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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清公主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15 时间:2017/9/5 字数:21601 |
上一章 第二十四章 只有香如故 下一章 ( → ) | |
建宁坐在镜台前,妆匣打开着,红袖已经将她一头又黑又厚的秀发梳得光滑如缎,挽成流云的形状,并一件件地为她的云髻『揷』上簪饰,翡翠珠花,茉莉别针,碧⽟搔头…映得原本丰厚的头发更加流光溢彩了。"绿鬓如云",指头就是这个意思吧? 忽然,房门被猛地推开,绿 ![]() 而红袖的紧张,也使得建宁更加惊奇了,偏偏绿 ![]() 建宁这才想起来前些⽇子绿 ![]() ![]() "是,是被人捅死的。"绿 ![]() 那便不是意外了。是有人杀了他,还把尸首扔进河里去。一个小小的护院家人,什么人这样恨他?会不会,是他的跟踪『露』了形迹,于是,被杀人灭口?是谁呢?额驸?还是与额驸会面的人? 建宁心烦意『 ![]() ![]() 主仆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红袖先开口,哆哆嗦嗦地问:"格格,要不要报官哪?" 建宁略微沉『昑』,问道:"那个武师家里,还有什么人?" 绿 ![]() 建宁点点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不必报官,说给吴管家,把李柱儿好好葬了,多给点抚恤,让人把骨灰送到乡下给他娘老,就说是得急症死的。"停了一停,又说,"还有,传我的命,马上备车,我要进宮去。"她必须马上见到平湖。只有平湖才能安抚她心中的不安,替她看清楚所有发生在额驸府外面的事情——即使看不清,也会告诉她该如何面对这宗意外,尤其是,在意外发生后,该如何面对她的丈夫。 然而来至景仁宮,建宁还来不及说明来意,就听外边⾼声禀报"皇上驾到"。平湖还没怎的,建宁已经先喜得 ![]() "原来不是冲我来的。"建宁笑,"皇帝哥哥,可是找平湖有话说,我要不要回避呀?" 顺治恍若未闻,脸上带上一种古怪的笑容,顾自在茶案旁坐下,亲自寻了一只汝窑青花九龙杯出来,却又并不递给宮女,只握在手中把玩,呆呆地出神。平湖忙命宮女换茶。顺治道:"不必另沏了,我闻着这茶就很好,何必又沏?"这才放下杯子,平湖亲自把壶,斟了一杯。顺治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好茶!"建宁笑道:"不过是龙井,又不是没喝过,何至于此?皇帝哥哥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啊,已经许久不见你笑了,终于想通了?" 顺治仍然带着那种古怪的神情,笑嘻嘻地道:"恰恰相反,是因为朕怎么都想不通,非但想不通,而且看不透。朕活了二十几年,自以为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却到今天才知道,朕连自己⾝边的人都不认识,不明⽩,古人云:名利如浮尘,情爱如云烟。朕却是连浮尘与云烟也不能分得清楚。" 建宁听这话说得云里一句,雾里一句,『摸』不着头脑,平湖却是从顺治进门来,就一眼看出他表面上从容平静,眼神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哀戚,失魂落魄一般,听他言语,更充満幻灭之意,便有不祥之感,含糊劝道:"名利情爱,皆无止境,人生至难得的,便是"糊涂"二字。皇上又何须太明⽩?" 顺治转向平湖,微笑地问道:"我既然自名"行痴",本来就是个糊涂人,何曾有一时半事明⽩过?倒是这一两天里,想起了许多往事,却更加糊涂起来,佟妃娘娘,你真个是姓佟佳,是佟图赖将军的千金么?你真个是佟佳平湖吗?你可还记得,同朕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 建宁与平湖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俱各慌张,平湖更是忙敛衽跪下道:"臣妾不知道皇上听到了些什么,又想起了些什么,然而臣妾乃是皇上嫔妃,这便是真的。余者何为真,何为假,何处来,何处去,原不必挂虑。" "没有所谓,没有所谓。"顺治恍恍惚惚地重复着,微笑着,眼中却已经有了泪意,『 ![]() ![]() 平湖庄重回答:"您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帝之子。" "天子?"顺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泪终于随着笑声震落,"好一个天子!连朕自己都不知道,朕到底是谁的儿子?朕的⽗亲是谁?朕的帝位从何而来?又将托付于谁?朕的这个帝位,又是否坐得安心?朕是天子,朕的一切,就只有天知道罢了。" 