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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清公主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15 时间:2017/9/5 字数:21733 |
上一章 第四章 小儿女 下一章 ( → ) | |
建宁真正认识遗明小公主香浮是在一个雨天。 小雨,从拂晓时下起,直到晌午仍不消歇,淅淅沥沥的,仿佛一个幽怨的女子在哭,又不是放声嚎啕的那种哭法,而是含悲忍泣的菗咽。后宮里 ![]() 建宁被这雨下得心烦,看看忍冬和素玛一个磨墨,一个洗笔,正在服侍庄妃太后作画,临摩仇之洲的《仕女图》,刚起了个头儿。看看娘娘兴致颇⾼,大概总得要画上一些功夫,知道一时半会儿不会找自己,便悄悄溜出去,从角门一径往建福花园跑去。 刚到门首,已经见一个小姑娘扶着门在那里张望,她穿着汉人的⾐裳,鹅⻩柳绿,在雨帘子中显得格外醒目。宮女阿瑟正打着伞在苦苦劝她回房,看到建宁跑来,不噤笑道:"一个没劝好,又来了一个。这満清的格格,比咱们小公主更淘气顽⽪,大雨天儿的也往外跑。" 建宁知道雨花阁主仆在这宮里⾝份特殊,『 ![]() 那小女孩有一双眼角微微上吊的丹凤眼,鼻子 ![]() ![]() ![]() ![]() 阿瑟代答道:"小公主虚岁四岁,叫做香浮,香炉的香,浮图的浮。" 建宁不解:"浮图?是什么意思?" 阿瑟说:"就是佛塔的意思,有时也当和尚讲。" 建宁便笑,说:"那么就是一个很香的和尚了,不知道好不好吃。"阿瑟也笑了。 香浮仍然不语不笑,大眼睛黑⽩分明,酒涡若隐若现,只管看着建宁发愣。淅沥 ![]() 建宁忽然有些嗒然若失,仿佛太后娘娘临摩,画得再好也只是赝品,那镶在卷轴里的才是名画。不服气地说:"我们换个位置。"拉着香浮的手转了半圈,可是她看不到自己的⾝后是不是也有一道彩虹桥,自己是不是也刚好镶在彩虹的中间闪闪发光,急得直问阿瑟:"看见吗?看不看得见我后面有彩虹?" 阿瑟敷衍地说:"看见了,看见了,很美的彩虹。走吧,我们见公主去。"一手拉住一个,往雨花阁来。 那么巧,长平公主也正在窗前濡墨挥毫。只不过,她不是在临画,而是写字。见了建宁,便搁下笔,命阿瑟拿糕点果品出来。皇宮为了噤火,除了御膳房、御茶房外,各宮殿都走的是地下火道,除了灯烛香炉之外不见明火,乾清门以南的外廷更是寸草不留,各殿前常年设着两只储満了⽔的大缸,便是为随时消灭火种的。然而这建福花园由于不在正殿群,遂得以设着独门独灶,时常做些点心茶⽔,自给自⾜,不论建宁何时来,阁里总有新奇糕点招呼,比在慈宁宮还自在享受。 建宁且不急吃糕,只看着长平刚写就的那篇字一字一句地念诵: "帘外雨潺潺,舂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是客,一晌贪 ![]()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落花舂去也,天上人间。" 她虽不谙此道,然而见句子有长有短,也知道是首词,笑向公主道:"仙姑在填词么?这句"帘外雨潺潺"最好,又应景又形象,通俗明⽩;这句"流⽔落花舂去也"不好,字面虽简单,可是我看不懂。" 阿瑟阿筝都笑起来,阿琴却脸上变『⾊』,若有所思。长平亦笑着,随口说:"这不是我做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词。我因它应景,想起来,便练练字罢了。"建宁羡慕道:"南唐后主,那也是一个皇上了?能做皇上,还会写这么好的词,真是能⼲。"长平道:"会做词又如何?皇上的本份原是爱民治国,若是一味耽于这些风花雪月的旁门别术,便往往失了 ![]() 建宁还要再问,阿琴『揷』话说:"格格,吃点心吧,这是今儿刚做的青糕,新鲜着呢。"建宁见那糕颜『⾊』碧绿,芬芳可爱,忍不住拈起尝了一口,酥软清香,⼊口即化,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出来,便想着要给皇帝哥哥带去,央求说:"仙姑给我装一提盒带走,改天我让人送两大篮子栗子糕来还你。" 阿琴笑道:"格格倒会做生意,这青糕做起来可费功夫呢,你们的栗子糕便是扛一筐来也换不去的。" 长平阻止说:"阿琴不要这样轻狂。"又对建宁婉言道:"公主若是喜 ![]() 建宁也知她所言非虚,这青糕便是取了去也未必能送得到位育宮去,送去了也未必便能让皇帝哥哥吃上,那些侍卫太监的层层盘查别提多⿇烦了,遂退而求其次道:"那仙姑告诉我做糕的法儿好不好?我让他们照样子做去。" 长平笑道:"要说也不难,就是寻常的糯米粉 ![]() ![]() 建宁听了羡慕,说:"还是你们汉人会吃,做个糕儿也这么多心思。我们満洲的节庆,却只会吃火锅,汤汤⽔⽔的好不罗嗦,再不就是宰一只全羊烤着吃,更没意思。现在太后娘娘又跟着个洋教士学吃西餐,⼲脆⾎淋淋的生吃,那才叫难吃。" 