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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曾在天涯(白雪红尘) 作者:阎真 | 书号:39114 时间:2017/9/5 字数:134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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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那几天阿来阿长和做油炉的阿良下班后不急着回家,在地下室玩牌赌钱。他们赌是真赌,不是意思意思来点刺 ![]() ![]() ![]() 一桌子的钱都被他搂过去,那泥塑的脸上露出沉着的笑意,我不甘心又玩了几盘,怕输牌也不敢跟,⾝上一百多块钱输光了,又退到一边去看,舍不得走开,心里好懊丧,几分钟两天的活又打⽔漂漂了。阿长要借钱给我翻本,我说:“火坑里跳一回,庇股上⽑也燎了,还敢跳!”阿良说:“赢都是从输开始的,输不起的人就赢不了。”阿来说:“⾼先生不要把钱看得那么重,输的不过是钱,几张纸,又不是命。”我只不做声。想起该回去了,一看表,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只能搭阿来的车回去。他们到四点多钟才走,我到家已经快五点了。思文还没睡着,生气地问:“这时候才回来,我一直没睡着,我明天还要上课呢。”我说:“你睡你的,把毯子枕头丢到地板上,我进来就摸了睡在地板上。”她说:“那也不行。⼲什么去了呢,回这么晚!”我说:“看他们玩牌忘记了,赶不上地铁只好等搭他们的车回来。”她说:“我今天九点钟还有课,那肯定是上不成的了,我⼲脆觉睡,反正去了也听不进去,脑袋里面糊糊的一滩稀。”她又埋怨了好久,我也不敢做声。 十点钟我挣扎着爬起来去小餐馆⼲活。思文躺在 ![]() ![]() ![]() ![]() ![]() 我着急地看表,晚了十几分钟,思文又要抱怨了,出了地铁站我一路跑回去,到了家还不停地 ![]() ![]() ![]() 她哭起来,用枕头蒙了脸。我叹口气,说:“值得不值得嘛,十几分钟的事!”去摇她的⾝子,她也不动。她也真的可怜,多少别人难以承受的她都承受了。在国內呢,还可以退一步缓口气,即使什么也不争,清心寡 ![]() ![]() ![]() ![]() 她哭了很久,我东一句西一句劝她,又倒杯牛 ![]() ![]() ![]() ![]() ![]() ![]() ![]() 思文的失眠成了习惯 ![]() 思文借了催眠的音乐磁带来听,我睡意沉沉陪她听到很晚。”…我的⾝体很轻,很轻…一只⽩天鹅飞过⽔面…”听完一遍她还睡不着,我又把磁带打回去再放一遍。经常是放了三四遍她还睡不着,我倒是被音乐催得撑持不住。她着急起来更睡不着,拉着我也不让睡,我只好拧自己的腿大,拼了命打起精神给她数数;“一、二、三…”快数到一千了,她才躺在那里没了声息。我不敢停一直数下去,数到两千了,轻轻喊一声:“思文。”没有反应,我才停了去睡。她睡不了多久又惊醒了,问我几点钟。我哀求说:“我神经都快断了真的快断了。”她说:“谁叫你把我害得这么惨,又想不负责了吧。”我说:“实在没办法呢,这个学期你休学算了,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都会拖死去了。”她把我一推说:“这个自私的家伙,只会为自己打算。休学?又拖一个学期,又啊?又把奖学金退回去,又啊?我今年才十八岁,急什么呢,啊?”我坐起来说:“那我还跟你数数。”她也坐起来说:“数也不用数了,⾼力伟跟你商量,你出去一下,我打个电话。”我说:“深更半夜的,你给人打电话,人都睡了,不怕吵了他吧!”她说:“那不要你管,你出去十分钟就可以了。”我说:“要我出去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告诉你是半夜了。” 我裹了毯子开门出去,听见里面门闩“喀嚓”一声轻响。我就在门口坐下来,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照在塑料地板上泛出橙⾊的光。我头脑中刺刺的痛,却又极为清醒。我也懒得去猜想她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谁,打给谁我也无所谓了,反正不会是打给一个女人。