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致力于为用户为书迷提供免费好看的落鸿火全集
优雅小说网
优雅小说网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科幻小说 经典名著 乡村小说 历史小说 灵异小说 伦理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穿越小说
小说排行榜 推理小说 都市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短篇文学 同人小说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绝品桃花 金龙嬉凤 蝶舞大唐 后宫猎艳 天龙风蓅 天降神妻 巫山云雨 第一次梦 飘飘卻仙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优雅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落鸿火  作者:天平 书号:2016  时间:2016/10/5  字数:22545 
上一章   第四章 落鸿岭    下一章 ( → )
卫从怀中取出一物,随手往上一扔,那东西破开了覆在仙人柱上的狍皮而去,却正是一把锤子。乌沉沉的锤子很快就没入了夜之中,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息。被掀开的狍皮在风中略略扇动,冷风袭入小屋,锅下火焰骤然一灭。婴孩也似觉得不对劲,爬到了黑卫的身边,伸出肥的小手想要扑入她怀中。可却抓了一个空,小家伙瞪大了一双乌亮的眼球,好像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顾澄几乎分辨不出是那声痛哼在前,还是黑卫消失在前。总之,当李昶在屋外叫道“羽儿”之时,一个人裹着覆顶的狍皮头低脚高栽进来,眼见就要撞入那锅沸腾的汤之中。李昶已经冲进屋,他手上本执着一木料,想是备了修补背篮用的,正好顺手一挑,将这人拨在了一旁。李昶接这人在手,一看他面目,不由口叫出:“李旭!”顾澄这才看清了李旭的面目,不过十四五的少年,生得倒也清秀。他着肩头,痛得眼泪哗哗。外面又是三两声呼喝,然后便听得急促的蹬地之声。顾澄眼间一花,只见黑卫已经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李昶方开口问道:“羽儿,怎么回事?”

  黑卫从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自己问他吧!”

  李昶还不及问,李旭就破啼而笑起来:“大哥,大哥,我总算找着你了!”李旭一把抱紧了李昶,又蹦又跳。“大哥,我和爹爹还有七叔八叔九叔十二叔十三叔还有五位叔爷都来找你了,你居然一声不吭地就跑了,我这几年好想你!”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李昶摸了个遍。“你怎么长了这么长的胡子了!哇!大哥,你身上好臭!”一时整间屋子里面都是他的话音。少年神采飞扬,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李昶的尴尬失措,也没有发现黑卫眉宇间愈结愈深的阴影。

  李昶拍拍幼弟的头,无可奈何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怎么一家子都来了?”

  小家伙见到家里连二连三来了这么多人,而且都不理他,不由委屈了,呜呜叫了几声。“啊!”李旭转头见到孩子,立马惊叫了起来。他一把挣脱了李昶的手,就要冲上去抱那孩子。“这是大哥的小宝宝吗?好可爱啊!”那孩子身前,黑卫已不声不响地挡住了。李旭一见黑卫,不由吓得往后一缩,躲在了李昶身后。他着肩头,自以为小声地道:“大哥,这女人好凶,打得我好疼。听说你是为了美人跑的吗,怎么她这么难看?”这话一出,若不是形势危殆,顾澄几乎要笑出来。

  李昶将李旭从身后扯出来,再度问他道:“李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来的?”

  “我们是坐船来的,从黑龙江上坐船来,爹爹说坐船轻松些,又不易走漏风声。江面上好大的冰块,有一回差点就把船给顶翻了…”李旭说得唾沫横飞却是全不得要领。

  李昶要打断他,可李旭对他依恋以极,想是经年不见,一时欢喜非常,才语无伦次起来。李昶着实不忍心对他厉言相向。黑卫却也不去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在一边看着,随着李旭的一句句胡言语,她的神情愈来愈见凄苦。后来她便不再看着李昶,而是将孩子放回尚未修补好的背篮中,一点点地捆在身上。她的每个动作都做得很慢很细致,仿佛这一去便要跋涉过千山万水一般。

  李昶心不在焉地听李旭说话,眼睛却跟着黑卫转动。见黑卫这样子,不由有些惊慌,再问了一遍:“李旭,你说,你们是怎么来的?”

  他这句话便问得有些声俱厉。李旭一听,倍觉委屈,不由嘟起了嘴道:“大哥,我为了找你,吃不好睡不好,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被人打了,你还吵我…”

  黑卫已经将孩子背好,也不回头看一眼,就迈出了小屋。李昶再也顾不得和李旭啰嗦,便追了出去。皮帘掀起的一刻,顾澄见到李昶疾奔于风中。他惶急地叫道:“羽儿,羽儿,你听我说…”便伸手去拉黑卫的袖子。黑卫侧身一扭,避开了他这一抓。李昶显然是急了,足下一错,手上用上了捕风爪的功夫,两手十指似抱圆球,化作十道白影,将黑卫圈在里面。黑卫衣袖招展,翻飞如雀翼,“啪啪”两声疾响,便挡开了去。李昶退开三步,两人默然对立,身后是如鬼影般狰狞的树林。他们那一招过得极快,此时帘子方才落下。

  李昶怔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肩上的伤处,一时间显是有些六神无主。顾澄忍不住笑起来。李旭听到笑声,方发觉屋里还有顾澄这么个人,不由警觉问道:“你是谁?”顾澄不答,勉强爬着站了起来,侧身在帘后,偷窥外间的情形。

  李旭也学他的样子躲在另一边,一面装模作样地看着,一面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我大哥的朋友是不是?”

  “朋友?”顾澄在心里默念这个词,有些茫然。

  “你不是我大哥的朋友?那你来这里干嘛的?”李旭皱着眉问道。

  “我么?我来这里的用意和你们一样!”顾澄低声说了这句,便不再理会他,眼光投入了深不可测的夜之中。

  突然一声咳嗽,在这暗夜的山岭上听来分外惊心。一点火光燃了起来,红光中隐现一个半百之年的老人。他手中端着一杆烟,方才不知是何人为他上了火。那火光转眼便熄了,余下如萤的红点,只照得见他一张一翕的双。虽说他没有发出一声,顾澄却已知道他正是李歆严。他所站的位置正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下山的小道。

  黑卫冷笑一声向他扑去,骤然有两道弧影从她身前的草中突起,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的袖子在剑光中如雾似云地起伏了两下,李昶便已赶了上去,喝道:“你们且住手!”玉笛一抬,只见两把长剑飞起,“哧哧”两声向着小屋这边落下,并排在屋前三步之地。顾澄犹把持得住,李旭却已吓得往后一缩。

  再看那边,只见李昶两手各提一人,将他们远远抛开。那两人先后发出闷哼之声,显是都受了点伤。李旭不道:“大哥怎么帮别人打家里的人?”