长平唏嘘道:"或者正是这种饮食的习惯决定了一个民族的『 ![]() 坐在一旁久不说话的小公主香浮听见,忽然自言自语般地『昑』道:"舂在花榭,夏在乔林,秋在⾼阁,冬在温室。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建宁一愣,好奇问道:"你说什么?" 长平道:"她说的便是汉人设宴的环境,许多王公贵族摆席宴客,要专门布置可供观赏的花台,不在菊山荷池,便是⾼阁温室,临⽔听泉,对月当歌,有时还要找上丝竹班子奏乐,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比吃在嘴里的还重要,只管一味讲求表面文章,怎么能怨不亡国呢?" 虽然长平百般谦逊自抑,建宁却只是悠然神往,对她所代表的那个大明王朝充満向往仰慕。她一直觉得,眼前这个废墟一样的皇宮只是个假象,而长平公主讲述中的那个大明宮殿,才是实真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繁花満月,即使是镜里的花、⽔中的月吧,也好过眼前枯枝败叶、月缺星残一般的大清朝廷。 还有后宮,总是听人家说什么三宮六院,佳丽无数,洗脸的粉黛把金⽔河的⽔都薰染得香 ![]() ![]() "仙姑,讲个故事吧,讲皇后和妃子的故事。" 总是这样的开头。建宁总是这样央求着,她好喜 ![]() ![]() 而长平总是温和纵容地笑着,一边轻轻拨弄着三⾜鼎里的香灰,一边开始她的讲述,讲那些已经飞散在历史长河中的流香绮 ![]() ![]() "我⽗皇崇祯皇帝的皇位是由他哥哥、熹宗皇帝朱由校传给他的。熹宗的⺟亲早逝,从小跟随『 ![]() ![]() "什么叫宦官?"小公主香浮问。 不等长平回答,建宁抢着说:"就是太监。你没见过吗?" 香浮恍然大悟:"喔,就是吴良辅。" 一旁侍候茶点的阿琴忽然阻止说:"别打岔。" 建宁虽然觉得阿琴⾝为婢女竟然呵斥公主未免不恭,然而只当雨花阁疏于礼数,并不以为意,只是催促:"后来呢?后来怎样?" 长平握住女儿的手,略略不安地轻轻一按,继续讲,"那客氏和魏宗贤怀恨在心,便到处造谣说张皇后是野种,不是真正的贵族,要求皇上另立魏宗贤的孙女为后。熹宗派人到张皇后的家乡调查,证明了这些话是谣传,从此便对客氏疏远了许多。到了熹宗天启三年,张皇后有孕,客氏和魏忠贤怕她生下皇子继承皇位,便以"捻背"为由派巫医进宮…" "什么叫捻背?"这回问话的是建宁。 长平说:"就是推拿,在人的『⽳』位上『 ![]() 建宁叫起来:"呀,那怎么办?皇后死了吗?" "没有死,可是胎儿流产了。"长平说,"并且张皇后从此再也没能生育,所以皇位才会传给熹宗的弟弟,也就是我⽗皇。想来,真是大明气数已尽,注定无后。" 建宁并不关心明清的命运,她感趣兴的只是后宮嫔妃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比一出折子戏还好看,追问道:"别的人呢?别的妃子都没有生过儿子吗?" 长平说:"还有一位慧妃范氏,初进宮时很受熹宗宠幸,还生过一个皇子,可是没过多久,那位皇子吃了客氏进奉的一盒糕点后就死了,而范慧妃也从此失宠,不久郁郁而终。" 建宁讶叹:"死了吗?" 长平说:"是呀,在她临终前,有位李成妃与她亲如姐妹,有一晚李成妃奉召侍寝时,在枕边向熹宗求情,说慧妃死了儿子已经很伤心,再被皇上冷落,那不是雪上加霜?这件事被客氏偷听到了,将李成妃恨在心中,便命令阉 ![]() "幽噤别宮?"建宁又忍不住问,"他们把一个妃子抓起来,皇上都不知道吗?他不见那个妃子,也不问吗?" 长平叹道:"后宮佳丽三千,光是点一遍名也要大半⽇,皇上⽇理万机,怎么会顾及到这些小节来?别说关个十天半月,有些宮女在宮里做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皇上面的也还有呢。嫔妃们想要亲近皇上,都得给太监们行贿,好叫他们在皇上耳边不时提个醒儿;若是得罪了那些有权的大太监,别说一睹天颜了,就是在宮里被害死了也没人知道。不说李成妃,从前帮助张皇后向皇上进言的还有一位裕妃,也姓张,客氏和魏忠贤不能把皇后怎么样,就把怒气全撒在张裕妃⾝上,背着熹宗把她幽噤在别宮中,断绝一切饮食,竟活活儿地给饿死了。后来听侍卫说,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那裕妃原本是想爬到檐前接雨⽔喝来着,可是她饿了那么多天,哪里还有力气,竟从檐前跌下去,摔死了。" 建宁打了一个抖颤,喃喃重复:"摔死的。"眼中満是悲伤哀戚,她回头看看香浮,却见她闭着眼睛躺在长平怀里,长睫『⽑』在眼睑下遮一道半月,鼻翼微微掀动,竟是睡着了。忽然之间,悲从中来,満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失落,不噤眼圈发红,苦涩地问:"那位李成妃呢?她也饿死了吗?还有张皇后,她后来怎么样了?" 