我知道事到如今,我们关系的了结只是时间问题。我对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正如她对我不抱什么希望一样。我们又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这种尝试看来是多余的,徒然增添了两个人的烦恼,又耽误了她的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挽回。人是那么奇怪的东西,他被现实推着走,被现实改造,却毫无反抗的力量,好象他 ![]() 正这样想着,一只花猫从斜对面的门 ![]() ![]() ![]() ![]() 进了房子,我也不问她打电话给谁了。她望了我似乎等着我问,我躺下去说:“睡吧。”她说:“你生气了吧!”我说:“什么事情生气?”她说:“刚才叫你出去,你生气了吧?”我说:“没生气呢,这一两年在老板那里忍气呑声习惯了,忍来忍去自己人也没个气 ![]() ![]() ![]() ![]() 五十二 每天跑两个地方工作十几个小时,路上还要两三个小时,晚上又睡不好,我整天头昏沉沉的,四肢骨头相接的地方象是塞了棉花。每天上午出门,象赴汤蹈火似的,几乎没有勇气去想怎么度过这一天。深夜回来,又担心着思文这夜一不能安神。每天出门进门时,都是精神上的磨折,过了那一瞬,倒又有豁出去的慷慨,天它要塌下来我也无法回避。每过去一天,就松一口气,似乎抛开了一点重负,可又不知道希望在什么地方。人累得吃不下东西,我拼命多喝牛 ![]() 这天晚上下了班,我进了地铁站,站在往下去的电梯上,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以为是停电了,但电梯还在下行。我摸着下行电梯的扶手,竭力睁大眼睛去仰望天花板上的灯,只感到了模糊一片的暗⻩⾊。我心里一惊,记起医生说过劳累过度会出现视网膜脫离。下了电梯我凭印象往一边靠,摸索着往前去,手碰到了冷冷的墙。我靠着墙坐了下去,转脸去看那墙。我记得墙是红⾊的,现在却什么颜⾊也看不到。就这么瞎了吗?想到这里我心中还是很平静,好象即使真的有这么严酷我也能够接受似的。我把五指伸到眼前张合晃动,只感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一列地铁轰隆隆开过来,在站上停下了,我听到了有人上下的脚步声。我扶着墙站起来,伸了手慢慢摸过去想摸到车厢的门,脚贴着地面向前滑动,怕一脚踩空了掉了下去。还没摸到车厢呢,听见了车门合上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列车隆隆远去,隧道深处传来的“喀嚓喀嚓”声渐渐消失。我退回去靠着墙,想着今晚又晚回去几分钟,思文又要抱怨了。我扶了墙摸着往站台中间走,这样下一趟列车来了我可以摸到车厢而不会踏空。估计到了中间,我又靠了墙坐下去,仰了头竭力睁了眼去看那灯光,仍旧是一片模糊一片的暗⻩。我心中那么平静我自己也不理解,什么事情它要来你也没有办法。似乎在那一瞬间就决定了,这双眼真的瞎了,就不必再活下去,解决的方法就是在列车到来的那一刹那,从站台跳下去,一秒钟后就完全解决了。 渐渐的灯光強了,我闭了眼,听见列车声从南边传过来。列车停稳了我睁开眼,欣喜地感到一切都正常了,分明有两个人黑从对面的车上下来往电梯那边走。我看得见了,没事!上了下一趟车我心里害怕起来,如果刚才真就这么毁了双眼,这活着就难了,没意义了。那样回国去是不可能了,不敢见⽗⺟也不敢见朋友。死也不敢死,死那么容易,听见列车开过来,近了,往下一跳就解决了。但自己死了⽗⺟也得死,至少也得坚持活到他们去世那一天。我想象着自己怎么摸索着写了信回去报平安,人却不敢回去;想象着自己知道了⽗亲⺟亲去世的消息反而松了一口气;想象着一个没有了自己这个人的世界一切依然如旧。又想象着自己寂灭了內心一切的想法,每天背了架子鼓下到地铁站“答答”的敲,来来往往的行人怜悯地望着这个盲人,往纸盒中丢一点钱。又有几个小孩跑到跟前来仔细观察,看我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列车隆隆开来,我知道⾝边有了更多的人,就“答答”地敲得更加起劲,双手灵活地起落,配合得更加巧妙,鼓锤上 ![]() ![]() 第二天我辞去了那家小餐馆的工作,不敢再做下去,哪怕当自己是头牛呢,我也得让这头牛 ![]() ![]() 思文的失眠拖了快一个月,办法想尽了也不见转机。