  顾澄啼笑皆非,道:“她对你大哥怎么能算是‘别人’?况且你大哥是救了那两个人,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果然听得黑卫的声音传来:“李昶,尽管和他们一起上吧!想要我束手就擒那是绝不能的!”话虽说这么绝,顾澄还听出一二分赌气的味道。

  “好大的口气!”一个老人的声音伴着灰影疾扑下来。黑卫猛然抬头,双足在地上一点,两袖翻卷上去,与那人对了一掌,乍合而分。黑卫飘开三尺,那人直地落在原地,看上去好像是占了上风。他似乎要哈哈笑两声,哪知笑声方一出口,人就踉踉跄跄地退开了数丈方才站稳。想是惟恐黑卫趁机上前加害,顿时扑出三人出来,一人接住了那退开的老人,另两人掌影飘飘,已是围攻上来。

  黑卫也不和他们多说,三条人影顿时战在一处,起伏扑跌间几难分别,仿佛一些夜枭在空中斗。人影乍分乍合,不时地传出呼喝之声。李昶冲了上去,左手勾住黑卫的手臂将她推开,右手疾挥,顿时有数道白痕闪过,发出低沉而慑人的呼啸。黑愠怒,回了他一掌。李昶却不挡不拦,只是略侧转了身,用左肩接了下来。黑卫见他全不抵挡闪避,这一掌未免也就有些高高拿起,低低放下,只在他肩头一按,便跃开了去。

  顾澄知道李昶这是用上了他的羽箭。与黑斗之人被几枚羽箭迫退,喝骂不绝。李昶运足了中气叫道:“父亲,各位长辈,这女子是我的室。她是晚辈,不方便与各位动手。若长辈们觉得李昶有不孝之处,就冲我来吧!”

  “冲我来吧”四字此去彼来,回响不绝,将旁人的声音一并都掩了过去。顾澄心道:“他的云籁传声好似又进了不少呀!”

  “你好得很呀!昶儿!”与黑手的一人从臂上起出一只小箭来,执在手中。旁边有人打上火,他反复验看,语中甚多苍凉之意:“你十岁那年,是我帮你削制成这种白羽箭的,万没料到有一竟然挨了这样一箭!”

  “火叔爷!”李昶似想冲上前去看他伤势,却又硬生生止住了,道:“昶儿不孝,只是昶儿已有了主意,望…叔爷成全!”他这话说起来已有些哽咽。顾澄想:“这便是李家五老中的火老吧!”

  黑卫似乎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一旁。

  李旭一惊就跑了出去,大叫道:“叔爷叔爷!”他跑过黑卫的身边时,心里记恨,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拔了长剑就向黑卫刺过去。黑卫却只是闪避数下。李昶一把抓了李旭的肩头,将他的剑夺到手中,然后把他往李歆严那厢扔了去,那边自有人接过了,低声劝慰着。

  顾澄心道:“他们眼下顾不上我,此时不逃更待等何时!”便掀了帘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屋背后走去。他晓得这会子小屋左近都埋伏有李家的人,虽说他的通犀心眼可以大致察觉暗桩们的方位,只是武功尽失,出一点声息只怕就会被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地杀掉了,能不能走出去还当真是五五之数。

  他一边走,一边听得李昶大声道:“两年前李昶出走,就绝没有想过回去。爹,你就当从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与李家干系已绝,便如此箭!”顾澄回头一看,见李昶从怀中取出一枝小箭,两手一扳,“喀喇”一声脆响,箭折,白羽飘零于地。

  仙人柱后面是一片桦树林,顾澄扶着树干在草丛中挪动,他探知距自己左七步右十步处各有一人埋伏。只是眼下他们都注目于李昶身上,倒也没发觉顾澄。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往李昶那边瞟上几眼,见火老身子摇晃了一下,指着李昶的手颤,道:“你,你,我原想你过了二三年,也该想明白些了,可你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前面有一道坡坎,顾澄先探了左足下去,觉得尚坚实,方才把重心移了过去,但右足马上陷进了一团腐泥之中,他用力拔脚出来,却身不由己地往前一扑,重重摔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怒吼之声,也不知是李家五老中的那一个。“李昶!打你一出世我们就抱着你长大,一点一点地教你武功。我们几个老家伙这二十多年的心血都用在了你身上。你好,你你,你要走是不是?把这一身武功给我们还回来!”

  埋伏的人警觉了,提剑冲了过来。顾澄从地上滚起来,闪到一棵树后头。那人的剑一绕,就转到了树后,当心而刺。顾澄浑身上下一丝气力也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对着他的眉心扎下。

  李昶道:“昶儿不孝,武功如今于昶儿是无用之物,请叔爷们取了回去,昶儿绝无怨言!”

  顾澄闭目苦笑,看来自己的这条性命是要待在这里了。突然那人身子一僵,剑贴着顾澄的左腿侧捅进泥土,然后整个人就倒了下来,在顾澄身上。顾澄将他从身上推下去,有一双干瘦结实的大手将他拉了起来,小声问道:“澄儿,是你吗?”顾澄了好几口气,一时答不上话来。“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很重?”惊慌急促的声音贴近了,顾澄看清了眼前的苍老的面孔,蓬的白发和重重褶子后面黄浊的眼睛。

  那是九歌剑客。

  顾澄自幼父母双亡,师父爱抚如亲子。一师父取出书信,告知他身世来历,之后便是万里风尘如霜,他见到已垂老犹自不甘的爷爷——九歌剑客。世上惟有的血缘之亲相拥而泣,声声哑哭使得他心若刀绞。夜中一灯如豆,爷爷让他发誓,今生今世必要灭了李家,以慰他卅年流离,一世凄苦。那一同浴血战过的黄昏,齐声高歌后的月夜,在这家门世仇中一点点没去了,化作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笑意,窥匿于李昶的身侧。九歌剑客当年因为世仇与李家对决,失败后被迫立下毒誓契约,此生永不得过黄河一步,他的后人永不可向李家寻仇。因此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着可以迫李家放弃当年约定的法子。而这个法子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九歌剑客发觉了。于是才有如今的顾澄蹑踪而来。顾澄练过一点九歌剑客的武功,只是从未在李昶面前用过,谁和黑手不过几回,便被她发觉了。黑卫却又清楚当年九歌剑客与李家的一段恩怨,便认定了顾澄别有用心。

  “我没事,爷爷!”顾澄答道。

  九歌剑客一把拿上了他的脉门,低声惊呼道:“绝脉指?澄儿,你怎么会被黑卫给伤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澄有气无力道:“不要紧!小息应该晓得治法,我回去再找她。”

  九歌剑客拧在一处的眉头方松开了,道:“也是。我们走!”

  九歌剑客背了顾澄悄悄穿行于草木之中,他年纪虽老大,可一身武功显然并未荒废。这一路行来,李家的埋伏暗哨没有一人发觉他的行踪。突然眼前火光大亮,李歆严身侧一下子点着了数百火把,光焰照在李歆严身边的五名老者和十多青壮男子身上。这群人个个披着精致的皮裘,远远看去,素雅的毫芒在焰光中闪着水波似的光,拥出一张张肃穆的面孔,人的清贵之气让这荒山野岭顿时恍若御园皇苑。顾澄不由叹息:“果然是李家!”

  “单单是武功这么简单的事么?李昶,要是你狠,你就剖骨还爹,割还娘,我们便撤手一走!”一名老者喝道。李昶猛然抬头道:“风叔爷,你话当真?”说话间那柄夺自李旭的剑一扬,一道白晃晃的锐光便往他腿上劈下。这一剑又快又狠,全然是对着仇敌拼命的势头。众人齐齐惊叫出声。黑卫站得最近,劈手去夺。

  李昶好似早料到她的举动,贴地平飞三尺,左手一勾一转将黑卫的招式封挡在外头,剑式不变,依旧斫下。那风老已抢上前来,两指如剪,要夹住那剑。可这时黑卫身子一转正背对着他,他胼指如刀,向着黑卫的命门上点去。黑卫显然是发觉这暗算,不由恨声一笑,双手回绕,便攀上了风老的两指,两下一绞,眼见便要将指骨折断。李昶大惊,也不及自残了,剑松手下,将黑卫一拉,左手成刀切在两人错的手腕上。两人分别闷哼一声,松开手臂。黑卫极恼怒地喝道:“李昶,你别作戏了!”