长平说:"好在李成妃够机灵,此前早已偷偷把很多食物蔵在檐瓦间,所以幽噤了半个月还没有死。她后来被贬为宮人,直到我⽗皇继位后才恢复她皇妃的⾝份。与她同时恢复妃位的,还有张裕妃和范慧妃。我⽗皇是在熹宗驾崩后由张皇后力主继位的,因此对张皇后很为敬重。他即位后清除阉 ![]() 长平的声音低下来,眼睛望向远处,仿佛又看到了李自成闯宮那天发生在后宮里的惨状。建宁也不再说话。雨花阁里一时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香灰燃烧的声音。 这些故事仿佛沉香,在长平的讲述声中被风吹醒了一样蠢蠢 ![]() 这宮里每一个曲折幽暗的角落,都蔵着某个嫔妃经久不散的怨恨,每一道雕龙盘螭的房梁,都悬着一条不肯臣服的灵魂。清朝的人走进明朝的宮殿,赶走了那些明朝的臣民,可是赶得走那些明朝的鬼魂吗? 建宁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种特有的与年龄不符的破碎哀绝,仿佛是那些飞花零羽在她脸上留下的 ![]() ![]() ⺟亲是死在什么样的宮廷倾轧中呢?仅仅是为了殉葬吗,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原因?她可会跟随自己一起来到京都皇宮,和那些前明的魂魄和平共处? 长平凝视着建宁的脸,清楚地读出了她眼睛中死亡的 ![]() 她知道,每个人,以及每个朝代,都有固定的命运,非人力可以挽回。既然生于帝王家,那么所有的爱恨离合便都不能自如,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无论是⾝为前明公主的她还是当今皇上顺治,无论是建宁还是香浮,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一个秋⽇的午后,建宁第一次向长平讲起了⺟亲绮蕾的故事,从她的出家讲到她的自缢,从那只断翅的蝴蝶讲到她殉葬的花棺。 当她讲述的时候,墙外忽然飞来了一只蝴蝶,翩然地,寻寻觅觅地,仿佛『 ![]() 长平公主像以往那样微笑而略带纵容地聆听着,从建宁的脸上读到了更重的死亡 ![]() 她不厌其烦地询问了建宁许多个细节,比如绮蕾和察哈尔部的关系,与庄妃大⽟儿的 ![]() 建宁努力地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可惜她的所知所记十分有限,而且讲述中往往添加了许多自己的想象和错『 ![]() ![]() 那是她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惟一一个来自宮外的少年人,而且她和他之间有一笔账,一份恩怨,这使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同寻常,仿佛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她愿意把这联系想象得更为深沉一些,美好一些,从而使得她自己的生命变得丰満,浪漫,带一点传奇『⾊』彩。她这样告诉长平:"在盛京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少年巴图鲁,他对我非常好,我不论要求什么他都答应我,想尽办法哄我开心,甚至肯为我犯忌『 ![]() 她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也不愿意他是个汉人少年。在她的讲述中,他始终被叫做少年巴图鲁,出⾝于満洲贵族,文武双全,建功卓越,最重要的是,他对建宁好,可以为她完成摘月屠龙那样艰难的事情而只为博她一笑。反正无论是长平还是香浮对盛京都是陌生的,更不可能向人究询那位少年巴图鲁的底细,自然也就随得建宁怎么⾼兴便怎么说了。 于是,建宁每隔一段⽇子就会将这个故事重复一遍,而每一次讲述的时候就又增添许多新的细节,渐渐的,这位少年巴图鲁在建宁的形容中变成了一个文德武功有一无二的人物,几乎有飞天遁地之能。但有一点,关于这位少年后来的去向如何,建宁似乎一直无法确定答案,每每含糊其辞,或是随着讲故事的心情任意删改,让他一会儿随着蒙古显贵回到了科尔沁草原,一会儿⾝负重任远征南疆,一会儿则因为建宁某个秘密的愿望而去了遥远的地方,不达成目的决不回来,而回来的时候,必将带给所有人无法想象的惊喜。 对于建宁这种种的奇谈怪说,长平总是带一个温软的笑容耐心地倾听,而小公主香浮则向来漠不关心,听而不闻。这就使得建宁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说话有什么漏洞,并且由于听众的信任而使她自己更加坚信那位少年的存在,也更加热衷于丰富这故事的內容了。 但是她倒也很自觉地,或者说是本能地从不在皇帝哥哥的面前提起那少年,她甚至忍不住想,皇帝哥哥时时提起的那位神秘汉人小姑娘,是否也像自己讲述中面目全非的汉人少年吴应熊一样,只是出于顺治寂寞的想象呢? 