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是焦虑过度引发的情绪失衡,保持心理平衡安静就会不治而愈。她越想平静就越平静不下来,对自己生气也对我生气。学校的作业和试考使她焦虑,两人的关系也使她焦虑,现在又多了一层焦虑,不能消除焦虑的焦虑。 那段时间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犯了她,她睡不好已经成了我无可推脫的罪责,因为她情绪失衡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对这一点我不敢辩驳。看她一天天憔悴不成人形,我也着急起来,在无可奈何中总劝她要多喝牛 ![]() ![]() 这天晚上我陪了她腾折到两点,音乐也听了,数也数了,牛 ![]() ![]() ![]() 我把毯子铺在地板上,半垫半盖。地板很硬,我有些不适应。但我还是感到好些,庒力消除了,想打个滚也可以。精神上的一放松,睡意就上来了。快要睡着的时候,思文叫我:“⾼力伟,⾼力伟。”我不理她,把气出得更耝一些,又转为轻微的鼾声。她开了灯把脚伸下来在我背上点一下说:“打什么鼾呢,你又不打鼾的。”我坐起来说:“还没睡着?”她说:“你还是睡上来,你睡在地板上我更加不习惯。”我说:“那我会动来动去的。”她说:“实在想动就动一下算了。”我只好睡到 ![]() ![]() ![]() ![]() 我扶着地爬起来,笑着说:“ ![]() ![]() ![]() ![]() ![]() ![]() ![]() ![]() 拖了一个多月,思文的失眠不治而愈。她能睡好了叹息说:“啊呀呀,一个多月不知怎么过去的,我以为就是那样拖下去拖死了呢。”我说:“你要知道你好伟大,你救了两条命!” 五十三 我和思文都感觉到,再这样拖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心平气和地讨论分手的问题。 不知是谁先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两个人绕过来绕过去暗示着,还是绕不过这两个字,终于被谁先说了出来。以前在气头上很多次说到离婚,事后两人又回避着,现在竟心平气和说出来了。我们都知道这种冷静的讨论一旦开始,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 思文也不愿这样拖下去,她对我绝望了。她非常现实,既然分手无可避免,就要趁早,时间对她更加宝贵。我呢,这一年多来,离婚的念头萌发之后,就象一只怪兽,顺着不同的黑暗路径,在 ![]() ![]() 我们说好了星期一到领事馆去办手续,办了手续她就搬到多大的单⾝宿舍去,那里正好空出来一间房子,机会难得。这里我再住一个月也得搬走,别人已经来催要房子了。她要我借两千块钱给她,我同意了。没有更多的话可说,我开了灯说:“思文,我现在来跟你做个实验,你把两只手 ![]() ![]() ![]() ![]() ![]() 星期天我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钟了。思文还睡着动也不动。我想起要去人唐街买米买菜,轻手轻脚爬起来,怕惊醒她。到厨房烧⽔冲了一包方便面,端到门外,轻轻带上门,坐在楼道的地板上吃。那只花猫又从斜对面门 ![]() 快到中午我提了米和菜回来,思文正伏在桌子上写作业。她见我回来了,马上放下作业过来接了菜问:“碗是你放在外面的吧?”我说:“是呀,我还以为谁拿走了呢。”她很 ![]() ![]() 按原来的约定,星期一思文下了课就到领事馆去,我在那里等她。我骑车去了,等了一会,她穿着那件小碎花连⾐裙从马路那边斜揷过来。她走到跟前,我从草坪上站起来,朝里面走。她轻轻拖一下我的⾐服说:“急什么呢,我是懂道理的人,会让你为难吗?”我跟她站在铁栏杆外面,她沉默着。我说:“想法又改变了?”她说:“没有。”我说:“没有你想说什么就说。”她沉昑说:“我说一句,你听就听,不听就算了。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力伟你最后最后想一想!”我说:“到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已经晚了点。”其实她如果作出明显的表示,我也并不是不能改变主意,我的抗拒并不那么坚定,但我需要她作出明⽩表示。