建宁早已看得呆了,讷讷地问:"皇帝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喝了酒,还是撞了什么?怎么说起这些话来?" 顺治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真命天子,皇贵妃也不是真的董鄂妃,就连这位佟妃娘娘也不是佟将军的女儿,这个皇宮里,到处都是幻象,没有一样是真的。朕做了十八年的皇上,一直跟南明作战,称永历帝朱由榔是伪帝,可是朕又是什么?朕才是真正的伪有皇帝,大清朝里没一样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是假话,是一场梦。而朕,就好比庄周梦里的蝴蝶,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连自己也不是真的。只有你,十四妹,只有你是真的,你一直把朕当成亲哥哥,那么真心实意,从小到大,你的喜怒哀乐,亲疏远近,表现得都那么实真,毫无矫饰。十四妹,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 ![]() 建宁更加惊惶,忍不住哭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哥哥,只得求助平湖,拉着她的手说:"平湖,皇帝哥哥这是怎么了?你帮我劝劝皇帝哥哥啊。" 然而顺治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惊诧与彷徨里,喃喃自语:"我看到了她,洪妍,她拿着一柄剑,而不是诗书,可是我仍然一眼便认出了她。隔了十多年,她长⾼了许多,模样儿也变了,但我依然认得她。此前我认错过,我把董鄂当作她,从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她本人出现在我面前,就那么突然地出现。我看见她,便知道,从前竟是错的。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她,把我所有的感情和珍惜都 ![]() ![]() 建宁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从来没有看到哥哥这样的软弱状,也从来没有听过哥哥如此感『 ![]() ![]() 平湖也一直流着泪,她満脸満眼都是伤痛。她知道,在顺治深深的破灭和『 ![]() ![]() 顺治看到了平湖的眼泪,忽然伸出手去轻轻触了一触,甚至放到 ![]() 平湖泣不可仰,却没有一句话辩⽩。她觉得辞穷。这还是第一次,平湖发现自己无言以对,长平公主曾经预言顺治有十年帝运,而今年,正是顺治亲政的第十年。平湖悲哀地想,也许,顺治的皇位坐不久了。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夜,子时,宮中⽩灯⾼悬,丧钟长鸣,顺治帝驾崩了。享年二十四岁,在位十八年。 整个紫噤城都在哭泣,养心殿的每一层楼台,每一 ![]() 只有太后不会哭,虽然她的心比谁都痛,比谁都绝望,然而她只有把泪往肚子里流,因为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替皇上立遗诏。那便是历史上著名的"罪己诏",诏书中以皇帝的口吻,罗列了十四条罪过痛责自己重用汉官、疏远満臣之过,而最重的罪孽莫过于"永违膝下",不能尽孝于太后,并遗命立三阿哥玄烨为皇太子,嗣皇帝位,以內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辅政。 噩耗传出,群臣哭临,心中莫不深以为罕。宁妃尤其号啕大哭,不顾一切地往慈宁宮去谒见太后,质问道:"古有立嫡立长之说,如何福铨比玄烨年长,却反而弃福铨而立玄烨?" 太后并不责怪,只淡淡地说:"这是皇上遗诏,此前皇上病重时曾与众大臣商议,群臣也都以为三阿哥玄烨更合适。"汤若望也做证说,皇上曾征询过他的意思,他认为天花这种不治之症是宮中大患,玄烨曾经患痘而邀天之幸得以痊愈,可知此生永无此忧;福铨却从没有出过痘,若立福铨为嗣,则时时都要担心这种危险,是为不智。 宁妃无奈,只得哭啼离去。太后复道:"此事已定,无需再议,嫔妃⼲政,原是宮中大忌,我念在皇帝新丧,尔等伤心过度,遂加宽柔。然则下不为例,若有再犯,定罚不赦。"遂庒服口声,宮中朝上再无异议。 初九⽇,年仅八岁的皇太子玄烨即皇帝位,颁诏大赦,以明年为康熙元年,奉亲⺟佟佳平湖为康章皇后。十四⽇,诸王以下及大臣员官齐集正大光明殿,设誓于皇天上帝及清世祖灵前,誓曰:"冲主践祚,臣等若不竭忠效力,萌起逆心,妄作非为,互相结 ![]() ![]() 玄烨,终于登上了大清皇帝的金銮宝座。大清历史,就此掀开了新的一页。宁妃痛哭叫屈的不谐和音,很快被湮没在群臣百姓山呼万岁的朝贺声中了。 然而后宮里还有另一个不谐和的声音,来自大清废后博尔济吉特慧敏。 在嫔妃们为顺治跪灵的后殿,慧敏也来了,她和众人一样地念着经,然而 ![]() ![]() ![]() 一⾝重孝的慧敏侧着头,用一种唠家常的口吻对⾝边的子佩很平淡地说:"看,我说过的吧,我就知道他这个皇上做不长,我的命,可比他的帝位要久。