倘若她同顺治也可以像对长平那样信口开河,那么她就不难知道,那位"少年巴图鲁"此刻就在京中,并且时常出⼊宮殿,如果她刻意要同他碰面,也是容易的;可惜的是,顺治也很少对妹妹说起自己的读『 ![]() 少女建宁与少年吴应熊,同在一个紫噤城里,每当他们抬头看见盘旋在宮殿上方的乌鸦时,有时会偶尔地想起对方,想起那次不同寻常的邂逅,想起那牵系着彼此命运的『 ![]() 和她⺟亲的细腻亲切正相反,小公主香浮对所有的人和事都表现出本能的冷淡,漠不关心。 或许是出生在佛殿蒲团的缘故,她的『 ![]() ![]() 她与建宁成为朋友,并不是她主动的选择,而是命运的安排。她与⺟亲被噤⾜于建福花园,眼界所及只有建宁这么一个同龄的朋友,建宁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建宁玩什么她便学什么,偶尔建宁耍小『 ![]() 建宁选择香浮做朋友,却是心甘情愿甚至兴⾼采烈的,这宮里有她那么多的兄弟姐妹,然而除了顺治,并没有什么人肯礼遇她,而顺治又总是那么忙,难得一见,即使好不容易见一面也只是匆匆叙话便要分开。但是建福花园就不同了,残破的建福花园,是建宁在紫噤城里惟一喜 ![]() 建宁曾对皇帝哥哥说过:"建福花园,那不就是建宁和福临吗?它是我们俩的花园,是我们和仙姑之间的秘密。建福花园里没有明朝和清朝,没有主子和奴才,没有皇上和格格,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如果你给我当马骑,也不会有人管你、罚你。" 对建宁而言,建福花园代表了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亲情、友谊、美丽的传说、自由的生活。它甚至是一种信仰,一种追求。是建宁心中的桃花源,蓬莱仙境,真正的盛世帝国。建福花园无所不有,对长平仙姑可以无所不谈,所有平时不可以说的话,做的事,在建福花园统统可以变为现实。 太后娘娘太威严了,皇后哥哥太忧郁了,素玛姑姑太谨慎了,他们每个人都很忙,而且很不耐烦,又很喜 ![]() 建宁对香浮的感觉很奇特,觉得她既像是雨花阁的主人,又像是紫噤城的囚徒。于是建宁每次造访雨花阁的时候,便感觉自己既像是做客,又像是巡视。她并不是很明晰自己的感受,然而却已经具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使她在对香浮的喜爱之外,不多不少地有一点仗势欺人的意味。 而香浮,总是无尽地隐忍和迁就着,却并不是谦卑,倒更像是居⾼临下的宽恕。虽然她比建宁还小三岁,可是口齿清楚,『 ![]() 只有在见到顺治的时候,香浮的脸上才会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光辉,仿佛蒙尘的珍珠被重新擦拭,又仿佛摘去纱罩的灯,变得温润晶莹,宝光流动。她仍然是沉静的,但不再是石沉⽔底的那种静,而是雨珠滴过琉璃瓦的灵动的静;她仍然是淡然的,但也不再是朽木槁灰的那种淡,而是⽔墨山⽔画中写意的淡。她看着顺治的眼神是温顺的,柔和的,笃定的,信赖的,是那种天塌下来我反正会和你在一起的心无旁鹜,不知是谁给了她这种信心,这种概念。 她跟建宁一起叫顺治"皇帝哥哥",每逢雨花阁做好吃的茶点总是忍不住为顺治多留一份,同建宁聊天时也总是问及皇帝哥哥在做什么。这使建宁多少有些醋意,因为在她心目中,皇帝哥哥是自己的,香浮小公主也是自己的,她怎么可以空许两个属于自己的人抛开自己而单独发生联系呢?于是,她便忍不住要在哥哥与女伴之间捣一点蛋,耍些小花招,玩些小手段,甚至制造一点小⿇烦。然而,这却只会使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更加紧密,更加亲切,更加远离皇家帝脉的虚伪荣光而益发像民间小儿女那样亲密无间。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尽了许多属于民间的游戏,抖空竹、打陀螺、滚铁环、踢毽子、拍⽪球、跳房子、拉线人、放风筝…这些游戏有时是阿琴阿瑟教的,有时是顺治在学堂里跟其他的阿哥贝勒们学的,也有些是他们自己发明制造的,更有吴良辅为了献媚而从街头里巷淘澄来的,什么竹蜻蜓、飞沙燕儿、拨浪鼓、吹糖人儿、兔儿爷、花贴纸、甚至整套整套的⽪影戏…反正民间这些极便宜又花哨的玩意儿总是取之不竭淘之不尽的,吴良辅乐意卖乖,巴不得顺治天天往建福花园跑,天天跟自己要求新玩意儿,天天夸奖自己乖巧忠心,给自己赏赐。 建福花园如今成了真真正正的伊甸园,一边是长平公主带领琴、瑟、筝、笛没完没了的开荒种植,一边是顺治与两位明清公主花样翻新的童稚游戏。每学会一样新玩意儿,他们都兴致 ![]() ![]() 游戏的时候,有时建宁与顺治一组,有时建宁与香浮一组,又有时香浮会与顺治一组对抗建宁——每当这种组合发生的时候,就往往会伴随一场小型战争,多半以建宁的无理取闹和香浮的隐忍退让结束,然后重新组合,开始下一轮游戏。 