把这话告诉女儿,忽然他发现女儿正低头看着那婴儿,目光竟似含着无比的怜爱之,他不由突然凉了一半,到口的话竟强行忍住。

  当时在女儿房中耽了一会,略为安置了丫环一下,叫她们好好侍候着小姐,说完了话寒脸而去。

  裘蝶仙何尝不知父亲此时的心境,待父亲走后,她由不得又了不少的泪,低头又见怀中的婴儿,一身皮肤竟是墨一样黑。

  一时不由恨到极处,眼中流泪,口中却道了声:“不是你这小畜生,害苦了我了!”

  说着用手在他那漆黑的皮肤上捏了一把,忍气把他往边上一丢。

  这小家伙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这几声哭,却又使得蝶仙心软了,正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蝶仙只好又叹了口气,把这小冤家抱至怀中,那孩子也真乖,只要蝶仙一抱起他就自然不哭了,只是以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母亲,嘴角起无比的笑意。

  就在她母子对依的时候,裘府大门口,正徘徊着一个矮小的老人。

  他依身身着黑袍,头上戴着大斗笠,不时地长吁短叹着。

  偶尔门前没人时,这老人就把那只仅存的耳朵,贴近门边,似用心地向里面静听着。

  忽然由府内,传出一阵清楚的婴儿啼声,老人不由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疯狂地窜入门外相对的林中,在林内他纵声大笑,一双瘦臂不住向空狂舞着,口中唾滴洒不已,他用着激动的声音道:“天啊…我雷鸣子果然有后了,有儿子了…”

  他又像疯狂也似地狂笑着,遂语道:“裘姑娘…你太好了…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你…你是我的恩人…”

  说着这怪人竟面向那所巨宅跪下了,他兴奋得下了眼泪。

  他再次以泣抖的声音道:“皇天在上…从今以后,我雷鸣子就是裘姑娘你的奴隶…我是你的仆人…我将毫无代价的为你服务,裘姑娘…”

  他着眼泪又道:“裘姑娘,为了报答你的恩,我愿为你死…”

  在这暮晨的荒山中,这一代侠宗,竟自痛哭失声,泫然泪下。

  他用他那大如小车轮也似的头,在地上撞着,喃喃又自语道:“裘姑娘!你回到我身边吧…我多么爱你啊…每天我只要能看到你,那怕是一眼也够了…姑娘!你听到了我的声音么?”

  忽然他又想到了那孩子,不由兴奋得一跳而起,向空舞着瘦爪道:“孩子是我的…天啊!你们可知道?”

  “你们可知道,我雷鸣子有了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哈哈…”“我要使他在武林中扬眉吐气,我要把我这一身好本事都传授给他…”

  他边说边笑着,直向山的深处跑去,那里有一所石屋,就是他的家!

  多少日子以来,每到清晨或黄昏,他总是由山顶偷偷潜下,徘徊在裘府的门前…

  可是一天又一天,从没有孩子的哭声,于是他也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而归。

  有几次他大胆的窜入裘府以内,可是他没有勇气,再去蝶仙的房外窥视。

  在这位纯真的姑娘之前,他仿佛觉得自己太卑鄙,太渺小了…

  于是他也只好含泪而归。

  却不料今,他真的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他人就像疯狂一样的跑回他那石室之中,整整的一天,他的心都萦绕在错综的思念之中。

  午夜的明月,照得莫干山上一片树林,都像是洒了一片雾也似的。

  夜——是那么黑,那么静,它包含了一部分的甜蜜,却也包含了太多的罪恶!

  在裘府的宽大院落之内,一片冷寂,除了偶尔的秋风,战瑟着院中的梧桐唰唰作响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嚣之音。

  忽然在一所阁楼上,一扇房门“吱哑”的一声被推开了,闪出了一个高瘦的人影。

  此时明的月光,正照耀着他的脸,令你很奇怪,因为他正是这所宅院的主人,裘功老翰林。

  他在自己的房子里,为何还要如此鬼鬼祟祟,这真是令人不解了…

  看吧!现在他正轻轻的迈着步子,不时的左顾右盼,生怕为外人发现,显然他是去作一件阴谋。

  他小心轻快地绕过一所花厅,月光正拉长了他的影子。他只穿着一身肥大的睡衣,如此寒夜,意何为?