我正想着她真表示了我该怎么办,她说:“现在进去吧,我也是信口开河问一句。”两人都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字,又签了委托书,委托她的一个朋友在国內办手续。出来时我冷眼观察她,似乎也很平静。我推了单车和她一起走,她说:“就这么完了,做梦样的好难想象,可心里又知道这梦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我陪着叹一口气,不做声。她说:“你倒没有事,你回国去一群姑娘都包围上来了,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可能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我说:“别说那么悲观。讲句二意话放在这里,你先找着试试,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再来找我,我这一年半年又不会回国去。”她说:“把这句话先放在这里。你如果回国去了,找谁也可以,我还希望你找个好的呢,就是不要找那个舒明明,我心里恨她。”我说:“那不是主要原因,你又不信,我跟她都快一年没联系了,我想她已经有人了。”她说:“那我心里还是恨她。”我沉默不语,她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心里恨她。”我说:“回去吃饭吧,你在后面坐了。”我骑了车,她跳到后面坐了说:“最后一次搭你的车了。想起那年你第一次搭了我到你家去,被察警抓了还罚了五角钱,我们说自己是大生学,不敢说是大学老师。”说起过去的事我鼻子一酸一酸的,不敢接口,于是说:“我们也没有就成了仇人是不是?只是个 ![]() 晚上我下班回家,她还没有睡。我说:“今天你早点睡呀!”她说:“睡晚的睡惯了,每天你都回得晚。反正这是最后一晚了,最后一晚。”我脫了⾐服钻到毯子里,她也躺下来。黑暗中两人似乎有什么话说,又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沉默着却等着对方先开口。我想等她先说点什么,又怕她说什么,过了一会她还不说话,我似乎又放了心,似乎又有点遗憾。我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头,犹豫着终于下决心不再开口,倒了⾝子去睡。过一会她“嗯”了一声,我不做声。她悄声问:“你睡着了?”我说:“睡着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毯子里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轻轻触我一下,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说:“知道。”她说:“今天是最后一晚了。”我忽然有点明⽩了她的意思,又怕领会错了,说:“真的不好意思,不过──”不好意思。她马上说:“你别胡思 ![]() 第二天上午她很平静地搬走了。往赵文斌车上搬东西的时候她还有说有笑的。她的情绪倒使我觉得自己心里那种隐隐的沉重是没有必要的。搬了过去,她上楼去开门的时候赵文斌说:“你们怎么就会离婚呢,象你们这样离婚的満世界也只有几对。下个月要搬到一起再打电话给我。”我说:“你要问我怎么回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反正就这么了。”把东西搬到楼上去,赵文斌说还有事,匆匆告辞走了,在门口对我丢个眼⾊。我心里想:“真有什么话说还会要等到现在来找机会说?”思文说:“你也去吧。我自己清理。”她一边清理一边哼着小调。我帮她接好电视机录象机说:“那我这就去了。”她头也不抬说:“谢谢你了,有空来玩。我的电话明天接通,通了打电话告诉你。”我下楼去,把楼下贴的各种小招贴广告看了看,出门看见还有一只提桶放在门角没拿上去。我提了桶上楼,推门进去,瞥见思文侧了⾝子倚在枕头上,见了我马上支了⾝子站起来。我似乎看见她眼中有泪在闪。还没看真切呢,她转过⾝对着窗子,伸手去拉窗帘,顺势用⾐袖在脸上一擦。我放下桶说:“忘在楼下了。”说完也不敢再望她一眼,逃跑似的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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