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致力于为用户为书迷提供免费好看的鹤惊昆仑全集
优雅小说网
优雅小说网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科幻小说 经典名著 乡村小说 历史小说 灵异小说 伦理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穿越小说
小说排行榜 推理小说 都市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短篇文学 同人小说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绝品桃花 金龙嬉凤 蝶舞大唐 后宫猎艳 天龙风蓅 天降神妻 巫山云雨 第一次梦 飘飘卻仙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优雅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鹤惊昆仑  作者:王度庐 书号:1949  时间:2016/10/5  字数:37436 
上一章   第一回 猎艳偷香门徒触大戒 忏杀悔过老侠动慈心    下一章 ( → )
陕南镇巴县,原是在万山拥抱之中的一座小城,景物风土与川北相差不多;但民风却更凶悍,颇带些野人的气质。清代中叶,那时大方息,贼多窜于草莽之中,时时打劫客商,行旅至为艰难。

  出外之人如本身不会武艺,必须要请保镖的人护卫,否则寸步难行。因之那时镖店生意大盛,而学习武艺之人也见增多。

  镇巴城外有一位老拳师鲍振飞,人称“鲍昆仑”他惯使一口昆仑刀,那口刀形式与普道的刀无异,只是份量特别沉重,而他的刀法也与众不同。他少年时曾入过行伍,立过军功;中年时就以保镖为业,曾在陕南州北各处开过十几处镖店。镖行之中有名的镖头,多半是他的晚生下辈。后来到了六十岁时,挣得家资也够了,便将镖店交给他的儿子和徒弟们经营,他回到家中来享福。

  这时鲍振飞已六十四岁,胡子已然苍白了,身体也放了胖,一天比一天胖。他恐怕胖得太厉害,要得中风之疾,便不敢放弃下功夫。每天早晨他要舞几趟刀,打几套拳;傍晚时还一定要骑著马在村前后绕几个圈子。他住的这村庄就叫作“鲍家村”面前就是一片苍翠的山岭,东边是一条小溪,西边却是山野,北边就是镇巴县城。风景秀丽,有如江南,但蕴含一种刚健之气。

  鲍振飞虽是这村里最有名的人,但住的宅子并不大,家中也没有用著仆人和长工,给他作事的全都是些徒弟。鲍振飞的徒弟前后共有三十多人,多半分散在各处居住,现在随从他的只有六个人。这六个人,连他的次子,给他经营著家中一切事务,如耕种、收割、牧猪、喂马等事,他都不必另外去雇人。

  从他学艺的人也不必送甚么贽礼,天天来练;五年之后,准保学成通身武艺。可是鲍振飞对徒弟所立的戒条是十分的严厉。戒条共六项:第一不准杀伤无辜,第二不准好,第三不准偷财盗物,第四不准欺凌孤寡,第五不准藐视师专,第六不准违背道义。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一项,因为鲍老拳师最相信“万恶为首”这一句话。

  他走江湖四十余年,手下杀死过二三十条人命,都是一些妇,并无无辜之人。他的大弟子常志高,因为恋著一个江湖卖艺的妇人,被他知道了,立刻就著志高自己斩断了一只胳臂。他的四弟子蒋志耀,因为在看杜戏的时候调戏了一个妇人,叫他看见,立刻就将左眼刷下。他的第二十三弟子胡志凯,因为与盟嫂有私,也被他知道了。他叫人给送去一封信,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老拳师亲笔昼一个押。那胡志凯便明白师父是要制裁他,他便自缢身亡。

  因为老拳师对待门徒这样严酷,所以门徒莫不恭恭谨谨,低头出,低头入,路上遇见妇女,连正眼看也不敢看,真如同理学家的门下弟子一般。

  这天正是二月天气,村舍附近的柳都青了,草也萌出了苗,麦子已长了半尺多高,鸟声叫得特别了亮;马却像疯了似的,夜在嘶叫,仿佛要寻找它的伴侣。早晨鲍老拳师起来,东方已发出了紫。但是他那二儿子鲍志霖的住房,屋门还没有开,鲍老拳师就非常不高兴。因为二儿子是新娶的媳妇,二儿媳过门还不到两个月,就把个雄壮的男人给毁了。天到这般时候他还不起来,难道他把三四年的武功就全扔下了吗?鲍老拳师忿忿地这样想着,就使著力气咳嗽了一声,为的是使房中的二儿子听见。

  他走到门前那块平场上,就见六个徒弟都在打拳踢腿,抡刀舞。老拳师倒背著手儿走过去,先到第二十七的门徒陈志俊面前。陈志俊正打著“通臂拳”打到最末的招数,名叫“两翅摇”鲍老拳师就摆手说:“不对!”遂自己作出架势,两手摇摆,两足;作个坐马步,两拳平;先将右手掠开,平直如翅,然后收至部,再掠左手。连练了两次,老拳师已有气了,遂站在一旁,叫陈志俊再练。

  陈志俊按照他师父所作出的姿势,又练了四五次,鲍老拳师方才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看第十四门徒鲁志中和第二十五门徒秦志保对刀。鲁志中是鲍老拳师得意的门徒,他的刀法丝毫不错,可是秦

  志保的刀法却不行了。鲍拳师在旁看了不到五分钟,秦志保竟出了六七个破绽,并且越是师父看着他,他越觉得手忙脚。鲍老拳师一生气,过去一脚,“当啷”一声,将秦志保手中的钢刀踢落在地。秦志保面通红,右手疼得不能再拿东西,伸著左手,由地下拣起来钢刀,递给老拳师。

  鲍老拳师连看也不看,就与鲁志中对起刀来。只见刀光飞舞,老拳师虽然身体不大灵健,但是刀法毫无破绽。往来二十余合,鲁志中怕师父的气力接不上,便收住刀势跳到一旁。鲍老拳师把刀向秦

  志保一扔,说:“你刚才那刀法,走在江湖上若遇到孙癞子那样的人,你也一定吃亏!”秦志保低著头,惭愧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鲍老拳师走开,又要看第二十一的门徒马志贤使的双钩。这时他的二儿子,自命为“小昆仑”的鲍志霖,就从门里走出来了。鲍老拳师一看见二儿子那张黄瘦的脸,没打彩的样子,他就更是生气,便连看也不看,走过去教马志贤使用双钩。鲍志霖也敷衍了事地在场子上打了一套拳,然后他就站在一旁歇著去了。鲍老拳师亦不理他,又转身去看江志升使的宝剑。

  江志升是老拳师第三十的门徒,学艺虽不足三年,但他的武技已超过了他所有的师兄。舞了一趟剑,他又向兵器架拿过刀来,走了两趟刀。身轻刀快,不但招数一点不差,而且姿势亦非常之好看。

  鲍老拳师看了,不暗暗点头,同时心中又有点嫉妒。暗想:“我若有这样一个儿子,岂不给我争光?我的昆仑刀十四手秘诀,亦不至于没处传授了。”又见江志升穿的是一身青洋绉褂,袖子上还镶著白缎子边儿,乌黑的一条辫子在头上盘著三匝,衬上他那张白净的长脸,细眉朗目,简直像一个美貌的少妇。

  鲍老拳师一看他的模样,心里就不喜欢了。倒背手儿转身走去,走到二儿的面前。那鲍志霖又故意握起拳抡了两下,然后将身一跳,跳起一尺来高,仿佛要练习蹿房越脊似的。气得鲍老拳师页要由江志升的手中接过刀来,砍他儿子几刀。可是忽然一件三十年前的旧事涌上心头,他又忍不住叹息。

  赶紧转身,又去看了看第二十弟子刘志远使的法,他便回到门里去了。

  老拳师一进门里,外面的徒弟们也就都松懈了。刘志远扔下,由槐树下解下一匹马来,向南驰去游玩。江志升把刀送到兵器架上,跟才打完拳的陈志俊谈闲话。鲍志霖却拉著耍钩的马志贤,笑着问说:“喂!我瞧瞧你那条带,是你媳妇给你绣的不是?”

  马志贤笑着说:“我媳妇哪有这么好的活针?这是我媳妇她的表婶给绣的。”

  鲍志霖夸赞著说:“嘿!真不错。好巧妙的手儿!”

  马志贤向江志升努嘴儿,悄声告诉鲍志霖说:“我家里她的表婶,就是江志升的媳妇儿。”

  鲍志霖说:“呵!原来你们是连襟呀!”

  身边站著的秦志保,这时还红著脸,他说:“师父又出来了。”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众人全都止住了笑谈,有的坐在地下歇息,有的还抡刀打拳。

  鲍志霖就见他父亲一只手拿著长杆烟袋,一只手拉著他那年方十岁的小孙女,又由门里走出来。

  老拳师优游自在地在门前徘徊。那小姑娘嘴里哼著山歌,一边走,一边欢喜地往前跑,并时时将明亮的小眼睛翻起来看她的老祖父。

  忽然,老拳师止住步,叫道:“志中!”

  鲁志中赶紧放下刀走过来,在老拳师的面前一站,恭恭敬敬地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有甚么吩咐?”

  鲍老拳师说:“我想叫你明天到汉中走一趟,看看你大哥去。因为上次你六师哥来,说是他的腿伤又犯了,不知现在好了没有!”

  鲁志中点头答应,说:“我明天就去吧!我想大哥的腿伤不至于多么要紧。”

  鲍老拳师点了点头,说:“好,回头我给你盘,你明天就动身吧!”说完了,又在场子上来回散步。他手里拉著的小孙女,又扭著头冲著江志升笑,因为江志升平最爱逗著她玩。

  待了一会,老拳师又拉著孙女回到门里去了。这里众门徒全都收起来兵器,连兵器架也都抬进门里。陈志俊跟马志贤打扫场地,刘志远去喂马。江志升找了一两件轻便的活儿干完了,他就回家去了。鲍志霖在地下蹲了一会,就亦进门回到他的屋里。鲁志中却向他师父去要盘

  鲍老拳师住的北房,是三间很敞亮的屋子。这时老拳师正跟小孙女同桌吃早饭,由大媳妇伺候著。老拳师的长子名叫鲍志云,现已四十多岁了。娶方民,如今亦年过四旬,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阿鸾,就是老拳师最喜爱的这个小孙女。

  鲍志云现在汉中开设昆仑镖店,买卖很发达。只是在三年之前,鲍志云保镖走在秦岭路上,遇见了山贼银镖胡立,要打劫他的镖车。那时鲍志云手下还带著两个镖头,三个人与胡立一人争斗;但结果全都被胡立的银镖伤,镖车亦被贼人打劫了,鲍志云赔了一千多两银子。大腿肚上的镖伤虽然痊愈,可是每遇著雨的天气便要作痛。前几天,有人由汉中来到这里给老拳师送信,说是他的镖伤又发,已然不能下了,所以如今鲍老镖头才派鲁志中去看一看。

  当下鲍老镖头给了鲁志中几两银子,作为路费,方氏并找出一包专治刀伤的云南白药,托鲁志中给他丈夫带去。小姑娘阿鸾并且拉著鲁志中的手,说:“鲁叔父,你把这小人儿带去,给我爸爸玩!”

  鲁志中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这姑娘自己做的一个小布人儿,还用墨画著鼻孔眼睛。鲁志中笑了笑。

  旁边鲍老拳师对孙女说:“你爸爸现在创伤发了,一定疼得甚么全都不顾,哪能还看你这小玩艺呢!”

  阿鸾却非得叫鲁志中给她带去不可。

  鲍老拳师把面色一沉,显出来一种杀气,嘱咐鲁志中说:“你叫他们去打听打听,银镖胡立现在甚么地方?将来我要找他们报仇!还有上回我听人说袁志义的行为颇为不正,你告诉他小心一些,不定几时我就到汉中去!”鲁志中连声答应,把那个小布人儿和银两全都带在身边,他就走了。

  鲁志中住家在城里,家中只有一二女,很是贫寒。凭他的武艺亦颇可以在镖行作点事,可惜鲍老拳师觉得他办事可靠,就把他留在家里,因此反倒耽误了他的前途。但他时时想在镖行谋个事做,并觉得依靠师兄弟们是不行的,须得另外向外去发展。当下他一面心中盘算著,走进了县城,就找了一家车店,定好了一辆往汉中去的车。然后回到家里,把明天要往汉中望看大师兄的话,同他老婆讲了,就向老婆要过当票去赎当。

  才一出屋门,忽见外面进来一人,原来是师弟江志升。他赶紧说:“师弟,你是给我送行来吗?

