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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孩子王 作者:阿城 | 书号:39624 时间:2017/9/6 字数:129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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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谁教呢?我教?我才完小毕业,更不行了。试一试吧?⼲起来再说。”我又说初三是毕业班,升⾼中是很吃功夫的。老陈说:“不怕。这里又没有什么⾼中,学完就是了,试一试吧。”我心里打着鼓,便不说话。老陈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说:“等一下上课,我带你去班里。”我还要辩,见几位老师都异样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女老师说:“怕哪样?我们也都是不行的,不也教下来了么?”我还要说,上课钟响了,老陈一边往外走,一边招我随去。我只好拿了一应教具,慌慌地跟老陈出去。 老陈走到一间草房门前,站下,说:“进去吧。”我见房里很黑,只有门口可见几个生学在望着我,便觉得如同上刑,又忽然想起来,问:“教到第几课了?”老陈想一想,说:“刚开学,大约是第一课吧。”这时房里隐隐有些闹,老陈便进去,大声说:“今天,由新老师给你们——不要闹,听见没有?闹是没有好下场的!今天,由新老师给你们上课,大家要注意听!”说着就走出来。我体会该我进去了,便一咬牙,一脚迈进去。 刚一进门,猛然听到一声吆喝:“起立!”桌椅乒乒乓乓响,教室里立起一大片人。我吃了一惊,就站住了。又是一声吆喝,桌椅乒乒乓乓又响,一大片人又纷纷坐下。一个生学喊:“老师没叫坐下,咋个坐下了?”桌椅乒乒乓乓再响起来,一大片人再站起来。我急忙说:“坐下了。坐下了。”生学们笑起来,乒乒乓乓坐下去。 我走到黑板前的桌子后面,放下教具,慢慢抬起头,看生学们。 山野里很难有这种景象,这样多的蓬头垢面的娃子如分吃什么般聚坐在一起。桌椅是极简陋的,无漆,却又脏得露不出本⾊。椅是极长的矮凳,整棵树劈成,被庇股们蹭得如同敷蜡。数十只眼睛亮亮地瞪着。前排的娃子极小,似乎不是上初三的年龄;后排的却已长出胡须,且有喉节。 我定下心,清一清喉咙,说:“嗯。开始上课。你们已经学到第几课了呢?”话一出口,心里虚了一下,觉得不是老师问的话。生学们却不理会,纷纷叫着:“第一课!第一课!该第二课了。”我拿起沉甸甸的课本,翻到第二课,说:“大家打开第四页。”却听不到生学们翻书的声音,抬头看时,生学们都望着我,不动。我说:“翻到第四页。”生学们仍无反应。我有些不満,便指了最近的一个生学问:“书呢?拿出来,翻到第四页。”这个生学仰了头问我:“什么书?没得书。”生学们 ![]() ![]() ![]() ![]() 老陈正在仔细地看作业,见我进来,说:“还要什么?”我沉一沉气:“我倒没忘什么,可学校忘了给生学发书了。”老陈笑起来,说:“呀,忘了,忘乒乒乓乓响,教室里立起一大片人。我吃了一惊,就站住了。又是一声吆喝,桌椅乒乒乓乓又响,一大片人又纷纷坐下。一个生学喊:“老师没叫坐下,咋个坐下了?”桌椅乒乒乓乓再响起来,一大片人再站起来。我急忙说:“坐下了。坐下了。”生学们笑起来,乒乒乓乓坐下去。 我走到黑板前的桌子后面,放下教具,慢慢抬起头,看生学们。 山野里很难有这种景象,这样多的蓬头垢面的娃子如分吃什么般聚坐在一起。桌椅是极简陋的,无漆,却又脏得露不出本⾊。椅是极长的矮凳,整棵树劈成,被庇股们蹭得如同敷蜡。数十只眼睛亮亮地瞪着。前排的娃子极小,似乎不是上初三的年龄;后排的却已长出胡须,且有喉节。 我定下心,清一清喉咙,说:“嗯。开始上课。你们已经学到第几课了呢?”话一出口,心里虚了一下,觉得不是老师问的话。