  另有一名老者将风老拉开,喝道:“五弟,少任,干嘛和小你两辈的侄孙媳过不去!”这话一出口,黑卫怔了一下,盯着那老人看。李昶趁她这么一怔,抓紧了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弹,问道:“云叔爷,您…”

  “咯咯咯…”背篮里的小家伙见了这么多人,却不怕,反倒大声笑了起来。甜甜的笑声回在空空的山岭上,李歆严手中的烟锅不觉垂下,一些火星烟末从里头倾了出来,化作白灰散于风中。李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喜是怒,神色都十分古怪。

  “是你的孩子?”云老笑容可掬,整齐的白胡子轻轻地颤动,道:“看看,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抱回来给我们几个老家伙瞧瞧。娶媳妇是好事,为啥不说一声就跑掉?一家子这么远找来了,你倒好,一来就打呀杀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快快,把孩子抱过来瞧瞧!总是我们李家的长孙吧!”

  “你给我住口!”黑卫想要从李昶手中挣脱,挣了一下没有挣动。她面上有一丝恨到极处的笑意,道:“我的儿子,与李家有什么干系。李昶,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跟我说,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我不知道!”李昶抓着黑卫的胳膊,大声吼道。他死死地盯着黑卫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能驱尽黑卫眼中的那些生疏和冷漠。“我们定然走了什么风声,这种事总是难免的…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李昶越说越快,可声音也愈来愈慌乱。

  黑卫慢慢地摇头,打断了他道:“我们已经够小心了。事先连一点点迹象都有,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李昶,我真的很想信你,可,可我没法相信…”她的眼中有一些水雾浮了起来,道:“李昶,你放手!你放手!”她声音哽咽,好像再说下去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就放我们娘俩一条生路,如何?”

  李昶的手捏得紧紧的,用力地把她的身子一带,让她的面孔向着自己。神情非但不见往日的温文,甚至还有几分凶恶。“这是你一直在想的事,对不对?你其实一直在后悔,一直在盼着能抓到我和家里联系的把柄,便好有借口回去当你的盟主对不对?”

  “胡说!”黑卫被这两句话问得一怔,也吼了回去,可那声音里却好似透着点心虚情怯的味道。

  “若不是这样,你为何不肯好好听我说几句话!却急着就认定了是我透出了消息?这些年来,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难道便没有半点主意?”李昶显然是有些发怒了,他面色涨红,指头捏得格格作响。顾澄觉得他再这么捏下去,黑卫的骨头都要被他生生折断了。

  黑卫缓缓垂下头去,轻声道:“是,是我自己疑心太重。可李昶,我为了你把什么都不要了。我就像是把倾家产业都押在了一门的赌客,只消这局一输,便再也没有了翻本的机会,叫我如何不怕,如何不疑!由不得我不多想想最坏的情形,越是想,便越怕成真。这样子提心吊胆,反觉得若有一你真成了负心之人,倒叫我解了,总之最坏也不过如此!”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

  顾澄侧头伏在九歌剑客的背上,黑卫的面目在树干间时隐时没,火把余光不时扫过她的面孔,那面上是信与不信间的挣扎。临走前与息红鹊的对话出现在耳畔…

  息红鹊道:“顾大哥,你得帮我把大姐找回来!”

  他那时本来就是领了爷爷之命一路随李家众人北上的,却不愿透给息红鹊。便道:“小息,你大姐她既然一心退隐,便不要打扰她了。你真心为她好,就该让她由着自己的意愿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息红鹊重伤之下的笑容极是惨淡,“她已永不可能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了。”

  她扶着窗棂勉力站起,看着遥远天际道:“她若是十六七岁,若是没有经过这些年的事,那我便会祝她能过上天下每个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日子。可…她已不是十六岁了!虽说我老早就瞧出来她和李昶有些情意,却没料到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还会干出这种事来。她真干出来了,我也服她狠得下心。可她真能快活么?她被人骗过害过,也害过骗过别人。十多年的江湖岁月不是白白过去了的,这颗心已经染了太多颜色,多得连她自己也洗不去了。像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得计较一下,什么人都得猜疑一番,这毛病已经深深地种到心里面去了。放开手上的一切,把下半辈子的福祸悲交给旁人掌握,她会害怕的!每一丝眼前的欢乐后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时时刻刻怕这点温情就如泡影般散了…顾大哥,你说这日子还能快活得起来么?”

  顾澄觉得她那时的目光已经透过了这万里的江山和数月的时光,一直看到了此时此地。

  “不用作戏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歆严猛然发了话,“我告诉你我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李昶和黑卫齐齐抬起眼望着他。歆严手上突然多了一点亮晃晃的东西,五指一抖,那事物便化作一道银光,划破通红的火焰,落入了李昶的手中。

  顾澄小声叫道:“爷爷,停下停下!”九歌剑客道:“我们得快些走,要是被他们发觉了那可就…”“停下,停下,”顾澄叫起来,“那是血眼鹊簪!”

  李昶手中执着的,确实是息红鹊的血眼鹊簪,顾澄失落在骆马湖边的血眼鹊簪!想来是李家人在骆马湖边拾到了,却于此时亮了出来。“我们是跟着鹞鹰七杀来的,还拾到了息红鹊的血眼鹊簪,不知卫盟的残兵败将到底来了多少。你以为李家少不得你这么个宝贝,非得合家跑来求你回去么?我们不过是要斩灭卫盟余,又怕你这笨蛋让人稀里糊涂地利用了而已!你再不成器,终归是我李家子弟,你可以不认我为父,我却到底不能不念着你这个逆子!”李歆严重重地呼了一口白烟出来,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冷诮。

  银鹊眼中朱丹已失,黑的,像盲人的双目,漠然呆板地盯着李昶。李昶的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执着簪子的手微微发抖。他问道:“羽儿,这是真的么?”

  黑卫一笑,笑意似比这寒岭的夜气还要冷上几分。她道:“前些日子你们已经攻下了卫盟的总舵,得到这只簪子又有什么出奇?”

  “那你敢说你没有见过沈青鹞么?”李歆严厉声问道。

  “我见是见了,可…”黑卫还想说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愧恨,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面,怎么也吐不出口来。

  “你把他怎么了?你快说!”一个人冲到黑卫的身前。那人声音好耳,顾澄却一时没有想起这人是谁。直到黑卫怒喝一声,身子如魅影般一飘就贴近了那人,他方明白过来:“这是沈青鹰!”

