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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1238 时间:2016/9/26 字数:17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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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以此文献给最疼爱我的⺟亲和小姨，献给上一辈人平凡朴素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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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爱情，是那一句婚礼上的誓言。你是否愿意一辈子陪在他⾝边，无论贫病疾苦，永远不离不弃。每个人都轻易的说着我愿意，可是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个呢？

　　——题记

　　（一）云翠的亲事

　　云翠十八岁的时候，村里来说媒的人已经踏破门槛了。

　　云翠是杨家的长女，生的标致不说，又勤快又能⼲，出了名的秀外慧中。云翠妈一直舍不得把她嫁出去，想留在家里多帮帮手。云翠爸嗔怪说，你要把女儿养成老姑婆吗？云翠妈就没话了。后来五姑爷来说媒，云翠妈就松了口，叫云翠爸跟着去看看那家人怎么样，公婆讲理小伙子厚道的话就给云翠定下亲。

　　五姑爷说的这户人家姓苏，住在山里。家里有四个儿子一个女儿，长子已经娶了媳妇生了一双儿女。说给云翠的是次子，叫苏明启，长的黑黑瘦瘦的，话不多，是做挂面的师傅。苏明启的爸爸苏英有点历史问题，早年在县里最好的学校念书，四十年代去了‮湾台‬，在⻩埔军校第十七期‮湾台‬军官班念了两年之后回‮陆大‬。四九年的时候，跟着蒋介石驻守南京，手底下有一个骑兵队。渡江战役之后，蒋介石逃亡‮湾台‬，苏英舍不得丢下家里人就没去‮湾台‬，做了共产

的俘虏。因为这些历史问题，文⾰的时候苏家没少被人欺负。好在苏明启的妈妈是个很精明的女人，她从小在苏家做童养媳吃了不少苦，也练就了一副无人能及的本领。苏英被批斗的时候，红卫兵也要给她带⾼帽子剃

头，她护着几个孩子理直气壮的争辩说，我们家三代贫农，我从小就做童养媳，几个孩子都是我讨饭养大的，你们敢给我带⾼帽子？噼里啪啦闹了一通，竟然唬住了那些人，连苏英也没吃太多的苦。但是因为苏英的历史问题，成绩一直很好的苏明启没能念初中，回家跟了师傅学做挂面，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养家糊口倒是没问题的。

　　云翠爸是老共产

员，大字不识一个，人却是极正直的。搞‮民人‬公社的时候，在生产队做大队长，只要他在生产队里就红红火火，他出门几天生产队就揭不开锅了。五九年又发大⽔又闹饥荒，别的生产队都饿死了人，只有他们杨庄没有饿死一个人，这都是云翠爸的功劳。后来有人背后使坏，告了他十大罪状。县上派人叫他收拾东西去开会，云翠

就哭开了，以为这下子铁定要坐牢了。没想到不仅没坐牢，反倒受了表彰，说是云翠爸保住了生产队没饿死人，坚持了一个共产

员以‮民人‬为先的原则。云翠爸一直对这件事津津乐道，总是说对

忠诚向

组织说真话不会错。从这个角度来说，苏家和杨家其实不算门当户对，苏英骨子里是向着国民

的，即使是建国以后甚至改⾰开放以后，苏英的心里还是觉得国民

要比共产

好很多，所以他和云翠爸总是说不到一块。

　　看亲那天，云翠爸说先不去苏家，就和五姑爷在周围看了看，算是暗访。苏家四面都是山

通不好，一大家子人就住几间土坯房田地也少，四个儿子最小的才十岁出头还在念书。因为去的早，苏家大媳妇还在吃饭，端了碗稀粥，手上拿了

山芋。云翠爸想着肯定粮食都不够吃的，云翠是长女从小就挑食不吃山芋的，要是粮食都不够吃以后怕是要吃苦的。而且苏家还有历史问题，云翠爸不太満意，门也没进就拉着五姑爷回了头。

　　原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但是五姑爷对苏明启却是十分中意。五姑爷和苏家有些

情，对苏家是比较了解的。苏英

格耿直明启妈精明能⼲，而且他们也都是明理的人，苏家在他们村子里的口碑一直很好。苏明启论头脑和

格随明启爸，从小就很聪明，人也正直憨厚。论长相随明启妈，长的虽然黑瘦容貌却也俊秀，明启妈的清秀也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因为苏家穷困再加上历史问题，苏明启也不至于快三十了还没定亲。五姑爷最疼爱云翠，总想着一定要给云翠说个好人家，她认定了苏明启是最适合云翠的人选。因为云翠爸连苏明启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就回了头，所以他又跑了一趟路来劝云翠爸带云翠再去看一次，如果觉得小伙子不好再回绝也不迟。云翠爸拗不过五姑爷就带着云翠又去了一次。

　　如果说上次是暗访，那这次就是明察了。明启妈看到云翠就很中意，赶紧把苏明启找回来，云翠爸上次的种种不満竟然在见到苏明启之后全都烟消云散了。老人们常说婚姻是注定的，月老绑好了红线跑都跑不掉，云翠和苏明启估计就是这样。如果不是五姑爷多跑一趟路，也许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相识。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察亲之后，云翠爸就定了苏家这门亲。云翠妈问苏明启怎么样，云翠爸呵呵直笑说很好很好，云翠低着头脸一直红到耳

。

　　（二）柴米油盐的酸楚与幸福

　　农村里的风俗是先定亲，一年之后正式结婚。第二年冬天，苏家就来商量

娶的事情。农村里嫁女儿要给嫁妆，姑娘出嫁嫁妆少了到婆家去要被取笑的，所以一般人家的姑娘出嫁之前总是尽量的多要嫁妆。杨家有四个女儿两个儿子，也是一大家子人，经济自然不宽裕。云翠是长女，又是很体贴⽗⺟的

格，所以不肯叫家里多花钱，只做了一套新⾐裳两

被子，就再不肯要别的。云翠出嫁那天，云翠妈哭了又哭，左叮咛右嘱咐到了苏家要孝顺公婆体贴丈夫。云翠爸也是一鼻子的酸，他最疼爱这个女儿，从小跟在他后面大大长大大短的喊着，如今要嫁人了，心里自然舍不得。好在苏明启是他相中的好女婿，所以把云翠嫁过去倒也放心，云翠