  我明天才能走呢!”

  江志丹的白净面上带著笑容,说:“我知道师哥明天才走,我来托师哥给带点东西。”

  鲁志中遂把志升让到屋中,江志升向师嫂深深地行礼。

  鲁志中说:“师弟你坐下,你要叫我给你带甚么东西?”

  江志升笑了笑,说:“亦没有甚么要紧的东西。”遂从身边掏出几两银子,并一张字帖。

  那帖子上写的却是:“托买红缎十尺、宫粉四匣、胭脂二十方、各绒绸若干。”银帖一并交给鲁志中,说:“师哥,你斟酌著办。钱若有富余就多买,钱要不够就少买。不过胭脂粉别少买了,因为本地的东西不好,汉中五香斋的最出名。”

  鲁志中接过帖子看了看,他就不住皱眉说:“师弟,你应当学著老成一点,你不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最恨这些事!”

  江志升赶紧摆手说:“师哥你可别多疑,我在外头一点荒唐事亦没有,这全是你弟妹她要买的。”

  鲁志中冷笑说:“弟妹那个人我亦知道,已有两个孩子啦,难道用胭脂粉还要这么讲究吗?”

  江志升正说:“师哥你不相信,你可以到我那里,问问她去!”

  鲁志中收起银两和帖子,摆手说:“算了,我给你带来就是了!不过我劝你千万要老成一点,因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很容易拈花惹草。咱们那些师兄弟个个又都是坏包,有点甚么事他们都去告诉师父。师父那个人只要听说他的徒弟有了荒唐事,那立刻就算成了他的仇人,他是一点也不容情!”

  江志升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师哥你放心。我跟师父住在一个村子里,难道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那古怪脾气吗?何况我有有子,今年我也快三十岁了,怎么还能在外头瞎事?”说著他笑了笑,便告辞走去。

  出得门来,心里异常不舒服,他想:“明明是子要买的脂粉,鲁志中却疑惑我在外边姘了女人!即便我真姘了女人,谁又能管我?师父,他就是我爸爸也不能够管我!我是跟他学武艺,又不是跟著学当和尚、当太监?”他气忿忿地走着,来到十字街头。

  忽听有人高声叫道:“江大爷!江大爷!”

  江志升一看,原来是赶驴的褚三。

  褚三亦是他们村子里的人,家里养著一头粉嘴粉眼白肚囊的小驴。他就指著这头驴吃饭,人都叫他“褚驴子”当下他牵著驴问道:“江大爷,你今天怎么这样闲在,到城里玩来了?没上鲍老头子家里学把式去吗?”

  江志升道:“去了,不去还行?谁叫我认了这么一个遭瘟的师父呢!”

  褚驴子咧嘴笑了笑,说:“你大爷自找苦受,认那么一个师父,还不如找个财主家里当长工去呢!你大爷是念书的人,跟他们哪能得到一块!”

  说得江志升的心里更烦,就问道:“你干么去?是在这儿等主顾吗?”

  褚三笑着说:“不是,我到东边接人去。东边卢二寡妇家,去年给儿子娶的媳妇,娶的是巩家庄巩瘸子的闺女。嘿,今年才十八岁,人物儿漂亮极了。可是过门不到十天,汉子就上兴安府学生意去了,抛下了年轻轻的小媳妇在家里守寡,婆媳又不和。卢二寡妇有多么厉害呀!小媳妇亦不是个好惹的,因为这就常常回娘家。十七那天我给接来的,今天还不到二十,又得我送去。回到娘家至少她得住半个月。”

  江志升笑了笑,说:“叫你这样常接常送,将来非得把人家的媳妇拐跑了不可。”

  褚三咧著嘴说:“凭我这脑袋?想拐人家,人家亦不能跟著我走呀?要换你大爷这么一张脸子倒许行啦!”

  江志升笑了笑,就说:“你快接人去吧!别叫那个媳妇等急了。”说毕他转身就走,褚三却牵著驴追过来,叫著说:“江大爷!”

  江志升止住步回头问道:“甚么事?”

  褚三驴子央求说:“过两天,大爷你还得借给我几个钱花!”

  江志升瞪著眼说:“你的生意这样好,怎么又要跟我借?”

  褚三陪笑着说:“咳!我家里的事,大爷你还不知道吗?我那八十多岁爹爹,七十多岁的老娘,都仗著我这头驴养活的。一天挣几十文,将就够吃饭。现在天暖了,我身上这件破棉袄还不下来,江大爷,过两天你借给我几串钱,叫我买一身罩衣棠吧!”

  江志升说:“过两天再讲吧!”说毕调头走去。

  过了几条小巷,到了一个旧的同窗家中。这同窗的朋友名叫范殿卿,早先与江志升寒窗共读,江志升连个秀才都没中上,而人家去年秋季却中了举人。江志丹来此本是要拜见范太夫人,不想只见了老仆。据说他家少爷已分发河南,做了知州,把老太太接去享福了。

  江志升心中更是惆怅,暗想自己是走错了路。这两年多,我要不跟鲍老头子学武,现在亦许中了举人,做了知州。现在是完了,至多我能找个镖店的事混,在江湖上落拓一世。因此就想与鲍振飞离师徒的关系,自己再扔了刀剑,下功夫寒窗苦读。三五年后,博个功名,那岂不荣耀?离了范家的大门,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顺著道路往南去,打算回家。

  走了不到半里地,忽听身后又是那褚三的声音,叫道:“江大爷!”

  江志升赶紧回头去看,就见褚三赶著驴,驴上歇著那卢家的小媳妇来了。

  卢象的媳妇真是很漂亮,穿著红缎袄儿、绿缎子、扎花的红缎鞋,头上蒙著一块青纱首帕;虽然看不见发髻,但可知头发决不坏。浑圆胖的面儿,擦著很鲜的脂粉,尤其是嘴,涂得真似初热的樱桃一般。若论人才,倒也不算十分美貌,可是江志升立刻就销魂了。

  平有时他在路旁遇著妇女,他总是故意把眼睛去看别处,而今天却不然。他的头转回去,就仿佛再也转不过来,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个小媳妇。小媳妇亦一点也不腼腆,把两只摄魂的眼睛向江志升身上绕了几绕。这时,褚三也就摇著鞭子把驴赶过来了。他笑着说:“江大爷,你还没吃过早饭吧?”

  江志升说:“我吃了饭才进城来的。”

  褚三说:“江大嫂子的手儿真快,一个人看两个孩子,还把男人得这么齐齐整整,菜饭也是到手就得。”

  江志升笑了笑,没说甚么,又瞧了道上的小媳妇一眼。

  褚三又说:“可是,好婆娘亦得配上好男人。江大爷,像你这样文武双全、模样俊、情好、家当又过得去的人,在男人群里真是百里挑一,不怪江大嫂子整天那么高高兴兴。”

  江志升听了心里非常得意,眼睛冲著卢象的媳妇,嘴里说:“她高兴,我可不大高兴呀!”说完了话,转过身去,就和褚三并行著,谈著闲话。

  走了不几步,驴上的小媳妇回过头来向江志升媚笑着,说:“这位就是东材的江大爷吗?”

  江志升一怔,同时更受了吸引,还没答话,褚三在后面替著回答说:“这不是东村的江大爷,这是鲍家村的江大爷。”

  小媳妇又笑了笑,点点头。

  江志升赶紧靠近说:“卢嫂子,你婆家我不认得,你娘家我可认得。那位腿有点毛病的…”

  小媳妇不等他说完,就嫣然笑着说:“那是我的老爹。”

  江志升说:“早先他老人家在城里开烟铺的时候,我常到他柜上去坐。”

  小媳妇拿红绢子捂著嘴,说:“那又错了!那是我们村子里的李瘸子,我爹不像他那么瘸的厉害!”说著话她斜低著头,不住地笑,并时时偷眼来看江志升。

  江志升见自己猜错了,不由有些脸红。

  褚三却说:“反正咱们镇巴周围三十里,提起来都是非亲即故。”

  卢家的小媳妇笑着说:“可不是!我回娘家一提说江大爷,管保我老爹知道。江大爷,有工夫你到我们家里去坐。我们的家就在南山下,我们家里有桃树,桃花开时一片红。”

  江志升连忙笑着说:“好,好,这一两天我一定看望你那老爹人。”一面说一面走,眼看来到鲍家村。江志升止住脚步,小媳妇又向他媚笑了一下,就骑著驴往岔路上走去了。

  褚三还在驴后回头向江志升作了个鬼脸儿。

  江志升在这里呆呆地站著,眼看那头小驴驮著身穿红袄的小媳妇越走越远,走到那无边的芳草上。江志升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可以形容这眼前的情景,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怔了半天,才慢慢地走进村内。这次进城他像丢失了甚么东西,精神恍恍惚惚,仿佛连自己家门都不认得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著,就进到家门里。才迈腿走了两步,忽见眼前白光一晃,定睛去看,原是他的儿子江小鹤,今年才十二岁。可是手里抡著他爸爸的那口钢刀,院子里飞舞。江志升赶紧把他拦住说:“喂喂,不行!不行!这是开了口的刀,小心伤著了你。你要是爱耍刀,明天我给你拿竹子削一把。”

  江小鹤两只小手握著刀把还在胡抡,说:“我不要竹刀,我要使真刀!我要有大本事,我要把你师父都打了,谁也打不过我!”

  江志升笑了一笑。

  这时他的子黄氏,抱著才弥月的孩子小鹭出屋里跑出来,着急地说:“你不管他,他趁著我给小鹭喂的时候,又蹬著凳儿把你的刀摘下来了。这要是摔一个跟头,还不把命要了。”

  江志升赶紧过去跟他儿子抢刀,连哄带吓,费了半天的事,结果还是由屋里又拿出一杆梢子来,才由小鹤的手里把那口钢刀换过来。

  小鹤又抡著梢子在院中嚷,江志升却随著他子进到屋里。黄氏问说:“你到城里找鲁师哥去,见著他吗?东西托他带了吗?”

  江志升只得点了点头,仿佛没有精神跟子说话。平他的子在他眼中也是个美人儿,今天却不行了。另外有一个美人儿占据了他的心,他觉得灵魂都像跟著那个穿红袄的美人儿去远了。

  如此惘一天,到晚间褚三又来找他。他借给褚三一两银子,还跟褚三秘密地玩笑着说了半天话,褚三才走。江志升又时时翻著眼在驰思。黄氏因为不断地忙著做饭,孩子,衣里,也没察觉出他丈夫的神情可疑。

  到了第二天,江志升起很晚,没打彩地到了鲍老拳师的家里。

  这时陈志俊、马志贤、秦志保、刘志远,以及鲍志霖,全都在那里抡刀舞剑。鲍老拳师又倒背著手儿来回巡视,一见江志升来到,就严肃地问说:“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江志升说:“我病啦!头疼脚软。”

  鲍老拳师说:“那今天就不要去练了。把那三匹马喂了,你就回去吧!”

  江志升答应了一声,懒懒地走过去喂马,虽然不敢违抗师父的吩咐,但心里却十分不耐烦。同时又见师兄弟们都时时偷看他,刘志远并向他笑,江志升的心里,有点害怕。暗想:“昨天的事也许叫他们看见了,他们不定怎样地胡猜想,这若叫师父知道可真不是玩的!”这样一想,心上有点发冷。可是一面搅著畚箩里的草料喂马,一面又想着昨天那穿红袄的小媳妇,是那么风、温和,真叫自己难舍。

  喂完了马,他在旁又看众师兄们练武。这些人都比他学习的日子多,可是在他眼里看来,简直一个一个都是饭桶!连老拳师都算上!虽然他的武艺是很高超,但是人老了,力气也不行了,而且身体又是那么胖肿。

  当时江志升便轻视了一切,暗想:“谁管得著我?我师父也管不著我!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至多鲍老头子不认我为徒弟。那正好!我再读书再进场;将来中了举人作了官,卢家媳妇也许真正是我的夫人了。”

  此时那老拳师已回到门里,江志升抖抖衣裳就走,刘志远跟鲍志霖,追上他来,问说:“喂!你怎么才来就走呀?你准知道师父叫你干的事完了没有?”