我到底是活着看见他的结果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而且是一种随随便便的无所谓的语气,就好像说"燕子回来了,花要开了"或者"昨天晚上天黑得早,我一直睡不着觉"一样,她说得这么自然而然,理直气壮,完全不理会周围所有的人就好像听到某种号令般,刷一下抬起头望过来,那瞠目结⾆的震动仿佛听见了巨雷霹雳——就是晴天霹雳也不能使她们这样震动。 这一切慧敏完全看不见,也许看见了但并不在意,又或者,她正在享受着这种注视和震动,然而她并不回顾她们,说完这句话,就又低下头,继续那若有若无的微笑和有口无心的诵经了。 大⽟儿要惊愣片刻才会清醒过来,然后就被扑天盖地的愤怒湮没了,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捆起来!掌嘴!用力掌她的嘴!" 博尔济吉特慧敏毕竟是曾经的皇后,是科尔沁草原上最尊贵的格格,侍卫、太监、宮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太后的震怒和慧敏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们竟说不清那震怒和平静哪一种更具有威慑力,使他们被过度的惊愕给定了格,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 慧敏的侍女子佩第一个醒过来,主子的话一出口,她就吓得肝胆俱裂了,恨不得立刻把那句话变成有形有质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毒『药』也好,一把抢过来蔵起来咽下去,让所有的人都不要听见。然而来不及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跟她一样震惊得瞠目结⾆。是太后的一声断喝震醒了她,让她知道:大难临头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机灵,猛地扑翻在地,一路趴到太后的脚下,不住地磕起头来,哭着求告:"求求太后,奴婢愿替主子掌嘴,就打死也无怨的。求太后饶恕主子吧。主子不是不敬,是因为伤心过度,才说错话的。"她哭着,头磕得沁出⾎来,却仍然不敢停。似乎只要太后不发话宽恕她的主子,她就会这样一直地磕下去。 大⽟儿看着她,也看着慧敏,却一直不说话。别的人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大堂之上,就只有婢女子佩不间断的叩头声一下一下,响在所有人的心坎上,而那悲苦的求告,更是将殿堂里的悲剧气氛推到了顶点。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幕闹剧如何收场,都想看清楚慧敏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太后会怎样处置她的亲侄女。子佩的叩头声一刻不停,她们心里的那杆秤就会吊上去一直放不下来,那连⾎带⾁的叩头声就像一把锉子,一下下挫磨着她们的同情心与罪恶感,挫得⾎⾁飞溅;又像一把不称手的榔头,一下下闷重地砸着,将那些⾁屑砸得更加夯实。她们自己也无法分辨,是希望这件事尽快结束还是期待一个更加隆重的 ![]() 子佩哭着,求着,一下一下地磕着头,直到将自己磕得晕死过去。所有人到这时候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于是一齐替废后慧敏求起情来。她们仿佛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有同情心的——本来嘛,对一个已经沉了船的废后,又何必穷追猛打呢,她也还不值得她们落井下石。于是正可以表演一下后宮里难得一见的善良和大度。 大⽟儿接受了这求情,不再坚持掌慧敏的嘴,却仍命人将她捆起来,塞进柴房反省三⽇,并且不许人给她送饭送⽔。 三天后,柴房的门重新打开时,慧敏已经死了。 也许早在离开位育宮那天起,她就已经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然而她的尊严和固执『 ![]() 博尔济吉特慧敏,科尔沁草原上的美丽凤凰,大清朝⼊主中原的第一任皇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柴房里,轻巧而夷然地走完了她的一生。 太后大⽟儿给了她一个体面的葬礼,那毕竟是她的亲侄女,是她钦点的初任皇后,不论在她生前曾给自己带来多少⿇烦与不痛快,然而现在她已经死了,死亡带走了所有的不快,她们终于又变成相亲相爱的亲姑侄了。 慧敏死得并不孤单,侍女子佩心甘情愿地为主子殉葬;慧敏也死得并不凄惨,她的 ![]() 废后慧敏死了,新皇后如嫣忽然就升格变成了太后,而宁妃、远山等也都变成太妃,永远地输给了平湖,并且再也没有得胜的机会。