生学们却不理会,纷纷叫着:“第一课!第一课!该第二课了。”我拿起沉甸甸的课本,翻到第二课,说:“大家打开第四页。”却听不到生学们翻书的声音,抬头看时,生学们都望着我,不动。我说:“翻到第四页。”生学们仍无反应。我有些不満,便指了最近的一个生学问:“书呢?拿出来,翻到第四页。”这个生学仰了头问我:“什么书?没得书。”生学们 ![]() ![]() ![]() ![]() 老陈正在仔细地看作业,见我进来,说:“还要什么?”我沉一沉气:“我倒没忘什么,可学校忘了给生学发书了。”老陈笑起来,说:“呀,忘了,忘了说给你。书是没有的。咱们地方小,订了书,到县里去领,常常就没有了,说是印不出来,不够分。别的年级来了几本,生学们伙着用,大部分还是要抄的。这里和大城市不一样呢。”我奇怪了,说:“家国为什么印不出书来?纸多得很嘛!生产队上一发批判学习材料就是多少,怎么会课本印不够?”老陈正⾊道:“不要 ![]() 我翻到第二课,捏了粉笔,转⾝在黑板上写下题目,又一句一句地写课文。生学们也都专心地抄。远处山上有人在吆喝牛,声音隐隐传来,我忽然分了心,想那牛大约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被人赶开。我在队上放过不少时间的牛。牛是极犟的东西,而且有气度,任打任骂,慢慢眨着眼吃它想吃的东西。我总想,大约哲学家便是这种样子,否则学问如何做得成功?但“哲学家”们也有慌张的时候,那必是我撒尿了。牛馋咸,尿咸,于是牛们攒头攒脑地聚来接尿吃,极是快活。我甚至常憋了尿,专门到山上时喂给牛们,那是一滴也不会浪费的。凡是给牛喂过尿的,牛便死心塌地地听你吆喝,敬如⽗⺟。我也常常是领了一群朋 ![]() 忽然有生学说:“老师,牛下面一个⽔是什么字?”我醒悟过来,赶忙擦了,继续写下去。一个黑板写完,生学们仍在抄,我便放了课本,看生学们抄,不觉将手抄在背后,快活起来,想:生学比牛好管多了。 一段课文抄完,自然想要讲解,我清清喉咙,正待要讲,忽然隔壁教室歌声大作,震天价响,又是时下推荐的一首歌,绝似吵架斗嘴。这歌唱得屋顶上的草也抖起来。我隔了竹笆 ![]() 我没有办法,只好转过⾝望着生学们。生学们并不惊奇,开始 ![]() 我在生学后面走出来,见那女教师也出来,便问她:“你的音乐课吗?”她望望我,说:“不是呀。”我说:“那怎么唱起来了?闹得我没法讲课。”她说:“要下课了嘛。唱一唱,生学们⾼兴,也没有一两分钟。你也可以唱的。” 教室前的空地上如我初来的景象,大大小小的生学们奔来跑去,尘土四起。不一刻,钟又敲了,生学们纷纷回来,坐好。班长自然又大喊起立,生学们站起来。我叹了一口气,说:“书都没有,老起什么立?算了,坐下接着抄课文吧。” 生学们继续抄,我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因凳都是联着的,不好迈到后排去,又只好在黑板前晃,又不免时时挡住生学的眼睛,便移到门口立着,渐渐觉得无聊。 教室前的场子没了生学,显出空旷。 ![]() ![]() 正懊恼间,忽然又发现远处一只⺟ ![]() ![]() ![]() ![]() ![]() ![]() ![]() 我一边说“快点儿”一边又去望 ![]() ![]() ![]() 收拢回来,笑着自己,查点尚未抄完的生学。生学们终于抄好,纷纷抬头望我。我知道该我了,便沉昑了一下,说:“大家抄也抄完了,可明⽩说的是什么?”生学们仍望着我,无人回答。我又说:“这课文很明⽩,是讲了一个村子的故事。你们看不懂这个故事?”生学们仍不说话。我不由说得响一些:“咦?真怪了!你们识了这么多年字,应该能看懂故事了嘛。这篇课文,再明⽩不过。”随手指了一个生学“你,说说看。”这个生学是个男娃,犹犹豫豫站起来,望望我,又望望黑板,又望望别的生学,笑一笑,说:“认不得。”就坐下了。我说:“站着。怎么会不知道?这么明⽩的故事,你又不是傻瓜。”那生学又站起来,有些不自在,忽然说:“我要认得了,要你教什么?”生学们一下都笑起来,看着我。我有些恼,说:“一个地主搞破坏,被贫下中农揪出来,于是这个村子的生产便搞上去了。 