格温顺又比苏明启小了十岁，他应该会照顾好云翠的。这样想着，云翠爸又⾼兴起来，觉得自己的舍不得有些过了。

　　苏家是一大家子共堂一起过的，云翠嫁过去和公婆叔嫂都相处的很好。她是温顺开朗的

格，爱热闹喜

看戏唱戏。人又勤快，在共堂一块过也不计较⼲活多少，自然讨大家喜

。她喜

一边唱戏一边⼲活，弟妹们都爱粘着她听她唱戏，苏明启自然也是喜

的。云翠比苏明启小十岁，结婚之前云翠爸就叮嘱说云翠吃得了苦却受不得委屈，叫他多让着云翠。苏明启快三十了才娶了云翠这么个样样都好的媳妇，心里自然

喜，拿她当小妹妹甚至小女儿似的娇惯着。那段⽇子，是云翠最幸福的时光。苏明启做面，云翠帮着和粉

面，看他拿着做面的长筷子一

一

的扯挂面，云翠觉得自己嫁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结婚两个月，云翠就发现自己‮孕怀‬了，苏明启当然⾼兴坏了。只是云翠孕吐比较严重，好几个月了仍不见好，眼看着瘦下去。云翠妈心疼女儿，买了麦啂精红糖桂圆之类的送到苏家，结果云翠也是自己吃一半分给大嫂家的小女儿吃一半。整整吐了十个月，生下一个瘦巴巴的小女儿，云翠是又⾼兴又难过，生怕这个营养不良的小家伙养不大。别看小家伙长得瘦脾气倒不小，⽩天‮觉睡‬晚上吵夜，整整吵了一百天才算罢休。苏明启有一回被炒得不耐烦，爬起来说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小家伙没被唬住倒把云翠气哭了，苏明启只好又来哄。看他没奈何的样子，云翠又笑起来，叫他只管去睡，自己哼哼唱唱的哄着女儿。

　　过去的家族习惯按辈分取名字，苏明启这一代是明字辈，生下的小女儿是宝字辈。苏明启觉得按辈分取名又陈旧又俗套，什么宝珍宝萍的难听死了。就自己给女儿取名叫小蛮，在当地的土话里是结实的意思。因为小蛮一出生就很瘦弱，所以希望她能够健康的成长。小蛮果然结实健康的成长起来，只几个月就已经⽩⽩胖胖的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睫⽑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的，见人就笑。戴上大伯买的小兔帽，活脫脫一只可爱的大⽩兔，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捏一把。正月的时候，云翠带着孩子回娘家，杨庄的人都来看，说是最后回来的小新人最漂亮，云翠的脸上笑出花来。

　　这些都是开心的事情，当然也有不开心的。小蛮出生之后，大嫂就吵着分家，云翠脾气好懒的争来争去，就同意分了家。苏明启分了两间土坯房，一口锅几副碗筷。明启妈向着长房，云翠一个人带着孩子连饭都煮不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等苏明启回来煮饭。苏明启烧的一手好菜，这一点是当时很多男人做不到的，苏家的老大就连蛋炒饭都不会做。云翠吃着苏明启烧的菜，就算是缺油少盐也觉得很幸福，就不计较婆婆不帮忙带孩子的事情了。

　　苏家的经济是归明启妈管的，过年之前苏英来找苏明启要钱，苏明启口袋里就两百五十块钱打算过年办年货的，就说没有钱给。苏英没说什么就回去了，跟明启妈说苏明启不给钱。云翠听到明启妈在隔壁碎碎念念的说云翠傻，人家姑娘出嫁都知道要嫁妆，她嫁过来就一套⾐裳两

被，什么都没有。云翠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涌出来，抱着小蛮一边哭一边骂苏明启，你结婚连一张新

都没买，拿老屋的旧花

刷了漆蒙混，我都没说什么。凭什么嫌我没有嫁妆，我们家还有那么多弟妹我怎么能开口要嫁妆啊。你把两百五十块钱送给你妈，我们不要钱也可以过年。

　　苏明启看云翠哭的伤心也不知道怎么哄，云翠爸说的没错云翠吃得了苦受不得委屈。他默不作声的把钱送到隔壁去，吼了明启妈一句你少说一句不行啊，这世上还有比云翠更贤惠的媳妇吗？你们瞎吵吵什么呀。明启妈从来没被儿子吼过，气得也哭起来。骂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孝顺。云翠在这边屋里听见苏明启帮着她，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想着苏明启总算有点良心，自己没嫁错男人。

　　但是，明启妈终究是个精明的女人，转眼又把钱送过来。陪着笑脸说，云翠啊，你爸他榆木脑袋。我叫他来问问明启今年有没有挣钱，明启都说没钱了就算了嘛。明启也是的，跟他爸一样，还把钱送去⼲什么，都给我们了你们怎么过年啊。瞧瞧你这孩子，眼睛都哭红了，别往心里去啊。云翠吃软不吃硬，她知道明启妈精明，但是婆婆都来陪笑脸了她就不好再别扭了。云翠收了一百五十块钱，留了一百给明启妈，说是共堂还有弟妹要花钱的，我们自己紧一点没关系的。

　　明启妈就笑笑的拿了钱回去了，但是云翠心里却一直记着这件事。小蛮长成大姑娘的时候，云翠还常常拿出来说给小蛮听。小蛮就笑着说妈你还真记仇啊，云翠也笑着说不是我记仇，而是有些事情没那么容易忘掉。我这个人虽然温顺，但是并不傻。人家真心待我好我也会真心的待她好，若是要欺负我把我当傻瓜，那是绝对不行的。然后又教育小蛮说，小蛮你也一样，人家对你好一分，你要还人家十分。人家若是欺负你，你也要还回去的，不能被人家欺负了。小蛮笑着点头说知道了，你女儿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啊。

　　（三）忍耐是和睦的唯一途径

　　第二年八月，云翠生了小乐。也是苏明启取的名字，希望儿子一辈子快乐无忧。怀小乐的时候，大嫂说看云翠脸⾊红润也不孕吐应该还是个女孩，明启妈就说要拿掉。云翠说不管儿子女儿都要生下来，而且怀小蛮的时候大嫂还说是儿子的呢，做不得准。苏明启也说，儿子女儿都一样是自己生的娃，一样宝贝，明启妈也就没再说什么。小乐出生之后，大嫂的脸⾊不太好看，明启妈倒是很⾼兴的，不过⾼兴归⾼兴，她最疼爱的还是长房的孙子孙女。云翠‮孕怀‬之后带不动孩子，就把小蛮送到外婆家，一送就送了好几年。

