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致力于为用户为书迷提供免费好看的独向幽兰全集
优雅小说网
优雅小说网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科幻小说 经典名著 乡村小说 历史小说 灵异小说 伦理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穿越小说
小说排行榜 推理小说 都市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短篇文学 同人小说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绝品桃花 金龙嬉凤 蝶舞大唐 后宫猎艳 天龙风蓅 天降神妻 巫山云雨 第一次梦 飘飘卻仙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优雅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独向幽兰  作者:姬小苔 书号:27361  时间:2017/6/28  字数:12837 
上一章   第一章    下一章 ( → )
我蹲在地上教油漆师傅调漆给我看,书房中的柜子早已钉好,就等他老先生驾到,足足等了三天三夜,真是等得望眼穿,就是去西天取经也怕是取到了。

  这阵子工人俏市得很,不仅油漆工这样,做水电的、木工、泥水师傅…全上了大家乐,谁带他们的班,就得做组头,有个同行设计师意志不坚,硬被押上,听说上个月开始跑路。

  这起人玩大家乐绝不是票友,认真得紧,开奖前两天到处求神问卜,忙得不可开,开奖当天抱着收音机听,中了快若狂,急着去庆祝;杠的连大钱都丢了,还在乎区区一千块工钱?一哄而散,留下设计师干跳脚。

  我带的这批工人,跟了我已有三、四年,见我是个妇道人家,当然不能过份造次,但要恭请他们来上班,还得要点真本事才成。

  油漆师傅把红的、蓝的、绿的染料轮番倒进了漆里,搅和了半天,也没调出我要的颜色。

  他还有脸瞪我,我摇头。

  他叹口气,又使劲嚼槟榔。

  我不敢捂住鼻子,为体时艰。他是最好的油漆工之一,到处赶场,他跑了,我只得自己漆。

  打从廿二岁到室内设计公司实习,说好听点是担任设计师,但实际上是在工人堆里头混,恐怕再过廿年,还是得原模原样混下去。

  廿五岁那年突然发了疯,到巴黎去了一趟,原以为可学点什么回来,结果什么也没学成,把钱挥霍光了,乖乖打道回府,以后纵然夜想千条计,早起照样磨我的老豆腐。

  “你昨天穿得好漂亮。”油漆工站起身,探头出窗口,把槟榔渣吐掉才说:“差点不认得。”

  真是胡说八道。

  我昨支气管发炎,赖在上起不来,凄凉至极,今天若非在此地亮相,让业主知道我杨某人勤力工作,恐怕还在上自怜,哪个二百五不知道感冒要多多休息?

  “是啊!”做地板的小冰是个长舌男,特地从甬道那头转过身来说:“我也有看到,杨小姐,你不要老穿衬衫、牛仔,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他们昨天看见的必是鬼魂。不甘寂寞的鬼魂在街上闲逛。

  就像电影上的“猛鬼上街”

  前身穿了衣服,镜子里面全是骷髅。

  还带了一身的感冒病菌,传染许多人。

  油漆师傅终于把我要的颜色调出来。

  业主的前脚刚进门,水电小斑就跟了来。

  “你前天到哪里去了?”我用台湾话大声的骂,声之高连骂街的王婆都得叹为观止。业主被唬得发愣,呆在那儿,好半天才发现原来捱骂者另有其人。

  “我没时间嘛。”小斑低声分辩。

  “做别人的工就有时间,做我的就没有,全世界我排最后一名,是不是?”我骂出了兴趣,一个大动作,纵跳到他面前,业主忙忙闪开。

  “不是啦!”小斑偷眼看我,他老放我鸽子,总有一天我要绑他去坐电椅。

  “你不到土城工地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要看工程进度只有偷偷摸摸,结果还是给业主当成小偷抓个正着,羞不羞?你打个电话会把手指拨断?”

  我骂到业主乖乖闪避出去为止。

  这叫做指桑骂槐。

  前天我去向这小子收第二进度款,他居然避不见面,然后教会计开张两个月之后的票子,还注明了不准背书转让。

  他真算准了我不能不收他的,他是我二婶的媳妇的堂兄的小舅子。

  民法的亲属篇也只规定到六等亲。

  他是十三四等,但我还是得照顾亲戚,否则我二婶、二婶的媳妇、媳妇的堂兄会群起而攻之!