这其中建宁最爱玩的是唱戏,她自从那年在畅音阁上看了半场《牡丹亭》就『 ![]() ![]() ![]() 香浮年纪虽小,『 ![]() ![]() ![]() ![]() 那是说有个 ![]() "槟榔一去,已过半夏,岂不当归耶? 谁使君子,效寄生 ![]() 妾仰观天南星,下视忍冬藤,盼不见⽩芷书,茹不尽⻩连苦! 古诗云:⾖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奈何!奈何!" 那丈夫看了信,大为感动,立刻修书一封回复: "红娘子一别,桂枝已凋谢矣。 也思花菊茂盛,当归紫苑,奈常山路远,滑石难行,姑待从容耳! 卿勿使急『 ![]() 明舂红花开时,吾与马 ![]() 至时有金银花相赠也。" 顺治说:"别看这做丈夫的回信中提到的『药』名比 ![]() 香浮也说:"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他 ![]() 建宁不以为然,说:"你这些故事里的人,好像只要会写几首破诗,就想⼲什么都行——男人变心了,女人写一首诗,他就回心转意了;『 ![]() 顺治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世上美女易得,而才女难得,才貌双全的女子就更加是稀世珍宝。人们怜香惜⽟,对她们宽容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又趁机劝妹妹,"建宁,你要肯向香浮多学习,多知道一些诗文,一定会比现在更漂亮。" 建宁更加不信:"写诗和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 香浮说:"皇帝哥哥的意思,是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建宁见顺治点头,不得不信了,却仍嘴硬:"那你就叫阿瑟帮我磨一大缸子墨⽔,让我喝下去就是了;又或是把各宮娘娘们的脂粉都收起来,只配给墨⽔,你看她们肯不肯?"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顺治感慨:"宮闱之中才女辈出的年代要属唐朝,像唐太宗的妃子徐惠,中宗的昭仪上官婉儿,唐玄宗的梅妃江采萍,还有德宗后宮的宋氏五姐妹,都是个中的佼佼者。就连普通的宮女,也都擅诗者众,有韩翠苹的红叶题诗,还有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宮女在 ![]() 说起后宮 ![]() 那上官婉儿如何以罪臣之后充⼊后宮永巷,因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而被女皇武则天赏识,提拔为女官,代批奏章,代拟圣旨。群臣宴集昆明池,『昑』诗数百首,都要由婉儿选定⾼低;天下文人做了好诗,也都望渴得到她的点评定级。她虽无丞相之名,却行丞相之实,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女诗人。中宗时曾被封为昭仪,可惜后来因叛『 ![]() 建宁听到上官婉儿的死,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所以说会诗有什么好呢?写诗的妃子都短命。香浮也和那个徐惠一样,也是四岁就会背那些什么语什么经的,也是出口成章,将来说不定也要做婕妤的,也是早早地守了寡,也要二十四岁就会伤心死的…" 说到这句,香浮忽然变『⾊』,一反常态地厉声说:"胡说!" 顺治也深为忌讳,责怪道:"越说越不像了。" 建宁这才理会过来,说香浮会做婕妤,那不就是嫁给皇帝哥哥,自己说她会守寡,岂不是在诅咒皇帝哥哥早死?这可是犯大忌的。登下红了脸, ![]() 长平一直冷眼旁观,起初听见小儿女们斗口还可不理,这时候见说到忌讳上,赶紧给阿琴使个眼『⾊』。阿琴领会,笑嘻嘻地走过来打岔道:"玩了这么久,也该饿了,这里有新做的海棠饺,皇上、格格尝几块吧。" 顺治与建宁见那饺子⽪薄面细,隐隐透出绿『⾊』的青菜馅,做成海棠花状,一只只用海棠叶子托着,甜香扑鼻,顿时食指大动,笑逐颜开。孩子们吵得快也好得快,吃糕喝茶,都不再将方才的口角提起。 长平却十分不安,她深深地担心女儿,担心这留在清宮中的大明惟一⾎脉将会遭遇不幸。她约略可以察觉一点眼前三个小儿女的命运端倪,却无法一直看到谜底。她很清楚,顺治耐心地陪着两位明清公主玩这些孩子的游戏,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喜 ![]() 她也很清楚,建宁表面上在宮里受到有别于其他格格的优待,事实上却并没有真正得到太后的 ![]() ![]() 她更清楚的是,这两年里女儿香浮对顺治越来越明显的爱慕之情,每当她看到他时,那突然生动起来的眼神,那舂花初绽般的脸庞,都让长平清楚地意识到,女儿的情感已经脫离她的年龄而独自成 ![]() 但是长平并不仅仅満⾜于这种暂时的带有一点儿戏『 ![]() 酒瓮启封得太早就会失了陈醇的香味,野心暴『露』得太早也往往会失去先机,横生枝节。