这还不明⽩?这还要教?怪!”我指一指班长:“你说说看。”班长站起来,回忆着慢慢说:“一个地主搞破坏,被贫下中农揪出来,于是那——这个村子的生产便搞上去了。”我说:“你倒学得快。”话刚一说完,后排一个生学突然大声说:“你这个老师真不咋样!没见过你这么教书的。该教什么就教什么嘛,先教生字,再教划分段落,再教段落大意,再教主题思想,再教写作方法。该背的背,该留作业的留作业。我都会教。你肯定在队上⼲活就不咋样,跑到这里来混饭吃。”我望着这个生学,只见他极大的一颗头,比得脖子有些细,昏暗中眼⽩转来转去地闪,不紧不慢地说,用手抹一抹嘴,竟叹了一口气。生学们都望着我,不说话。我一时竞想不出什么,呆了呆,说:“大家都叫什么名字,报一报。”生学们仍不说话,我便指了前排最左边的生学:“你。报一报。”生学们便一个一个地报过来。 我看准了,说:“王福,你说你都会教,那你来教一下我看。”王福站起来,瞪眼看着我,说:“你可是要整我?”我说:“不要整你。我才来学校,上课前才拿到书,就这么一本。讲老实话,字,我倒是认得不少;书,没教过,不知道该教你们什么。你说说看,李老师是怎么教的?”王福松懈下来,说:“我不过是气话,怎么就真会教?”我说:“你来前面,在黑板上说说。第一,哪些字不认识?你们以前识了多少字,我不知道。”王福想了想,便离开座位,迈到前边来。 王福穿一件极短的上⾐,胳膊露出半截。 ![]() 王福看了一会儿,慢慢在几个字底下划上短线,划完了,又看看,说:“没得了。”便抬脚迈回到后排坐下。我说:“好,我先来告诉你们这几个字。”正要讲,忽然有一个生学叫:“我还有字认不得呢!”这 一叫,又有几个生学也纷纷叫有认不得的字。我说:“好嘛。都上来划。”于是生学们一窝蜂地上来拿粉 笔。我说:“一个一个来。”生学们就拥在黑板前,七手八脚划了一大片字。我耝耝一看,一黑板的课 文,竟有三分之二生学认不得的字。我笑了,说:“你们是怎么念到初三的呢?怪不得你们不知道这篇课文讲的是什么。这里有一半的字都应该在小学就认识了。”王福在后面说:“我划的三个字,是以前没有教过的。我可以给你找出证明来。”我看一看黑板,说:“这样吧,凡是划上的字,我都来告诉你们,我们慢慢再来整理真正的生字。”生学们都说好。 一字一字教好,又有一间教室歌声大作,我知道要下课了,便说:“我们也来唱一支歌。你们会什么呢?”生学们七嘴八⾆地提,我定了一首,班长起了音,几十条喉咙便也震天动地地吼起来。我收拾着一应教具,觉得这两节课尚有收获,结结实实地教了几个字,有如一天用锄翻了几分山地,计工员来量了,认认真真地记在账上。歌声一停,钟就响了,我看看班长,说:“散吧。”班长说:“作业呢?要留作业呢!”我想一想,说:“作业就是把今天的生字记好,明天我来问。就这样。”班长于是大喊起立,生学们乒乒乓乓地立起来,在我之前蹿出去。 我将要出门,见王福从我⾝边过去,便叫住他,说:“王福,你来。”王福微微有些呆,看看门外,过来立住。我说:“你说你能证明哪些是真正的生字,怎么证明呢?”王福见我问的是这个,便⾼兴地说:“每年抄的课文,凡是所有的生字,我都另写在纸上。我认识多少字,我有数,我可以拿来给你看。”说罢迈到他自己的位子,拿出一只布包,四角打开,取出一个本子,又将包包好,放回去,迈到前边来,将本子递给我。我翻开一看,是一本奖给学习⽑著积极分子的本子,上写奖给“王七桶”我心里“呀”了一声,这王七桶我是认识的。 王七桶绰号王稀屎。稀屎是称呼得极怪的,因为王七桶长得虽然不⾼,却极结实,两百斤的米包,扛走如飞,绝不似稀屎。我初与他结识是去县里拉粮食。山里吃粮,需坐拖拉机走上百多里到县里粮库拉回。这粮库极大,米是山一样堆在大屋里,用簸箕一下下收到⿇袋里,再一袋袋扛出去装上车斗。那一次是两个生产队的粮派一个拖拉机出山去拉。早上六点,我们队和三队拉粮的人便聚来车队,一个带拖斗的“东方红”拉了去县里。一上车,我们队的司务长便笑着对三队的一个人说:“稀屎来了?”被称作稀屎的人不说话,只缩在车角闷坐着。我因被派了这次工,也来车上坐着,恰与他是对面,见他⾐衫破旧,耳上的泥结成一层壳,且面相凶恶,手脚奇大,不免有些防他。