  刘志远并说:“昨儿跟你在一块走着说笑的那个小媳妇是谁?”

  江志升说:“他是我的妹妹,昨天她回娘家来了,你要是胡说可不行。我现在病了,刚才我已跟师父请了假。马我也喂上了,我要回家歇著去了。”说毕他转身又走。

  鲍志霖又赶过去,一把将他抓住,怒喝道:“小子!你可留神脑袋!我爹最恨,你这小子若是调戏妇女,被我爹知道了,他可立刻就能要你的命!”

  江志升听了十分生气,忿忿地说:“胡说!你说我调戏妇女,你有甚么凭据?”

  说时“吧”的一扔手,那鲍志霖几乎摔倒了。他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三步,气得他提袖子,又要过来抓江志升。马志贤却从那边扔下双钩跑过来,把鲍志霖拉开,劝解了半天,鲍志霖还跺著脚,说许多横话,才算放江志升走开。

  江志升心中非常忿怒,决定与鲍老拳师断绝师生的关系;从明天起,自己就不再来这里学武,无论自己作出甚么事,他们也管不著。一面走,一面忿忿地想着。走到家门前,忽见门前的树上系著一头小驴。

  褚三在墙角向著太阳蹲著,一见江志升回来,他就站起身来,头笑着说:“江大爷,你回来啦,我在这儿等了你半天啦!”

  江志升趋近前,悄声问说:“怎么样了?”

  褚三扬著脸向江志升咧嘴一笑就去解下驴,又说:“江大爷,你千万早去,别叫人家等急了!”

  江志升笑着点了点头。进到门里,就催著他子快做饭,并开箱取出一身簇新的衣服,向他子黄氏说:“吃完了饭我还要走。新从西安府来了一个师兄,我们大家凑钱请他到城里吃酒席。”

  黄氏说:“你既是跟著师兄们进城去吃酒席,可干甚么又催我做饭呢?”

  江志升不由得脸一红,连忙改口说:“吃的是晚饭,可是现在就得进城。城里新来了个戏班子,听说很好,我们还要听戏去呢。”

  黄氏听丈夫这样一说,她就不再细问了,遂赶忙著做饭。

  江志升就更换衣服。他换的是一身青绸夹褂,外罩紫绸夹袍,夹袍的上面更套一个青缎坎肩,又换了一双青缎薄底快靴。换好了衣服就赶快吃饭。

  他的儿子江小鹤在旁看他爸爸这身新衣服,也觉得有点特别,就问说:“爹爹你要干甚么去?你是要给人家接亲去吗?”

  江志升摆手说:“你就不要管了!”他很快地把饭吃完,就带上一顶青缎瓜皮小帽,遂向子说:“我也许不到晚上就回来。”当下他高高兴与地就走了。

  黄氏在家里仍然照常操作,对丈夫这次换了衣服出门,并没有多疑。

  小鹤就拿著那个梢子在院中玩耍。

  约莫下午两三点钟忽听外面打门,小鹤抡著梢子向门外横横地问道:“是找谁的?”

  外面说:“你开门吧!我找你爹爹。”

  小鹤把门开了,一看原来是他的姨丈马志贤,他就说:“我爹走了,穿著新衣裳给人家亲去了。”

  马志贤听了一怔,赶紧叫声“志升”往屋中就走。

  原来马志贤的子就是黄氏的表妹,他本人和江志升又是师兄弟,所以两家亲戚走得很近。

  当下马志贤走到屋内,就问黄氏说:“志升出去了?他上哪儿去啦?”

  黄氏说,“表妹夫你不知道吗?他说从西安府来了一个师兄,你们几个人凑钱请他,先到城里去听戏,晚上再喝酒席。”

  马志贤诧异著说:“这是哪来的事?…”说出这句话来,又自觉后悔。就想:自己与志升是亲戚,倘若把他的事情指破了,使他们夫失和,倒也不甚好。于是就把话下一半,改口说:“我不知道有甚么人从西安府来,也许他们没邀上我。志升他是甚么时候走的?他说甚么时候才回来?”

  黄氏说:“他由师父那儿回来,就催我给他做饭,吃完饭换了衣裳就走了。本说是吃完晚饭才能回来,可是他临走的时候,又说是也许待一会就回来!”

  马志贤站著发了半天怔,就说:“待一会我再来吧,因为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他谈谈。”说毕,马志贤就走了。马志贤住在城内,开设铁铺为生,所以他赶紧回城去打铁,走后三四个钟头,并没有再来。

  到了晚间,天都快黑了,江志升方才回来。面喜,进到尾里,见著他的子,眼珠儿就转。

  黄氏问他丈夫吃过了饭没有,江志丹摇头说:“没吃!”说著话,他坐在凳子上,不住地翻著眼睛想事,连青缎瓜皮帽儿都没有摘。

  黄氏说:“你倒是把衣裳换下来呀?脏了,将来还穿甚么?”

  江志升笑了笑,说:“衣服算甚么,穿坏了再做新的。”

  黄氏见丈夫神情突然改变,虽然不明是甚么缘故,但心中也很不高兴,便送过来菜饭。见丈夫一边吃著,一边停著想事。她刚打算著等丈夫吃完了饭,详细问他问一问,到底他为甚么这样神不守舍,这时外面又有人打门。

  黄氏说:“一定是志贤来了。今天你走后他就来了一趟,说是有要紧的话要跟你说,我还忘了告诉你!”说著,黄氏走出屋去。

  这时在院子里玩梢子的小鹤,早开门叫马志贤进来了。马志贤一进屋瞧见志升,就说:“你回来了?”

  志升连说请坐,又叫他子把灯点上。他这时才把头上的青缎瓜皮帽摘下来,按照亲戚的称呼,问说:“妹夫,你找我有甚么事?”

  马志贤因为有黄氏在旁,许多话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只笑了笑说:“也没有别的事,只是今天…咳!反正你也是个明白人,师父那个人的脾气不好,招恼了他,他毫不容情。我们既是亲戚,又是师兄弟,我才来告诉你。真的是你不知道,我为你这件事,整整着急了一天!”

  江志升手里拿著碗饭,故意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冷笑说:“这可真是奇怪!又有甚么事我把师父得罪啦?”

  马志贤赶紧摆手,说:“真假我可不知道。不过,今天一早,刘志远他们都说昨天你…”江志升恐怕被马志贤把那事说出来,要惹得子闹气,就赶紧把筷子一摔;忿忿地说:“他们胡言说我甚么?我明天去问问他们!”

  马志贤摆手说:“你也不必问他们,不过你行为上检点一点就得了。师父他年老了,脾气越来越古怪,再加上大儿子受了镖伤至今未愈,二儿子又那么没出息,所以他很容易动急气。事情若吹到他的耳朵里,可真不是玩的!”

  旁边黄氏赶紧也言问道:“到底是甚么事,马妹夫你跟我说!”

  马志贤摆手说:“表姊你就用打听了!也没有甚么要紧的事。”

  江志升又气忿忿地向子说:“这与你婆娘家有甚么相干?我跟那些人不和,那些人在师父面前说我的坏话。他们妒嫉我,因为我练武的年月不多,武艺却比他们强。那些混蛋,包括鲁志中,我谁也不认得!连鲍老头子我都不怕!他不要我了更好,江大爷正不愿练武啦!难道我还打算将来吃他们那碗江湖饭!”说毕,把饭碗一推,站起身来。

  他的儿子江小鹤在旁抡著梢子说:“爹爹,谁欺负你了?是你师父吗?我找他比武去!”说著,这孩子手扬梢子,气昂昂地向外就走,被他母亲打了一巴掌,将他揪回来。

  这时把马志贤僵在这里,他叹口气道:“志丹你真傲!别说他是咱们的师父,师父就是尊长。不应当得罪他;就假使他不是咱们的师父,我们也不必招怨他。你想他那情,他那身武艺,他那许多徒弟,谁能惹得了他?真的,他要打算害死一两条人命,那还不容易!”

  黄氏听马志贤提说到了人命,她更不知道这事情是多么厉害呢!就惊惶惶地劝她丈夫说:“你可千万别把师父招恼了,他真能把人杀死!”

  江志升却笑着说道:“我又跟他没有甚么深仇大恨,哪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叫他把我杀了?你们别替我瞎担心了。”说完了,脸上便作出和悦的颜色。

  马志贤因恐城门关了回不去,所以他赶快走了。

  江志升把马志贤送出门去,回到屋里就不住地发怔。他想师父鲍振飞那口昆仑刀的确叫人害怕,可是,今天由赶驴的褚三撮合,使他与那卢家的小媳妇相会,又的确令他销魂,令他难以割舍。发愁了半天,便很早地睡去了。

  到了次,一清早就到鲍老拳师的家里。他练功夫特别用心,干事特别出力。虽然刘志远还时常望着他笑,鲍志霖还时常用嫉妒的目光来瞪他,但他是不管不顾,仿佛心里一点鬼胎都没有似的。可是当那鲍老拳师走近他时,他就不有些心惊跳。

  瞧着师父那肥胖魁梧的身体和那张紫沉沉的脸儿,他就害怕得不得了,觉得这老拳师真能把自己杀死了。心里想:那个事儿可别再作了,真要叫老头子知道了,他真许把我的性命要了。练完了武艺,帮著干了一些杂事,他就并不像往日似的要与师兄们说会闲话,赶忙就走了。可是一离了鲍家,心中又想起那多情多意的美人儿,又觉得无法割舍。

  才一走到家门前,又见褚三牵著驴在那里等候。江志升立刻又像著了魔似的,甚么都不由自主,跟褚三又戏谑了几句,连门也不进,饭也不吃,衣服也不换,就骑上褚三那个驴往南山下去了。

  当到了晚间他才回来,回来见了子,甚么话也不说,吃完了饭就睡。如此一连过了四五天,风声已传到鲍老拳师耳朵里。

  这天早晨,江志升推病未到。

  马志贤等五人练完了武艺,干完了事,老拳师就对众人发话,严厉地说:“听说江志升在南山姘识著一个妇人,可有这事吗?你们不准瞒我!”

  这样的话一问出来,大家全都面面相觑,尤其是马志贤,替著他子的表姨丈捏著一把汗。只见鲍志霖推了刘志远一下,说:“你说呀!你不是全都知道吗?”

  刘志远吓得脸色煞白,他不敢隐瞒,就说:“我也是听别人说,江志升与城里的卢家小媳妇不清楚。卢家的小媳妇前几天回娘家,住了不到两天,就由娘家跑到南山下郭老婆子的家里去了。现在娘家叫她回婆家,她不回去,婆家也找不著她。听说郭老婆子是赶驴的褚三的舅妈,褚三天天拿驴接江志升到郭老婆子家,与那小媳妇会面。”

  鲍老拳师一听,气得脸上越发紫涨,忿忿地说:“这是甚么事!我的徒弟最忌的是。他明知故犯,并且这样大胆,拐匿良家妇女。这是给我昆仑派败坏名声!你们去把江志升给我抓来!”

  老拳师分派下这话,大家虽有的心里还在踌躇,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也没有一个人敢劝解。由鲍志霖领头,他先抄起一口单刀,说:“你们得带上件兵器!”

  于是旁人也抄刀的抄刀,提的提,一齐往北去了。共合是五个人,鲍志霖领路,刘志远、陈志俊、秦志保、马志贤在后面跟著。

  前面的几个人全都气势汹汹,仿佛奉了师父的命令,就再也不念师兄弟的情份。马志贤的心里却十分作难,而且非常着急。他先赶过去劝鲍志霖说:“师弟,虽然师父生了气,可是你们只要抓著他,叫他见师父去就得了。千万别伤了他!”

  刘志远也说:“这件事是我给说出来的,你们要伤了他,他可就恨上我来。他那人心狭,以后一定要找我报仇!”

  鲍志霖却冷笑着向刘志远说:“你怕甚么?我爹收徒弟有规矩,犯了戒,非死不可。胡志凯怎么死的?常成高为其么短了一只胳臂?蒋志耀为甚么剜去一只眼睛?”