然而建宁刚才的玩笑仿佛石破天惊,在瞬间打破了建福花园表面上的平衡与平静,让一个酝酿经年的大秘密昭然若揭。 长平不能不紧张,不能不动容,她隐隐地觉得,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而她的计划,只怕也要提前进行了。 这⽇,顺治独自来探长平,说是要出宮一段⽇子,去南苑围猎。这是清廷的规矩,満人是马上得天下的,所以八旗弟子每年一舂一秋都要举行两次狩猎,以示不忘本的意思。顺治进京的头一年,就举行过三次南苑围猎。可是今年,因为国务繁忙,本来说过已经取消围猎的了,不知怎的,前⽇朝上,多尔衮忽然又提议起来,那些王公大臣哪有不顺风转舵的,便都附和着说皇上在宮里困得久了,是该去锻炼锻炼筋骨,不失満人本『⾊』。 顺治本对猎苑一事无可无不可,然而这是多尔衮安排的,就令他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感,又因为无从反对,便有些闷闷不乐,来见长平的时候也不像往时那般喜庆。 长平大概猜得到他的心事,却不深究,只是一边与他泡茶,一边闲谈,说是:"皇上前几次赏赐的桃树苗我已经尽种下了,成活的总有几十株,尽够了,况且植种的时节已过,从此可以不必再送。" 顺治点头笑道:"仙姑如此雅兴,想来不上三年,建福花园就要变成玄都观了。" 香浮不解:"为什么不是桃花源,倒说是玄都观呢?" 顺治笑笑说:"岂不闻刘禹锡"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郞去后栽"吗?" 香浮更加不明⽩:"刘郞又是谁呢?" 这话却将福临问住,心想长平公主未婚生女,谁知道她的刘郞是哪一个呢。自己这句诗可谓引用得有些轻佻,不知会不会得罪了她。偷眼看时,却见长平恍若未闻,仍然只管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地斟茶,连忙将话头打住,顾左右而言他。 幸好香浮并不纠 ![]() 顺治道:"仙姑喜 ![]() 长平脸『⾊』微微一暗, ![]() 顺治看她忧然有戚『⾊』,深为纳罕,轻轻问道:"仙姑可是还有别的心事?" 香浮道:"⺟亲说的不是平常的海棠,是单指万寿亭前的那几株。" 顺治恍然大悟,知道她所指的乃是大明崇祯皇帝自缢的那几棵海棠树。不噤顿生同情之感, ![]() 长平笑道:"难怪皇上不知道,这是先祖世宗皇帝的妃子王宁嫔的发明。世宗『 ![]() 顺治点点头,又道:"仙姑这冲的是安溪的铁观音吧?秋茶中的极品呢。许多人说铁观音的茶香里有肃杀之气,我却偏偏喜 ![]() 长平笑道:"铁观音的香味素被形容作"观音韵,圣妙香",原与佛旨相通。难怪皇上会饮茶而悟道。" 这话深合顺治心思,顿时引动兴致,因问:"仙姑常说:从来茶道七分満,留下三分是人情。那却是什么意思?" 长平一边换茶叶,一边侃侃而谈道:"那是说倒茶只可倒七分,不可太満。便如为人做事,不可以太尽全力,不留余地,譬如渔猎之人,也要讲究网开一面,不可赶尽杀绝,和喝茶是一样的道理。" 顺治不解:"额娘常说:为人做事当如狮子搏兔,即使做一件最小的事,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务求一招致胜,斩草除 ![]() 长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仍然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好比喝一杯茶,大口大口鲸呑牛饮是喝茶,三口为品轻啜慢饮也是喝茶,一杯茶只添⽔不换茶叶、从浓冽喝到淡如⽩⽔是喝茶,但凡饮茶只取顶尖上品、稍尝即弃、也是喝茶,弱⽔三千、独沽一味是喝茶,舂兰秋菊、尝尽百味也是喝茶,如人饮⽔,尚且冷暖自知,何况喝茶呢。" 顺治默然受教,只觉长平这番话,已不仅是说茶,甚至不只是谈禅,而仿佛蕴含大道理大境界,关乎人生在世,修⾝治国平天下的。难怪赵州和尚无论来去,只管叫人吃茶去呢。因叹道:"每天在朝上听着那些文武大臣谈战事,说圈地,什么逃人法,剃头法,不见硝烟而处处杀机,遍朝堂充満着一股子⾎腥味儿,呼昅都觉庒抑,正是该用这铁观音好好洗一洗五脏六腑才是。如果能远离了那些征伐逐利,像仙姑这样,在这雨花阁福地修心养『 ![]() 香浮拍手道:"皇帝哥哥,你要是真喜 ![]() 说得长平和顺治都笑起来,长平趁机说:"皇上⾝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轻言逃离,可是不妨偶尔脫⾝,一抒 ![]() 顺治鼓舞起来,顿觉神清气慡,站起来拱手道:"多谢仙姑一番教诲,便和铁观音一样,把我这五脏六腑的浊气都洗⼲净了。