　　小蛮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又长的可爱，舅舅姨娘都很疼小蛮。最疼小蛮的却是外公，可能是因为外公最疼云翠吧，所以也最疼云翠生的小女儿。小蛮一直到两岁都不长头发，杨庄的人喜

叫她小光头，他们总是说看云翠家的小光头，将来肯定是个美人。外公就乐的合不拢嘴，固执的把家里传男不传女的银项圈戴在了小蛮的脖子上，那个项圈小蛮一直戴到大学毕业，因为要去上班戴着项圈会被人取笑才拿了下来。

　　除了外公，最疼小蛮的就是只比小蛮大七岁的小姨晓芬。因为是家里的么女，外婆最疼晓芬，所以晓芬是家里的女王。小蛮来了之后，主动的把这个女王的位子让给了小蛮，情愿乐此不疲的黏在小蛮⾝边。因为四个月就断了

，小蛮一直吃

蛋和米汤，后来就开始像大人一样吃饭，所以长了个圆乎乎的肚子。小蛮

子又憨，加上个圆乎乎的肚子，走路就比别人晚些。大嫂常常在背后说小蛮不会走路，说不定是瘫子，明启妈就更不待见小蛮。虽然小蛮一直呆在外婆家，

本没要她照顾，她还是一副很嫌弃的姿态。因为这个云翠伤了心，暗暗在心里说我们家小蛮不是瘫子，只是⾝体不好走路晚一点而已。

　　三岁的时候，小蛮因为营养不良得了⼲疾，一般得了⼲疾的小孩长大了也会一直瘦弱，云翠心疼坏了。外婆跟人家学了挑痧，然后每天上山挖草药煎

蛋给小蛮吃才渐渐好了，后来竟然也好好的长的⾼⾼壮壮的。苏明启开玩笑说是名字取的好，云翠却始终觉得小蛮虽然看起来⾼⾼的很強壮，其实体质却不及小乐。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叫小蛮没有得着同等的爱和照顾，所以小蛮回到云翠⾝边之后她总是疼她多一点，弄得小乐一和小蛮吵架就说人家的妈妈疼儿子，咱家的妈妈疼女儿，偏心眼儿。云翠也不辩解，只笑着说妈妈疼小蛮多一点，爸爸疼小乐多一点，这样不就一样多了吗？小乐却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转眼又和小蛮玩在一起了。

　　小乐六岁的时候，三叔家的小宝抢小乐的玻璃蛋珠，小乐不给小宝就开始哭。明启妈跑出来也不管情况就怪小乐欺负弟弟，一边心肝宝的哄一边要来拿小乐的蛋珠，小乐脾气犟一赌气把蛋珠扔了也哭起来。云翠跑出来，看到两个孩子都在哭，蛋珠滚的一地。那些蛋珠是小乐和村里的小孩玩赢回来的，是小乐的宝贝。而且小乐是出了名的脾气犟，轻易不会哭的，小乐是委屈极了才扔了蛋珠哭的。对明启妈的偏心云翠一直都是忍耐的，现在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她拽过小乐打了庇股一巴掌，小乐本来就委屈还被妈妈打，一下子哭得息了声，僵在那里一口气上不来脸都紫了。

　　明启妈一直觉得云翠

格温顺，现在看云翠故意打小乐气得跳起来骂。你⼲嘛打我孙子，你这是打了丫头丑‮姐小‬，故意在羞辱我。云翠看小乐哭僵了心疼坏了，一边哄孩子一边去堵明启妈。我自己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打，你现在知道小乐也是你孙子了啊，三叔家的儿子就是心肝宝，我们家小乐就是桔梗草。明启妈头一回看到这么呛的云翠，有些吃惊想想自己也理亏，就哄着三叔家的小宝缩回屋里去了。那是云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明启妈面对面的吵架，并且理直气壮的吵赢了，之后再没有和婆婆红过脸。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大家庭里和睦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忍耐。云翠妈总是教云翠要忍耐，婆婆有些什么错不要太计较，毕竟她是长辈。云翠也按着云翠妈的话，一直做的情到礼周，就算有委屈也都忍了。偶尔回娘家的时候，跟云翠爸撒撒娇诉诉苦，积累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小蛮十二岁的时候，云翠爸得了肿瘤去世了，哭得最伤心的是云翠和小蛮。云翠爸临死之前跟云翠说，以后大大不在了，你受了委屈没地方说就到我坟头上来说，别和明启闹也别和公婆吵。云翠点着头，眼泪却啪嗒啪嗒的掉，最疼爱她的大大，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任她撒娇任她依赖的人，终于还是离开她了。

　　那之后每年总会有那么一天，乘着苏明启在家的时候，云翠做好早饭喝上一瓶⽩酒，去云翠爸的坟头上哭，把积累的委屈都哭掉。苏明启早上起来找不到云翠，就知道她去了云翠爸的坟头了，他也不去找她只等她哭得累了再去把她背回来。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让着云翠。苏明启坐在门口不说话，偶尔给云翠换个热⽑巾递些⽩开⽔；小蛮会乖乖的带小乐做作业，帮忙做些家务；明启妈也会不时的过来嘘寒问暖，佯嗔的骂苏明启几句，怪他欺负云翠了。云翠只管睡着，也不做声，第二天又变回平⽇温顺开朗的云翠。

　　小蛮长大之后，云翠不再去云翠爸的坟头哭，她有什么委屈就都跟小蛮说了。那样的时候，小蛮会觉得，云翠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四）⾼鼻子严一峰

　　小蛮上初中的时候，晓芬跟着小蛮的姑姑苏明兰一起去深圳打工了。过年回来的时候，她总是给小蛮买漂亮的⾐服和项链。小蛮和这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姨最亲，有时候小蛮甚至觉得小姨比妈妈更懂得自己。晓芬在家的时候，小蛮就会去外婆家呆着，一直呆到云翠催她回家为止。外婆最疼小姨，晓芬在家的时候，她总是烧好早饭才来喊晓芬起

，顺便给一个早安吻。就这一点来说，小蛮一直觉得外婆是最新派的老太，特别的浪漫。晓芬自小就娇惯，总是在⺟亲怀里撒娇，但是小蛮在的时候，她又变得像外婆娇惯她一样娇惯小蛮。和小姨呆在一起是小蛮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可以任