  小斑继续站在那儿捱骂,我骂到他两眼出凶光,赶紧见好就收,扭头便走。

  我一心三思只想回去补个大头觉,昨天半夜睡不着干脆下赶图至凌晨。早晨洗脸,竟看到镜子里站了个昨天还不怎么认识的老女人。

  下了楼,停在门口的车没了,地上留下市警局交通队的两行粉笔字。

  原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古风尚遗留迄今。

  到了建国南路高架桥下,爱车飞羚停在那儿,方才吊车将它一路招摇饼市的吊来,必定万分委屈。

  包委屈的是我的荷包,一千五百大元。

  我哭不出来。

  吾人非常之懒。

  哭,也得要有力气。

  去年过廿九岁的大寿之后,有一个新志愿,生命已被浪费得差不多,后但凡要花费力气之事都不做,免得老女人的行列膨过速。

  回到家,阿平打电话来。

  “刚起来?”他殷勤地问。

  我又不是睡公主。

  “干嘛?”我不高兴的说。

  “中午请你吃饭。”

  “没空。”

  “晚上呢?”

  “免了。”我再没饭吃也用不着他搭救。他找我,必有其他目的,谁都知道他陈某是位忙人,应付那些旧雨新知还嫌时间不够。

  “口气怎么这样坏?”

  “你如果无事闲聊,绝不会用请吃饭作饵。”

  “你昨天到Kiss夜总会狂,难怪没精神。”他不以为忤,度量十分宽宏。

  哈哈!已经有第三个人见我的鬼魂出现。

  “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你,我们昨天许多人去Kiss,我告诉他,你是我朋友。”他又说:“阿青,你扮起靓女来真是一。”

  胡说些什么?但虚荣心大起,还是忙忙要问:谁!谁要认得在下?

  “秦大佑。”

  原来是那著名之花花公子,已有百八十位少女为他伤心疯狂,这次他换口味,要找阿婶。

  “别倚老卖老。”阿平不悦:“秦大佑说你极有格调,但不该同外国人走。”

  此刻又冒出个洋男人的鬼魂。

  我笑。

  “你们认错人了。”

  “那当然是你。”他怪叫:“我与你打从你十八岁就青梅竹马,已一十二年,岂会认错?”

  他应该收取便告费,这般锣吹鼓打的告诉世人,我已青春不再,以免有人受愚。

  “你昨天那般打扮可以得九十八分,十二年来仅见。”他在套情,拍马

  亏他记得这般清楚我十八岁那年认得他。

  那回大伙一起去跳舞,他是同学莎莉的哥哥,自封是中国舞王,表演的舞林外史,从扭扭冲阿哥哥到当时最流行的布基舞,我们可是玩疯了。

  回来时,莎莉要他送我,我喝多了酒,吐得他一身,他连眉都不皱一下,第二天还送了花来。

  每个人都以为我俩可以私订终身了,却不料并非如此,这十二年来,我们没有一天不像兄弟姐妹,有什么不高兴,尽管挂在脸上,或是兵戎相见。

  连莎莉都嫉妒我已取代她的位置。我是不想白得这福气,但我不像她有办法已在美国连嫁了两次,还愈嫁手风愈顺。

  “你如果以后还那样打扮,三天之内,就会有人向你求婚,永远不必再工作。”他又说。

  “那不是本人。信不信由你,我累得很,该去睡了。”我打呵欠,在外头奔波已经够可怜,还得接受这种滥建议,作人太辛苦了。

  他怏怏挂上电话。

  我拔掉电话头,一觉睡到下午一点钟。

  醒的时候,腹响如雷鸣。

  在下前,我照例发一阵呆,洗了脸,又照例去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照例将它关起,十万火急地去找东西吃。

  我在街头只稍加徘徊,就毅然决然的进入XX劳,身为现代人,要有勇于欣赏垃圾食物的襟与胃口。

  有人曰:你阁下那般讨厌炸汉堡,为何还天天光顾?吾答之,若非家中的中西大厨生病不起,我连鸡蛋炒饭都特备有清官御膳房的秘方。

  正入座,才拿起麦克块,就见一面孔红润的健康青年面带欣喜,飞步而来。大拍我那时时需承担一切的肩膀:“嗨!克丽丝汀,好久不见,几时回来的?”