两个队的人互相让了烟,都没有人让他。 我想了想,便将手上的烟指给他,说:“菗?”他转过眼睛,一脸的凶⾁忽然都顺了,点一点头,将双手在 ![]() 他自己翻上去了,我没有经验,连车都没有扒上。他坐下后,见我还在后面跑,就弓起⾝子怪叫着,车上人于是发现,我喊叫起来,司机停下车。他一直弓着⾝子,直到我爬上车斗,方才坐下,笑一笑。三队的司务长说:“你真笨,车都扒不上么?”我 ![]() ![]() 我们队的人一袋一袋地上车,三队却仍只有他一人上车。百多斤的⿇袋,他一人扛走如飞。待差不多时,三队的人买了各样东西回来,将剩下的一两袋扔上车斗,车便开到街上。我们队的人跳下去逛街,三队的人也跳下再去逛街,仍是余他一人守车。我跳下来,仰了头问他:“你不买些东西?”他摇一头摇,坐在⿇袋上,竟是快乐的。我一边走,一边问三队的司务长:“哑巴叫什么?”司务长说:“王七桶。”我问:“为什么叫稀屎呢?”司务长说:“稀屎就是稀屎。”我说:“稀屎可比你们队的⼲屎顶用。”司务长笑了,说:“所以我才每次拉粮只带他出来。”我奇怪了,问:“那几个人不是来拉粮的?”司务长看看我,说:“他们是出来办自己的事的。”我说:“你也太狠了,只带一个人出来拉一个队的粮,回去只补助一个人的钱。”司务长笑笑,说:“省心。” 我在街上逛了一回,多买了一包烟。回到车边,见王七桶仍坐在车上,就将烟扔给他,说:“你去吃饭, 我吃了来的。”王七桶指一指嘴,用另一只手拦一下,再用指嘴的手向下一指,表示吃过了。我想大约他是带了吃的,便爬上车,在⿇袋上躺下来。忽然有人捅一捅我,我侧头一一看,见王七桶将我给他的烟放在我旁边,烟包撕开了,他自己手上捏着一支。我说:“你菗。”他举一举手上的烟。我坐起来,说:“这烟给你。”将烟扔给他。他拿了烟包,又弓⾝放回到我旁边。我自己菗出一支,点上,慢慢将烟吐出来,看着他。逛街的人都回来了,三队的司务长对王七桶说:“你要的字典还是没有。一”王七桶“啊、啊”着,眼睛异样了一下,笸箩一样的手松下来,似乎觉出一天劳作的累来。司机开了车,一路回到山里,先到我们队上将粮卸了,又拉了王七桶一队的粮与人开走。我扛完⿇袋回到场上,将将与远去的王七桶举手打个招呼。 我于是知道王福是王七桶的儿子,就说:“你爹我知道,很能⼲。”王福脸有些红,不说话。我翻开这个本子,见一个本子密密⿇⿇写満了独个的字,便很有趣兴地翻看完,问王福:“好。有多少字呢?” 王福问:“算上今天的吗?”我呆了一下,点点头。 王福说:“算上今天的一共三千四百五十一个字。” 我吃了一惊,说:“这么精确?”王福说:“不信你数。”我知道我不会去数,但还是翻开本子又看,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目字你算十个字吗?”王福说:“当然,不算十个字,算什么呢? 算一个字?”我笑了,说:“那么三千四百五十一便是三千四百五十一个字了?”王福没有听出玩笑,认真地说:“十字后面是百、千、万、亿、兆。这兆字现在还没有学到,但我认得。凡我认得而课文中没有教的字,我都收在另一个本上。这样的字有四百三十七个。”我说:“你倒是学得很认真。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学了多少字呢。”王福说:“老师当然学得多。”这时钟响了,我便将本子还给王福,出去回到办公室。 老陈见我回来了,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还好吧?刚开始的时候有些那个,一下就会习惯的。”我在分给我的桌子后面坐下来,将课本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对老陈说:“这课的教法是不是有规定?恐怕还是不能 ![]() 老陈叹了一口气,说:“教吧。规定十八岁人才可以参加工作,才得工资,这些孩子就是不学,也没有事⼲,在这里学一学,总是好的。”我轻松起来,便伏在桌上一课一课地先看一遍。 课于是好教起来,虽然不免常常犯疑。