撒娇，被纵容被宠爱。

　　晓芬二十三岁的时候，小蛮十六岁，上⾼中。一到冬天晓芬回家，说媒的人就开始不断的上门，晓芬一直不肯定亲，最后拗不过外婆才去看了一户人家。那家人也姓杨，男方叫杨进，人长的普通，

格倒是忠厚老实。晓芬原本不太乐意，外婆说杨进厚道，你是么女娇惯坏了，以后他能宠着你不会欺负你。晓芬就勉強的答应了，正月初八去杨家吃饭，算是定亲。小蛮和爸妈一起去了，饭吃到一半苏家来人找，说是大爹爹过世了，叫小蛮一家回去办丧事。

　　云翠觉得这是个不好的预兆，心里担心着晓芬最后和杨进要吹。果然定亲还不到半年，晓芬就来信说要退婚，外婆气得要死不肯答应，云翠只好两边劝。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晓芬过年回来跳死跳活的吵，终于退了婚，赔了杨家三千块钱，算是折当初定亲的酒席和礼金。外婆后来说，要是外公还在世，晓芬是怎么也退不了婚的。因为他一生最重信义，决不会纵容女儿这样一会定亲一会退婚的。但是，他死了，晓芬却得了一个退婚的自由。晓芬有一回问小蛮，你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做的对不对？要是外公还在，你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他？小蛮说，你不喜

杨进当然可以退婚啊，现在是婚姻自由，外公在我也要这么说的。晓芬笑着说，还是小蛮好，站在我这边。

　　又一年寒假，小蛮去外婆家，发现晓芬的⾝边多了一个男人。那个人就是严一峰，⾼⾼瘦瘦的说话又刁钻又有趣，小蛮开玩笑的叫他⾼鼻子严一峰。晓芬偷偷问她严一峰比杨进怎样，小蛮坏笑着说你喜

的必定是这一个，比杨进有趣多了，也只有这么刁钻的男人才能治得了你从小娇惯坏的

格。晓芬又羞又急，追着小蛮在院子里打。严一峰看的笑起来，说小蛮和晓芬就像姐妹一样，哪里看得出晓芬是小姨啊。晓芬却撇嘴说，小姨就是小姨，小蛮可是我带大的呢，大家看她的样子也都笑起来。

　　后来，晓芬给小蛮的信里就多了⾼鼻子严一峰。他的刁钻古怪，他的幽默风趣，他的骄傲自大，小蛮知道小姨夫铁定是这个严一峰没错了。果然第二年回来他们就结婚了，除了戒指是严一峰买的，其他的东西都是晓芬自己买的。严一峰家里穷，⽗亲死得早，⺟亲好不容易把他和弟弟养大，继⽗是⼊赘的，待他倒是如同亲生。只是幼年丧⽗让他受了很多⽩眼和欺负，所以

格变得格外的好強。晓芬心疼他吃过苦，不舍得他

花钱，所以结婚都是一切从简的，嫁过去之后也是事事为他着想。严一峰爱喝点小酒，喝多了就特别多话。结婚第一年到小蛮家拜年就喝多了，跟小蛮说我能娶到你小姨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一句话把晓芬说的掉下泪来。晓芬说，就为了那一句话，她为他吃再多的苦也不觉得委屈。

　　小蛮和晓芬亲近，自然也和严一峰亲近。他也喜

小蛮和小乐，过年总要找他们一起喝酒。小蛮是不和人喝酒的，但是严一峰例外。每年正月初五，大家约好了到小蛮家，菜上了桌严一峰就喊，小蛮快来，陪我喝两盅。每次总要喝到半下午才罢休，最多的一回开了三瓶⽩酒，小乐和舅舅们分了一瓶多一点，小蛮和他对着喝一两五的杯子一人喝了六杯，他还好好的打了牌然后骑摩托车带小姨和女儿回了家。

　　所有的亲戚当中，只有晓芬和严一峰懂得小蛮內心的需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只有他们支持小蛮考研。小蛮一直没找男朋友，只有他们支持她让她不要为世俗所困，一定要嫁一个让自己觉得幸福的人。小蛮和小乐念书的时候，只有他们总在开学之前来送钱，不需要云翠开口去借。苏明启生病的时候，只有他们坚定的站在云翠⺟子三人这边，坚持倾家

产也要给苏明启医治。小蛮常常想，除了⽗⺟亲，最疼她的人就是晓芬和严一峰了。所以，小蛮也像他们疼她一样疼爱他们的女儿，这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五）如果真的有上帝

　　小乐出生之后，苏明启就开始外出打工，每年只有暑假和寒假在家呆一段时间。小蛮一直很怕苏明启，大概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太少吧，但是苏明启对小蛮的成长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念小学的时候小蛮参加奥数竞赛，那些题目都是苏明启教她的，那个时候小蛮才知道爸爸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苏明启喝酒之后喜

笑，小蛮觉得那样的苏明启看起来比较容易亲近，所以也只有那样的时候小蛮才敢爬到他的腿上撒娇。其实小蛮心里知道苏明启是疼爱她的，他每次回家都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过年一定会带她上街买玩具。他的严肃只是因为太过木讷，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对女儿的喜爱。

　　小蛮和小乐上大学之后，云翠和苏明启一块去了深圳，在苏明兰打工的厂里上班。云翠每个星期会给小蛮打电话，一聊就是半个小时，她总是有很多话可以和小蛮说。苏明启总是站在旁边听着，云翠问他要不要和小蛮说话，他就拿着电话问两句，吃的好不好啊，⾝体好不好啊。一分钟不到就没话了，小蛮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他永远不会像云翠那样和小蛮聊天。其实小蛮懂，苏明启在外面打工的那些年，云翠所有的烦恼都是和小蛮说的。所以，对云翠来说，小蛮是女儿，也是內心的依靠，是苏明启不在的⽇子支撑她的动力。

　　跟苏明启在深圳打工的⽇子，云翠过的很开心，人也⽩净年轻了很多。寄给小蛮的照片上，苏明启明显的老了，而云翠还是年轻的样子。小蛮宿舍的人开玩笑说，那个是你姐姐吧，你姐姐比你漂亮啊。云翠再打电话来的时候，小蛮就把舍友的话告诉给她，云翠在那边笑起来。小蛮觉得总是笑的云翠很好，她喜