  我辞别巴黎已四年有余。

  而且这四年不曾住饼庙寺,全在外抛头脸,若该识得此人,绝不会将他当陌生人。

  我目不转睛地瞪他,直瞪得他落荒而逃。

  今天我的遭遇奇特,有人在我未曾出没之地见着鬼魂,还有人当面喊错名字。

  恐怕有一异物降临本城。

  如科幻小说所言,该异物冒充吾人形貌,为非作歹,企图摧毁本城。

  柄防部应早得情报,速速前来保护,让小人物也有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我只担心为了要出这种滥锋头,而遭死光,因真伪莫辨而消灭了真迹,留下伪作平白抢走我的客户。

  我决定前去上班。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敝老板李麦克的刻薄、自私、小器,恐怖到任何鬼魅异物见着它莫不立即现出原形。

  到了办公室,李麦克不在,人全走得光光,只剩小妹在打瞌睡,还有个新进的设计师在卖力绘图。

  我经过小妹桌前时,她吓得跳起来。

  “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人!”我安慰她,可怜小小年纪,已经被刻薄的李麦克吓得心智有欠健全。

  “我以为是老板。”她战战兢兢。

  就是老虎巡山也不过这等威风。李麦克做人完全失败。我心里感叹。

  “老板有事找你,要你一到就打电话给他。”小妹替我泡来热茶,她对我殷勤是应该,她夜校里的美术作业老央我替她作,有回我替她画了张耶诞卡,里头跳舞的人一律是黑心肝,居然得了九十分,美术老师还夸她甚有才气,应该考虑投考美术系。

  我打电话过去,是个闹哄哄的茶楼,李麦克作风古怪,专爱到层次不高的地方去。

  “我找了你一天,电话都没人接。”李麦克中气十足的在电话线里吼。他如果不拿出一点当老板的威风,他会甲状腺失调。

  我在矮檐下,唯唯喏喏,终有一天我会替代他成大脖子。

  “有个客户,指定你。”他念出一个电话、地址,要我火速连络。

  我又打电话,是女佣人接的。“我们小姐还没起,你三点以后再打来。”

  我终于遇见正牌睡公主。

  伴下话筒,周亦侧立一旁,做请教状,他刚由实习员升上来,非常在意自己的前途。

  “杨小姐,麻烦你帮我看这张图。”他递上图卷,眉眼之间非常得意。

  他的第一个任务是设计某啤酒屋,该屋是某空地上的违章建筑,负责人神通广大,之前建筑木屋一栋刚遭建管处拆掉,他又搞出新花样,自信地说,这回真不会有问题。

  周亦也大大发挥,他设计的外观是金字塔形的玻璃帷幕,从外即可观看内部全景,任何活动都像发生在蚁箱中。

  他以为这下将可一举成名。

  我没有这么乐观,该业主是乡土型人物,不会有这么大的气质欣赏,恐怕图一送去,连李麦克都会捱骂:金字塔是给死人睡的。

  “去去去!别烦我!”我把他赶开了,把腿跷到制图桌上,这桌子是李麦克亲自设计,他自诩有兼存独立空间之功能,依我看,只合跷脚用。

  不过想这么跷还不简单,至少得腿长。李麦克要把尊腿摆上去,还得先用人体增高器。

  电话铃又响了,是三峡的一个土财主。该人是农夫出身,拥有茶园数十甲,风景非常优美,最近把整座山卖给人当墓地,一小榜一小榜的规划,连条路都没有,送殡的人得在各墓地间跳来跳去,居然也发了大财,一生吃穿不尽后,盖了大房子,又来折腾我们。

  “杨小姐,我请朋友来帮我看过,大家都说客厅左边不能开窗户,会坏风水。”

  他发的是风水财,讲究风水当然是应该。

  “我要改在右边开窗,地理师说窗子愈大愈好,最好镶上彩玻璃,你帮我看看,可不可以改?”他又说。

  当然可以。

  把客厅一边做得像低级酒吧,另一边像教堂,只要他觉着舒服,便与我无关。

  我也曾经为理想而痛哭过。

  后来我才明白,再理想的房屋也轮不到我居住。自然心平气和。

  三点钟整,我打电话去给睡公主,她刚刚起,准许草民前去求见。

  睡公主派头像个公主,长相、骄气也全是。

  只可惜这幢花园城堡并不是她的,开口闭口全都是“我哥哥说”

  他哥哥说城堡借予小妹居住,一切由她作主。

  钱呢?我问设计费由谁付?