  黑卫腾空而起,掌掌向着沈青鹰击去,沈青鹰每接一招便退一步,转眼见退了十余步。黑卫声声清叱,借着他反击之力在空中盘旋不落,如一朵毒云笼在他头上,迫得他无处可逃。那沈青鹰再退数步,终于不支倒地。黑卫一爪眼见要抓上他的腹部,已有两名李家好手一左一右抢上。那两人功力当逊五老一筹,不敢空手与黑卫对敌,此时长剑便已出鞘,舞成一团雪花,将自己与沈青鹰护住。黑卫手指虚弹两下,两柄剑顿时慢了下来,黑卫袍袖一裹,眼见一柄剑就将为她所夺,风老却已一掌击了过来。两人在空中对了一掌,火老从旁再度攻上。黑卫心中再有气,面对火老与风老联手夹击也不得不缓上一缓。这一耽搁,那先前两人已将沈青鹰抢了回去。

  沈青鹰却不肯走,在那两名李家好手掌中挣动不休,喝道:“你把我兄弟怎么样了?你说!”

  黑卫左击火老,右挡风老,口中喝道:“你也敢问他的下落?他若是知你在此,你只怕已保不住项上人头了!卫盟无数的血债等着你呢!”

  “哈哈哈!”沈青鹰狂笑。他突然生出一股大力,从拉着他的人手中身出来,指着黑卫斥骂道:“卫盟?你也配说这三个字!是,我是杀了韦白鹤,可毁掉卫盟的人不是我,自你投到李昶怀中以后,卫盟就已经被毁了!”

  黑卫袍袖带风之声呼呼作响,黄影所至,二老不退开一步。黑卫又扑向沈青鹰。“看我取你狗命,你在九泉之下敢去见他们么?”沈青鹰此时也拔剑在手,如疯似魔的向黑刺一气,他双眼通红叫道,“怕是你没有面目去见他们!你到底把我的兄弟怎么了?”

  黑卫听到这句,不由呆了一呆,手上略慢,那风火二老便又赶了上来,四只掌影契合得天衣无。黑卫一指弹上沈青鹰的额头,哪知他全不让避,长剑上挑,直刺黑卫的喉头。

  这全不顾性命的一招倒让黑卫有些措手不及,她挥袖裹住风老的拳头,将他整个人带动往剑上撞去,可这一下却让左胁的破绽给了火老。火老挥拳攻了上来,此时却听得“呜”的一声,一枝小白羽箭飞向火老。火老不得不避。黑卫也一脚踢了过去,正中沈青鹰的手腕。风老趁此机会从黑卫袖中出手来,反手抓住了她的袖子,两下里一扯,一声裂帛之音,那袖子顿时被风老抓破了巴掌大的一块,如深秋中的一片枯叶在空中飘落。

  黑卫本可以再加上一脚结果沈青鹰的性命,可是与他目光一接,却又转开了双眼,吐出一个字来:“滚!”沈青鹰深深地盯了她一眼,捂着手腕踉跄退开。

  火老却气极道:“李昶,你竟还帮着她!”

  “沈青鹞他们是来找我回去的,可我没有答应,信不信就由你罢!”黑卫说这话时,也不看李昶一眼。

  李昶却上前拉开她手掌,将鹊簪进掌中,道:“我信!”这话一出,四下寂然,只有火把的“毕剥”之声。李家人先是吃惊,接着面上一个个出鄙夷的神色。黑卫愕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李昶眼神凝定地望着她,面容整肃,缓缓道:“只要你说的,我便信。可惜,你却不能如我一般!”

  黑卫一时眼泛泪光,紧紧握了李昶的手道:“是我不好!”“我们走!”李昶携她面对李家人道,“各位长辈和兄弟见谅了!”

  九歌剑客狠声跺了一下脚道:“卫报复只怕是不能了!”顾澄却舒心地合上双眼,心道:“小息看得准黑卫,却看不准李昶。或者真是非得这名门望族中出来的人,出身优越,少历艰险,方能这般襟坦地说一句‘我信’。”

  九歌剑客最如意的算盘是既能要回当年誓书,又可卫出来。便可让李家多一个大敌,自己增一个盟友。而息红鹊也要顾澄将黑卫找回来。因此,他对李昶和黑卫说了一些话,都是真的,却都不全。他告诉李昶黑卫与沈青鹞会面,却没有告诉他黑卫杀了沈青鹞;他告诉黑卫李家的人来了,却没有告诉她漏他们行迹的是九歌剑客。本来是指望能让他们两人生出误会,可看来是不能了。顾澄心头一松,好似放下了一块大石。

  “李昶,你要死要活不关我的事,可这女人却是我李家大敌,断不能容她走了!”李歆严两道苍眉紧紧锁在一处,右手轻挥。他身后站着的人缓缓散开,无声无息间已自错落成势,长剑一柄柄出鞘,给暗夜之中的山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泽。

  李昶和黑卫对视了一眼,无穷无尽的心思好像在这一眼中已说得明白。他们向前迈去,两人的步伐正正相合。这步步踏下,整个夜都似被他们带动了,火光伏低,飘摇如残缕当风。四下里的气息凝结了似的,连寒枭饥兽之声也自不闻。李昶与黑卫避开了李歆严和五老所在,他们走向之处,大约是几个李昶的兄弟辈。气机所至,几人无不现出战栗之。他们每走上一步,李家阵势中便有人不得不动上一下,那看似天衣无的剑网略有变化就显得薄弱了起来。

  眼见他们已经走过阵势近半,一名李家子弟着实是避无可避了,虽说二人距他尚有五步,可他颈上肌肤动,就好像一柄无形的长剑已抵在了他脖子上。他手上之剑颤抖,面孔阵红阵青,终于大喝一声,胡乱对着黑卫刺了过去。这一剑毫无章法,黑卫伸手便挟了过来,只是剑阵一动,已有两柄长剑分刺她期门、关元二。她取剑在手,剑尖一抖,嗡嗡作响,似蛇舌生叉,分刺二人。李昶那边也剑作轮转,碧波似的剑光一圈一圈地涌了上来。

  李昶显然对这阵势极,由他带着路,黑卫与背对着背,将孩子的背篮护在当中,进退趋避间几如一人,绝无空隙可钻。李昶依旧只是空手,或拍或点,不时有一柄柄长剑手而飞。失剑之人闪避,自然另有武功更高的替换上来,如良的机括转动般纹丝不。黑卫手中一柄剑使得看不清形影,仿若时令一下子退回去二月,漫天琼霰簌簌而落。而舞得再疾,就如烟雪般昏暗一片,剑下之人晕头转向,无从抵抗。不时有血从剑影中溅出,而旁边的人来援每每也都迟了一步。李昶听着声声惨叫,眉头略略一皱道:“羽儿,蓄着点气力,这才刚刚开始。”黑卫听在耳中默笑一下,手上略缓,便有两人从她剑下抢出一名口鲜血淋漓的青年人。顾澄身在局外看,觉得他二人所向无人可敌,只是剑阵似一个巨大的漩涡般将他们渐渐往内卷去。顾澄看得出来,这阵形一动,所困之人必然会被慢慢带到中心,而那中心之地正是尚未有动作的李歆严和五老。

  九歌剑客也被这一场酣斗给吸引住了,迈不开步子。他放下顾澄,爷孙两个看得目不睫。九歌剑客道:“你看他们两个可走得出去?”

  顾澄扶着树干勉力踮起脚尖道:“我看,他们眼下是占着上风,可这阵势本就是为了消耗二人气力的,用处其实不大。再说李家真正可与他二人相抗的高手都没有动,悬!”