  他的脸在月光之下,显得很阴沉,眉头深深的皱着,煞是怕人。

  如果你是一个心怀坦率的人,我相信你不会有这种表情,只有心怀阴谋的人,才会有这种表情,因为良心先就在谴责着他自己,使他表情木然。

  他轻轻地又走过一条走廊,不由脚步放得慢了,他的脸开始红了,心也发抖。

  他站在廊下,自己互握着双手,传出清晰的格格一阵骨响,他脑中想:“我真的要这么做么?…天啊!”“我必需要扼死这婴儿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战瑟的双手,开始犹豫不决,忽然一个念头电也似在他脑中闪着:“你家门的清高声誉,全在这婴儿的身上,你还犹豫什么?”

  “现在正是下手的时候…等天亮了,可就来不及了…”

  他开始长了一口气,用手拭了一下额角的冷汗,面对着正是女儿蝶仙的卧室之门,只见他咬了一下牙道:“干!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于是他开始战瑟地前行着,他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女儿的房门,慢慢地迈步而入。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尚还跟着一个人——一个矮小的大头老人。

  他兔起鹤伏地跟着裘老翰林,展开极上乘的“凌虚幻步”没有带出一点声音。

  当裘老翰林进入他女儿卧室之后,老人的身形,就像一只怪鸟也似的扑上了房顶。

  抬起头,老人的一双瞳子晶光四,含着无比的威芒。

  老人一向是和蔼的面容,从未冒然地发过怒,然而今夜,当他目睹着裘功之时,他的那双眸子,几乎怒凸而出,似快要冒出火来了!

  他悉裘老翰林的阴谋…微微听他冷笑低声道:“好毒的老人!你是想绝我雷鸣子的后,我告诉你,今生休想!”

  正在此时,天空起了一阵夜风,雷鸣子顺手掀起一片瓦,向下一抛。

  静夜里叭的一声脆响,就像平空放了个炮也似的,而那矮小老人的身形,猛然一个倒翻,直如弦强弩也似的疾快,嗖一声已掩身在院中一棵大槐树之中。

  室内的蝶仙,正在好梦方酣,为这种剧声一惊,不由马上翻身坐起。

  她发现一黑影正在自己房中摸索,闻声方夺门而出,不由惊叱了声:“谁?”

  那人似离门尚远,一时想逃已自无及,不由立刻转过身来,笑道:“是我!傻孩子,连爸爸都认不出了么?”

  蝶仙不由一怔,遂笑道:“爸爸这么晚还没睡呀?…”

  裘功的脸色此时已红过了顶,只是在午夜里,对方不易看出罢了,他用颤抖的声音干笑了一声道:“今晚上风很大,我怕你被子没盖好…过来看看。你看,风把瓦都吹到地上来了…”

  裘蝶仙不由坐起身,心中感到无限安慰,她本觉自从自己不幸染病以后,父亲似乎渐渐对自己疏远冷淡多了,却想不到,他老人家仍是如此爱自己,这么夜深了,他还是到来为自己盖被子…

  想到此,蝶仙不由心中感极而泣,方想说些什么,裘功却咳了一声道:“你乖乖的睡吧!夜已深了,我走了…”

  蝶仙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见父亲把门带上出去了,他来到院中,不由长叹了一声,心想:这这真是太不巧了…眼看已快下手了,却会落下来一块瓦,今夜并没有什么风呀?…”

  他懊丧地在前面踱着…

  然而不远的一棵大树上,正有两个明亮的眼睛,始终盯视着他。

  那双目光里,所蕴藏的是恨,是怒,若非有某些顾虑,他会毫不留情地对老翰林猝下毒手。

  当他发现裘功的背影,已经离他太远了,他才从树上飘身而下,一路紧随其后。

  裘功不向屋内走,却转向院中一所秋亭,当他方一跨进亭内,亭顶上却先他而多了个人儿…这矮小老人,好快的身法。

  他在亭尖之上却可清楚听到裘功在亭内的叹息声,雷鸣子心想“这么晚了,他还不…莫非仍还不死心么?”