听见她笑，害怕看见她锁着眉的样子。去深圳之后，云翠笑的越来越多，愁的越来越少，小蛮看她幸福自己也觉得幸福。

　　大三的时候，苏明启开始腿疼。他想着恐怕是关节炎，就买来止疼片吃。后来又得了肺结核，去医院看病花了一些钱厂里都给报了。但是年末的时候，苏明启被开除了，理由不用说都知道，⾝体不好不宜在厂里继续

劳。那个舂节，苏明启一直闷闷不乐，完年之后他还是跟云翠一起去了深圳，在厂外面租了间房子，平时就在厂门口卖羊⾁串臭⾖腐之类的小吃。云翠下了班就去找他，收⼊虽然不⾼，但是因为在一起，就觉得很好。情人节的时候，苏明启在厂门口卖玫瑰花，云翠有史以来第一次收到玫瑰。厂里的‮姐小‬妹都调笑说云姐好福气，嫁了个五十岁还会送玫瑰的好男人，云翠的脸上又笑出花来。

　　第二年，苏明启就没再去深圳了，因为腿疼的越来越严重。他跟着小叔在南京的工地呆了半年，之后就进了医院。小蛮已经大学毕业了，回了老家在县城的⾼中教书。小乐在合肥呆了一年也回家考了编制，进了小学教书。市医院的医生说是关节炎，开了药之后竟然吃的腿上全是紫斑，再去找他又说是关节炎引发的紫癜

肾炎，要住院治疗。住了一个星期，没有好转。小蛮吓到了，坚持要带苏明启去安医检查。苏明启本来还不打算转院，最后拗不过小蛮才答应等暑假跟她去检查。检查的结果，

本就不是关节炎，腿疼一方面是骨质疏松，另一方面是肾小球

肾炎的并发症，小蛮气得想把市医院那些庸医告上法庭。

　　那个暑假，小蛮在老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心俱疲。好在苏明启的病情渐渐好转，很快就回家休养了，只是每隔一段时间要再去检查一次。云翠一个人继续呆在深圳打工，但是她的心其实早已经飞回家里来了。

　　这之后明启妈因为啂腺癌做了手术，苏明启在家照顾明启妈。明启妈五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得过食道癌，用尽各种方法无效之后，开始信教。食道癌竟然奇迹般的好转，苏英便成为了基督教的传道人，在苏家办了第一个聚会点。那时候基督教还没有合法化，因为私自传教苏英还被抓进去关了半个月，小蛮还记得和云翠一起去监狱探望苏英。后来教会合法化之后，盖了新的教会，苏英就一直在教会里做牧师。云翠和云翠妈也⼊了教会开始信教。这一次明启妈生啂腺癌，大伯本来不打算给她治的，明启妈自己坚持，小蛮和小乐也让苏明启说要给明启妈治。最后大家才送她去了医院，但是还是没有挽回，明启妈第二年三月去世了。

　　很快的苏明启的病情也恶化了，除了肾病复发之外，他再度感染了肺结核。云翠匆忙的从深圳赶了回来，小蛮平时去学校上班，周末和小乐一起去医院看苏明启。跟苏明启一个病房的人看见小蛮和小乐，向云翠夸她生的两个伢子长得排场，又这么孝顺，云翠就笑起来。她最骄傲的就是生了小蛮和小乐，所以她最快乐的就是听见别人夸她生了一对好儿女。云翠是开朗的女人，即使是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有办法让苏明启的病房里充満了笑声。

　　小蛮再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诊断结果是肾功能衰竭，也就是尿毒症。云翠不肯相信，又去省立医院检查了一次，结果还是相同。主治医生建议转回当地医院做⾎透，云翠坐在那里掉眼泪，苏明启躺在

上不说话。小蛮第一次觉得⽗亲那么脆弱，他害怕自己会死掉，会离开云翠和孩子们。慢慢的苏明启开始轻声的哭，小蛮听见他说，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好起来的。云翠伏上去抱着他的头，一边流泪一边说，我们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不管花多少钱多大代价，都会帮你治的。那一刻，小蛮在心里问，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上帝，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忍残‬？

　　（六）最绝望的⽇子

　　接下来的⽇子，就是办手续，然后转院，回家。因为有肺结核，市医院的肾內科不收，只好安排到传染科。主治医生说做苏明启的⾝体很弱，做⾎透的话很可能上了手术台就再也不能下来了。云翠吓得不敢签字，打电话把小叔和大伯找来，最后还是小叔拍了板说签。小蛮赶去医院的时候，苏明启已经上了手术台，云翠红着眼坐在外面等。小蛮拿起电话打给最好的朋友说，我爸生病了你卡里有多少钱先借给我吧，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小蛮开始四处借钱，用各种方式打听所有可能让⽗亲好转的方法，当然也包括向主治医生咨询换肾的成功率。她和小乐商量好如果可以换肾，就去做⾝体检查换一个肾给苏明启，当然这些事情没有告诉云翠。主治医生说以苏明启的⾝体状况换肾的话成功率非常的低，很可能产生排斥反应，就算幸运的成功了换肾的费用和之后每年的‮物药‬维持也是一个小蛮无法支付的天文数字。大伯让小蛮找各种慈善机构寻求捐助，但是苏明启这样的病例那么多，求助也是无人问津的。

　　就算是这样，云翠还是有办法让苏明启的病房里充満笑声。小蛮每次去医院之前，都要在外面站很久，调整好情绪之后，再带着笑容进去。苏明启因为生病脾气变得特别坏，动不动就骂人摔东西，云翠从来不生气，忍不住了也只是像哄小孩一样轻轻的斥责几句。苏明启‮觉睡‬的时候，云翠才躲到走廊上去哭，这些小蛮都知道。小蛮唯一能做的就是筹钱，好让⺟亲在医院陪伴⽗亲的时候至少不用为钱的事情发愁。

　　但是，就算是不换肾，⾎透也是一笔‮大巨‬的开支。住在医院里基本上一天一百多块，⾎透一次四百，揷管的手术一次两千。一个月就是五六千块，这是小蛮靠工资无法支付的。半年之后，能借钱的地方小蛮基本上都已经借遍了，亲戚们能帮到的也都尽量帮了。大伯和姑⽗商量着让云翠把苏明启接回家，放弃治疗。云翠死都不肯答应，小蛮和小乐也不答应。又过了两个月，主治医生不肯再为苏明启做揷管手术了，他只是开了张单子让苏明启出院。小蛮知道那张单子和死亡通知书的意思是一样的，用主治医生的话说，再上一次手术台苏明启一定没有办法再活着下来。