  “那你说,他们必败无疑?”九歌剑客问道。

  “不,我倒是觉得他们一定可以逃走!”顾澄道,“这剑阵排练得如此良,必然不会是这两年中新研习出来的,李昶就算是没有见过,也必知其义理。他既然顺着剑阵往里头冲杀,那就是一定有破此阵的法子!”

  九歌剑客捻须而笑,道:“你倒是对你的朋友极有信心呀!只是,在我看来,就算如此,他们也必败!”

  顾澄一惊问道:“为何?”

  九歌剑客一指李昶道:“你看他到目下为止,可有伤过一人?”

  顾澄一听便明白了九歌剑客的意思,道:“李昶他是有些念旧,可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念旧已足够了!”九歌剑客森然道,“在这生死关头,他还念旧,更要紧的是,他还让黑卫也束手束脚,那是自取灭亡!”顾澄心道:“你没和黑卫为敌过,这女人狠起来,是六亲不认的。李昶若能拦住她,那才叫见了鬼!”他不想和爷爷争吵,便没有把话说出口来。

  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时辰,已渐渐看不到李昶和黑卫二人的身影,他们显然已深入阵中。顾澄道:“爷爷,我们上树去看。”九歌剑客点头,提着他跃上一株高树。此时居高临下,所见又大不相同。那剑阵依旧如飓风一阵盘旋,可风眼却渐渐偏离了李歆严与五老所在,被李昶与黑卫二人带着不知不觉往一边树林转去。顾澄一想就懂了,这剑阵极严谨,无法轻易破去。可李昶与黑卫功夫远高于这些布阵之人,李昶又深明其理,便在剑阵交接之中略略拨动走向,积少成多起来,阵形运转方向便有了差错。而一旦剑阵被到树从中去,那么便再也不能成阵。

  李歆严似乎也发觉了这点,他在从人手中接过烟锅狠了几口,和五老商议了几句,又招来了沈青鹰,七人点了点头,突然散开于阵中。好似几滴水溶于江湖,饶是顾澄居然临下也无从辨明他们去向。整个剑阵依旧被带着往右翼树林而去,黑卫突然与李昶在空中互击一掌,借这一掌之力冲向树林,手中收敛已久的剑光遽然暴涨。其势所向,剑阵如水劈开,李家子弟的剑芒泡沫般消失于黝黑的树林边缘。正当黑卫就要冲出剑阵之时,森的林木间突然有一点红星划过,这般淡得全无一丝火气的红痕却切断了黑卫掌中剑光。顾澄看在眼里,觉得那好像是一道咒符封住了将要腾云跃海的蛟龙!

  拦在黑卫面前的,正是李歆严!突然一声啸鸣,李昶终于出了怀中玉笛,玉笛一掠,将透心而来的数剑挡去。三支白羽出,两名李家子弟倒地不起。李昶终于也不能不伤人了。这两名李家子弟一倒,风老、火老和雷老便出现在他面前。李昶口上碎帛飘飘,适才当是生死间于一发。顾澄方才专心看黑卫那边了,全然没有留心李昶是如何与三老手的,但想来他们定是藏在了剑阵之中,暗施偷袭。

  这时的情形是,黑卫若是能先一步杀了李歆严,那二人便能冲进林子里,李家再也休想拦住他们。可若是李昶不能将三老阻挡住,由他们合围起来,便是前功尽弃。黑卫左手捏起剑诀,有如凤头,剑诀一成,剑身时圈时抖,清不绝。顾澄好像看到剑上的无形剑气在奔涌着,化身为翱翔九天的彩凤,羽翼一举,清风扶摇,凤喙正对着那点红光狠狠啄下。李歆严手中的烟锅连换了七八种招式,却都封不去这等矫捷的剑式。林子里又有数道剑光奔出,可却离得远了,眼见已赶不及。

  李昶似有所觉,回头一看,不由大惊,叫道:“羽儿,他是我爹!”这一声听入黑卫耳中,她本已挑开了李歆严的烟锅,正刺喉而下,可终于略为迟疑。李歆严的烟锅手冲黑卫的面门飞去,黑卫见他弃了武器,不免有些轻敌,便将剑收了回来,想挡开这一击。可那烟锅在空中突然炸开,顿时火星四溅,青烟弥漫。一道如烟的剑影悄然潜入,已刺上了黑卫的左。黑卫左手双指当心一夹,“喀喇”一声,剑影中折。黑卫贴地一滚,想是晃得厉害,那背篮中的孩子又开始放声大哭。待她落地,顾澄才发觉她的左臂上已开了一道口子,血水涌了出来浸红了她的皮袍。李歆严飞身后退,手中已是空空如也。

  黑卫方才留情却受了伤,不由恚怒,再也顾不上这人是李昶之父。黑卫趁他没了兵刃,一时又无人来援,剑身已近了李歆严的印堂。这时数十把长剑一齐奔黑卫而去,却定是赶不及了。火老吼道:“昶儿…”他只来得及叫出两个字,那一刺便已抵上了李歆严的额头。

  这时却有笛声短促,似一把杀气纵横的匕首破鞘而出。顾澄尚不觉得,可黑卫身子却应声摇摆了一下,几至于倾倒,好像背心上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她这一晃,那云老电老双双赶至,剑光织成网,将李歆严护在身后。李歆严却不退,疾出藏在裘下的短剑,直奔黑卫的膻中而去。三剑齐出,罩住了黑卫上身的要害。

  黑卫这时却没有专心应付眼前的李家三大高手,她猛然抬眼,气怒狂地直盯着李昶。火光下,李昶的瞳仁中晃动着张张面孔和道道锋刃,笛子从他边滑落。他双颤抖,神情恍惚,仿佛不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这时,突然有一道淡淡的剑光出现在黑卫身后,是许多赶上来救援李歆严的长剑中的一把。那剑光太不起眼了,就像正午烈下一支小小的线香。可这时,黑卫正是心神大,身形停顿,她手中长剑尽力挥出去挡开三道破空而来的剑气。偶然未察,这细弱的剑光就鬼使神差地欺近了黑卫。

  “哇!”婴孩的啼哭声吓得顾澄一哆嗦。黑卫回头,她身后是李旭,李旭的长剑刺在了背篮上,他惨白的面孔、无神的眼珠分明在哀求:“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顾澄觉得刺骨的寒意从他周身每个孔中涌进,通犀心眼被汹涌而来的恐惧打得支离破碎,一时间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黑卫飞快地腾空跃起,连翻好几个筋斗后停在了一个略空阔的地方。她解下背篮,背篮本已被劈出口子,经她大力一扯,木板整个裂开,血线从中出老高,直打到她的脸上。这一剑没有刺到孩子的身上,孩子身上穿着乌冰蚕衣——这一剑正正剖开了孩子颈上的血管!

  黑卫急用指头按住,可血水立即就将她的手掌没过了;她连点颈上道,鲜血还潺潺地涌;她剑光一闪,割下衣襟,将伤处系紧,但顷刻那布带就化作鲜红。孩子乌黑的眼里泪水汪汪,还不明白为什么身受这等痛楚,但脸蛋上的血眼见着褪去了。山坡上只有她一人在忙活不休,整个剑阵都停了下来,众人似中了定身法术一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天地寂寥,寒意刺骨,万物此时都似失去了生机,只余下孩子越来越乏力的哭声,那么无助的,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李昶身子猛晃,几扑跌于地,方正了正神,就冲着黑卫奔去。可他尚未跑到黑卫身边,哭声已绝。李昶整个人僵木在地。

  黑卫按在伤口上的手一顿,这一顿如许漫长,顾澄觉得她会永远永远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化作石像。不,不如说是他希望如此。这山坡上的每个人都希望如此。虽然黑卫的报复与他毫不相干,可他也有些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他心头突突地跳,却听得九歌剑客兴奋地拍了一下树干,着力压抑却又极畅快地笑道:“成了!黑卫只要活下来,定会与李家誓不两立!天助我也!”