  正自怀疑,裘功却再度走出亭外,隐隐听他口中说道:“今不行了,还是明天吧…”

  雷鸣子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感觉到,自己应该对他有所警告,否则那可怜的孩子,命恐怕不会太久了…

  猝然见他两弯秃眉向上一挑,单手按亭,向上一振,午夜里,他身形就像箭头子一样起在了空中,在空中“细巧翻云”一个猛势已翻在了裘功的身后,向前一欺身,骈二指仅向前一探。

  裘功就觉身后一股冷风,猛袭而至,使自己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忙一回身,茫茫黑夜,何来异状?

  他不由脸都发白了,暗想道:“今天晚上可有些怪…莫非闹鬼不成?”

  当他惊慌失魂的来到自己房中,关上门之后,偶一转动,仿佛头上少了些甚么…再一注意,不由吓得他脸一阵青,差一点站不住脚,在他脑后的发辫,此时仅剩了短短的一小截了,另一大段,却似为利剪所剪而去。

  当老翰林正自魂落魄之时,那条矮小的身形,犹自不闲着。

  他以极上乘的轻功绝技,一路扑向了蝶仙的房外,他中此时很,心中反复地想着:“如此静夜,我岂能潜身一少女房中?”

  虽然这少女一度曾和他有过…然而少女就像是天上的星一样,那么明,那么亮,而自己…仅是一个人间丑类。

  自己对于她,只敢痴想,却不能高攀…

  忽然,他又想道:“我不如此做,未来孩子的生命,可就不保了…”

  想到此,他的胆力又大了,他想:“我只留字示警就够了!”

  想着他蹑足而至蝶仙门边,为恐推门有声,又一振二臂,已上了丈许高的横窗。

  他那矮小的身材,霎时之间,竟像缩成了一个球,跟着向内一滚,已进去了。

  飘下室内,真比一片树叶还轻,因为他那双光亮的瞳子,便于夜中视物,所以室内一切,一窥无遗。

  他也不敢向上多看一眼,一径向着桌前行去,案上有现成的笔墨。

  遂见他振腕挥毫,那是九个大字:“小心婴儿,有人害之!”

  然后持着那张写好的字条,轻足走至蝶仙帐前,立刻一张极美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么娇躯横陈,那么眉目如黛…隔帐的她,就像是一个雾中的美人。

  在被外的那一对雪腕,就像是洗净的莲藕也似的,那么美,那么甜,那么酥酥地…

  她那么恬静的睡着,呼吸着…前的老人,竟不由自主地淌下了泪,他不由想着:“她是天上的嫦娥,我哪儿配?”

  他用抖颤的手,将那张纸条,轻轻放在了蝶仙枕下,正想反身而去。

  忽然——

  忽然他觉得眼前一亮,他看见一个东西,一个黑黑的小东西,正宁谧的睡在蝶仙身旁。那是一个人,一个婴儿,老人几乎变得疯狂了,若非是他想到了现在的立场,定会扑上前,抱起这条小生命,因为那正是他的骨

  他痴痴地驻立帐前,隔着帐子,那双如电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婴儿的脸。

  那幼小的鼻口眉目之间,蕴含着劲的生命之力,雷鸣子已判出,这孩子的未来,定有一番超人的成就,他竟忍不住单手揭开了帐子。

  当他的大头才一伸进蚊帐之内,月光正由窗口穿进了帐子,帐内的她和他,两个相对的面首,是多么强烈的一个对比啊!

  他俯首细看着婴儿,目光中充喜悦之,他知道婴儿这身皮肤,先典上曾谓及过,那叫做“玄胎衣”并不是永久的。

  只需自己配制几种草药,夕与以擦浸,不出三月,定可还其本来面目。

  婴儿有完好的脸盘,就像上的姑娘一样的,口鼻耳目之间,象征着来的英俊不凡!

  雷鸣子看到此,不由低下了头,轻轻的在那婴儿脸上吻了一吻,就把头收回来了。

  当他又以前法,将身形缩成一团,自窗中翻出以后,明月已到了一边的树梢。

  他觉得办了一件称心的事,再没有任何时间的心情,能比他今夜更高兴了。

  这位曾经叱咤江湖的一代奇人,身形一展开,就似惊雷骇电,一路纵腾,倏起倏落,霎时之间,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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