  “当然是我哥哥。”她真有本事,下午三点钟起还在打呵欠。可见吃得太睡得太好也是烦恼。

  我量完现场,有些替前位设计师可惜,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血,也才做好没两年,但花钱的是大爷,一声令下,说拆就拆,多少心血也得烟飞灰灭。

  而我心痛什么?花费愈多愈好,我可跟李麦克提出:扣除材料人工一切用度,其余我们均分。非常公平,这是靠行的好处之一。

  量完现场,我跟睡公主谈话沟通,她洋名为蔻蒂-林,非常之浪漫,喜欢粉红色。

  我尽量配合她的步调,连衣柜上都保证有粉红的云彩。

  蔻蒂-林表示满意。

  “贵宅有一百一十五坪。”我展开她给我的房屋结构蓝图:“设计图一礼拜后可送到,一坪以公定价格伍百元计算,共伍万柒仟伍百圆整。图送到便需付款,施工则另计。为了表示优待,示意图每张只加二千元。”

  她手上威基-伍德的蓝白咖啡杯差点吓得跌落。

  “为什么要先给设计费?”她惊问,大概认为在纸上胡画两笔有什么了不起?

  她小姐误会设计师是娱乐业,传设计师来问话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我哥哥认识李麦克,他一定不会同意。”蔻蒂-林说。

  李麦克怎会不同意?规矩是他订的,替他老子设计都得付费。

  “我不是说李麦克,我是说家兄。”蔻蒂-林一脸的不耐。

  原来她做不得主,根本不是真主子。

  “请教令兄是哪位?”我决定不在此地跟虚有其表的人浪费时间。

  她需要的不过是粉红色墙壁,我的需要是绿色钞票,比她真实得多。

  “你问他干嘛?”她摆出防卫的神色。

  除了要钱,还能干嘛?我微笑。

  没人敢低估我的业务能力,花了半个钟头的解释、说明,蔻蒂-林终于点头同意,答应照我所说去请示哥哥。

  “最好由令兄与我直接联络。”我明示她,人力是国家重要的资源,不容随便浪费。

  出了睡公主的城堡,我像刚杀死一条火龙般的疲惫。

  弯到王婷的店里去坐。

  店里的生意才刚开始,王婷闲来无事,正打开卡拉唱望春风。

  唱得声嘶力竭。足可以吓跑一般正常客人。

  她见我进来,忙忙丢掉麦克风,过来招呼:“我上午不在,店员说你来过?有事?”

  遇到鬼的人特别多,我什么时候来过这儿?

  妖物已直接威胁我的生活。

  王婷倒了茶来陪我坐。

  她这儿原先只卖茶与咖啡,后来应客户之要求,加卖了酒,但生意还不是顶好维持,一个月十万以上的经营费,不知得花多大力气。

  “看你灰头土脸,发生什么奇事?”她笑问。

  “下回你再看我出现,赶紧打电话通知我。”

  她笑个不止,以为我未喝酒已经预先发疯。

  我把那妖物冒我形象出现的事迹说与她听。

  “哪有这回事?”她不相信,一口咬定我故意吓唬她。我瞪她,她才改口:“对了,我曾听说过三面夏娃的故事,她左手做的事,右手完全不知道,以三种面目行走世间,直到一个医生拆穿了她。杨青,你幼年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困扰你情绪的事情,尽量说出来,或许有救?”

  朋友有难,她却胡说一大串,冒充佛洛伊德,可见友情品质的低劣。

  “你说话啊!瞪着我干嘛?”她摇我。

  “没有事。”我叹了口气:“你去招呼客人。”

  她去了,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各桌间打招呼,十分钟后,招呼出麻烦来。

  一个站在吧台那边,大著舌头的男客问:“老板娘,这是什么?”

  “鸡蛋。”王婷的好脾气是练出来的,她从前是个顶尖的泼辣货。李麦克都公开表示过她难惹。

  “做什么用?”那个家伙还问。

  “调蛋。”

  “真鸡蛋还是假鸡蛋?”