  黑卫将透大半的狐皮扔掉,这无比珍贵的皮裘在她眼中有如废纸。她无限爱怜地拍着孩子,口里哼着模糊不清的儿歌,拉开自己皮袍的襟口,将他裹了进去。就好像他只是玩累了,刚刚睡着一般。黑卫抬头,面上一行鲜血缓缓淌下,似乎是眼中泪已尽,血正旺。她的眼光从失魂落魄的李昶脸上掠过,茫茫然如在梦中。那眼神骤然一偏,余光瞥见了李旭,顿时化作一柄呼啸将出的凶剑!

  “旭儿!快来!”云电二老和李歆严齐声相呼。也不必他们说话,李旭拔腿就跑。黑卫厉喝一声冲了上去,此时另外三老也跑了过来,沈青鹰道:“七情绝谛!”这七人剑光绵绵不绝地拦住了黑卫的去路。黑卫双目赤红,剑势如霹雳大作,可那七情绝谛阵中的剑光就如漫空云霓,去而复来,绝无破绽。顾澄心道:“看来沈青鹰将七禽绝谛阵教给了李家,改成七情绝谛阵,而李家人已参悟了这阵法!沈青鹞的武功与沈青鹰相略,而李歆严和五老却远胜那几名鹞鹰。黑卫自己都说,若是沈青鹞将另寻个人补齐七人之数,练成剑阵再来找她或者就可以杀了她,看来此言倒是一语成谶!”黑卫这时心痛死,用剑虽厉,却章法大,不一会儿时辰,非但没有冲破七情绝谛阵,自己身上反而又多出几道口子。

  顾澄刚想:“难道黑卫便会死于此处?”便见清又起,那凤动九天的一招再度出手。这一招显然极耗功力,她此时用来气势已远不如方才。虽说如此,七情绝谛阵也不得不略避锋芒,他们收拢了剑圈,只加意护住了李旭。黑卫这时略可身,却不再看躲于七情绝谛阵之后的李旭,反向着山坡上的杀去。她奔行得几不沾地,好似陆地飞升一般,顾澄只见得一团白炽的烈焰,专往人群密集之处滚去。

  “啊!”“救…”一名名李家子弟身子高高腾起,重重落下,赤红的泉在空中错,无数惨叫声不及出口便被生生斩断。李歆严了悟到黑卫的用意,大叫道:“快!拦住她!”

  他们一路追去,足下踩着滑溜的血水,李歆严好似要赶上她,剑却撞中了一名李家子弟的尸首,他悲呼一声,双目裂。待他放下这尸首,黑卫已奔出老远。风老和火老迫近了黑卫,黑卫身影如魂魄般一扭,就从他们双剑夹击中逸出了。二老剑势收不及,双双刺入一人身上,他们齐齐叫道:“晧儿!”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在他们剑上挣扎死去。

  黑卫专一寻武功较低微的子弟杀去,当真是所向披靡,一个个人倒下,火把落地将熄,似是红东升,星辰暗淡,不复可见。七人追在黑卫身后,却只能是追在身后,那七道高涨的剑芒总是与她差着二三步,再也不能拉近。有时好像刺中了她,再看时却只是她未消的残象,倒好像是瑞光彩环护卫于她身侧。不多时,数百火把只余下了稀稀落落不足百支。那山坡竟是站得人少,躺下的人多。顾澄看出来,她是有意带着七人在这山坡上大兜圈子,其实还是打算转到李旭那里去。武功较高者纷纷结阵自保,而武功低微者便是结了阵也无从挡她一剑。她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何处可破,何处不可,这般奔行下来,竟无人能略阻她分毫。李家高手眼睁睁地看着子弟死在面前,气恨得发狂,一身气力却浑无用处。

  一人被黑卫断去喉咙,顺着山坡滚了下来,直至撞到了李昶腿上,方才停下。那人看到了李昶的面孔,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李昶的袍角,呻道“大公…子!”他头一歪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血水立即将李昶前襟下摆染泅红了好大一片。李昶低下头去看他,面上的肌动了一下,挽起他道:“小笛?”声音有如梦呓。顾澄认识这人,他是李昶的书僮,自幼服侍李昶。

  云老不再追黑卫,径自冲到李昶身前,他发如草,面上血痕斑斑。这片刻杀戮让他看上去行将就木,似乎老了数十岁。他“啪”的一掌打在李昶的面上,李昶的面孔顿时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李昶迟了一会儿才抬手抚着面颊,眉头紧皱,愕然望着他,好像还不明白为什么挨了这一巴掌。云老握紧了李昶的手喝道:“拦住她,拦住她!你想让李家人在这里死光么?”李昶晃了几下,他摇晃得如此剧烈,以至于顾澄疑心他的骨架马上就会散开了,但他终于缓缓地举起笛子。

  笛声绵如丝,切切如语,千萦百折,犹自不绝。一时间,连这山岭中的血腥气都似淡去许多,风声也柔和了起来。那调子轻轻巧巧地转折,像是精心纺出一透亮的雨丝,这雨丝千条百缕地散于风中,飘摇不定,却是无所不在,无处可逃。终于有一沾上了黑卫的身子,又是一,再有一。似撞进了一张柔韧的大网,黑卫身法不知不觉就有些涩滞,好像终于倦乏困顿了,忍不住要停下来歇息片刻。

  她猛然嘶声长笑,笑声有如神兵破天。顾澄耳膜刺痛,觉得耳中已淌下血来。他不及去捂耳朵,只能即刻运功护住心脉。九歌剑客身子一歪,差点就从树上跌落。她这一笑,又有好几个功力较差的李家子弟不支倒地,可她的动作也不免慢了下来。一名李家人临死前犹自一把抱住了黑卫,黑卫没能闪避得及,步下一顿。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李歆严终于追了上来,一刹那间,二人剑十余回合。李歆严这时也打红了眼,全然是拼命的架式。黑卫与他手,便无力长笑。笛声此时犹是委婉,顾澄虽不是李昶功力所向,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黑卫极力振作,可招式递出手去,还是有些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五老和沈青鹰接着就赶来了,七情绝谛阵再度布成。

  李昶却在这时放下笛子,空中似揭掉了数层轻纱,豁然一亮。黑卫眼睛掠过了七支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长剑,掠过了七双盈杀机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李昶,问道:“你吹呀?为什么不吹了?”这话鬼气森森,顾澄身上不起了些皮疙瘩。

  李昶像是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心平气和地道:“父亲,你们放开阵法,让我们走!”