　　绝望。小蛮第一次知道绝望是什么意思。苏明启回家之后，云翠开始每天祷告，祈求上帝听见她的祷告，让苏明启多活一年，甚至多活一个月。教会里也开始为苏明启祷告，一些教友们也轮流菗空到家里来祷告。上帝对云翠来说，是最后一

救命稻草，是绝望时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小蛮不知道上帝是不是能够听见，但是她也只能像⺟亲一样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上帝的⾝上。

　　那一年的舂节是小蛮度过的最痛苦的舂节，别人家是过年小蛮家是过难。云翠在家里照顾苏明启，小蛮和小乐去拜年。大伯和小叔商量着要请木匠做棺材，一直对长辈尊敬有加的小乐第一次在长辈面前发了脾气。初六去小姨家里，小乐喝的酩酊大醉，抱着晓芬嚎啕大哭，小蛮也忍不住哭起来。十岁之后，他们再没有这样放声大哭过。也只有在晓芬的面前，他们才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痛哭。

　　（七）相信爱和奇迹

　　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上帝的，因为他真的听见了信徒的祷告。

　　奇迹发生了。那一年直到六月，苏明启的病情都没有出现任何恶化的症状。稍微好转的苏明启常常会自言自语，有时候会对着天花板问，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恶贯満盈的坏事，这辈子要受这样的痛苦。有时候说自己还是死了好，然后细细的叮嘱小乐他死了之后要怎样怎样安排。有时候又哭着说自己不想死，还没看到小蛮嫁人小乐娶亲，不甘心这样死了到地府去挑⻩土。

　　那样的时候，云翠都会像哄小孩一样来哄苏明启。苏明启没有再服用任何‮物药‬，也没有去医院做⾎透，精神却反倒渐渐好起来。只是视力一天比一天差，终于完全失明了。因为看不见东西，苏明启脾气更坏了。从前那个处处让着云翠，像⽗亲一样宠着云翠的男人，现在像个顽劣的孩子，把⾝体的病痛和精神的庒力一股脑儿泼出来，撒在云翠⾝上。但是，云翠没有像以前那样任

，她每天笑着出现在苏明启的面前，把他需要的一切递到他的手上。无论他怎样磨人，她也只会躲到他听不见的地方，偷偷的掉泪。小蛮第一次发现，一直光彩照人的云翠，似乎突然的苍老了。

　　但是，苏明启好起来了，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小蛮周末回家，总是先到⽗亲⾝边，握着他的手给他‮摩按‬。有时候，会牵着他到晒⾕场上散步。苏明启的情绪也好起来，渐渐的会笑了。再闹脾气的时候，云翠就像小时候收拾小乐一样收拾他，他反倒会傻笑起来。小蛮想，苏明启和云翠现在是倒了个个儿了，以前是苏明启像宠孩子一样宠着云翠，现在是云翠像宠孩子一样宠着苏明启。连小乐都说，爸爸是越老越小了。但是，这样也很好，只要他可以一直陪在他们⾝边。

　　暑假的时候，云翠带着苏明启去医院检查。主治医生看见好好活在人间的苏明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化验单上，肌苷降了尿素氮也降了，主治医生一个劲的说奇迹啊奇迹，你们家祖坟做得⾼，祖宗保佑啊。云翠笑着说，不是祖宗保佑，是上帝怜悯，感谢上帝。医生笑着说，看来真是有上帝的啊。云翠也笑着点头。之后每隔几个月云翠便带苏明启去复查，那个主治医生每次看到苏明启总要向⾝边的医生和病人介绍说，这个人叫苏明启，他是一个医学无法解释的奇迹。他娶了一个好

子生了一对好儿女，所以温暖幸福的家庭是可以创造奇迹的。⾝为医生我也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上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爱可以创造奇迹。

　　苏明启好起来之后，云翠才想起来，两个孩子都已经到了恋爱结婚的年纪了，却因为苏明启生病连个对象都没有。小乐原先是有个

往几年的女朋友的，但是女方的⽗⺟嫌弃小乐一个小学教师没出息百般的刁难，最后女孩子提出分手。因为那件事情，小乐几年之內一直郁郁寡

，有喜

他的女孩子倒追他也不肯理睬。小蛮倒好，⼲脆连个男人的影子也没带回来过。云翠觉得这样下去要耽误了，就托了姑⽗帮忙介绍，叫小蛮小乐去相亲。依小蛮的

格，是决计不肯去相亲的，但是姑⽗苦口婆心，连小叔都说你爸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结婚生子，你不去相亲就是不孝。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小蛮想不去也不行了。

　　那个男生倒是很好的，但是小蛮不喜

。回绝之后，姑⽗打电话过来把小蛮数落了一通，说是这么好的男孩子都不要要找个什么样的。小蛮也不争辩，只是说再好的男生我不喜

也没用啊。姑⽗气得再不肯理她，小蛮反倒觉得落了清净，只是姑⽗一向待她很好，不该这样惹他生气。好在姑⽗不是计较的人，很快就又乐呵呵的上门了，只是不再提叫小蛮相亲的事。小乐倒是很听话的一直乖乖去相亲，小乐长的斯文英俊女方没有不満意的，每次都是小乐自己不満意。小蛮知道小乐心里还记着当初喜

的女孩子，所以无论见了哪个总觉得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想要的那个早已经嫁为人妇，他再想念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年的舂节，小蛮过得很开心。苏家的年夜饭总是一大家子人聚到一起吃的，苏明启已经可以坐到桌上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小蛮想着若是小乐也能找到喜

的女孩子，她便再无牵挂了。挨个敬酒的时候，小蛮的祝福是爷爷长寿⽗亲健康⺟亲快乐小乐幸福小叔小婶财源广进。小叔喝了酒，却站起来说，我要敬二嫂一杯。我长这么大从不佩服什么人，但是今天我必须说，二嫂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女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佩服的人。云翠红着脸站起来说，我不过是个普通的女人，既不伟大也不值得佩服，我只是希望我们这个家可以一直平安和睦幸福。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蛮的眼里又蓄満了泪⽔，只是这一次有一半是幸福的。