  “真的。”

  “我不信,我要试试!”那人说着拿起鸡蛋“叭”地一声就把在王婷袒的肩膀上,蛋黄蛋白马上糊成了一团。沿着往下滴。

  马上有人围过去拉开那个闯祸,向王婷道歉。

  好热闹的场面。

  “王八蛋。”隔着一大堆人,还听得见王婷清脆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骂。

  她当初在李麦克那儿跟我是同事,一起由实习员升上来的,可是她嫌画图太苦,我去巴黎闲逛时,她也辞了工,顶了这么间小店。

  好多人羡慕过她,不必再受李麦克的气。

  没想到这世界上除了李麦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魔鬼。

  回到我那狗窝,才一出电梯,就打心底透出一股凉气,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遇上小偷,门大开着,我几乎不敢靠近。

  “管理员!避理员!”我奔下楼。

  避理员陪我上楼,急急问:“丢了什么东西?”

  我入内检视,狗窝仍然是狗窝,并没有变成金屋银屋。

  “房内有没有现金、首饰?”管理员喋喋不休:“我早提醒过你们大家,屋里千万别放贵重物品,总是没人听…”

  我唯一值钱的是那套已有多年历史的音响,再来就是书房里吃饭的家伙,可是谁会要半旧的制图桌与制图仪器。

  那个小偷瞎了眼睛。

  我想到有个傻瓜在此疯狂的东挑西拣,没想到项项皆是垃圾,不笑出声来。

  “笑什么?”管理员不高兴:“快去查查掉了些什么东西?别以为把金块藏在破皮鞋里就保险。”

  送走了管理员,电话铃大响。

  我怕是那个笨贼打来的。

  听说小偷若是没偷着东西,会诸事不吉,得回头向屋主勒索若干,以去霉气,故往往由偷成盗。

  我战战兢兢面对现实,正在后悔太早让管理员走,话筒那边说话了。

  “喂?”这小偷的声音还颇富磁,若在平时,必对单身女子有强烈挑逗作用“杨设计师吗?”

  天呀!他连敝行业都打探到了。

  “我已经报警,当心我对你不客气。”我尽量壮起胆,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是女人就好欺负。

  那边楞了数秒钟,才发出了笑声:“杨小姐,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是秦大佑。”

  “你有何贵事?”我杯弓蛇影,丢人丢至爪哇国,顿时面河邡赤。

  “舍妹说,你有事找我谈。舍妹是蔻蒂-林。”

  这才想起了原来还有正事。

  “你应该多听听业主的意见。”他阻止我。“我请你便饭,我们连吃边谈,好好沟通,这对你的工作一定有帮助。”

  我应该教他有事明滚到办公室来谈。但说句实话,此刻我一人待在屋里的确害怕。每一件凌乱的东西看来似乎都是黑影幢幢,带有敌意,而花花公子是具象的,可以有足够智慧抵抗,小偷却是百分之百的抽象,抽象远比具象恐怖百倍。

  有人邀我出门避难是巴不得的事。

  下电梯时我频频东张西望,非常的神经质。

  “我帮你报过警了,警察说现场最好别更动,他们明天才有空来。”管理员说。

  我明知他帮不上忙,还是得说谢字。

  秦大佑的车停在门口,司机替他拉开车门,秦公子风度翩翩的下车,潇洒至极,羡煞了多少名媛淑女。

  我穿着衬衫、牛仔,他仍当我是公主,证明他的名号并非虚得。

  车上有酒吧咖啡桌,设计得十分巧妙,炫耀大于方便,无有见识的小妞上得车来,怕不立即五体投地。

  秦大佑侧过脸对我微微一笑。他的令堂是有名的美人,所以他得天独厚,家财万贯,英俊非凡,曾有某男杂志以之为封面。

  “你看起来同昨天很不一样。”我才心里称赞他一句,他马上漏了底。他真不该说这句话来证明尚未混到炉火纯青。

  “噢!”我含糊应付。昨天在Kiss夜总会的妖物,根本不是区区,但她替我招来生意,我也没什么损失。

  “听说你从不答应与客户用餐。”他急于诉说他的荣幸与窃喜。

  “我哪有那般清高。”我笑。

  “舍妹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他努力发扬骑士精神。

  “她的要求并不多。”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廿岁时才回家。”他又补充了一句,让我明白他的家族史。

  但这与我有何相干?