  马志贤赶紧求鲍志霖说:“兄弟,现在这件事只有求你给说情。你求师父打罚他也可以,千万别伤了他,总应当念他年轻无知!”

  鲍志霖依然冷笑道:“你也别护著你的亲戚,这事没办法。就是我爹饶了他,别处的师兄也不饶的,要不然就不公道了。怎么胡志凯该死,他就该饶?”

  说话之间,已来到江家的门前。马志贤捏著把汗,鲍志霖就上前打门。待了一会,江志升的子黄氏把门开开。她一见众人都拿著兵器,就吓得身上打颤,赶紧问说:“甚么事?众位哥们有甚么事?”

  陈志俊和秦志保同说:“我们找志升,师父叫他去,有话要对他说!”

  黄氏战战兢兢地说:“志升他一早就出去了,上师父家里练武去,直到这时还没回来。”

  秦志保说:“今天他就没有去。”鲍志霖说:“费甚么话!咱们进去查一查,他一定是藏起来,不敢见咱们。”

  当下由鲍志霖领头进去搜查。

  那马志贤急得向黄氏暗暗跺脚,黄氏也吓得面无人

  鲍志霖带著众人到屋里搜查,连底下都查过了,确实没有江志升的踪影,就向刘志远说:“他一定是到南山下会那个媳妇去了,咱们快去捉他。捉要捉双!”

  说著带领众人又往门外走去。才出了门首,忽见江志升的大儿子提著一杆梢子由村外跑来。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他家来甚么事,他只见拿刀的、拿的,觉得非常热闹。他便舞动梢子跑过来,高声喊道,“你们敢跟我比武!”众人也不理他,依旧由鲍志霖领头,就出了村子往南走去。

  由鲍家村往南山还有七八里路,沿途所过尽是麦田;偶尔遇著一湾水、一座板桥,便有人家将溪水引到田里,种些稻子。五个人很快地向前行走,越走离著山越近。少时就来到山脚下,在西边有三四十户人家,就叫做南山村。

  此时是由刘志远在前领路了,进了村子,先找了他的一家亲戚张老大家。那张老大是个卖草鞋的,江志升与卢家小媳妇的事,就全都是他告诉刘志远的。

  张老大悄悄地指点了那郭老婆子的门儿,鲍志霖就推著刘志远说:“你去叫门!”

  刘志远却有点胆怯,但仗著人多,他就走上前去,把那破门敲了几下。

  待了一会,开门了出来的正是个老婆子,鲍志霖站在刘志远的身后,怨声问道:“江志升在这儿没有?”

  那老婆子一看,各人手中全都拿著兵刃;就吓得连连摆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鲍志霖一推那老婆子,刘志远五个人就一同闯人。院里只有两间草房,一间是郭老婆子跟他儿子住,一间现在让给了卢家小媳妇。

  此时江志升正在屋中,一听见院中的脚步声非常杂乱,就吃了一惊,赶紧推门去看。卢家的小媳妇也探出个娇的半身来。

  此时鲍志霖把刀一晃,冷笑着说:“哈哈!现在你还能瞒著人吗?师父叫我们来抓你。走!跟著我们见师父去!”

  江志升此时的脸都白了,虽然他心里也很害怕,但却不肯在情妇的眼前显出来无能。他便装作不知,问说:“甚么事?师父叫你们这些人来找我。”

  鲍志雾气忿忿地说:“你作的事你还不知道吗?你犯了我们的规矩,拐匿人家有夫之妇!你知道这是甚么罪过?杀头!剜眼睛!”

  在江志升的身后扒著头的卢家媳妇,一听这话,就吓得哎了一声,娇啼起来,并把江志升的胳臂揪住,不放他跟那些人去。

  江志升把情妇推开,摆手冷笑道:“你别怕,不要紧!”遂向鲍志霖道:“不错,这女子是我新的老婆。可是也不是私的,他娘家婆家的人全都知道。我都跟他婆家的人说好了,过两天我赔他们三十两银子彩礼,他们就退婚,婆娘就接到我家里去了。这件事,谁也管不著,连本地县太爷都管不著!别说师父,我江志升又没拐了你们鲍家的媳妇!”

  鲍志霖一听这话,气得他顿足骂说:“好!你敢说这话?你这是骂师父,也是骂我。你娘的!有本事跟著我们走!”

  江志丹冷笑道:“我凭甚么跟你们走?”

  鲍志霖立刻抡刀要砍江志升;陈志俊、刘志远、秦志保等三个人,也都因他骂了师父,一齐愤怒,要过来抓他。

  马志贤用手中的刀将众人拦住,劝解说:“无论如何咱们都是师兄弟,他跟师父学艺也快三年了。他现在骂了师父,咱们叫他见师父去就得了,不必咱们打起来!”又向江志升一半央求地说:“志升,你不可这样。跟我们去见师父,我们一定下跪,给你求情!”

  江志升却绷著一张白煞煞的脸,一声也不语。冷不防他一个箭步蹿出来,把马志贤手中的钢刀抢过去,飕地一抡刀。

  他向马志贤说:“妹夫你躲开点!”然后他一拍脯,向鲍志霖等人说:“我姓江的用不著别人给我求情,师父也管不著我这些事。我又没犯法,谁若想要伤我杀我,那我就跟他较量较量!”

  那边秦志保气得抡刀扑过来说:“好!你这样一说,你是不认得师父了?”说时一刀向江志升砍了,江志升赶紧向旁闪去。

  鲍志霖又抡刀过来,骂道:“你骂我爹,我杀了你!”

  江志升此时已然拼了出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施展刀法敌住二人。

  此时那个媳妇就在屋里大喊:“郭大娘!郭大娘!你快去城乡约来!这几个强盗要害江大爷!”

  鲍志霖抛了江志升,提著刀向屋中就跑,口中狠狠地说:“我先把你这贼婆娘杀死!”

  江志升却一翻身,抡刀直向鲍志霖。只听哎哟一声,钢刀砍在鲍志霖的左肩上,冒出来鲜血;那鲍志霖立刻摔倒在地。

  马志贤恐江志升再砍第二刀,他徒著手赶紧跑过去。

  江志升却翻身抡刀去与刘志远、陈志俊、秦志保三人拼斗,随杀随往外走。

  到了门外,江志升的刀法越发施展开了。

  刘志远等都是他的师哥,都比他学艺的日子多,但本领却不及他;尤其是秦志保抡著一口刀,手脚全都了。

  江志升抖起精神,一口钢刀如闪电似的前遮后护,并时时用毒辣的手段向对方猛削狠刺。

  战了几回合,又听一声惨叫,秦志保手腕上也吃了一刀,甩著鲜血,跑到一边。

  江志升又近刘志远,飕飕几刀砍下!刘志远也眼看着就要不能招架。

  这时马志贤提著鲍志霖的那口刀奔出来,拼上前去将江志升手中的钢刀架住,又向刘志远、陈志俊摆手道:“不要动手了!咱们鲍昆仑门下的徒弟,从没有自己跟自己拼命的!”又向江志升问道:“志升,你可太任了!本来是很好办的一件事,现在且叫你得倒不好办了!”

  江志升此时自觉武艺实在高强,哪里肯听马志贤的责问。他冷笑着,一拍脯,说:“有甚么难办?鲍振飞若不服气就叫他来找我。从今天起,我江志升与他断绝师徒之情,他再也管不著我的事情!”

  刘志远和陈志俊一齐收住兵刃,连说:“好了,好了,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们就不再跟你呕气了。我们回去把你这话告诉师父。”说著,两人先进到门里,把受伤的鲍志霖搀出来,随就带著秦志保走了。

  这里江志升怒目见那四个人走去,他还不住捉刀冷笑。

  马志贤却急得顿足道:“志升,我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如今你作出这事来,我也无从庇护著你了。我劝你快点走吧!顶好离开汉中,到关中住几年去。要不然你在这里必有杀身之祸!”

  江志升不但不听,反倒生起反感。他就把刀一抡,怒说:“你不要管我,我自己作事自己当!衙门又没派人捉拿我,我跑甚么?鲍振飞若是找了我来,他既不念师徒之情,我也不再对他客气了!”

  马志贤见江志升说话越来越横,他也不由生了气,便顿了一下足,说:“反正我对你是尽到了心!咱们是亲戚,我不忍得叫你惨遭奇祸,可是现在我没法子了,由著你们去吧!”说毕,他连声叹息著走了。

  这里江志升进到门中,嘱咐郭老婆子不要害怕,又到屋里,向他的情妇夸示著说:“不要紧!那些人都被我打走了,我想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那个媳妇又向江志升撒娇,哭哭啼啼的,叫江志升快些把三十两银子办到,交给卢象,叫他们另娶,她本人好跟江志升成为夫妇。

  江志升口答应著说:“你放心,一两天内我准能办到。”心里却不有些发愁。

  此时他的怒气渐渐消失,一身的勇气也仿佛随著那些怒气跑远了。他心中十分忧虑,就想:我学了三年武艺,虽然陈志俊、秦志保那些人都不及我,可是我跟鲍老头子手对敌,恐怕我就要吃亏了!不要说他本人,倘或鲁志中一同来,我就完了!又想到答应卢二寡妇的三十两银子,连给褚三和给这里的郭老婆子,共需四十两。

  自己本是个寒家,只有十几亩地叫别人种著,每年收些租银度

  平讲究吃穿,已经掏了不少亏空,如今哪里去凑四十两银子?难道真把地亩卖出去吗?再说,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家里的子也不是好惹的,她要知道这些事,岂不要醋海生波吗?因此,江志升心里非常发愁,但他的情妇又在旁著他,叫他连眉头都不能皱一皱;他更想不出摆情丝及逃遁祸患的方法。

  本想要回家去看看,可是又怕鲍老拳师在路上拦截他。他暗自发愁了半天,这时就听院中有人用很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叫道:“志升,你出来!”

  江志升在屋中吃了一惊,随手抄刀,他的情妇赶紧把他的胳臂拉住,惊问道:“又是甚么人来找你?”

  江志升把他的情妇一推,说:“你不要管!”他拿刀的那只手却有些发抖,面色吓得苍白。走出了屋子,就见院中站的正是鲍老拳师雄壮肥胖的身体,如同一座铁塔一般,花白的胡子飘洒著,紫面上带著杀气;身后跟随著马志贤、刘志远、陈志俊。

  老拳师手中抡著他那口昆仑刀,向江志升怒声问说:“你还认得我吗?”

  这声音真似在头上打了个响雷。江志升身上发抖,但心中却想出来一个绝处求生的办法,便提著刀恭恭敬敬地说:“我怎敢不认识师父!”

  鲍老拳师点头说:“你既然认识我,就还好办,跟著我走!”

  江志升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当下鲍老拳师在前走出门去,陈志俊、刘志远等拥著江志升向外走去。

  走出了村子,就在那山脚下旷地之中,老拳师停住脚步,把手中的昆仑刀一摇,向江志升说:“刚才你砍伤了秦志保,你并且说与我断绝了师徒情份,你要叫我来跟你较量较量,这话可是真的吗?”

  江志升摇头说:“我没有说那话,师父你想我怎敢说?至于我那鲍师哥跟秦师哥,他们打算在当时就把我杀死,我一时情急,才跟他们打了起来,失手将他们杀伤。”

  旁边陈志俊和刘志远一齐都急得顿脚说:“师父不要听他狡赖!”

  鲍老拳师从容摆手说:“你们不要多说话!”接著又向江志升冷笑着说:“你不要怕。你杀伤了你两个师哥,那一点也不要紧,正因此可见你的武艺高强。我生平最爱武艺高强的人。至于你说要与我较量,那也不错。三十年来,江湖上没有一个人敢跟我较量,我的手都觉得。现在有我门下的徒弟出来,竟想跟我比个高低,这倒是件大喜事。来!你可以近前来!我也不用别人帮助,咱们刀对刀较量十合,也不要你赢我,只要你能招架得住。十合之内你还能保存性命,我就扔了刀打折了胳臂,永远也不收徒弟。”

  老拳师说了这话,江志升如何敢上手?他吓得上下牙齿响说:“我不敢跟师父比较武艺,我没说过那话!”