　　新的一年，一切都很顺利。五月，小蛮去参加省里的教学比赛得了奖。六月，小蛮的班⾼考考的很好，得了市里的⾼考文综优胜奖。十月，小乐在城里看下房子，舅舅和小姨凑了钱寄回来付了首付。苏明启⾼兴的合不拢嘴，每天和云翠商量着新房子要怎么装修，买什么样的材料。小蛮很开心，觉得家里的事情总算都尘埃落定了，所以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十一月，小蛮报了研究生‮试考‬。没有告诉⽗⺟也没有告诉朋友，直到一月份要去‮试考‬之前，小蛮才告诉云翠，我报了研究生‮试考‬，明天去安庆。云翠沉默了一会，只说了一句一切听从上帝的安排。‮试考‬前一天开始下雪，小蛮和同事一起去了安庆，打电话给留校的班长在学校的宾馆定了房间。从前她总是过校门而不⼊，如今住在宾馆里，遥望着当初自己住了四年的宿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两天晚上小蛮一直失眠，考完试之后，小蛮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样，回家整整睡了一天，云翠什么也没有问。

　　三月份成绩出来，达了线。四月份复试，很快就收到通知，说是录取了。回去告诉云翠，云翠很⾼兴，说是要请家里的亲戚朋友吃一顿饭，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帮助。那天晚上，小蛮听见云翠跟苏明启说，我们一直这样耽误着小蛮，我总害怕她考不取，这下好了，她总算可以安心去做自己喜

的事情了。小蛮的眼泪涌出来。

　　（八）新的变故与试炼

　　小蛮考取研究生的事情，单位的同事很快就都知道了。一些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请小蛮吃饭算作送行，他们开玩笑的说，小蛮总算脫离苦海了。小蛮笑笑说，不过是从一个苦海进⼊另一个苦海。这句话并不是玩笑，在小蛮看来，事实就是如此。这世间皆是苦海，皆是深渊，所有的变动都不过只是从一个深渊进⼊另一个深渊而已。但是只要离开这一个，便是幸福，便是小蛮的成功。所以，有人劝小蛮去教委托些关系停薪留职的时候，小蛮拒绝了，她固执的

了辞职报告，和这个工作了五年的地方彻底的脫离了关系。姑⽗数落她，说她不考虑家里的状况，她只是回了一句，不需要这里的薪⽔我也一样可以养活自己，不会让家里人跟着我吃苦。其实小蛮知道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现实主义都是为了小蛮好，但是如果可以，小蛮希望按照自己喜

的方式生活。

　　暑假的时候，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小蛮就呆在家里照顾苏明启。家里的弟妹从小就喜

粘着小蛮，晓芬的女儿纤纤，小叔的女儿欣欣，约好了似的一起一放假全都住到小蛮家里来。小蛮发现纤纤总是喜

把电视开到最大声，在厨房喊她又总是没人答应，就跟云翠说纤纤的听力可能不太对劲。晚上就打电话给晓芬，约好第二天带纤纤去检查。去医院一看，医生说是鼻炎加中耳炎，影响了听力，需要做一个揷管的小手术。纤纤年纪小，做手术必须全⾝⿇醉，晓芬怕全⿇对⾝体不好。小蛮找了以前一个学医的同学问了一下，又托了

悉的医生，晓芬这才放下了心。手术那天，晓芬坐在外面紧张的微微的发抖，小蛮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明明是大夏天，晓芬却像是掉进冰窖一样，一直凉到指尖。

　　手术结束之后，纤纤的⿇醉还没有醒。医生嘱咐说要在她⾝边说话，不让她昏睡，观察半个小时没有问题才能走。晓芬就坐在纤纤⾝边一直说，纤纤想‮觉睡‬嫌晓芬吵，晓芬就吓唬她说不能睡啊，睡着了以后会变笨就考不到第一名了，以后也不能到小蛮姐姐的学校念书了。纤纤就睁着眼说，那我不睡，我要一直考第一名，将来比小蛮姐姐还聪明。小蛮就笑着说好。⿇醉醒了之后，小蛮抱着纤纤回了病房。那些同样做过手术的小孩子在病房里哭，纤纤没有哭，她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让小蛮给她念童话故事。纤纤说，以后不要妈妈给我买书，妈妈买的没有小蛮姐姐买的好看。晓芬一边答应着，一边掉过头去偷偷的抹眼泪。

　　那场手术之后，纤纤似乎长大了，变得有些沉默。小蛮看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忽然有些心酸。小蛮没想到，纤纤比她想象的坚強得多。即使后来面对更大的变故，她依然勇敢并且健康的成长着。

　　那年‮庆国‬节，小蛮回家，云翠告诉她，严一峰生病了，鼻咽癌中期并且扩散到淋巴。小蛮一下子呆住了，那个⾼⾼瘦瘦总是刁钻幽默的严一峰，明明才三十六岁啊。那个常常被小蛮调笑的⾼鼻子严一峰，竟然得了鼻咽癌。小蛮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严一峰生病比⽗亲生病更让她难以接受。因为她和小乐已经长大了，⽗亲病了，家里还有三个人可以挣钱可以照顾他。可是严一峰呢？纤纤才八岁，还有一个不到三岁的小女儿，晓芬一个人要怎么来撑起这个家呢？但是，必须撑起来。小蛮给晓芬打了电话，晓芬的声音是嘶哑的，小蛮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说你别担心，我爸都能好起来，严一峰一定会没事的。

　　第二天，晓芬到家里来。小蛮试着联络了所有学医的同学和朋友，帮忙问了很多的专家，结论是鼻咽癌中期做化疗的话应该是能治好的，晓芬稍稍的安了心。舅舅打电话来让晓芬带着严一峰去‮海上‬，严一峰的姐姐也打电话说钱的问题不要担心，无论多少她都会给他寄。云翠只是跟晓芬说，严一峰生病心情会不好，你要让着他，要哄他开心。晓芬笑着点头说我知道，我会像姐姐待姐夫一样待严一峰，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的。

　　那之后，晓芬带着严一峰去了‮海上‬。舅舅在‮海上‬给他们租了房子，定期的去医院做化疗。严一峰因为生病，变得沉默寡言，也不肯出门，更不愿意与人

往。晓芬总是哄着他出去散步，哄着他开朗一些。严一峰生病的事情，家里其他的人都是瞒着的，严一峰的⺟亲⾝体不好，纤纤和小如又都还小，所以只是说严一峰鼻炎犯了要做手术。即使是这样，纤纤也敏感的觉察了。晓芬不在家，小蛮带她去医院复查，给她买吃的她总是不肯要，留她住下来也不肯。八岁的孩子跟小蛮说，大姨夫生病，小蛮姐姐很辛苦，所以不可以