  我不吭声。

  没这个外面阿姨生的妹妹,他还不知道得拿谁来当借口。蔻蒂-林并不难对付,她只是虚张声势,我自有对策,我怕的是花花公子的二号、三号、四号。心豁达的并不多,她们对同有职业的自卑及嫉恨,诸多刁难,不把人折腾死难以恨。

  罢出道时,我曾碰见一位,吓得我几乎改行,若非王婷看不过去,出面和她斗法,这辈子都翻不得身。

  “你在想什么?”秦大佑非常之体贴,连我脑子里想的东西都愿意分享。

  我看看他。

  “你什么时候会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人?”我问。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时。”

  “我在想的东西,永远是秘密。”

  “我会保持相当的兴趣。”他的微笑非常动人,或许,微笑后面的灵魂还有内容,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少女为他倾心。

  “噢!”

  对付他的挑逗,我如木如石,总共不过百多万的预算,还用不着白白送上许多豆腐。

  我们在DD用餐。

  听说DD是上海从前有名的番菜馆,来往的尽是达官贵人,就连DD这名字都自有其气派。

  对于我这种必须天天吃XX劳的人物,这儿的大菜不啻是人间美味,但我也没吃出什么好味来。

  “你有心事。”秦公子说。

  我隔着烛光看他。他的人缘真好,从跨进此地开始,已有不少仕女来同他打招呼,他是雄的花蝴蝶,一展彩翼,惊天下。

  “没有你的多。”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事多?”他笑。

  我自知失言。

  “我们该来谈点正事。”我轻咳一声,百多来万也是一笔生意,更何况有希望谈成两百万。

  秦公子非常上道,只花了廿分钟,就敲定了一坪以一点五万元计,共一百七十二万元,万一有追加实报实销。

  “一个礼拜后,我送设计图。”我在喝咖啡前和他握手。

  “慢慢做,用不着急。”他好整以暇。

  当然他可以这般潇洒,卖命的不是他。

  吾家祖业也没有金山银山。

  若阿平得知他已约到我,必然讪笑。

  但我何必为我的清高悲哀,自巴黎铩羽归来后,我已知道就连李白也没地方去喝霸王酒,常要为酒钱发愁。

  现实既如此可怕,何不多懂得一点低头的艺术?

  “台北目前有多少女设计师?”秦大佑问“我是指能自己开业的。”

  “不超过廿位。”

  “哦?”他的这句“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大概以为做设计是卖青菜般简单,也应该如菜摊般的多,但就是卖菜也要有能起早的本事,三点半到果菜市场,批了大篓大篓的菜,再自己想办法装上车运回来。

  室内设计绝非等闲,有时候连男设计师都承认吃不消。

  “这一行有趣吗?”他又问。

  有趣!太有趣了!我看他一眼。

  有不少连铅笔都拿不稳的女孩子,印了香气扑鼻的名片自称是设计师,才会发生大堆并不有趣的趣事,说给二百五听。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他追着问。

  “不敢说喜欢,我尊敬我的工作。”我喝完了咖啡。

  这是告退的最佳时机,我才预备开口说退席的场面话,一只大手掌往我肩上一拍。

  “嗨!阿青。”是阿平,他赶来出卖我。“真巧,我们又遇见了。”

  “我刚预备走。”我用白眼瞪他。

  “为什么急着走?我们四个人,正好搭伴去跳舞。”他讶异。

  我看了一眼他的伴,高挑的汪小姐,三个月前我们曾见过,她还介绍过客户给我,我向她点点头,站了起来:“我还有图要赶,秦先生,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装修府上。也谢谢你这么好的晚餐。”

  “阿青,不给面子。”陈中平卖友求荣,出狰狞的面目。

  “杨小姐累了,我送她。”秦大佑风度翩翩,不像陈中平那么急着得罪我,陈中平白做了一次小人,正好衬托秦公子人格的高贵。

  我一向喜与有高贵人格者游。

  “晚安!”白马王子送公主安抵家门,非常之深情脉脉。

  “晚安。”我自他金碧辉煌的场景中鞠躬下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潇洒。

  秦大佑这人真也没什么不好,知趣有礼,懂得进退,很教人受用。

  现代女子已不像母亲那一辈时吃香,说句难听点的话,某些自以为颇有资格的男子,已学会不把女子当人,不但不识玫瑰花是何种植物,约会时更像谈生意,约至某大饭店,听起来颇为风光,实际上的大场面是大厅的免费椅,其人若是届时无法赴约,连苦咖啡都喝不到他一杯,更遑论秦公子如此之气派。