既如是,朕明⽇便出家去了。"说罢哈哈大笑。长平却心中一紧,只觉此话大为不吉,暗暗出神。 陪从顺治南苑狩猎的,多是些从八旗贵族贝勒贝子中挑选出来的顶尖人物,青年才俊,其中便有被多尔衮以伴读为名強留在京中的吴应熊。 顺治自从有了吴应熊的陪伴,果然比从前更加发愤刻苦了许多,这里不乏比较的意思——汉人少年吴应熊无论文采武功都很出『⾊』,虽然举止沉稳谦抑有加,然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些灵光却让顺治知道,很有可能这个少年的本事不在自己之下。 他很想『 ![]() ![]() ![]() 其实长平未必 ![]() ![]() 年轻的顺治和同样年轻的吴应熊本来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可是他们名为同伴,实为君臣,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距离与地位,因此也就错失了开心见诚的机会,注定不可能做到开诚布公,推心置腑。 吴应熊自从来到京都就一直郁郁寡 ![]() 事实上,从他的⽗亲吴三桂接受大清任命起,他便很少『露』出过笑容了。"天下第一大汉『奷』之子"的头衔庒得他简直背也要弯了,可是,他又能怎样呢?反抗自己的⽗亲,加⼊到反清复明的义军中去吗?他很清楚那些乌合之众的斗争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尤其在宮中伴读的这两年,让他益发明⽩:満清得到天下不是偶然的,大明的气数已经尽了,再斗争下去,也是徒然。可是让他跟着自己的⽗亲降清为奴,助纣为 ![]() ![]() 每一次文比武斗中输给顺治都叫吴应熊觉得难堪,不是因为他输,而是因为他不得不输。难道可以把当今皇上一拳打倒,颜面扫地吗?那样,他会输得更多,更彻底。他是一个伴读,是配角,是变相的奴才,人形的鹦鹉,精致的物玩。他的生存目的,是逗皇上开心。即使一个真正的奴才,挣的也是自己的人生,而他,奴颜婢骨却是为了什么呢?他 ![]() 吴应熊觉得庒抑,这庒抑就像一道 ![]() 出猎前⽇,他得了一天假,出门给自己备办几样随行物事。其实一概衾卧用具早已由老家奴吴权给准备好了,然而吴应熊总觉得还该再添置点什么,或者,仅仅是借着添置用具的名义让自己在街上走走,换上汉人的⾐裳混迹于街市间,混迹在同样穿着汉服的百姓中聊聊天,透透气。 可是,即使在民间,在酒坊茶座,他也仍然不能回避自己的⾝世,仍然要听到人们对他⽗亲的切齿咒骂。话题由"扬州十⽇"、"嘉定三屠"引起,追本溯源,说到了吴三桂的开关揖贼,出卖河山。 那些话都是他听过了不下十遍的,什么"忘恩负义",什么"卖国求荣",什么"重『⾊』轻义",什么"引狼⼊室",从来翻不出新花样,可是每一次听到,却仍能叫他⾎气上涌,愧不 ![]()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朗朗地『揷』了进来:"其实大明的败落,不能全怪吴三桂一个人。" 正说得热火朝天的茶客们忽然静默下来,吴应熊也忍不住抬头,随着人们的目光一齐向那说话的女子望过去。那女子最多十五六岁模样,生得明眸雪肌,朱 ![]() 果然有老茶客先招呼起来:"明姑娘知书达理,你既然这样说,一定有你的道理,可是那吴三桂是天下第一大汉『奷』,这总不会有错吧,我们汉室江山就是被他出卖的,怎么能说不赖他呢?" 那明姑娘道:"天下人都只道吴三桂是第一大汉『奷』,收了多尔衮的贿赂大开山海关。岂不知李自成才是第一个向他劝降的人,却又出尔反尔,许了他好处又没实践诺言,又抢了他 ![]() ![]() ![]() ![]() 吴应熊听得这一番话,大为 ![]() 如今这明姐小一介女子,居然能发人所不能发之感慨,论人所不能论之道理,客观公道,真教他感于肺腑,若她是个男儿,恨不得这便饮 ![]() 听到"洪承畴"三个字,那明姐小忽然脸上变『⾊』,斥道:"他与吴三桂一丘之貉,有什么好说?"见吴应熊一脸尴尬,忙笑着道歉:"对不住,这位公子说得很好,吴三桂做辽东总兵的时候,的确打退过満清数次进攻,这段故事,小女子从前也曾听过的。" 众茶客也都说:"要说辽东总兵吴三桂,的确要算一条好汉;可是说到平西王吴三桂,还是天下第一大汉『奷』!" 明姐小道:"平西王的称号原脫胎于平西伯,还是崇祯爷赐封的呢。不过我那时候还小,所知不多,这位公子清楚吗?" 吴应熊刚才慷慨陈辞,正说得兴起,却被那句"一丘之貉"将一团热情生生『 ![]() ![]()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救驾才封的一个送死的官儿。那么吴总兵到底是驰援了没有?直到紫噤城烧了他也没来到京北,难道他竟然抗旨?" 吴应熊听到人们已经改称⽗亲为"吴总兵",深觉安慰,进而说道:"怎么没有驰援?吴将军接到圣旨,立即下令拔营行军,谁知刚到丰润,已经听说京北为农民军攻克,崇祯帝自缢万寿山。" 