所有的嫔、妃、贵人、甚至宮女就此没了指望,全都跟当年的慧敏一样,等于是打⼊冷宮了,从此将永远活在孤独和黑暗中。整个后宮里惟一得到好处的,似乎只有容嫔佟佳平湖一个人,因为她现在成了皇后,康章皇后。 长平仙姑的预言到底实现了,女儿做了皇后,孙子成了皇帝,玄烨终于做了紫噤城的主人。康熙元年正月初一,这是改国号的第一天的大⽇子,对于平湖而言,这一天意味着天下终于又回到了自己人的手中。她的⺟亲长平公主,她自己,为这一天付出了多么大巨的代价,走过了何等艰深的道路。然而在这个扬眉吐气的⽇子里,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这一年里,朝野上下发生了许多大事。幼主登基,四大臣共同辅政,也就等于太皇太后大⽟儿再次垂帘听政。然而与当年福临做傀儡皇帝时不同的是,如今再没有了摄政王多尔衮,因此大⽟儿的地位也就更加重要、显固、说一不二。她著令四大臣拟谕,以太监⼲政之名处斩內务府总管吴良辅,⾰去十三衙门,凡事皆遵太祖、太守时旧制,削减汉官定制,却添设六科満洲员官,又大兴"文字狱",荼毒中原才子,仅"明史"一案即牵连数百人,一时腥风⾎雨,草木皆惊。 至此,顺治帝时期的亲汉政策完全被推翻了,朝廷大力扶持満清员官,又敦促平西王吴三桂⼊缅甸剿灭南明。大学士洪承畴因已休致在家,故无所碍,仍察例加恩,给予三等阿达哈哈番世职。然而其他的汉臣却被处处掣肘,失去了实权。此前郑成功进兵江南时,沿江诸城邑官绅曾经纳款助军。事后朝廷追查,广为罗织,江宁府按以金坛、、无为、镇江等地官绅降郑成功一事上报,然而顺治帝在董鄂妃的劝说下,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们只是怕死罢了,不为大过,算了。"便就此轻轻揭过不提。 如今顺治帝既逝,这些案子又被重新翻腾出来,且变本加厉,加上大乘、园果诸教案及吴县诸生哭庙案等,合称"江南十案",处凌迟者二十八人,斩八十九人,绞四人,流徒者更多。因为牵连者众,以至于处刑时不能在同一刑场执行,要分五地处斩,⾎流遍地,见者无不酸鼻。甚至江南按察使姚延著因为处治金坛狱时于心不忍,也以"疏纵"之罪被处绞。就刑之⽇,江宁为之罢市,士民哭踊,数百里祭奠不绝。 而这一切,平湖只能默默地看着,把眼泪往肚子里流。皇太后不是顺治帝,不要说劝她对南明怀柔了,就是对政局多议论两句也是大忌;玄烨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然而他现在还小,手无实权。眼看着南明局势危如累卵,平湖能做的,却只有忍耐和等待,等待自己的儿子早⽇亲政,管理天下。到那时,也许就有汉臣的出头之⽇、汉人的半壁江山了。 就好像今天,太皇太后大⽟儿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在正式的宮廷宴庆后,又留下两宮皇太后如嫣、平湖,两位嫡皇孙玄烨、福铨,以及几个向来得宠的嫔妃,一同围炉闲话。她一反后宮不谈朝政的规矩,主动聊起南明永历帝被擒的事,平湖听得心如刀绞,却不能表现出半点难过之情来。 说到吴三桂面见永历的一幕时,大⽟儿讲得绘声绘『⾊』,就好像亲眼看见了一般,得意地说:"平西王举兵围缅,那缅甸小国寡民,哪肯为了一个前明余孽的伪皇帝得罪咱们大清军队,立刻就擒了朱由榔献给吴三桂。听说那永历也还有几分气势,进了军营,自顾自南面而坐,就跟上朝似的。诸官兵见了,竟然不由自主,一齐跪下来行叩拜礼,连吴三桂也跟着跪了下来,口称"万岁"。朱由榔痛骂了吴三桂几句后,长叹了一声说:"朕本是北方人,如今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回归都中,谒见十二陵而后再死,你能満⾜我这个愿望吗?"吴三桂磕头如捣蒜地连连称是。那朱由榔挥了挥手,命他出去。然而吴三桂伏在地上,腿都软了,半⽇不能起⾝,左右随从将他扶出来,听说面如死灰,汗流浃背,就跟见了鬼似的,几乎大病一场。从这天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见朱由榔,竟是吓破胆了。这个吴三桂,以往我看他还好,允文允武,人⾼马大的,原来胆子竟这么小。"说着呵呵地笑起来。 众嫔妃听太后说得好笑,也都跟着笑起来,凑趣地说些"咱们大清铁骑天兵神将,所向披縻"的吉利话儿,又问:"不知道那个伪帝骂了吴三桂一些什么话?怎么就会把他吓成这个模样儿呢?" 大⽟儿笑道:"那倒不清楚,不过猜也猜得出,无非是说他忘恩负义,卖主求荣,也就是他信上的那些话罢了。"说着拿出一沓纸来递给玄烨说,"这是记书官抄录的,说是吴三桂驻兵缅甸的时候,朱由榔写给他的求情信。文采很不错的呢。你看看,这封信的意思都读得懂吗?有没有不认识的字?念给大家听听。"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并不是在讨论家国大事,朝廷秘报,而只是在查问玄烨功课。 然而平湖知道,太后决不是在借着让玄烨读信给后宮增添谈资,而必定有着更为深沉的目的。是什么呢?炫耀自己掌控前朝的权力?趁机观察众嫔妃尤其是汉人妃子的反应?