  “你说什么?”李歆严听到这么荒谬的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火老暴怒,“她杀掉了你这么多的兄弟,族人…”

  “可你们杀了我们的儿子!”李昶打断了他,眼神中无一丝波澜起伏。“况且是你们打上门来的,我们并不曾想去招惹你们。”

  “你真的疯了!你你…这魔女手上沾了你亲人的血,你真的还能与她同共枕?”李歆严已怒到极处,却反而平静了许多。

  九歌剑客吐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黑卫决不能再回到李昶身边了!”顾澄想:“爷爷真是老了,将那么多复仇的指望寄于旁人身上。”

  李昶双眉一振,面上黑气大盛,道:“若我的云籁传声是向着你们去的,你们自问可以走过几合?”

  此言一出,七情绝谛阵中人都不由有了几分惧意,他们清清楚楚地晓得,这绝不是什么恐吓!

  “且慢!李昶,你且慢为我作主,你还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走呢!我若是死在此地,那么这阵中的几个人,”黑卫的剑尖逐一指过七人。虽说她剑上全未凝气,可被指到的人还是忍不住退缩半步,“还能有几个活下来?”

  “我们走吧,羽儿!”李昶的喉音非常地温暖,好像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二人相拥而立。“你看天都快要亮了,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可看了,你不困吗,我们回去睡吧。明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我再为你吹一曲。你还记得我们在百雀阁的初次会面吗?那夜扬州星辰空,你在星空下翩然起舞。我本来是有心试探你的,可是只看了一眼,就已经醉了。我心里发颤,我想我已经完了,这世上怎能有这般清灵的女子?我明明白白晓得你是我家大敌,可那时就再也顾不上了。还记得我们逃出来的那天么?你枕在我臂上痛哭,从我手臂上咬下一块来,你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那时我想,我若是能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又还有什么可求可盼的,便是受着最恶毒的折磨也不枉了。”

  黑卫充血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好像她也回到了昔日的恩爱情意之中,面上现出些悠然之意。她说起来话来已然有些怯生生的:“可…我做的东西难吃死了,只怕天下最狠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你做的菜怎么会难吃呢?羽儿,我们不要管别人的事了,我们走吧!我有好些天没有为你伴舞了,我又想出了一支曲子,你不想听么?”

  这些话要是平让顾澄听到,一定恶心得想吐,这时却不知为何觉得着实动人,以至于他鼻子都有些发酸。可九歌剑客却在一边冷笑道:“云籁传声,好厉害的云籁传声!”顾澄方猛醒过来。

  “别…说…了!”黑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每一个字都好像重逾千钧。她一咬嘴上顿时涌出血来。黑卫垂头看了看袍子里的婴孩,眼神一厉道:“我的宝儿呢?他就这么死了吗?”

  李昶一时语,这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方艰难地说出话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说这话时,他侧首望天,都不敢看黑卫一眼。

  “哈哈哈!”黑卫大笑道,“是!你还会有其他的孩子!还会有成群妾,只要你活得过今夜!”

  “你到底要怎样呢?羽儿!”李昶也不像在恳求什么,似乎他此时所做的事已经全无意义,只是数十年所受的教养深入骨髓,使得他无从逃避。

  “我要的很简单,李昶!”黑卫长剑一指,正对着闪躲不及的李旭,道,“你去杀了他,我就走,再也不杀你李家一人,如何?”

  李昶摇头,那摇头的动作也是极呆板的,道:“他是我亲弟弟!我母亲四十岁上才生了他,爱逾性命!”

  “爱逾性命?是的,很对,没错!我爱宝儿确是远胜于我自己的性命,更胜于世上所有人的性命!亲弟弟!是呀,亲弟弟!”黑卫凄厉之极地笑道,“青鹞他十岁起就跟着我,他何尝不是和我的亲弟弟一样,可是他想要伤了我的宝儿,我就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果然是这样!”沈青鹰大叫起来。几乎就要出剑,可见李歆严眼睛一瞪,他终于强忍了下来。

  “李昶,自打决心跟你走,我就什么都不要了。鹤公待我如生父,可我害死了他,青鹞敬我如亲姐,我亲手杀了他!而你,而你,你终于还是李家的人,是不是,李家人的性命在你心目中,到底比我、比宝儿要金贵,是不是?”黑卫眼中晶晶地亮,言出锐疾如箭。

  在这样的质问下,李昶着实说不出话来,却又不能不说。好像只是随手抓起一面盾牌来抵挡当来的强弓利箭,他慌忙道:“可,可我没有要你杀了他!”话方一出口,他就死死地闭上了嘴。

  顾澄心道:“完了!这话实在错得不能再错!”

  果然最后一星亮光也在瞳子深处敛尽,黑卫眼中世界骤暗了下来,她跌脚狂啸道:“好!你说得好!”她的手在头上一抓,帽子随着一张面皮整个落了下来,一头长发如风般动,肆意飞扬。

  见势不妙,李歆严喝道:“杀!”七剑齐出,黑卫的足尖在沈青鹰的剑上一蹬,高高飞起。李歆严和风老的剑一前一后挨上了她的身子,那黄皮袍被整整齐齐地剖开,蓬草似的黑纱从中挣出,似是飞蛾破茧羽化。隔了多年,终于又见到了这样的黑衣黑发!与夜浑为一体的漆黑,高高扬起的纱衣长发,在空中急旋,像天下剧毒魔血汇积的池中的一枝莲花,绽开了重重花瓣。乌亮的莲瓣中托出一枚惨白的莲蓬,那是她的面孔,白得全无人,可却美得令人屏息。在那样急速的旋动中,顾澄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两滴清泪在她的面颊上滑落,泪水莹然,反出金灿灿的一点明光,好像是花绽时雨点颤落而下。这一点光明瞬时敛去,顾澄觉得整个人世已沦入了鬼域。她略略地垂头,婴孩稳稳当当地系在前,于是她放心了,嫣然一笑。

  顾澄眼中看着这一幕,想道:“她果然还是走上了回头路!”顾澄骆马湖畔被黑卫击中那一刻,他就想,黑卫还是那个黑卫。她的心机,她的武功,一样都没有变过。

  记得息红鹊曾说过:“若大姐待你如上宾,那就罢了。与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全天下与他们为敌,也不过是轻风掠耳,就是当下他们都死了,还可以约定来生…那便是真是回不来了。可若她一见你就要动手——顾大哥,小心她的绝脉指,这两枚赤情丸你留着——这便是说,她心里害怕,她不相信自己和李昶真是情比金坚无可动摇,她惟恐外头一点点波折便会把她的姻缘给搅了!这样的话,那她迟早都会回来的。只有赤子之心尚未泯尽的人方可无恨无悔地相爱,顾大哥,我大姐她不成了,我…也不成了…”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也不能为我这样…”顾澄想:“有了这样的比较之心,争斗之意,那这段情意也就不过如此了。黑卫呀李昶,你们以为撒手一走,就可以退隐江湖么?你们退得出人世的江湖,退得出心里头的江湖么?”