  鲍老拳师不住冷笑,指著江志升,怒骂说:“懦夫!”又问说:“既然这些事你都不认,那么你拐匿良家妇女,犯了我昆仑派的最大戒条,这可是真的吗?”

  江志丹咬著牙,点了点头。老拳师一见他点头承认,便不由得中的怒火越发高涨,脸色越发紫沉沉的,把眼睛一瞪,两眼里仿佛冒出刀锋似的可怕寒光。他点头说:“好了,你既犯了,就是死罪。跪下!叫你师哥杀你!”

  随向陈志俊一指,那意思是叫陈志俊代他行刑。陈志俊这时却有点手颤,江志升的脸上越发惨无人。他一时急愤,就把刀一抡,撒腿向南跑去。

  鲍老拳师气愤道:“你要往哪里逃跑!”他随带著一个徒弟向南去追。鲍老拳师眼看着就要追赶上了,距离江志升只有两步,他右脚用力一瞪,身子一耸,一个箭步蹿上去,抡了昆仑刀向江志升的背后狠狠砍去。

  江志升正是困兽犹斗,蓦地回身用刀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鲍老拳师的刀重,震得江志丹手腕发痛,立刻扔刀在地。但他却趁势抹头向山上跑去,鲍老拳师依旧愤怒著在后面紧追。

  可是到底老拳师现在是年老体肥,加上急气,向山上走了几步,就站住身不住地气。

  陈志俊和刘志远赶紧上前把他们的师父搀扶住。老拳师气吁吁的,脸色由红紫渐渐转为苍白,额上的汗珠像黄豆一般大。他还倔强著,顿脚说:“你们不要管我!你们到山上去,把江志升给抓下来!”

  马志贤只得叫刘志远搀扶著师父,他跟陈志俊追上了山,就见江志升已向另一座山岭跑去了。

  这里马志贤和陈志俊哪里愿意往岭那边去追,他们就彼此相望,呆了半晌,马志贤就说:“我看咱们追不上他了,再说捉住他又当怎么样?难道真叫师父拿刀把他杀死,那不是要麻烦了吗?”

  陈志俊说:“我看师父气的太厉害了,他老人家那身体不住。咱们还是先把师父劝回去歇著吧!”

  于是两人又下山坡,就说江志升已然跑过山岭不见了。又向鲍老拳师劝解了半天,才由马志贤给提著那口

  昆仑刀,陈志俊与刘志远搀扶著老拳师,回到鲍家村去。

  鲍老拳师气得在路上还不住吁吁地。回到家中,躺在炕上,歇息了半点多钟,脸色方才缓和过来。左肩上受了伤的鲍志霖这时走过来,看慰他父亲。

  鲍老拳师气得顿脚,骂他次子是饭桶,说:“平常你不用心学武艺,现在竟叫一个学艺未四年的师弟把你砍伤,把我气成这样子。这件事若传将出去,岂不叫人笑!我四十多年的名头就全都完了!”

  鲍志霖掀嘴说:“江志升他决不能跑远了。他在这里有家,过两天他一定回来。要不然我先去把他儿子一顿?”

  鲍老拳师骂道:“混蛋!你说的这是强盗的话。他犯了咱们的门规,与他的儿子又有其么相干?你快生给我滚开!”说话时就要用脚踢他的次子。

  鲍志霖赶忙跑出屋去了。

  这里马志贤、陈志俊、刘志远三个人,又向鲍老拳师劝慰。鲍老拳师依然愤怒不息,就向马志贤道:“你今天骑著马,立刻到紫去把你那三个师兄叫来,叫他们立刻就来!”

  马志贤听了连声答应,心里却不为江志升捏一把汗。赶紧出去备了一匹马,先进城回家,见了子,就把江志升的事情讲了,然后便催著子赶快去找她的表姊黄氏,叫她去见鲍老拳师下跪求情,并惊慌慌地道:“你不知道,在紫县我们的二师兄龙志腾、三师兄龙志起、七师兄贾志鸣,都是武艺高强,手段狠辣。他们若是来到,江志升一定要丧掉性命。你快去,千万叫表姊抱著孩子向老师父求情!”

  当下马志贤的子李氏,赶紧雇了一头驴就往江家去了。马志贤不敢有违师父之命,他就赶紧往紫县去请那三一位师兄。

  在这时黄氏早知道了她丈夫的事情,因为已有邻居告诉她了。黄氏想丈夫在外姘识妇人,觉得十分可恨,但又想丈夫得罪了鲍老师父,立时便许有杀身大祸,又不住地着急悲痛。她的大儿子小鹤又拿著梢子跑到村外去玩耍,小儿子已然睡

  她正在忧急无计可施之时,表妹李氏就来了。李氏把她丈夫马志贤的话,都跟表姊说了。黄氏就更是着急害怕,可是又很作难地道:“你讲,平常我也没到鲍家去过,现在我怎么去央求人家呢!”

  李氏说:“那有甚么法子?谁叫表姊夫闯下了祸!我给你看着孩子,你赶紧去见鲍老师父。见了他的面就给他跪下。无论如何也得求他宽恩,把表姊夫的命给饶了!”

  当下由李氏这样劝讲著,催促著,黄氏又把头发梳了梳,换一件干净的衣裳才走。她出了门还想着:见了鲍老师父,央求央求也倒可以,可是若叫我给他下跪、央求,那未免太难了!我作不到。

  少时来到了鲍家门首,黄氏就见由门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短身汉子,她就上前万福了,问道:“请问,这是鲍老师父的家里吗?我是江志升家的,我来见老师父替江志升求情!”

  对面这人正是刘志远,他一听这是江志升的子,就道:“原来是江弟妹,得啦!我劝您千万别去见师父碰那钉子了。师父现在气愤极了,甚么人他都不认得了。手里永远拿著他那口大刀,我连一句话也不敢在他跟前说。江弟妹…”

  讲到这里,他把声音得很小,又道:“现在就是别再惹他们了!我江师弟他要回家去,弟妹千万劝他赶紧远走高飞,要不然被他们捉住,立刻就是个死。我们也没法子救他!”

  黄氏听了,只得擦著眼泪又回到家里。当那李氏就留在这里为她作伴,也没有甚么事情发生,江志升也没有回家。

  次早晨,老拳师的家里就停止了练武。到了晚间,马志贤就带著龙志腾、龙志起、贾志鸣由紫县飞马驰到。

  那紫县原是出产茶叶的地方。该地茶商云集,整天不断地向关中、川北、济水一带去运输。客商既多,所以镖行的生意也很发达。小小的一县之内,竟有镖店十余家,但字号最大的是“紫靖远镖店”镖头中最出名的就是穿云燕龙志腾、推山虎龙志起、破蛟贾志鸣。这不但是“紫三杰”而且是秦豫川汉之间最有名的英雄。

  他们全都是鲍振飞老拳师的弟子,当他们应命来到,老拳师就道:“江志升犯了门中的规矩,不但良家妇女,而且杀伤师兄,藐视师专。详细的情由,你们可都听过志贤讲了?”

  龙志腾等三个人齐都恭恭敬敬地道:“我们都听马师弟详细讲过了。”

  鲍老拳师点头道:“好,限你们十天之内把江志升给我捉来,如若不能活捉来,就把他的首级割下来见我!”此外再没有旁的话。

  龙志腾等三人答应了一声,当时便各带兵刃往南山上搜寻江志丹去了,到晚间才回来,就住在师父家中。

  又过了三四天,在山上却寻不见江志升的踪影。在那山下,郭老婆子家中住的卢家小媳妇,已回到巩家庄娘家住著去了,并听说她婆家和娘家已打了官司,官人也到江志升家中来过两次,但却捉不著人,有人讲江志升已跳下山涧死了,又有人讲他一定是过了山岭往川北去了,除非这鲍老拳师病故,他才能够回来。

  这些话传得村中的人都知道了,就有人告诉了黄氏,黄氏就夜的哭啼,得那怀抱中的小孩也病了。只有她那大孩子江小鹤,对于这些事竟像全然不觉,每还是提著梢子到各处去玩,拿著那杆子见树打树,见墙打墙,得村子里的狗一瞧见他,夹著尾巴就跑。

  村里的孩子们也不下四五十个,还有许多都比他年长的,简直没有一个不服他、怕他。

  这天他吃完午饭,就出门去,直到天黑时方才回来。他长得有点像他父亲,但那比他父亲还要英俊的长阔脸儿,是汗泥和血,衣服也撕破了。但是他一点也不哭,气昂昂地走回来,把梢子一扔,又仰著脸看了看那挂在墙上的钢刀。然后,他把破衣裳下来,蘸上水,擦了擦脸上的汗污和血迹,就赤著强健的小膀子,问他母亲道:“娘,还有吃的吗?”

  黄氏气得身上发颤,问道:“你,你又在外头跟谁打架了?”

  江小鹤仿佛毫不在乎的样子,道:“我跟薛家的大牛、二牛,还有七八个人。他们大家伙儿打我一个,可是敌不过我的武艺高强,被我杀得大败。我这头上的血是被他们打的,是中了他的飞镖!”

  黄氏吃惊道:“哎呀!他们拿镖打你,镖不是铁打的吗?有尖儿!”

  江小鹤摇头道:“不是铁的,是石头的。不要紧,英雄好汉中了暗器不算甚么。娘,我要学武艺去!”

  黄氏又生气又着急,道:“你还想学武艺啦?你难道不知道你爹爹的事情吗?你爹爹虽然作了坏事,可是他要不是跟鲍老头子学武艺,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现在他叫鲍家那些人得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远了。你还要学武艺?”

  讲著讲著,她不住地哭泣。

  小鹤却忿忿地道:“我爹爹是胆小。就回来!看他们敬怎么样?他们要讲打,我帮著我爹爹打他们!”

  黄氏却急得顿脚道:“得啦!得啦!你就别再惹祸了!你不知道那鲍老头子从外面叫来三只老虎吗?”

  江小鹤忿忿地道:“老虎我也把他打死!”

  黄氏见儿子这样的顽横,心中更加十分忧虑。把饭菜拿过来,小鹤胡乱地吃了一顿,随后他就跑到里间,上睡觉去了。

  这里黄氏收拾了碗著,那小儿子又啼哭了一阵。黄氏安慰了半天,那小儿子方才睡去。在小孩子身边躺著的就是小鹤。

  这时小鹤已睡了,呼噜呼噜地发出了鼾声来,并伸出一只小膀子来,握著拳头,仿佛在梦中跟谁打架似的。

  黄氏把他那只小膀子抬起,进棉被里,然后她走到外屋,取出针线来,在一盏黯淡的油灯旁,为儿子补那件扯破了的褂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凉风由外面吹进来。抬头一看,就见屋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

  黄氏吃了一惊,将要失声喊叫出来,但定睛仔细一看,原是她丈夫江志升,便说:“哟!你怎么回来了?”

  江志丹那一身绸衣裳现在已然又脏又破,头发也蓬著,胡子长了腮;这几天来他竟变成又黄又瘦。

  一进屋来,他就惊慌慌地悄声说:“家里不是还有几两银子吗?你快拿出来给我,我得赶快逃命去!”

  黄氏流泪问说:“你要逃到哪儿去呀?”

  江志升摆手道:“你不要问,快快把银子拿出来!”

  黄氏著泪,到屋里去开箱取银子。这里江志升就由墙上把那口钢刀摘了,又找出一碗冷饭来,用手抓著往嘴里吃。

  黄氏由屋里走出来,手里拿著银子。一看丈夫拿手抓那冷饭吃,她就说:“我给你热一热好不好?还有剩下的菜呢!”

  江志升却摆手,一面嚼著饭一面说:“不用,我这就走!”遂由子的手中接过银子掂了掂约有五六两,他便揣在怀内。咽下饭去,他却又出泪来,便伸手握著子的手说:“我对不起你!我年轻,作错了事情。可是我没想到鲍家他们竟是这样的凶狠!我若不赶快走远,被他们抓住,立刻就是个死。我到外省要找一个作官的朋友去,将来也许能把你们全接了去!”

  黄氏哽咽著,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江志升说:“我不敢再在此多待,我要走了。无论见著谁,千万不要说我今晚回来了!”说毕他往外走去,忽然又止步问说:“小鹤呢?”