  “明天等我电话!”秦公子低声地说。

  我没有承应,因为电梯来了,我笑眯眯地跟他挥手。

  电梯在我那一楼停时,我已不再伤悲秋,快步前去开门。

  室内凌乱如故,河蚌女并未出现。

  我手持扫把,开始检阅。

  当初买下这房子时,已是三房二厅的成屋。

  岸过了第一期款,我就把班底拉了过来,除了厨房、浴室之外,所有的墙一律敲掉,敲了一整天,地的残砖,整整两卡车才运走。

  “设计师要怎么装修?”工头小陈问我,工人们非常好奇,他们跟着我,希腊式、罗马式、美国式、法国式…全都作遍了,没一次不听我骂人的,这次每个人都想知道我要怎么折腾自己的房子。

  “什么也不装,什么也不修。”我承认,这是踏入这一行以来,最最痛快的一句话。

  小陈看着我发呆“就这么大一间房子?”他问。

  “这样一整间屋子多敞亮。”

  “可是客人来了多不方便。”

  他还想着有场面。

  “没有客人。”我告诉他,这是我一个人的家,不是咖啡馆。

  “你自己是设计师,为什么不设计设计?”他失望地说。

  没有人规定设计师不可以住狈窝。

  我写了大字挂在门上,笔畅墨酣,痛快淋漓,横披…山水甲天下,上联:狗窝,下联:如归。

  然后开始做手工,先钉了个工作台,装上电锯,工余之暇,全耗在大捆大捆的木料上,书桌、坐椅…莫不手到擒来,整整做了三个多月,做得皮破手,发誓下次再也不找自己麻烦。

  木工要求参观,见到真章后,笑:“杨小姐真是个实在的人。”

  怎么不实在,连抽屉里的边都贴的是柚木皮。

  做得最好的是书柜,到旧料行买的真桧木,老日本式房子拆下来的木头,又干又漂亮,重新刨光后,可以当金子卖,识货的人不多,给我拣了个大便宜。

  百年红桧钉出来的书柜价值连城,才不辱没这些年辛苦存下的原版书。

  唯一买现的家俱是制图桌,钢版带磁石的升降桌是隔海订做的。

  送来之后,十分满意,要它高便高,要它低便低,人坐在椅子上可以不动分毫,犯不着去牵就桌子,出职业病来。

  李麦克是个大騒包,亲自设计的桌子陷害人人提早得六十五十肩。

  如果给他见到我这张宝贝,怕不气得他掉出眼珠子。

  我在多如圾垃的物事上走着,仰赖小偷之赐,许多我自己都忘了的百年古物纷纷出土,别有一番新意。

  电话响了,我连连跳过障碍物,才抓到手。

  是李麦克。

  “生意接洽得怎么样?”他中气十足。话筒中闹哄哄,大概又是什么茶楼酒肆。

  我告诉他刚遭了小偷,心情不好。公事明天在办公室谈,这是私人时间。

  我等着他开口骂人。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恶魔岛,他只要出言不逊,我便顺理成章离苦海。

  可是他一句不吭,悻悻挂上电话。

  他有千年道行,修炼得比鬼还

  我打了个呵欠,闹了一天,也够累了,先洗个澡再说,才进浴室就觉得不对。

  外面的凌乱是障眼法,偷儿的目标在浴室,我打开小橱,果然不出所料,我藏在香皂盒中的一条项链不见了。

  那人是我肚里的蛔虫,知道来偷我的宝贝。

  我的牙齿深深陷进了嘴里。

  小偷要什么东西都不要紧,都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尚且还来,但这条项链一旦被押被当了,就再也回不来。

  再没另一个外婆会给我了。

  三年前外婆去逝时,亲手给我的,我相信她还有话要跟我讲,但我知道得太晚,护士太怠慢,赶到时她已不行了。

  是睁着眼睛走的,手里紧紧捏的就是这个玉坠。

  我跟她相依为命了廿年,没想到连她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也保不住。

  我叹了口气。

  洗了头,洗过澡,躺到上,才发现自己心里的失落。
上一章   独向幽兰   下一章 ( → )
独向幽兰是知名作家姬小苔力作,是一本文笔与情节俱佳的言情小说,优雅小说网免费提供独向幽兰最新章节阅读,希望您能优雅的在优雅小说网上阅读。姬小苔撰写的独向幽兰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独向幽兰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