考察玄烨的政治取向?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更可怕的用意? 自从玄烨登基,翻天覆地的大权又回到了大⽟儿的手中,她再度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而从她大兴杀戮的手段来看,她非常在意这权力,享受这权力。一个被权力 ![]() 唐皇后武则天先是协助皇上参与政事,接着越俎代疱,等到皇上驾崩、儿子继位时,她已经不习惯权力旁落了,于是竟视皇位如儿戏,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儿子从金銮宝座上拉下来,几度易主,最后终于不耐烦,⼲脆取而代之,自己坐上龙椅,成了国中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 武则天是第一个,敢保大⽟儿不想做第二个吗?如果玄烨的言行不合她的意,她会不会就像武则天那样,随意黜了幼主的皇帝位? 平湖的心都提了起来。然而她连一个眼『⾊』也不敢递给儿子,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必然处于严密的监视中。皇宮里到处都是耳目,她不知道太后在哪里布了眼线,是窗棂上,门帘后,还是天花板,但是,一定会有的。她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还在怀疑自己,借着永历的信在观察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来才是正确——故作漠然吗?佟佳平湖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女子,大⽟儿 ![]() ![]() 她能够做的,只是低着头剥花生,一粒一粒将它们码在太后的座前,再回头给玄烨剥一只桔子,并细心地剔去丝筋,就像一个孝顺的媳『妇』、一个慈爱的⺟亲应该做的那样。她将她的头垂得很低,连一个眼神都不让人捕捉了去。然而她每一 ![]() 玄烨很认真地将那封信读了一遍,向大⽟儿请教了几个较为艰深的字眼,又从头再看一遍,这才大声读起来: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我京城,殄灭我社稷,『 ![]() ![]() 刚读到这里,大⽟儿打断道:"玄烨,你看朱由榔这信写得多好呀。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啊?他是在称赞吴三桂还是在骂他啊?" 玄烨想了一下,说:"永历不敢非议咱们大清,所以只是数落李闯『 ![]() 大⽟儿笑道:"所以说这些汉人最会的就是玩字眼了。你看他表面上态度谦恭,可是又说吴三桂"狐假虎威",那可不是把咱们一起骂了吗?你再往下读来听听。"玄烨遂又读道: "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 ![]() ![]() ![]() ![]() 大⽟儿复又打断道:"这朱由榔诉起苦来,说得也是够可怜的;这李定国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不如孙可望识相,咱们大清几次去书招降,他不肯弃暗投明,死心塌地地为了个伪皇帝卖命,可见也是个没脑子的。这下边全是朱由榔哭哭啼啼诉委屈的话,不念也罢,直接念那最后一段吧。"玄烨翻至最后一页,读道: "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也。如必 ![]() 玄烨读完,仍将信纸折叠如旧,奉还大⽟儿。大⽟儿満面笑容地接过来,又问:"你看这朱由榔多周到,先说你要杀我,我不敢不同意;又说你要是肯让我保留自己的地盘,我也不敢奢望;最后说你只要留下我的命,就算是不忘本了。以退为进,又以进为退,一波三折,翻来覆去,其实说的不过是四个字:饶了我吧!" 众嫔妃多半听不懂这信上究竟说了些什么,然而见太后笑了,便也都跟着凑趣地笑起来,说:"这皇帝老儿有些意思,怎么求饶的时候,跟小孩子一样?"大⽟儿却忽然沉下脸来,喝道:"你们说的什么话?朱由榔哪里好算是皇帝了?咱们大清王朝,只有一个皇帝,就是康熙帝。如今可是康熙元年,你们把谁叫皇帝老儿?" 这罪名太大了,等同欺君。众嫔妃大惊失『⾊』,忙跪下来叩求太后恕罪,平湖虽然没说过话,却也只好一起跪下,连玄烨也跟着跪下来,说:"请太皇太后息怒。"大⽟儿拉起玄烨说:"起来,起来,大年过节的,⼲什么又跪又求的。"又向众嫔妃道,"你们呀,如今玄烨做了皇上,你们也都是太后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知轻重,连个小孩子也不如!"将玄烨拉在自己⾝边坐下,又笑问道:"皇帝,你如今说说看,咱们该拿这个朱由榔怎么办呢?" 平湖心中暗暗叹息,此时已经确知眼前是一个被权力 ![]() ![]() 只听玄烨回答:"朱由榔已经势微,不⾜为敌,况且究竟是前明皇室。