  黄氏擦著眼泪说:“小鹤他睡了!”

  江志升的意思似乎是他还要看着儿子,可是忽然他又想了想,就叹息一声,开门走去。黄氏将要向外送她的丈夫,江志升却把门拦住,用很恐惧的声音说:“你不要跟我出来!”

  当下江志升手提单刀,溜出门去,顺著墙往北走,就像一个贼似的,逃出了村子,就往北飞跑而去。

  这时已敲过二鼓,天上繁星万点,银月一钩。料峭的春风吹得江志升身上发冷。路上虽然没遇著一个行人,但沿途各村庄里的狗却都像发现了他,在远近各处汪汪地吠。

  江志升向北拼命地跑,因为地上坎坷不平,有两次他都摔倒,还有一次几乎失足在水里。他越慌越,总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似的。有时他真灰心,要将头扎在水田里,叫水将自己淹死;有时他又把心一横,不想逃走了。索跟鲍振飞那些人拼个死活。

  但他究竟是求生心切,便不得不忍耐痛苦,在茫茫的黑夜之下往前走去,直走得脚疼腿软,东方就渐渐发出白色。眼前望见了一座高山,他知道自己已离开镇巴县境了。站住身,了几口气,又像是瘸子似的,坎坎绊绊地往北去走。东方的曙也就渐渐上升、展开。

  江志升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手里提著一口刀,倘若被人发现,一定认为我是强盗。于是便赶紧把手中的刀抛弃在水田里。然后他依旧忍著腿疼紧紧地往前走去,走到天光大亮,他已然走进了山口。

  这山也是大巴山的一脉,虽然不大高峻,但是山路极为曲折、坎坷。

  江志升往山里走了有百步,只见小鸟在耳畔鸣,苍鹰在头上盘飞,却没遇见一个人。他才略略放了点心,找了块青石坐下,把那已经磨破了的鞋下,倒出许多沙砾来;下袜子,一看脚上已磨了许多大泡。他用指甲狠心地将脚上的泡全都捏破,泡里面出许多清水来。

  他不敢在此多待,便又把鞋袜穿上。走了几步,觉得两脚越走越痛,简直不能再著地,同时鞋都提不上了。他又坐在地下,将衣裳里子撕下一块来,扯成了两条带子。一面弯著去系鞋,一面心里想,到底我是犯了甚么弥天大罪,被人成这个样子?在南山中潜伏了几昼夜,如今又跑到北山来,还不知过了这座山后,是生是死?这样想着,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愤恨,同时身上既是疲倦,腹中又觉著饥饿。

  站起身来,像受刑似的,一步一步顺著山路往北去哪。挪了不到几十步,这时就听身后发出“得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藉著山谷更显得响亮。震心。

  江志升吓得赶紧回身去看,就见身后驰来了四匹健马,前三匹马上全是彪形大汉,后面那匹马上正是苍鬓飘飘,紫脸沉沉的鲍老拳师,江志升一看,吓得他魂魄都飞了,便赶紧扳著路旁的石头,要往山上去爬。只听后面像雷一般的声音喊道:“江志升,你还想跑吗?”

  这是鲍老拳师的声音。江志升吓得腿下一软,咕咚一声,摔将下来。他赶紧一滚身,想要再跑,但那四匹马已来到临近。

  头一匹马上正是穿云燕龙志腾,他一张深青色的脸,生著胡须,相貌非常凶狠。马来到临近,他一手勒,一手挥起了皮鞭,探起身来,向江志升的头上“吧吧”打下。

  江志升觉得头疼目晕,但他还要挣扎著站起来,心里燃烧著一种急怒,他骂说:“你们是强盗…”往下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就觉得前一阵奇痛,全身发昏。他使力去喊,亦不知喊出来了没有,就立刻躺在地下死了。

  马上的老拳师正要摆手,但已来不及了。推山虎龙志起已由江志升的出了钢刀来,顺势下马,在江志升的身上擦了擦刀上的鲜血。然后他向鲍老拳师说:“师父!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鲍老拳师坐在马鞍上,瞧望着江志升尸体发怔了半天。虽然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紫得可怕,但由他的两目中已可看出,是带一点悲悯之

  旁边破蛟贾志鸣亦下了马,他抱怨龙志起说:“三师哥!你把事情办得太急了!问他几句话也好。”

  龙志起的黑胖脸上却更显出怒说:“这样的人,还问他其么话?叫他多一口气,咱们昆仑派中的人就全都没脸见人了。”

  龙志腾在马上叱责他兄弟说:“师父又没发话,你如何就死了他?”

  龙志腾气忿地又要和他哥哥顶嘴,却听鲍老拳师喝道:“你们不要吵了!把死尸抛下涧去!”当下三个人一声亦不敢言语,贾志鸣和龙志起就过去抬死尸。忽然贾志鸣由江志升的身边摸出几两银子来,交给他师父。

  鲍老拳师接过一看,很轻微,至多不过了六两银子,心里就明白,昨晚江志升回到他家中,一定就是取这点银两去的。

  此时龙志起和贾志鸭把江志升的尸身扛走,抛到山涧下,鲍老拳师并没有细看,便拂手说:“咱们回去吧!”当下四匹马就倒转过来,出了山口,飞驰回往鲍家村去了。

  鲍振飞老拳师到了家中,不但他的怒气都消了,而且显得精神十分颓废。

  龙志腾等三人却回到屋里去饮酒吃饭。鲍志霖扶著一,弯著到屋里去见他们三人,探著头悄声问说:“怎么样了?追著江志升了没有?”

  龙志腾等三人只管喝酒,并不回答。鲍志霖又问:“把他结果了没有?你们告诉我不要紧,我决不能对别人去说!”

  龙志腾用酒杯一拍桌子,说:“师弟,你怎么说这话?咱们又不是干绿林事儿的,岂能随便就结果了人?我们跟著师父出去本想要追上他,把他打个半死可就够了,可是没追上;或许你昨天晚上看差了,由他家门里出来的那不是他。”

  鲍志霖听了仿佛觉得非常失望,狠狠地说:“那小子早晚不得好死,等著吧,看将来的!”说毕,他抢著斟了两杯酒自己喝了,然后又忍著背上的伤痛,扶著拐走出屋去,又要向他父亲去打听打听。

  可是,才一拉他父亲住的屋门,就见他父亲正抱著他的侄女阿鸾玩耍。虽然玩耍著,可是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却显出一种极难看的颜色。

  鲍志霖知道他父亲是发了愁啦!就溜回他自己的屋里去了。

  当下午,龙志腾、龙志起、贾志鸣三个人,就一齐辞别了师父,策马回紫县去了。他们一走,马志贤等人就发了怔。因为事实已然明显出来,他们一定是把事情已办完了,而江志升是亲戚,他因此亦不敢到江家去了。其余旁的人,如陈志俊、刘志远等人,虽然平与江志升的感情都不怎么好,但现在亦都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觉得跟鲍老拳师学武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鲍老拳师这一天之内精神亦十分不好,连午饭都没有吃。睡了一个觉,就到天晚了。他摸了摸身边,那由江志升尸身上搜来的几两银子,还依然存在。暗叹了口气,闷闷地吃过了晚饭,便走出门去。此时天色已然昏黑,村里敲起更锣来,家家都掩上了柴扉。

  鲍老拳师走到江志升门首,隔门去看,只见屋中有黯淡的灯光,却没有一点声音。鲍老拳师就从身送掏出几两银子,隔墙掷了过去。心说:这是江志升带著逃命之用的,现在他用不著了,我还给你们,你们家里的人自己用吧!转身走开,才迈了一步,就听门里呱呱的一阵儿啼。鲍老拳师就晓得江志升的身后,尚有一个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心里就越发难过,便暗暗地叹著气走回家中。

  到了第二天,清晨起来,鲍老拳师依旧一点声不动,照常教授武艺。但是,他本来是个很刚强的人,从来没有叹过一口气,可是这几他忽然时时皱著眉来凝想。有时甚么事亦不为,他就长叹。

  因此门徒们都觉著老拳师的脾气有些改变了。

  陈志俊、刘志远等人全都捏著一把汗,不知鲍老师父又为甚么事情而忧烦。每天大家按时前来学武。练习武技的时候,全都是谨谨慎慎,不敢有一点儿疏忽。练完了武技就分著去作事,喂马的喂马,耕田的耕田。没有一个人敢偷懒,没有一个人敢言笑,因为都提防著老拳师会发脾气来。

  过了七八天,这是鲍老拳师的得意弟子鲁志中回来了。他是头一天晚上回来的,在家里歇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见师父复命。他来的时候一看,门前场子里只有三个人,是马志贤、刘志远、陈志俊,他心里就有点诧异。还没进门,就见师弟鲍志霖由门里出来,歪著膀子,脸上越发黄瘦,好像得了甚么大病。

  鲍志霖一瞧见鲁志中,就说:“师弟,你是怎么啦?在汉中玩了个够!”

  鲁志中问说:“师兄。你是怎么啦!”

  鲍志霖见问,他反倒生气说:“你就不用管了!”

  鲁志中又回头瞧着马志贤等人;马志贤等人全都专心练武,不敢说一句话。

  鲁志中一看这神情不对,便赶紧走进门里去见师父。

  鲍志霖亦随著他进来,问说:“我哥哥的伤怎么样了!”

  鲁志中摇头说:“不要紧,现在已能够下地了。”进到屋里,就见老师父才起,正在喝茶。

  鲁志中行过礼,鲍老拳师就叫他在旁边坐下,问说:“志云的伤势怎么样了?”

  鲁志中说:“我到了汉中的时候,师哥的腿伤就已见好了,我在那里住了几天。我回来的时候,师哥已能不用人扶著就下地了。他说请师父放心,下个月他就可以回家来看看。”

  鲍老拳师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关于汉中镖行事务,以及在汉中的他那些门徒的近况,然后就叫鲁志中回去歇息。

  鲁志中见师父的精神似不大好,他亦不敢多说话。到了门外,等著马志贤等人练完武艺,就赶过去与他们谈话。他刚问:“秦志保怎么没来?”

  马志贤就赶紧向他使眼色。陈志俊亦说:“你就不必问吧!等有工夫我们再告诉你吧!”

  这时,鲍老拳师又从门衬走出来,马志贤等又练起拳脚和刀。鲁志中又恭谨地对老师父多说了些汉中的事情,他就走了。

  在路上鲁志中不住的疑惑,想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这里的师兄弟之间一定出了事情,并且还很严重的事。进城回家,就对他子说:“师父家里的情形非常可疑。”

  他子说:“你走了之后,就没有一个师兄再来,我亦不知道那里都有甚么事。”

  鲁志中沉思了一会,就望着由汉中给江志升带来的红缎、宫粉、胭脂、绒线等物,心说:回头我给志升送这些东西去,顺便问问他师父家里到底是有甚么事?今天他也没有去练武,莫非他也出了甚么毛病吗?狐疑了一会,少时就用午饭。

  正在吃饭的时候,马志贤就来了。

  鲁志中赶紧说:“师弟请坐,我还正要找你去呢!为甚么今天我没有见秦志保、江志升?”又指著桌上放著的宫粉等物,说:“这些都是江志升托我带来的,我还正要给他送去,你来很好,交给你吧,我就省得又跑一趟了!”

  马志贤看见了那些宫粉、红缎等物,面上立时现出一阵悲惨之,摆手说:“这些东西就先放在你这儿吧!咱们找不著江志升了。你走了不过十几天,可是咱们这儿就出了大祸。秦志保、鲍志霖全都受了伤,老师父几乎气坏了。我还跑了趟紫县,请来龙家二位师兄和贾师兄。他们是前几天才走的。江志升…”说到这里,他就掩著头,把近十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详细对著志中说了。

  鲁志中听罢,吓得他面色连变,发了半天怔,然后他悄声对忠贤说,“这么一说,江志升一定是死了!”

  马志贤说:“他若不死,师父岂能叫龙志腾他们回去?其实江志升本来有点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不过就是他的家里太可怜了。老婆还不到三十岁,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还不周岁。虽然家中稍稍有点产业,可是江志升这一走,立刻有许多族人就出了头,要来分江家的产业。你知道,江志升的老婆本是我家的表姊,我们两家原走得很近,可是这些了我就不敢到江家去了;因为只要一去,他的老婆必是正在哭著!”