但我认定识字为本,依了王福的本子为 ![]() 这样教了几天,⽩天很热闹,晚上又极冷清,便有些想队里,终于趁了一个星期天,回队里去耍。老黑见我回来,很是⾼兴,拍拍 ![]() ![]() ![]() ![]() 大家都不相信,我便把那天的课讲了一遍。大家听了,都说:“真的,咱们识得几个字呢?谁数过?”我说:“我倒有一个法子。我上学时,语文老师见班上有同学学习不耐烦,就说:‘别的本事我不知道你们 有多大,就单说识字吧。一本华新字典,你们随便翻开一页。这一页上你们若没有一个不会读、书、解的字,我就服。以后有这本事的人上课闹,我管我不姓我的姓。’大家不信,当场拿来华新字典一翻,真是这样。瞧着 ![]() ![]() ![]() 来娣慢慢团⾝坐起来,用脚够上鞋,站到地上,抻一抻⾐服,拢一拢头,向门口走去,将 ![]() ![]() ![]() ![]() ![]() 出去搜寻东西的人都回来了,有于笋,有茄子、南瓜,还有野猪⾁⼲巴,酒自然也有。老黑劈些柴来,来娣支起锅灶,乒乒乓乓地整治,半个钟头后竟做出十样荤素。大家围在地下一圈,讲些各种传闻及队里的事,笑一回,骂一回,慢慢吃酒吃菜。我说:“还是队里快活。学校里生学一散,冷清得很,好寂寞。”来娣说:“我看学校里不是很有几个女老师吗?”我说:“不知哪里来的些斯文人,晚上活着都没有声响。”大家笑了起来,问:“要什么声响?” 我也笑了,说:“总归是斯文,教起书来有板有眼,我其实哪里会教?”老黑喝了一小口酒,说:“照你一说,我看确是识字为本。识了字,就好办。”有人说:“上到初三的生学,字比咱们识得多。可我看咱们用不上,他们将来也未必有用。”来娣说:“这种地方,识了字,能写信,能读报,写得批判稿就行,何必按部就班念好多年?”老黑说:“怕是写不明⽩,看不懂呢。我前几天听半导体,里面讲什么是文盲。我告诉你们,识了字,还是文盲,非得读懂了文章,明⽩那里面的许多意思,才不是文盲。”大家都愣了,疑惑起来,说:“这才怪了!扫盲班就是识字班嘛。识了字,就不是文盲了嘛。我们还不都是知识青年?”我想一想,说:“不识字,大约是文字盲,读不懂,大约是文化盲。老黑听的这个,有道理,但好像大家都不这么分着讲。”老黑说:“当然了,那广播是英国的中文台,讲得好清楚。”大家笑起来,来娣把手指 ![]() ![]() ![]() ![]() ![]() ![]() 饭菜吃完,都微微有些冒汗。来娣用脸盆将碗筷收拾了拿去洗,桌上的残余扫了丢出门外, ![]() ![]() 要回去。老黑说:“今夜在我这儿睡,明天一早去。”我说:“还是回去吧。回去准备准备,一早上课,从从容容的好。”老黑说也好,便送我上路。我反留住他,说常回来耍,自己一个人慢慢回去。老黑便只送到队外,摇摇手回去了。 天⾊正是将晚,却有红红的一条云在天上傍近山尖。林子中一条土路有些模糊,心想这几天正是无月,十里路赶回去,黑了怕有些踌躇,便加快脚步疾走。才走不到好远,猛然路旁闪出一个人来。我一惊,问:“哪个?”那人先笑了,说:“这么快走,赶头刀吗?”原来是来娣,我放下心,便慢慢走着,说:“好晚了,你怎么上山了?”来娣说:“咦?你站下。我问你,你走了,怎么也不跟娘老告别一下?” 我笑了,说:“老嘴老脸的,告别什么。我常回来。”来娣停了一下,忽然异声异气地说:“老杆儿,你说的那个事情可是真的?”~我疑惑了,问:“什么事?”来娣说:“说你斯文,你倒典觍着脸做贵人,怎么一天还没过就忘事?”我望一望天,眼睛移来移去地想,终于想不出。来娣忽然涩羞起来,嗯了一会儿。我从未见来娣如此忸怩过,心头猛然一撞,脸上热起来,脖子有些耝,硬将头低下去。来娣叹了一口气,说:“唉,你真忘了?你不是说作个曲子吗?”我头上的脉管一下缩回去,骂了自己一下,说:“怎么是我忘了?那是你说的嘛。”来娣说:“别管是谁说的,你觉得怎样?”我本没有将这事过心,见来娣认真,就想一想,说:“可以吧。不就是编个歌吗?你编,我叫我们班上唱。”我又忽然奋兴起来,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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