  李昶重又横起笛子。笛声吹出的月之下牡丹花下的一声声腻语,只是反反复复几句,可已有千万种的情思令人心醉神

  恍惚中岁月倒退回了好几年,又是暖风月下的江南,又是瘦西湖畔莽撞轻佻的少年。又是这样的魄离之舞,这样的凄断之音。异的莲花在凛凛空的剑气中飘浮,像是轻风扶摇托着她直上九天。她似有无限闲暇地挽发一笑,沈青鹰面色顿时煞白,眼神离。顾澄想象得出那一笑是何等妖娆万状,何等的倾倒众生。一道极细的剑光从她袖中绕出,剑舞得太疾,影子一圈圈未及消去,凝作一带瑞云环于黑卫的周身。剑光直投向沈青鹰的口,而沈青鹰却痴了一般呆呆站着,居然不晓得动弹。李歆严与云老双剑齐上,挡开那柔韧的软剑,雷老和火老将沈青鹰抢了出来,却已是迟了一步。沈青鹰的一条臂膀已从身上断开。着实太快,快得来不及出血,沈青鹞似也来不及觉得痛苦,面上凝固着方才的表情,好像他只是个被拆坏了的木偶。

  李昶笛声中进几个调子,何其耳,仿佛就是那夜所奏。黑卫却恍若未闻,剑出更疾,只是这样的舞动已是虚多实少。李家人虽一时还不敢迫得太近,却也不再如前先那般着急,只因他们已看出自己稳胜券。九歌剑客显然也发觉了此点,不免有些不安,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助她一臂之力。顾澄想:“听说西天佛祖座下金莲盛开时,会有祥云梵音,此时此景何其相似!”他有些疲倦了,合上双目想道:“什么都…完了!这样完结最好,还是不必去坏了这等妙景吧!”他想九歌剑客绝不会冒险出手的。

  可突然九歌剑客猛摇他的肩头道:“快看快看!”

  顾澄耳边清悦得好似仙磬齐响。他骤然抬头,只见软剑通体绯红,好像方才从炉火出取出,似破开极夜的第一缕霞光,灿然不可视。剑阵中人的长剑与那软剑一接,纷纷断去。剑阵中人错愕后极力飞退,黑卫却也不追,再度咬破嘴,发出一声长啸,一时住了笛音,然后化为一缕乌烟,滚滚而去。顾澄猛然想起来:“是呀!她是应该有一把绝世宝剑的,否则乌冰蚕衣是如何裁改的呢?”

  “她快不行了,快追!”李歆严吼破了嗓子,这一声把所有人都惊醒了,一齐发力追去。李昶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肩沉沉地垂了下来,身形显得如此单薄,仿若一只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的瘦雁。顾澄觉得他会就地倒下,可他终于还是追着众人而去。他一跑,就超过了大部分人,追在了最前头。这山坡之上转眼间,只余下地尸首,和将熄的火把,照亮了汪汪血泊。

  顾澄扯了扯九歌剑客道:“爷爷,我们追上去!”

  这一追一逃,却是向着落鸿岭左翼而去。路上不时见到耗尽了气力倒在路旁的李家子弟。他们虽然看到了顾氏爷孙,却也没有精力来察问,于是他们终于渐渐追近了。远远地看到了数点火光,在将明的天色中分外黯淡。那火光下是跃动的人头,明灭不定的火把,像一道长龙,追赶着一个渺渺如魑的身影。那身影所跑向的地方,却是一带断崖!

  黑卫毫无半点犹豫,直冲出崖边。李昶扑惊叫:“羽儿!”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声回音,黑影已投入了深蓝色的天空。青风浩浩,黑纱飘飘,她浑如一只冥鸟一般,要赶在头出现之前回到她来自的地方。

  李歆严喝道:“哪里逃!”天空中顿时布了暗器,李昶却跳了起来,玉笛化作一片晶莹光幕将暗器一一拦下。“给你!”黑卫的声音远远传来,飘忽得几不可闻。李昶侧身一看,见一具黑乎乎的东西向着自己飞来。下意识的,他知道这是那死去的孩子!李昶伸出双臂去接,好像他这一年来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孩子高高抛起后再接到手中。

  顾澄看到那孩子的身后好像有一团白光,只是未待他想明白这是什么,李歆严已大喝一声:“小心!”李歆严身法奇快地跳过去,这一跳居然不比黑卫来得慢,他抓住李昶后背遽然倒跃,好像有一无形的绳子扯住了他们二人。孩子向他们扑来,口乍明,照亮了他白净柔美的小脸,那光芒投到了李昶前,顿时化作惨红。“卟嗵”一声,孩子落在崖边,身上还好像着什么。

  李昶跃过之处,鲜血四溅,像成串的玛瑙珠子散落一地。李歆严和李昶好不容易站住,李歆严惊魂不定道:“好…险!”

  确是好险!无论谁都会同意这一点。李昶前的皮袍从正中划破,鲜血不断地渗出。只毫厘之差,便是开膛破肚之厄!原来黑卫将孩子扔出来的时侯,就已经算准李昶定会去接。她把那宝剑随着孩子扔出,穿透了孩子的尸首,一直划到了李昶前。

  何等决裂的一剑!

  所有的人都被吓怕了,不敢再有言语。过了半晌,李歆严方从怀中取了一方干净布巾道:“快!把伤口包一下!”

  李昶漠然地推开了他的手,这一推用力如此之大,李歆严未曾有防,险险摔在地上。他大步走到孩子的尸首前面,一把出那剑,将孩子抱了起来。他轻声道:“宝儿,爹带你回家!”李昶此时的神色和举止都与黑卫在孩子死去时极像,爱怜横生,让人看在眼中骨悚然。

  李歆严拦在他身前道:“你到哪里去?”经这半夜厮杀,他疲乏得再也撑不起平威仪。李昶的眼睛从他身上透过,好像眼前空无一物,他再度推开李歆严的手臂。李歆严一把抓紧他近乎哀求地道:“昶儿,你要到哪里去?爹爹迫不得,爹爹不能容你和那女人搅在一起。我们李家丢不起这个人!这是李家掌门人的职责所在,爹爹知道你是何其痛心,爹爹当年…”他这时浑如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李家丢不起这个人么?”李昶突然开口了,“两年前,李家怎么就丢得起这个人了呢?”他向着李歆严一步步去,双目中有着无法形容的鄙夷之。“两年前,我走之时,你原是知道的吧?那时,卫盟势力大涨,我左思右想,惟有把黑卫带走,李家或会有一线取胜之机。所以我带她走了,而李家果然赢了,那时侯你不觉丢人,也是为着明白这一点吧!现在李家基业又稳当了,所以脸面才又值钱了是不是?”

  李歆严身子晃当着连退了好些步,老脸上酱紫通红,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是!就是如此!”云老从身后扶定了李歆严,代答道:“就是为此,所以我们才没想到你对这女人动了真情,才会这般伤亡惨重!”

  “孩子!幸好你永远不必做李家的人!”李昶又向着那断崖处看了一眼,莽岭苍苍,黯空茫茫,风回如鼓,羽落似尘。黑卫就这么跳下去了,她落在了哪里?方才顾澄只顾得看李昶躲开这一剑,却没能看到黑卫最后的去向。

  李昶再也不停顿地走开了,口中喃喃道:“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呢,你们到底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呢…”李昶走得远了,他的背影与尾音一起化入苍山寒林,留下若死的肃寂。

  这最后的一幕还是大大出乎了顾澄的意料,他与九歌剑客对视一眼。他终于知道了李昶这人,还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李家子弟!人心真是穷此一生也未必能够说上“看透”两字!如此一段恩恩怨怨,真真假假,到头来化作这么一种结局,又哪里是最初起意之人所能意料?
上一章   落鸿火   下一章 ( → )
落鸿火是知名作家天平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武侠小说,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落鸿火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天平撰写的落鸿火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落鸿火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