  鲁志中皱了皱眉,叹气说:“怎么会把事情成这样!我临走的时候,江志升托我买这些东西,我就有点疑惑,我还劝过他,想不到…”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不过我看今天师父的精神很不好。这些事,他老人家一个字也没向我提说。我想他老人家是在盛怒之下杀了江志升,现在也许有点后悔了。”

  马志贤摆手说:“师父那个人的脾气有多么刚强!他作事哪有过后悔!不过,因为江志升背叛了师父,虽然将他杀死,心中仍觉著不痛快。不然,就是恐怕江志升的族人知道了此事,会到衙门去告状。”

  当下师兄弟二人愁闷地坐了一会,马志贤就走了。

  第二天鲁志中又到鲍老拳师的家里去,他也谨慎地练武干事,决不提说此事。

  又过了许多日子,秦志保和鲍志霖的伤势也好了,师徒们照常教授武技。

  鲍老拳师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不再感叹,就仿佛根本没有那一场事情似的。可是他们这刀群中,缺少了一个江志升。而距此不远,那江家却添了三个孤儿寡妇。

  江志升的儿子江小鹤虽浑浑噩噩,整天抡拳耍,吃了就睡,睡醒了就耍,但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人。这些来忽然不见了他的爸爸,他的母亲又天天流泪,江小鹤心里就有点纳闷,于是也没有心肠再到外面玩耍去了。

  这天,他又问他母亲说:“妈!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他母亲黄氏说:“我没告诉过你吗?你爹到外省找朋友去了,一年二年也许不能回来。”

  江小鹤紧紧皱著眉,说“那不行!我要找我爹去!”

  他也不知为甚么缘故,眼泪就像雨似地落下。他又看见他母亲抱著他的弟弟喂,可是正在暗暗地流泪。江小鹤心里想:一定母亲瞒著我,我得问问别人去!

  这天一清早,他就提著梢子出门。到了鲍家的门外,就见那鲍老头子正在教徒弟们练把式,他的姨丈马志贤也在那里打了拳。他记得早先他爹也跟这些人在一起练武,并且比这些人都练得好。

  江小鹤提著梢子跑过去,一把抓住马志贤的大腿,说:“姨丈,我问你一件事,你得告诉我。我爹到底上哪里去了!”

  马志贤着急还没有答话,鲍志霖就跑过来,像赶狗似地驱逐江小鹤说:“去!去!哪来的孩子?

  小心刀把你碰著。去!去!”

  江小鹤抡起梢子,向鲍志霖的肚子上就擂了一下。只听“吧!”的一声,那鲍志霖双手掩著肚子说:“哎哟!你这野孩子,你敢打我!”

  假若此时他的姨丈没在旁边,他真能动刀把这孩子杀了。

  江小鹤跳起来抡著梢子又要打,马志贤赶紧把他拦住。

  旁边的鲁志中、陈志俊等人也都停止练武。

  鲍老拳师走过来,把紫面沉下来,怒声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动手就打人?”

  江小鹤翻眼看着老拳师这可怕的容态,他却一点儿也不服气,依然抡著梢子,顿著脚说:“我来找我姨丈,问我爹上哪儿去了?那小子凭甚么往外赶我?我还要打他!”说时抡著桶子,又要打鲍志霖。

  马志贤却把他手中的梢子握住,但是这孩子很有气力,想把他的子夺去也不容易。

  鲍志霖也不服气,说:“这孩子打的我真疼!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

  鲍老拳师回手一推,把他的儿子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然后,老拳师又问马志贤说:“这是谁家的孩子?为其么来此找他的爹?”

  马志贤发怔地说:“这,这是江志升的大儿子!”

  老拳师一听,面色顿然改变,把江小鹤详细看了一看,觉得他的面貌的确像他父亲,并且比江志丹更为英俊。

  这时江小鹤趁著马志贤说话的时候,他又把梢子抖起来。虽然没有打著谁,可是他的威风凛凛,真像一位小英雄似的。拍著健壮的小脯说:“你们谁敢过来,跟我比比武!”

  鲍老拳师面上现出笑容,走过去向江小鹤说:“小孩子,你不是要找你的爹吗?你爸江志升本是我的徒弟,这些他也没到我这里来,我还很想念他呢。你回去问一问你的母亲,她也许能知道你爹的下落!”

  江小鹤摇头说:“不!我妈她也不告诉我,我才找我姨丈来。你们要不把我爹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不走。你们也就都别练武了!”

  鲍老拳师又笑了笑,他从身上掏出几百钱来给江小鹤,并笑着说:“别闹,我看你这小孩子很好,应当听话。我给你几百钱,你买糖吃去吧!”

  江小鹤把钱接过来,“吧”地就冲著老拳师一摔,抡著梢子杆说:“我不要钱,我要我爹!你们把我爹找来!要不然,告诉我爹的地方,我就找他去!”

  鲍老拳师不由面现怒,用一双厉害的眼睛看这小孩。

  马志贤一看事情不好,就赶紧过去把江小鹤推走。连推带劝,说:“好外甥,你别在这儿胡闹了!我跟你回去,我能告诉你爹的地方。”

  江小鹤被马志贤劝走,他还不住抡著梢子和他的小拳头,向鲍老拳师示威。

  鲍志霖向他的父亲问:“这孩子比他父亲还要可恨,咱们为甚么不打他呢?”

  鲍老拳师回手就是一掌,把鲍志霖打了个面花,接著又一脚,将鲍志霖踢了一个滚儿。

  刘志远、鲁志中等人赶紧上前劝解。

  鲍老拳师此时又是生气又伤心,骂著儿子说:“你说江志升的儿子跟他爹一样,可惜你却不能跟我一样。你不用像我,只要有刚才那孩子那么点横劲,我也就不至于如此!”

  鲍志霖跑到旁边,掩著面,歪著股,丧气得像一只挨了打的狗。

  鲍老拳师怒气未息,还不住向儿子大骂。

  这时他那个孙女阿鸾出门里跑出来,张著两只小手,叫道:“爷爷!爷爷!你别生气啦!”跑到临近,就把她的老祖父拉住。

  鲍老拳师气得苍鬓动,用手抚摸著孙女的小辫,心里很难过地想:我的两个儿子全都不中用。将来我死了之后,不但我鲍家的武艺要绝传,并且还无人应付仇家。徒弟虽众,但究不可靠。趁著我还能活几年,就把武艺传授给阿鸾吧!

  由此,鲍老拳师决定了主意,要把武艺授给孙女。少时马志贤回来了,鲍老拳师向他问了问江家的情形,随后就嘱咐他,叫他在铁铺订打一口尺寸小的、份量轻的单刀,以备阿鸾使用。

  由这天起,鲍老拳师又时时叹气。那江小鹤却聚集了十来个村内外的顽劣孩子,都拿著竹竿子、木头刀,常在鲍家门外大闹。

  江小鹤为首,指著名儿叫鲍志霖出来跟他比武。

  鲍志霖虽然不怕这些,但怕他的父亲,就躲在门里不敢出来。

  第三天,秦志保来练武,头上著血,说是刚才在村外叫江志升的儿子拿石块把他打的。

  刘志远来了,身上头上是土,他说刚才叫江小鹤带著一群孩子把他围住了,大家摆了个土阵,一齐向他扬土。

  鲍老拳师听了,却微微冷笑,说:“这个孩子!”

  旁边的马志贤却看出老拳师的面色十分可怕。

  当也没有其么事,到了晚间,鲍老拳师暗带著一把尖刀就走出门来。这时已是傍晚的时候,天际云霞像血一般的鲜红。

  老拳师从江家门前经过,向里边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出村子。回首一看,家家屋宇冒出来炊烟,牧羊的人也归去,天色是快黑了。老拳师像一只寻找食物的饿虎似的,两只眼东张西望。春天的晚风吹著他的苍鬓动。

  待了一会,暮色渐渐厚了。忽见由西边麦田的小径中跑来了一个孩子,手里抡著梢子

  老拳师就赶紧过去,此时江小鹤还没走出麦田,老拳师已然把他拦住。

  江小鹤就瞪著眼,抡著梢子说:“你这老头子,你要跟我比武吗?”

  老拳师一声不语,嗖地出怀中出了尖刀,霞光照得尖刀灿烂夺目。老拳师的眼睛迸出毒火,尖刀举起,心说:“我结果你这小东西,以免后患!”

  可是江小鹤并没看出老拳师是要杀他,他喜欢得跳起脚来说:“啊!你这把刀真好!”这一种天真活泼的动作,使老拳师忽然心软了,就缓缓地把刀放下来,笑向江小鹤说:“你很喜欢这口刀吗?我专为等著你,好送给你!”

  江小鹤笑着接过刀来,反覆地赏玩。

  老拳师忽然心又起了一个念头,我要夺过刀来,就地把他杀死,但这个念头才起,又被另一个念头给下去,消极地想道:何必!我杀死他的父亲已经够了,难道真要斩草除吗?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上苍有眼!我鲍振飞已年近七旬,不可再作出狠毒的事了。

  当下就仁爱地抚摸江小鹤的头顶,说:“你回家去吧!你不要再想你父亲了。他是到外省去了,他在外面决受不了苦。也劝你母亲不要忧愁。还有,我劝你别再跟我那些徒弟们作对,也别再到我门前去闹!”

  江小鹤点头说:“不闹了,送给我这口好刀,我就永远不跟你们闹了。”说著,他一手拿刀,一手拿著梢子,跳著脚儿,高高兴与地就跑回家去了。

  鲍老拳师看得那小孩子的背影逝去,他又站在麦田襄发了半天怔,但是心里很痛快,就走回家里,也不再发愁叹气了。

  到了次,徒弟们照常来习武,倒没有人受了江小鹤的欺侮。老拳师今天练武技也特别有精神,并叫那年仅十岁的小孙女阿鸾也下了场子,抡抡拳,柠柠腿。练过之后,徒弟们分著去干事,老拳师却单独把马志贤叫到门里。

  进到屋中,老拳师就取出几块银子来,说:“这大约有十两重,你给江志升家里送去。他跟我学艺已有三年,因为他犯了我们门中的规矩,把他走了。我想他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回来,他的子孩儿实在可怜。你先把这些银子给他们送去,以后我还要时常周济他们。”

  马志贤一面听师父说著,他一面点头。接过十两银子出了门口,心中却又不疑惑,暗想:这老头子安心是甚么呀?把人家的丈夫、父亲给杀了,可又去周济人家的寡妇孤儿,莫非他真是后悔了?

  这几天小鹤那孩子跟他胡搅,他也像不怎生气。这可其叫人生疑,到底他老头子安的是甚么心呀?

  来到江家门口,一推门进去,就见江小鹤正在院中,手里拿著一把七寸来长的明晃晃的尖刀。他一瞧见马志贤,就跑过来说:“姨丈!姨丈!你看我有一把好刀,这把刀是口宝刀!”

  马志贤说:“你这孩子,没事刀子玩,非得伤了你自己不可。你是哪儿得来的?”

  江小鹤说:“这把刀是你师父鲍老头送给我的。昨天,在快黑的时候,他在麦地里等著我,由怀里拿出这把刀来,就送给我了。”

  马志贤听了这话,吓得面色发白,劈手将江小鹤手中的刀夺过来,说:“这还了得!”急忙忙走到屋里,向黄氏说:“表姊!你赶紧带著孩子搬到城里去住,要不然你们可都有杀身之祸。鲍老头子那个人,比老虎还凶,比狼还狠!”说到这里,他不觉气愤得下泪来。

  黄氏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江小鹤又进来跟他要刀。马志贤把刀交给江小鹤,又凄惨悲愤地说:“把刀给你,将来你拿著这个给你父亲…咳!你的父亲虽然作错了事情,但他的罪过决不至于…”

  黄氏见马志贤著泪,说话又这样吐吐,吓得她身体不住抖颤,眼泪汪然出,说:“表妹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这话…”

  马志贤摆手说:“现在我不能详细告诉表姊。你们母子今天就搬进城去,住在我那里,别再回来了。要不然必有横祸出来!”