我大清治国宗旨是満汉一家,皇阿玛在世时也一直推行怀柔之策,即在临去前也曾数次拜谒崇祯陵,又善待明朝宗室,对南明也网开一面,以为穷寇莫追。孙儿以为,如今永历既被平西王所擒,大势已去,就算留他『 ![]() ![]() 平湖在心里为了儿子的这番话暗暗击节,但又深深担心这不是大⽟儿愿意听到的。果然,太后的脸『⾊』 ![]() ![]() ![]() 玄烨听了不忍,犹疑道:"让平西王亲手弑主,会不会有⼲天和?" 大⽟儿头摇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平西王面见朱由榔时竟然下跪,可见在他心中,永历还是皇上。平西王的心里,始终是汉人。他曾经背叛前明归顺李自成,后来又叛了李闯投降咱们大清,这个人出尔反尔,不⾜为信。这次他擒获朱由榔,正是『 ![]() ![]() 玄烨道:"那不就成了《⽔浒传》里的"投名状"?"大⽟儿愣了一下说:"什么投名状?"玄烨笑道:"那是书里的故事,说北宋末年,灾荒四起,民不聊生,『 ![]() 大⽟儿仍然笑着,可是笑容已经很难看,淡淡地说:"你如今是皇上了,又要读书,又要上朝,又要学着批阅奏章,又要和大臣们议论朝政,怎么还有闲情看这些杂书呢?汉人的书最容易移情易『 ![]() 一时席散,大⽟儿命众人跪安,却特地留下平湖,叹道:"玄烨好像看了许多汉人的闲书,他有很多时间吗?你这个做额娘的,怎么也不留意一下?" 平湖明知太后之怒并不在于玄烨看闲书这样的小事上,况且玄烨的作息也全不由自己做主,却仍小心翼翼地道:"是臣妾疏忽,今后会留心提醒的。请太后恕罪。" 大⽟儿恍若未闻,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怕你不知分寸,提醒得太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玄烨的⾝体里有一半汉人⾎统的缘故,所以才这么亲近汉人,护着汉人。这天下是大清的江山,是大清列祖列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很多年前有个人告诉我,说大清朝不完全是満人的,也不全是我们蒙古人的,还有一半是汉人的。如果我不能顺应天命,福临就只有十年的帝运;而如果我肯还朝于汉人,就会保住大清王朝三百年昌盛。我本来不信这些话,福临登基的第十年,我曾经担心过,还催着福临大婚,以防万一;直到那年太太平平地过去,我才放下心上这块大石。可是我没想到,这帝运十年,指的不是登基,而是亲政。从福临亲政到驾崩,可不真的就只有十年,叫我不信也不行。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明知道你是汉人,也答应立玄烨做皇上。一个汉人女子生的儿子做了皇帝,也就等于我还了一半的江山给汉人了吧?不过,这已经是我的底线。我最多就能做到这里。我可以让有汉人⾎统的皇帝坐镇我大清的江山,可是我不能让大清王朝改天换⽇,大清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我呢。如果玄烨一直记着他是汉人,我宁可和老天爷再赌一次,也不能让大清江山葬送在他手上。" 大清江山,改天换⽇,这番话说得何其严重!平湖只觉心惊胆寒,忙跪下道:"太后过虑了。玄烨自小在太后⾝边长大,由太后教导成人,他要走的路,早就由太后指引规正,又怎么可能违逆太后之意呢?" 大⽟儿呵呵笑道:"你一口一个"太后",说得我好不⾼兴。可是俗话说得好,"天大地大,没有爷娘大;爷亲祖亲,没有亲娘亲。"我说十句话,哪有你这个亲额娘说一句话⼊耳贴心呢?只怕我就算耗费再大的心力,也教不好玄烨,他始终还是你的儿子,是汉人的皇帝。唉,我这个老太婆可真是为难啊,不如你来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玄烨忘记他⾝体里的那一半汉人⾎『 ![]() 平湖只觉得自己的⾝子一点点冰冷起来,就仿佛在一个无底的冰窟里越沉越深。她明⽩了,原来大⽟儿是在『 ![]() 太皇太后分明是在同自己做 ![]() ![]() 从前,太后大⽟儿曾向⾝为容嫔的佟妃要求过董鄂皇贵妃的『 ![]() ![]() 平湖在瞬间做出了决定,为了玄烨的帝位,为了汉人的江山,她除去牺牲,别无选择。更何况,顺治死了,永历也死了。他们一个失踪,一个被擒,几乎同时 ![]() ![]() 只要能解除太后的疑虑,只要玄烨仍然可以称帝,只要天下江山至少有一半能回到汉人手中,有什么是平湖不能付出的呢?生又何 ![]() 平湖恭顺地低着头,似乎答非所问地说:"臣妾这些⽇子因为触犯痼疾,⾝子越来越差,只怕有负太后宠爱,命不久长了。以后,教导爱护玄烨的职责,就全拜托太后费心了。" 大⽟儿听了,故作惊讶地问:"你⾝子不舒服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见召太医?" 平湖苦苦一笑,却仍然温婉地道:"太后不是说我精通歧⻩吗?人家常说的:能医者不自医。我自知这病只是捱⽇子罢了,也不知是十天,也不知是半月,就再没福气领受太后的恩宠了。" 