花钱。我爸爸也生病了，我要像小蛮姐姐一样，小如看不见我回家会哭的。小蛮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纤纤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腊月初四，纤纤生⽇。云翠买了蛋糕和小乐一起给给纤纤过生⽇，纤纤在家里带着小如玩，看到云翠和小乐带了蛋糕来，⾼兴坏了。跑过来拉着云翠的手问，大姨你怎么知道我过生⽇啊，以前我过生⽇你都没有来呢。云翠笑着说，因为纤纤爸爸妈妈不在家啊，所以大姨来给纤纤过生⽇啊，等爸爸妈妈回来了，就不用大姨帮你过了。点上蜡烛之后，纤纤闭着眼睛，只许了一个愿望，希望爸爸快点好起来。

　　那年过年，晓芬和严一峰没有回家。小蛮本来想把纤纤和小如接到家里来过年，云翠怕纤纤

会伤心就没去接。舅舅回家之后到小蛮家吃饭，给了钱让小蛮去给小如买礼物，说是小如想要童车，小孩子骑的那种有四个轮子的自行车。云翠又叮嘱给纤纤和小如买新⾐服，说是爸爸妈妈不在家，要比他们在家的时候更好，不能叫纤纤和小如受了委屈。小蛮去买了车和⾐服，又给纤纤买了几本书。送到晓芬家之后，纤纤很懂事的给严一峰打电话，有模有样的汇报着家里的情况，

很好小如也乖小蛮姐姐送了礼物来，期末又考了第一名。小蛮看着她，说话做事比大人还成

，心里有无数的感觉涌上来，不知道是心酸还是安慰，是⾼兴还是悲伤。

　　（九）幸福的N张面孔

　　这一年，很多的事情终于有了新的变化。

　　家里的新房子装修好了，小蛮寒假回家之后终于搬了家，新年也是在新房子里过的。小蛮的房间是按她自己的设计做的，一面是大大的玻璃窗冬天时候

光充⾜，一面是⾼⾼的书架摆満了她喜

的书。小蛮不在家的时候，爷爷住在小蛮的房间里，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小蛮书架上的书。小蛮回家的时候，苏英常常问他这些书你都读过了吗？小蛮笑着说当然啊，不信你来考我。苏英还是像以前一样，看书遇见不认识的字就来问她。小蛮笑他老古董，不认识就跳过去呗，结果被他骂读书不认真。小蛮只好认真的告诉他，那个字的读音用法在那些典故里出现过，这样苏英才⾼兴起来继续嗯嗯呀呀的边唱边读。

　　苏明启的⾝体一天天的好转，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已经可以自己摸着洗脸刷牙吃饭上厕所‮澡洗‬刮胡子，甚至云翠忙了还能靠着灵敏的耳朵帮云翠用电饭煲煮饭煮粥。小蛮回家的时候，最喜

做的事情是帮他剪指甲，搬个小凳子坐在他腿边，细细的一颗一颗的剪，一边和他了些学校里的趣闻，听他呵呵的傻笑着，小蛮觉得这样安静美好的⽇子真是幸福啊。

　　小乐终于遇见心仪的女孩，舂节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去了女方家拜年，很快的就谈婚论嫁了。五一之后打电话回家，云翠说小乐领证了，暑假去拍结婚照置办结婚的东西，‮庆国‬节办婚礼和酒席。小蛮⾼兴的想掉眼泪，她一直放心不下的小乐终于要结婚了，他终于又能够像以前一样用心的去疼爱自己喜

的女孩子。寒假回家，弟妹生了个大胖儿子，和苏明启同一天生⽇，苏明启⾼兴的一晚上没‮觉睡‬，躺在

上一直呵呵的傻笑。小蛮也很⾼兴，小乐有儿子了，苏明启有孙子了，这样真好。

　　严一峰的病情也渐渐的稳定下来，后来已经不要住院只需要定期去做化疗。晓芬带他回了家休养，自己到附近的厂里上班补贴家用。小蛮放假回家都会去晓芬家里，严一峰还是沉默，但是已经偶尔会笑了。小蛮心里有些难过，以前那个喜

喝酒的严一峰现在戒酒了，以前那个爱开玩笑的严一峰现在也不说笑话了。小蛮是不会转弯的

格，她心里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严一峰。小乐却依然像以前一样待他，喊他吃饭喊他打牌都没有半点犹豫，就好像严一峰从来不曾生病。宝宝请満月酒的时候，严一峰和晓芬一起来吃饭，小乐举了杯子敬严一峰说，我把宝宝的満月酒存着，等小姨夫⾝体完全康复了，我们俩一醉方休。严一峰笑着端起杯子以⽔代酒一饮而尽，然后调侃二姨夫喝得酒少舅舅没有尽兴之类，二姨夫和舅舅也不示弱的回嘴，几个人吵吵闹闹的笑成一团。小蛮看到那个当初在酒桌上生龙活虎的严一峰渐渐的苏醒，一直以来的忐忑与不安也慢慢的消失。

　　（十）深爱是朴素的容颜

　　小蛮曾经问过云翠，问她爱不爱苏明启。云翠微笑着沉默，然后说，我们这一代人不会说什么爱不爱，我只知道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天，我就决定要跟他过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小乐还没満月他就出了门，家里断了粮他也不管。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家，把你们俩养大，有时候会觉得很委屈很委屈。但是就算是那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如果你们所说的爱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想我爱他。

　　小蛮也曾经问过晓芬，问她爱不爱严一峰。晓芬佯嗔的骂她死丫头，然后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幸福。如果他不在我⾝边，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渡过剩下的⽇子。他又骄傲又自大，但是无论我怎样任

，他总是会笑笑的坐在那里看着我。看到他那样的笑，我会觉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是值得的。如果你们所说的爱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想我爱他。

　　小蛮二十八岁的时候还是孤⾝一人，云翠和晓芬问她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小蛮笑着说，要找一个让我想要一辈子陪在他⾝边，只有跟他在一起才会觉得幸福的男人。然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受苦也好受委屈也好，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那才是我想要的爱情，小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