  黄氏吓得打战,连连点头说:“是,是,我们回头就搬进城去!”

  江小鹤却揪住他的表姨丈问道:“甚么叫横祸?你赶紧告诉我!”

  马志贤却叹了口气,摆手说:“你就不必问了!你今天随著你母亲进城,就住在我那里。我可以教给你学艺,并教给你打铁。你若是会了打铁,像这样的刀,自己爱打多少就打多少,将来也可仗著那手艺吃饭的。”

  江小鹤一听,非常喜欢,跳起脚来说:“好!好!”当就由马志贤帮助,请来江家的一位族人照著家中,雇来一辆车,拉著许多东西。黄氏母子三人,就进到城内,住在马家铁铺的后院。

  到了现在,马志贤完全知道他的师父鲍振飞,原是个极端残忍的人。江志升不用说了,一定是早被他杀死了,这两个小孩子的性命,将来还怕保不住。因此马志贤非常担忧,并且不敢把这些话向别人去说,连他的子李氏和黄氏,他都不敢去说。每天见了鲍老拳师,他更是加倍地恭谨,对于师兄弟们尤其是那鲍志霖,他一点也不敢得罪。惟恐有一朝招悯了师父,便要祸延己身。黄氏在他家住著,倒是很平安。

  不过,黄氏是个年轻人,平夫妇的感情又好,自己丈夫一去无踪,始而是思念悲痛,后来渐渐地感情麻木了,照旧地擦脂抹粉,游街逛庙,被她的族人知道了,就造出许多谣言,借端要夺她那十几亩田地。

  光飞快,不觉又是一年。这时也不知由谁的口中传出来,说是江志升已然死了,是在秦岭山中遇著了强盗被杀死了,并且说有人看见了他的尸身。起初黄氏还是将信将疑,马志贤也把事情隐在心里,决不承认江志升已死。可是后来,马志贤见黄氏有点青春难守的样子,他不生了气,心说:真是报应!

  江志升生前调戏良家妇女,现在他死后才仅一年,他的老婆便要嫁人。与其将来叫她在我这里作出丢面的事情,不如索把她丈夫的死讯告诉她,叫她去改嫁吧!于是这天就对黄氏实说了。

  他忿忿地说:“表姊,我现在跟你说,江志升一定是死了!表姊,你又是这年纪,你要改嫁也没有人能阻拦你,不过你不能把小鹤带走。小鹤是江志升的长子,我与志升不但是亲戚,而且是三年的师兄弟,我得给他留下这一条!”

  黄氏听马志贤把实话对她说了,她连哭三天,也穿了几个月的孝,可是她后来究竟难耐孤霜,便改嫁了一个开绒线铺的董大。把两岁的孩子小鹭带过去,而把小鹤仍留在马志贤的家中。

  此时江小鹤已十四岁了,跟马志贤学了两年武技,已有了一点底。并且因为每天帮助马志贤打铁,两膀越发有力,身体越发健壮。同时因为他的父亲失踪,母亲改嫁,兄弟离散,这许多不幸遭遇,使他的情更变为暴躁顽强。每天要在酒铺饮酒,街上混闹,打铁的事也不好好地作,并且与马志贤的子李氏非常不和。虽然有马志贤从中时常调解,但是李氏仍是天天地闹气,江小鹤也是时时想走,得马志贤非常为难。

  这天,是个严寒的冬天,天际洒下来密雪。屋宇和街道平时都是破旧不堪,但此时却都装饰上了白银。

  午后,马志贤踏著半尺多深的雪由鲍家村练武归来。一回到家里,身是雪,两脚是泥,样子十分狼狈。他子李氏就抱怨他说:“正经买卖你不做,可天天跑到城外去练武。你的武艺到现在也练了六年多了,学会了些甚么?由武艺上挣过一块钱没有?”

  马志贤叹气道:“你哪里知道!现在我也算是骑虎难下,想要不去练武也不行了!早先我投师学艺的时候,因为年轻好事,就想,会点拳脚,能使刀剑,那有多么好?六年以来,我的武艺虽算不上学成,可是走江湖、保镖,也足足够用,老师也想把我荐到外边去当镖行伙计。可是我想,与其在外面镖行里,每节挣上七八两银子,还不如我在家里开铁铺呢!所以有几回机会都叫我放过去了。可是现在我再想那些事也没有了,不但找事找不著,我还不敢不到师父家里去。假如我一不去,老头子就一定生气,他要是一生气,别说咱们以后休想以武技吃饭,就连性命都不保!”

  李氏说:“你把你师父怕成这个样子?他也是个人,他能怎样?他杀了人就不偿命吗?”

  马志贤直著眼探著头说:“你说甚么?偿命?江湖人把人害了,还有偿命的那一说?江志升…”说到这里,他又把话咽下去,就摇头叹息著说:“你哪里知道。我对你说你也是不能明白!”

  李氏说:“你还提江志升呢!那都是咱们的好亲戚!他死了,连个尸首也看不见。表姊嫁董大倒很享福,可是小鹤那孩子却没出息,天天招我生气。你那时偏要留下他,留下这个祸,将来可怎么办?”

  马志贤说:“小鹤这孩子倒好办,再过一两年他就成人了。看他不好可以叫他走,他到外头也不至于饿死了。”

  李氏生著气说:“你倒是顾虑得周到,幸亏小鹤不是你的亲儿子。”

  这话李氏说过了也不只一次,马志贤早就晓得子嫉妒,当下也不愿意生闲气,就到柜房。他这个小铁铺本来就生意萧条,何况今天下著雪,更没有人来照顾他。本来柜上有两个伙计,前几个月就辞散了,只留著江小鹤和另一个小徒弟看柜。现在只有那小徒弟在小炉子旁,丁儿当地打铁锅,却不知小鹤往哪里去了。

  马志贤心说:这个孩子,果然不成材料,叫他走吧!气忿忿地坐在小徒弟的旁边,也帮助打铁锅。

  一只铁锅还没有做成,忽见隔壁张家铁铺的孩子头,身的雪从外面跑来,说:“马掌柜,你快去看看吧!你们小鹤在刘三的酒铺里跟人打起来了!”

  马志贤赶紧问:“跟谁打起来了?”

  头说:“跟褚驴子。他把褚驴子头都给打破了!”

  马志贤一听江小鹤打了褚驴子,他的心中就是一动,摇头说:“我管不著,叫他们打去吧!谁有能耐谁就把谁打死!”

  头走后不多时,江小鹤就从外面回来。他身上除了雪之外,并没有一点伤,而且面上毫无怒气,简直不像才与人打过架的样子。他的身子很长,面目虽俊秀,但却是很黑,简直不像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他见了马志贤仿佛有点惭愧,垂著头,走近前来,说:“姨丈,你歇歇吧!我来打!”

  马志贤一句话也不说,站起来,到旁边坐著歇息,眼看着江小鹤那健壮的胳臂抡起铁锤子来打锅。他的眉头紧皱著,一声也不语,作事仿佛比往日都出力。少时,他已打完了一只锅。

  那个徒弟又到庭院去帮助李氏做饭,马志贤刚要问小鹤为甚么又在酒铺与人打架,忽见江小鹤放了铁锤,站起身来,双目流泪。

  他把马志贤的胳臂握住,悲痛地问道:“姨丈!我求你告诉我实话。两年前,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死的?”

  马志贤听了这话,他心中一惊,同时也十分悲痛,就怔了一会,才说:“我听人家说,你父亲江志升,因为作错了事,犯了鲍老师父的门下规矩,鲍老师父劝他不听,他反把他的师兄鲍志霖、秦志保杀伤。后来,他又恐怕鲍师父的门下人要与他作对,所以他就离家走去,一走就无音信。后来才听人说,他是走在秦岭山中遇见强盗,被强盗把他杀死了!”

  江小鹤流泪摇头说:“不是!姨丈你是瞒著我的。刚才我和赶驴的褚三在酒铺里,因为小事打起架来。他打不过我,他就向我大骂。他说…”说到这里,江小鹤悲哽不能成声。

  马志贤拍著他的肩膀劝解。江小鹤又说:“他说我父亲是被鲍振飞、龙志鹏、龙志起、贾志鸣四个人给杀死的。那龙家兄弟又是姨丈你由紫县叫来的,我想你决不能不知情!”

  马志贤听了这话,他不下泪来,说:“此事我隐瞒了二年多,曾略略告诉过你母亲。想不到现在外面的人全都知道了!”

  于是就把过去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又说:“这件事你也不能归罪于鲍老师父和龙家兄弟等人,因为你父亲也有许多不是。鲍老师父生固执,对待门徒极为严酷,这是谁都知道的。闻说在他年轻时,曾因子不贞,被他手刃了。捕在狱中判了死罪,后来因为白莲教匪作,城池陷落,他才乘逃出,改了姓名在行伍里效力,再后来才入了镖行。现在的鲍志云和鲍志霖,还是那被杀的子所生。所以,他生平最恨人贪。在收徒弟时,第一先提出这一条,如若犯了,便要被他置于死地。你父亲在世时明知故犯,并且欺他年老,要与他争斗,所以他才一怒,派我去请龙家兄弟和贾志鸣。那时我明知龙家弟兄一来,你父亲必有性命之虞,可是我又不敢不遵命前去!”

  他说到这里,就被江小鹤拦住,江小鹤流泪说:“姨大不必再说了。姨丈收养我已二载,并将武艺教会了我,我现在已不是小孩子,我岂不知姨丈的恩情?现在我谁也不恨,我就是恨鲍振飞!因为我父亲虽有错处,但决不至有死罪。为何他就可以把我父亲杀死?还有一件事…”

  说时,江小鹤由怀里出一口明晃的尖刀,悲愤著说:“这是两年前鲍老头子给我的。那时的情景我还记得,是天晚了,在麦田里,四下没有人。鲍老头子起先的样子非常凶恶。后来不知为甚么他又下不了手。这两年来我都糊涂著,今天听褚驴子说,我才想起来,原来那天鲍老头子也是要杀我!”

  说到这里,江小鹤瞪起眼睛来,手握著尖刀,仿佛立即就要找鲍老头子去拼命报仇。

  马志贤摆手说:“你说话声小点吧!告诉你,那天我看见了你的尖刀,你跟我说了鲍老师父赠你这口刀的情形,我就知道他居心险恶,所以我就赶紧把你们母子接进城来。教给你武艺,并不是为叫你报仇,却是叫你防身。可是,这两年以来,鲍老师父的脾气比早先是好多了。他也知道你母子住在我家,时常很关心地向我打听你们母子,我看倒还不是虚情假意另有居心。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咱们又斗不过他!假若你去找他报仇,结果报仇不成,倒许赔上你一条性命,而且还能连累我,因为他晓得你住在我这里!”

  江小鹤呆了半晌,拭拭眼泪,随后就跪下给马志贤叩了一个头。马志贤把他搀扶起来,惊讶地问说:“好好的,你这是为甚么?”江小鹤低首垂泪,一声也不语。

  待了一会,里院的妇人就喊著:“吃饭来吧!”

  马志贤就拍著江小鹤的肩膀,说:“咱们先吃饭去吧,刚才那些话你不要记在心里了。以后只要你好好地干,那就算对得起你的父亲:”说著,二人到里院去吃那黄米饭。

  江小鹤盛饭的时候,李氏还在旁用眼瞪他。江小鹤因为心里有事,自己盛了饭就忘了扣上锅盖,李氏立刻骂他说:“你不把饭盖上,凉了,你一个人吃呀?”

  若在往日,江小鹤虽然不敢还言争吵,可是面上也要带出气愤的样子。今天却不然,他低著头一声也不言语,面色也不变,就恭恭谨谨地把锅盖扣上。

  旁边马志贤倒过意不去,就摆手说:“算了!算了!小事情,小鹤你吃饭吧!”

  江小鹤就坐在一个小凳上吃饭,往常他吃饭很多,今天他只吃了半碗,便放下碗箸,说是了。

  马志贤以为他是心中烦恼,吃不下饭去,便没有怎样注意。
上一章   鹤惊昆仑   下一章 ( → )
鹤惊昆仑是知名作家王度庐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武侠小说,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鹤惊昆仑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王度庐撰写的鹤惊昆仑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鹤惊昆仑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