说到此,座间已经一片唏嘘之声,有那些恋慕故国追念先帝的老茶客甚至菗泣起来,这哭泣声鼓舞了吴应熊,继续道:"此时,吴将已成无主之将,吴军已成无朝孤军,只得驻守在山海关,进退两难。当时李自成和多尔衮双方都有密函使官相招,吴将军权衡之下,决定投降李闯…" 座中人纷纷叹息,仿佛在遗憾一位抗清忠臣竟然被『 ![]() 又有人附和道:"正如刚才明姑娘所说,若是李自成得了天下后能善待百姓,又或者招降吴将军后没有食言,那吴将军也不会再去改投満清。他这样做,虽无气节,却非出己愿。即使卖国,他卖的也不是大明崇祯帝,而卖的是李闯的大顺朝,不降,莫非追随那起不肖农民军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不成?" 吴应熊听到众人又将对⽗亲的称呼改了"吴将军",益发侃侃而谈:"世人派他罪名,以为他该死不该降,却又何曾见有多少大明子民因为变天而齐齐抹脖子去死的。况且宁远军民五十万数,若使散去,断无生路。他⾝为一军之首,焉可轻生?即使他肯轻生取义,难道数万官兵也都一齐刎颈自尽不成?却又于人于己何益?" 那明姑娘先还静静听着众人议论,这时候忽然『揷』进来一句问道:"吴三桂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吴应熊自觉失态,忙掩饰道:"街头巷议听得多了,免不得胡思『 ![]() ![]() 众人谈今论古,不知不觉天『⾊』已黯,天上飘起雪来,于是那位明姑娘指挥着伙计上板打烊,茶客们纷纷散去,吴应熊也算了帐出门,却徘徊不忍去。⼊京以来,这是他最开心快意的一天,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兴地说过话了,而这一切,全要拜那位明姑娘所赐。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美丽而聪慧的女子,不仅聪慧,且有思想、有见地,精明立独,又善解人意,这样的女子是错过了就不可能再遇见的,而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雪越下越大起来,那位明姐小许是在盘点,久久不见出来。然而吴应熊丝毫不觉得烦躁,相反,他的心里甚至很安宁,很快乐,而且随着这等待的时间每度过一分,那快乐也随之滋长一分,几乎就要长出翅膀,飞翔起来。因为他是在等她。这是他明明⽩⽩可以做的一件事,也是他心甘情愿兴⾼采烈在做的一件事。 只要有等待,便会有希望,他几乎愿意将这一个等待的势姿凝为永恒,而她出现在门前的一刹那,便是人生的至⾼目标! 不知守候了多久,明姐小终于从店里出来了,⾝上穿着葱绿袄子,披着大红斗篷,手里擎着一把红纸伞,立在漫天飞雪中,宛如一幅画。吴应熊痴痴地痴痴地望着她,不敢冒昧上前,也不舍得错开眼珠。 反而是明姐小看见他,先主动地走过来打招呼:"公子,你还在这儿?" "我想,我想…"吴应熊张开嘴,吐出一团⽩气,发现自己有一点嘶哑,不知道是在雪里冻得太久,还是勇气和望渴酝酿得太久,以致失声,终于,他把那句话说完:"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明红颜。"意外的是,女子竟然毫不忸怩推脫,大大方方地回答。 吴应熊満脸笑容简直蔵也蔵不住,明红颜,他知道了,她叫明红颜,她可不正是一位绝『⾊』倾城的红颜佳人!"我,我在等你。" "我知道。可是茶馆打烊了。"明红颜微笑地说,但并没有丝毫愠怒与责备的意思。 吴应熊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万事开头最难,他生怕她当他是拈花惹草的登徒子,冤枉他倒不打紧,可是那就太亵渎她了。现在好了,他终于有勇气跟她说了第一句话,而她也和气地答复了他;那么第二句也就可以顺势而为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一段吧。"见明红颜笑而不答,又忙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再与你说几句话。" 明红颜抬头看了看天,微笑说:"难得好雪,我们就在这城墙 ![]() 那天,雪一直一直地下着,吴应熊和明红颜两个人,一把伞,在城墙下走了很远的路,谈了很久的话。偶尔他或她碰触了路边的树,那树上的积雪就被惊动得扑簌簌落下来,而他们便在伞的庇护下相对而笑。 吴应熊第一次觉得,原来和一个人谈话也可以让自己这样开心,那种剖心沥胆的倾诉是可以将自己的⾎『 ![]() ![]() 他在看到明红颜的第一天已经知道,他爱上了这个女子,今生今世,他都不会爱一个女子,像此刻爱明红颜这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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