这番话,等于是在向太后应承,自己情愿一死,但不知还可以延捱多少天活命?大⽟儿见平湖如此痛快决断,倒也讶然,半晌方叹道:"这真是让我心痛啊。然而你既得了这样的病,也只得认命了。我明儿叫傅太医来好好替你医医脉,总要尽力诊治。这个月,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知道吗?不过你⾝子这样弱,只怕过了病气给玄烨,况且他又要天天上朝,政务繁忙,大概不能常来看你了。" 平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那就是说,太后只给了她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她就必须自我结果了。而就连这一个月,太后也不愿意让她见到玄烨。看来,之所以肯延缓她一个月的寿命,并不是想让她死得无憾,而只是要做到"无虞"罢了。太后是要她用医术使自己一天天憔悴,"正常自然"地死去,免得众人疑心。平湖在心里淌満了泪,却仍然只能満怀感恩地说:"太后想得周到。臣妾叩谢太后恩宠。" 玄烨读到的信,吴应熊也读过了。他再次有了那种生不如死的聇辱感。 自从结识明红颜、可以⾝体力行地为南明朝廷献力以来,他努力地『 ![]() 信是洪大学士带给他看的。洪承畴说,这封信他自己看了很多遍,几乎已经会背了,开篇第一句即云:"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这句话,不止是说吴三桂,也是说他洪承畴,真令他羞祚莫名,汗流浃背。而后边永历帝自叙这些年颠沛流离的惨痛经历,更让他既痛且哀: "幸李定国 ![]() ![]() ![]() 第思⾼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 ![]() 当真一字一泪,椎心沥⾎。"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又当以自己为何人呢?洪承畴被问得愧不能答,吴应熊被问得哑口无言,难道平西王吴三桂就毫无所动吗? 最重要的是,永历帝既已被擒,明红颜此时何在?倘若缅甸人擒献永历帝时红颜也在旁边,必会殊死一战;而如果当时红颜不在,事后也必会设法营救。而不论是哪种情况,红颜此时的处境都一定很危险!吴应熊真是一分钟也不能等,只想立刻飞扑至红颜⾝边去保护她,安慰她。 而吴应熊想到的,洪承畴也想到了,且特地预先写好一封信,请他 ![]() 果然吴应熊递上假条没几⽇,礼部便合议下旨说,平西王吴三桂擒永历、灭南明,建功至伟,遂加恩派了吴应熊一个美差,着他公私两便,往云南颁旨赏赐。 临行前夜,建宁特地在后院戏园设宴为丈夫饯行。吴应熊的心此时早已飞去了云南,原本无心饮宴,然而自从顺治驾崩,建宁一直郁郁寡 ![]() 这一年中,建宁变得越来越古怪,没人时便对着那盒泥偶说话,把《长生殿》的唐明皇叫皇帝哥哥,把《赵氏儿孤》的庄姬公主叫长平仙姑,把《倩女离魂》的张姐小叫香浮小公主,哭一阵笑一阵,说一阵又唱一阵。府里很多人都说格格是不是疯了,吴应熊觉得心痛,却无能为力。建宁的心就好像对现实世界封闭了一样,只要她不愿意,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做什么她也不在意。 新皇登基已经整整一年,连年号也改作了"康熙"。然而建宁还是完全不能接受哥哥的死,也不许家中举行任何祭奠仪式,似乎那样做了,就会坐实哥哥的死。 自从去年正月,哥哥在景仁宮里对她和平湖说了那番奇奇怪怪的话后,第二天宮中就传出了皇帝得痘的消息,但又不许任何人探视,同时命令城门紧闭,重兵把守,对每一个进出的人严加审查。又过了两⽇,初七夜,忽然召群臣⼊宮,一进来就让人去户部领帛,接着来至太和殿西阁门前,宣布皇帝驾崩的噩讯,又以天花传染为名,不许百官瞻仰遗体,装裹后直接封棺,停灵于景山寿皇殿。而吴良辅等近侍太监,也都赐死殉主。于是,关于皇帝哥哥死前的情形,便没有一个人看见,或者看见了也都无法说出来。 建宁不相信哥哥会死,奉召⼊宮后,她一不往慈宁宮叩问太后,二不去太和殿拈香化纸,却直奔停灵的寿皇殿,坚持要见哥哥最后一面,嚷着说:"你们不让我亲眼看见,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哥哥死了。宮里到底有什么 ![]() 太后且谕令吴应熊,要好好看着公主,没事不要让她出门。换言之,就是再一次对建宁下了噤⾜令,而这一次与往常不同的是,从前只是不许她进宮,现在则⼲脆不许她出府了;另一面,又以格格神智不清为名,派了一位太医住进额驸府专为建宁调理,名为诊病,实为监视,建宁等于是被软噤了。然而建宁已经不在乎。她不再像从前那么一心喜 ![]() 建宁坚信哥哥不会忍心这样丢下她一走了之,他只是学佛学得走火⼊魔,于是离宮出走,借死逃遁,去某个深山寻找得道⾼僧讲谈佛法去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她,告诉她,他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比如深山古寺,抑或泛舟江湖。她很想去看看平湖,和她谈谈哥哥的事,可是这次太皇太后真的很生气,已经整整一年了,都不肯取消对她的噤⾜令。吴应熊每天上朝回来,偶尔会带来平湖的消息,说她已被封为康章皇后,接着又晋升为太后,与博尔济吉特如嫣合称两宮皇太后。似乎都是好消息。然而建宁相信,平湖不会在意这些虚名浮利,皇帝哥哥走了,平湖一定比谁都伤心,再多的利益再⾼的荣誉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觉得开心的。 不能见到平湖,建宁所有的心事就只有向丈夫吴应熊倾诉了。但是吴应熊为人谨慎惯了,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也轻易不肯议论朝政。没有人知道,倘若他可以开诚布公地和建宁多谈谈, ![]() ![]() 渐渐地,建宁也就不再对他徒废口⾆了。建宁不对任何人徒废口⾆,在太皇太后下令对她的行动关了噤闭之后,她也同时给自己的心关了噤闭。 但是今晚,建宁好像很开心也很清醒,不住地催着吴应熊说笑话,又同吴青两个比着出谜语猜谜语,猜对了就小孩子般拍手笑着,赌输了就乖乖地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吴应熊不得不劝她:"酒这东西,微醺为佳,过则伤⾝,不如喝碗汤庒一庒,吃几口热菜吧。"绿 ![]() 到散席时,建宁已经醉得站都站不稳了,吴应熊亲自扶她回房,命红袖好好伏侍,正 ![]() 连吴应熊也误会了,不噤有些意外,自从绿 ![]() 建宁恍若未闻,却定定地望着吴应熊,轻轻问:"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吴应熊有些心虚地说,"我奉朝廷之命去云南颁旨,办完公事就回来,格格怎么这样问?" 建宁叹道:"如果那位洪姑娘不让你回来呢?你会不会跟她走?" 吴应熊一惊,本能地反问:"什么洪姑娘?" 建宁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笑,是神智不清的人特有的那种痴笑,然而眼中却有了泪意,慢慢地说:"你不用瞒我了。上次洪经略来府里找你,绿 ![]() 吴应熊又是惊讶又是震『 ![]() ![]() ![]() ![]() "也不知道你是大清的十四额驸是吗?"建宁替他接下去,"那好,我陪你一起去云南,当面告诉她你是谁。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就像当年接绿 ![]() "洪妍不是这样的人。"吴应熊连忙道,"她是一个纯洁、骄傲、自爱、⾼贵的侠女,决不会答应与人做妾的。事实上,如果她知道了我是谁,只怕连见也不愿意再见到我呢。我这次去云南,只是为了救她,并没有其他的非份之想。她是恩师公的女儿,我又怎么配得上她呢?" 建宁的心一层层地沉下去。从她听绿 ![]() ![]() ![]() ![]() ![]() 他当着她的面,那样真诚、生动地表⽩自己对另一个女人的热爱。他说她配不上她,在那个"纯洁、骄傲、自爱、⾼贵"的女人面前,他连非份之想也不敢有,连自己已有 ![]() ![]() "我…"吴应熊结⾆了。这个问题,他早已问过自己,而答案是肯定的:只要能和红颜在一起,他愿意舍弃世间所有的一切。家庭、功名、建宁、吴青、甚至『 ![]() 然而建宁已经明⽩了。平湖说过,做不成惟一,做第一也好;做不成第一,做其中之一也好。但是在吴应熊的心里,満満的就只有洪妍一个人,只有洪妍才是第一,也是惟一,还是全部。自己与他的过往,从头至尾只是一场梦,风一吹就散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连其中之一都算不上。她 ![]() 吴应熊呆了一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不噤问:"格格,你说什么?" 建宁悲哀地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见他,又好像这是最后一面,一定要努力把他看清楚。她看得这样专注,这样深沉,仿佛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清冷而明⽩地说:"你走吧。既然你从来没有喜 ![]() ![]() 建宁每说一句,吴应熊就觉得更愧羞一分,这是他的结发 ![]() ![]() ![]() 随着这句话,建宁的脸忽然光亮起来,就好像有一股生命之泉注⼊了她的⾝体,刚才还⽩如月光的面庞蓦地升起一团晕红,她看着丈夫,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你,你说会回来,就一定会。我会等你的,会一直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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